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银元
偶尔有小鸟停在电线上,约是烫到了脚,嗖的一下飞跑了。
但此刻,是半夏在這個夏天最凉爽的时刻。
一回家哥哥就让她冲澡了,她還打了力士香波,此时身上香喷喷的,哥哥又给了她一杯加着冰块的水,還给她一個塑料吸管,吸一口,又冰凉又舒服。
对了,她又换了小裙裙,此刻哥哥正在阳台上洗她早晨穿的小背带裙。
她现在穿的,是一條雪白的泡泡裙。
哥哥說泡泡裙放太久,已经泛黄,不好看了,但半夏可喜歡上面的蕾丝边了。
她从小到大穿的全是奶奶缝的花布衣裳,這還是头一回穿白裙裙,简直喜歡的不行。
抱着水杯,她时不时打量一下裙子,觉得自己可美了。
顾法典洗着衣服,還时不时要试试半夏的额头,刚打完疫苗,怕她发烧。
看妹妹臭美個不行,一想她穿的還是死去的另一個妹妹的衣服,男孩心裡過意不去,就說:“喜歡穿裙子吧,等哥哥将来赚了大钱,给你买更漂亮的。”
半夏怯声說:“不可以的,哥哥沒钱,我不能乱花哥哥的钱。”
“哥有钱,要哥的钱沒了,咱爸会给的,你怕啥?”顾法典笑问。
再啜一口水,女孩鼓足勇气說:“哥哥,我的毽子是奶奶给的,奶奶說它是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我只能给最爱的人,我给過妈妈,可是她不要,我把它送给你,你不要嫌弃,收了它们,好嗎?”
到新家的第一天,半夏就迫不及待的把两只毽子捧给了妈妈,可妈妈不但說它不值钱,還嫌它脏,要丢掉它,并冷笑着說:“這东西,狗都不吃它。”
小小的半夏渴望哥哥收下毽子,眼巴巴的。
顾法典停了搓衣服的手,甩甩水花子,望着两只摆在茶几上的鸡毛毽子。
他问:“毽子是奶奶给你的,她当时怎么跟你說的?”
半夏說:“奶奶說這是最珍贵的东西,要我千万拿好,還說要想给谁也行,但只能交给对我最好的人。”
当时妈妈要扔毽子,半夏舍不得,才把它们藏在鞋柜裡的。
顾法典擦干净双手,掂了掂毽子,再用力一撕,外面包的那层绒布就开了。
裡面還有一层油布,扯开以后,還有一次的确凉然后才看到内裡的东西。
然后他瞳仁一聚。
金质袁大头,非常珍惜的藏品,据說政府当时总共就制了一百枚,由时任总统的袁时凯分别赠予了友好国家的公使,以及他特别器重的政府官员们。
它从一开始就是藏品,价值非凡。
等到解放后,更加值价,而這几年改革开放了,它的价值更是水涨船高。
這东西,顾法典原来倒是听林珺提起過,但生平,第一次见!
捧出银元,他惊呆了。
它也叫袁大头,但比普通袁大头小,而且是金质的,這恰是它值价的原因。
秦秀应该只听說,沒见過這东西,否则的话,早在看到毽子时应该就预料到了。
半夏最珍贵的东西,還真是這两只小毽子。
连滚带爬,扑到电话前,但刚抓起电话,顾法典又缩回了手。
毕竟法学家的儿子,小伙子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要知道,光凭银元是沒法启动一桩已经结案的自杀案的。
所以,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半夏最终被查明不是他妹妹,那他报了案,公安调查一番,参照《继承法》,是会把半夏的银元交予沈四宝保管!
那半夏误打误撞,从沈家带出来的,她唯一的财富,不又要落到沈四宝手裡?
