第26章 再去买一对钻戒吧
即便温照斐說话的语气很轻松,然而還是有那么一瞬间让贺轶鸣觉得,温照斐像是把自己放在高温炉裡熔炼,把铜筋铁骨剥开,给他看一些平常很难以看到的东西。像一個并不是特别著名的童话,一個单腿的锡兵,掉进火炉裡,第二天在炉灰中可以看见一颗弥足珍贵的锡心。
他认识温照斐的前十八年裡认定温照斐是一個举世无双的大傻逼,又装又作,還总爱跟他抬杠。
十八岁之后每年過年在两家人的聚会上再见温照斐,又会觉得温照斐是一個刀枪不入的假脸精英,打扮得精致入流得体,却一点沒有人气。
直到一路行至二十五岁這年,意外跟温照斐结了婚,才得以窥探到真实的温照斐的一小角:是坚硬的也是柔软的,是刀枪不入的也是脆弱的,哭的时候只掉眼泪沒有声音,伤心的时候像個神经病一样看流浪猫吃罐头看好几個小时,想要被爱的时候却不断给自己加强理论建构反复說服自己不需要被爱。
剥去那些完美的假面,温照斐是由自我矛盾、反复怀疑、打碎构成的,一個在生活的迷宫裡不停打转的鲜活的人。
贺轶鸣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虽然朋友很多,却从来沒有像這样剥开過每個人的洋葱皮,一方面是不感兴趣,一方面是懒于承担责任。拨开洋葱皮看见的真心,重量难以预估。而人类社会的法则似乎還包括以真心换真心,假使对方把真心剖出来,或许他该效仿比干,但他不想,在這点上他是极端自私的。
几乎所有的前任都会夸他很细心很体贴,但无一例外地都觉得他似乎沒那么爱她们,体贴和爱不能对等。就像对于贺轶鸣来說,两颗心之间也不能划上等号,因此沒必要交换。
不過此刻温照斐也不需要贺轶鸣說什么,坦白地說,他只需要贺轶鸣听着来满足他的倾诉的欲望:“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高肆的一個骨肉皮加我微信,你猜怎么着?”
“她给我发了一张床照。”温照斐继续說,“我在照片的一角发现了长得很像高肆的人无名指上果真带着戒指。”
說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枚婚戒還戴在他手上。他把婚戒褪下来,从花坛裡折了根树枝,扒拉花坛的土,把戒指埋了进去。
“我不要了。”温照斐說,“你的呢?回去扔垃圾桶吧。”
贺轶鸣的那枚戒指在他们回国找人帮忙取下后就再也沒戴過了,主要是怕又戴上又取不下来,除却要回去见爸妈的时候,其余时段一直放在床头柜裡。
這可是四十八万。贺轶鸣心想,温照斐是真大方。一抬头却又看见温照斐泛红的眼眶。
這次他沒哭。泛红的眼眶价值可抵四十八万,甚至更多。难以言說的情绪在贺轶鸣心头蔓延开来。贺轶鸣叹了口气,說:“你少逞强。”
“我沒有。”温照斐說,他注意到贺轶鸣眼下一圈乌青,想来昨天也只睡了三四個小时,“跟所有的傻逼說拜拜。走吧,回去睡觉。”
他确实是不开心,但因为贺轶鸣的陪伴,稍稍好了些许。贺轶鸣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他低头摆弄手机,摆弄了一会之后說:“明天出去吃吧。”
温照斐沒听清:“啊?”
“我說明天中午出去吃。”贺轶鸣說,“請假了,懒得去加班,我都快累猝死了還加班。你也别忙了,好好睡一觉然后出去玩吧,不好嗎?”
“我本来也沒打算中午做饭啊,下午本来打算去做身体检查的。”温照斐說,“不過也行。”
“再去买一对钻戒吧。”贺轶鸣把手机塞进兜裡,认真地看着温照斐,說,“既然旧的都扔了,干脆换一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且原来那只也沒有多好看,你戴素一点的钻石更衬人。”
温照斐心裡一动,尽管贺轶鸣的直男审美還是让人哭笑不得,然而再去“买一对钻戒”這五個字却重重落在温照斐心裡,一对钻戒……贺轶鸣真的知道一对钻戒是什么意思嗎?
他回望過去,和贺轶鸣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贺轶鸣好像是特地为他請的假。温照斐无法自抑地想下去,贺轶鸣是特地为了安慰他,然后請的假,就在刚刚走进电梯前的几秒,他拿出手机低头打字的时候,也许就是在請假。
很多寻常的举动,恰恰是因为特意两個字才动人。譬如路過花店本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然而特意为你买一枝花,为你這两個字,平添暧昧。
是温照斐先一步让视线降落到地板的。他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我……”
“我来买。”贺轶鸣笑,“不然咱俩都不戴戒指,回头很难应付爸妈。”
是应付嗎?還是别的什么?温照斐心裡七上八下,愈是如此便愈发不敢正看贺轶鸣,让眼神绕着地砖的四條边往复运动。温照斐第一次在贺轶鸣面前感到手足无措,只想要逃离:“那我去洗澡了。”
贺轶鸣打了個哈欠:“好诶,我也去了。”
两個人分道扬镳,各自躲回自己的房间裡。等温照斐处理好心情悄悄地从自己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贺轶鸣的房间已然关了门,一隙光也不露,大抵是真睡着了,正在休息。
纵然温照斐知道贺轶鸣這几天是真的疲惫到沾床就睡,而且并沒有打扰贺轶鸣休息的意思,但在那一瞬间,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许失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房间裡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在黑暗的客厅站了一会,想起来睡前似乎应该喝杯热水,但他以往好像也并沒有這样的习惯。
在厨房裡捧着杯子的温照斐借着恒温热水壶微弱的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无名指。那裡常年戴着戒指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白一度,像邮政信封的开封條。
温照斐想起来大学的时候去支教,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大部分时候手机都沒有信号,只能依赖信件和家人交流。每次收到信件的时候,温照斐都是忐忑的,因为在拆封之前,永远不知道裡面装的是好消息還是坏消息,可却是因为這份未知,拆信才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即便后来他收到過很多通過es寄来的合同,拆信封的时候也早就沒了当初那份感觉。
但這次不一样,睡一觉醒来拆封新的一天的时候,也许是收到的是一枚崭新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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