而再往远裡想,当初慈心管理层要提拔人,药研室主任林珺呼声最高。
但因为妍妍有病,她主动請辞了。
而沈四宝,因为丧妻,太多人同情他,所以大家把他推举了上去。
可要是他故意害死妻子,還错换孩子的呢。
那他岂不是既拿到了银元,還能升职,一箭双貂。
在看到银元的這一刻,顾法典终于明白沈四宝为什么那么着急了。
他爸总說,再缜密的犯罪分子,都会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那他就静静等待,等着沈四宝狗急跳墙吧。
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儿,小伙子假装收下银元,装进一個牛皮纸的信封,在上面写了個爸爸收,再回来搓小裙裙,小伙子哼起了愉快的歌儿:“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滴事儿都能成……”
突然,半夏指着窗外說:“咦,哥哥,外面有個叔叔在拉粑粑。”
孩子都有好奇心,谁会在外面拉粑粑?
顾法典探脑袋一看,就见对面有個染着黄毛的男人蹲在地上,半個屁丫子露在外面,不過不是因为他在拉粑粑,而是因为,他穿的是今年才开始流行的低腰裤的缘故,半個屁股才会露在外面。
就在他探脑袋的那一刻,黄毛起身,一块板砖扔进了对面一楼的窗户裡。
顾法典顿时怒了,因为黄毛砸的是他外公家的窗户。
他外公家,自从大舅一家移民后就空置了。
那黄毛怕不是個抽包包的吧,沒钱了,想砸开窗户进去偷点东西?
……
再說新家属院,陪领导打了一天牌的沈四宝回家,一路上听到的,无一例外,都在說秦秀是個泼妇,還有人在說他和马书记的关系。
甚至由此,大家开始怀念林老书记了,還有人說要去国资委检举马书记。
俗话說得好,好汉沒好妻,懒汉娶花枝。
老婆是可以换的,大不了闹的难看了,换一個就行。
但顾法典居然连他老丈人的事都挑出来了,沈四宝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的办法依然是双管齐下,一是带回半夏,二是收拾顾法典!
推门进屋,就见秦秀哀声叹气的,正在收拾行李箱。
他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不過你确定咱這趟回乡下要住整整三天?”秦秀說。
沈四宝說:“你先請三天的假吧,不够咱们再续。”
“我不喜歡呆在乡下那种土巴巴的地方,干嘛非要呆三天?”秦秀不高兴了。
沈四宝正在换拖鞋,抽唇說:“秦秀,你不過一條土狗,装什么城裡人,赶紧收拾东西,咱得带着半夏找到银元,不然,以后大家一起回乡下吃土。”
沒钱就盘不下厂子,那秦秀還得過穷日子,她咬牙切齿,恨不能掐死半夏。
就在這时,楼下响起個一個声音:“顾法典在不在?”
秦秀推窗户一看,咦,這人她认识,在厂门外开了個台球馆,沒人知道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外号叫黑8,嘴裡叼支又粗又黄的大雪茄,他正在掸烟灰。
她有点吃惊:“老公,黑8进咱们院裡来干啥,他为啥找顾法典?”
沈四宝在伸懒腰,气定神闲:“你且看看,什么叫個手段。”
话說院裡那帮半大小子们,最喜歡打篮球和捣台球。
而除了顾法典那個沒人管的,院裡但凡是個家属,都恨黑8恨得要死。
尤其是1单元,住的全是领导家属,看见黑8,大家眼裡就跟着了火似的。
這会儿胡洁正好下班回来,碰上黑8,语气顿时不好了:“這可是药厂家属院,黑8,你個臭流氓,跑這儿来干嘛?”
“顾法典說要约我谈個大生意,我来找他。”黑8吸口烟說。
胡洁觉得纳闷:“不可能吧,法典顶多也就捣捣台球,不可能跟你混社会。”
“我們关系好着呢,咋,你是他妈啊,你想管我?”黑8屁股一扭。
胡洁直觉不信,但心裡火突突的,毕竟法典跟黑8混,带坏她儿子咋办?
“這可是药厂家属院,不想我喊保安你就赶紧滚!”她吼說。
黑8倒也不敢多呆,但他走的时候瞄一眼,来句:“大姐,你的丝袜勾线啦。”
看人丝袜,流氓呀,胡洁气的险些就要打人。
可她毕竟胆小,不敢惹混混,直接给气哭了。
正好這时沈四宝推开门,說:“胡护士长,你脸色怎么不对?”
“沒,沒啥。”胡洁說着,打开了家门,可她嘴裡說沒啥,进门就是一声吼:“金帅,顾法典沾上社会混子了,你是不是也沾上了,看我不打死你……”
不一会儿,可怜的小金帅就被妈妈打了满头包,抱着脑袋从家裡窜出来了。
再不一会儿,马同,祁凯也从家裡跑了出来。
幢楼上的男孩子,全被父母给打了。
听着满楼道的哭嚎声,秦秀大概明白丈夫的心思了,毕竟顾法典是林珺的儿子,而林珺,在慈心人的心目中,就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的大小姐。
顾法典熊,他们会骂,可心裡是爱他的。
而他稍微办点好事,大家就夸上了,赞不绝口了。
這种时候,于其强硬的赶他搬家,倒不如先弄臭他的名声再說。
“老公,你是想让咱全楼的人一起赶走顾法典吧,你可真聪明。”她說。
但沈四宝一笑,却說:“這趟我要送法典去局子裡呆几天,用他来整臭林家和顾家的名声,不然大家总想着林老书记,想着大锅饭好吃,动不动就想检举马书记,我還怎么搞私有化?等顾法典的名声坏透了,大家以后就沒理由提林老书记了,同理,以后咱们厂有什么违规操作,顾谨也就不好出面干涉了!”
顾法典不算啥,重要的是顾谨,得让他以后沒脸来慈心才行。
所以,一石二鸟算個屁,他要一石三鸟。
秦秀突然想起件事来:“对了,马明霞想跟顾谨处一处,要不你再帮忙拉拉线,让顾谨和马明霞结婚,咱们也好利用他在公安厅的关系,你觉得有這可能不?”
一边想着要整人儿子,一边還想跟人家拉姻亲关系?
這怕不是妄想?
但沈四宝一笑,却說:“凡事在于运作嘛,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既是厂领导,家裡好东西当然多。
茅台五梁液,苏烟中华烟,那当然全都是各個供货商送给沈四宝的,他自己其实也舍不得用,只舍得用来招待领导跑关系。
還有好些名贵中药材,人参、鹿茸、红景天,巴戟天啥的。
這也不是买的,而是平常在采购過程中,从供货商那儿索要来的。
送给领导们,简直是无往不利的敲门砖。
而现在,沈四宝就要利用這些东西,栽赃顾法典,還要让他爹顾谨那個法学博士都捞不出他来。
秦秀听完,有点犹豫:“老公,顾谨可是破案专家,他会不会查出来?”
沈四宝說:“秦秀,你太小,不懂。顾谨是有点能力,可要不是他有個当大检察官的爹,他能有留学的机会嗎?要不是因为海归的身份,他能混成公安厅的刑侦雇问嗎,不能。我沈四宝是因为家世不行才出不了头,真要說办事,讲能力,我們全同班同学就沒人是我的对手。”
秦秀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就知道我老公最厉害了。”
她听人說過,林珺长得漂亮,是高知,又是厂长家的千金,当初好些男的紧屁股追,沈四宝是最先追林珺的,還是为了林珺才選擇来慈心厂工作的。
可林珺东挑西捡,谁都沒瞧上,選擇了家世最好的顾谨。
总之,所谓的林珺林大教授,也是個嫌贫爱富,好攀虚荣的主儿。
当然,這些陈年烂事跟秦秀关系。
她只恨顾法典和半夏叫她在厂裡丢大脸,這回可好,有沈四宝出马,她就等着顾法典当少年犯,想想就开心。
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但沈四宝還有個牌局,必须得出去应付一趟。
“记得早点回来。”秦秀拍了把丈夫的屁股。
“陪完岳父陪领导,陪完领导陪老板,老子沒顾谨的身世,沒有当检察长的爹,就他妈得从三陪干起。”沈四宝冷笑一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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