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不喜歡半夏嗎?)
人贩子?
因为担忧慈心下一步的发展,家属区的人几乎都在外面聊天。
這一听有人贩子,呼啦啦的也往来赶。
眼看着妹妹一动不动,顾法典生怕对方抓起小孩就跑,這大晚上的,要窜出去拦個无牌车,再剪個头发换身衣服,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半夏,跑啊,快跑!”他在尖叫。
黑8過墙时還抄了根棍,家属区裡的居民们也是见啥抄啥。
但就在顾法典冲到近前时,半夏回头說:“哥哥快看,她是我們的妈妈。”
“哥哥,這是妈妈,妈妈回来了。”她喊了起来:“我的林珺妈妈回来啦!”
晚八点,是全城统一开路灯的時間,家属院裡,马路两侧,篮球场旁的灯于同一時間刷刷打开,隐入墓色的城市在這一刻,被笼罩在了一片温柔的暖黄中。
女人的周遭被照亮,她的面容在刹那间清晰。
顾法典愣在原地,是的,這真是他妈妈,她猝不及防的回来了。
可她怎么瘦成這样,她曾经那么爱美,可现在,为什么会那么憔悴,苍白?
不是說妈妈在漂亮国享受人生的嗎,为什么她会变成這個样子。
男孩抹了把眼睛,又跺了几下脚,想哭,又怕吓到妈妈,回头吼:“走开,都给我走开,這他妈是我妈,老子的亲妈。”
法大的妈,那不就是大家的妈,社会妈?
混社会的崽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亲妈来打架。
黑8回头說:“走走走,大伙快撤,赶紧撤。”
一群火烈鸟跟着胖黑8,扛着棍子举着砖,又屁颠屁颠全跑了。
看妈妈一动不动的,顾法典问:“妈,你是不是不舒服?”
所以這确实是妈妈呀,哥哥說是妈妈,她肯定是。
半夏已经等了妈妈好久了,也坚信她会回来,虽然刚才沒看太清,但她冥冥中觉得那就是妈妈,此时路灯亮了,她终于能看清妈妈的脸了,但她好想哭,因为妈妈好瘦,也不像爸爸那么好看,她苍白,還很憔悴,面容好干瘪。
大概她的脾气真的很坏,因为半夏在微笑,可妈妈并不回应她。
脸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女孩還是毫不犹豫的张开双手,扑向她:“妈妈,是我呀,我是半夏。”
妈妈往后退着,看她靠近,居然躲了一下。
半夏再往前:“妈妈,妈妈。”
妈妈還在往后退,一步接一步,一個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哥哥扶住了她。
“哪有人贩子,看我不……”一块砖头险些拍過来,却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一声在叫:“林姐,你……你咋……這么快?”
俩娃是吃完晚饭出来的,好半天不回去,眼看路灯都亮了,顾灵着急,偏偏慈心的保安還把路给封了,当然,她臭骂了保安一顿,踢了路障,正在四处找孩子,一听有人贩子,随手从路边提了块板砖,跑到近前才发现是前嫂子。
但這也太诡异了吧,中午才打的电话。
而从漂亮国到东海市要24小时飞机,她咋来的,自個儿搧着翅膀飞来的?
既然孩子妈来了,当然得表功,她說:“這是咱闺女,你生的,咱们法典给你找回来的,還有,法典当初可冤死了……你看看,她长得跟你多像?”
围得人越来越多,口口相传,围了裡三层外三层,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回来了。
可她是从漂亮国回来的呀,咋穿的那么朴素,皮箱不提,墨镜不跨,乍一看,怎么還不如她们這些厂民来的洋气?
她站在人群中,是那么茫然,似乎,精神不大正常?
当然,她曾经走的时候大家就說她不正常,是個神经病,疯子了。
顾灵一着急就容易胡說:“林珺,妍妍不是你生的,你白疼了一年,這個才是咱自家的闺女……你倒說句话呀,你看孩子都要哭了。”
“是啊林珺,我們知道你爱妍妍,可那是秦秀生的,這個才是你生的。”還有人顺势推了一把,直接把半夏搡到了她怀裡。
随着女孩被推进她怀裡,女人双腿一软,向后瘫去。
有人忽而說:“俗话說得好,小猫离家三天母猫就不认了,林珺怕是……”怕是嫌這個是被秦秀养大的,比不得她女教授教育的有文化,不想认吧。
她不认半夏?
顾法典怒了,他而挥舞双臂,大声說:“走开,都走开。”扶起瘫软的林珺,他說:“妈妈,你扶着我的肩膀,我带你回家。”
她倒是很顺从,揽上了儿子的肩膀,一步步的往前挪着。
人潮拥挤,大家都在好奇,好奇林珺会是啥反映,爱這個孩子嗎,会不会恨沈四宝一家,会不会拿半夏当亲生的。
只有顾法典看到了,妈妈的目光一直在半夏身上,男孩不喜歡妈妈被人围观,他现在只想带走她。
于孩子来說,妈妈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哪怕是块木头,只要她是妈妈,会喘气,孩子就爱她,這是天性。
半夏早就准备好要保护妈妈了,此时挥舞双手:“爷爷奶奶都让一下,我妈妈要回家啦。”
险些给块砖头绊倒,她忙着指挥:“妈妈走這边喔,那边有块砖头。”
听說国资委的领导今天是带着外商来的,保安们受令封了路。
他们今天很不爽的,怨声载道。
因为前天大家因找毽子有功,以为喜提新居,正在讨论该如何装修新房。
结果昨天能给他们分房子的沈书记就被抓了。
简直败兴。
甭看保安是社会阶层的最低体系,可他们的消息也最灵通的。
這会儿大家口口相传,在办公楼内部站岗的已经把消息传出来了。
据說慈心的盘子整体是两千万,政府是一千六百万打包,本来谈的是外资出八百万,而内资,本来是由沈四宝牵头,好几個股东来凑的。
但现在,随着沈四宝被抓,内资這块凑不起,外商于是跟国资委谈,想直接出资,独吞慈心,国资委当然不同意,可政府勒令的改制期已经快到了,于是国资委的领导给了批示,要不计一切代价从局子裡保马书记出来。
让他找老板,找资金,务必赶紧筹集八百万,以完成政府给的任务目标。
领导们只想完成任务搞政绩,可慈心算啥,毡板上的肉嘛,谁出的价格高谁就拿走,继任的老板会搞经营嗎,对职工们怎么样,会不会私营后一刀切,赶走老职工们?
总之,前途莫测啊。
一保安感慨說:“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来拿下慈心?”
“谁知道呢,但愿老板有良心,别让我下岗,唉,也沒個人主持大局,替咱们說句公道话呀。”另一個說。
有個保安看着远处,突然眉头一皱:“我咋听人在喊林珺,大小姐回来了,你们說,要大小姐来了,她会不会替咱们主持公道?”
“大小姐,那是铁定的呀,她是老书记的女儿,对這厂子的感情比咱们可深多了。快快,赶紧开路障。”一帮保安刷刷刷的提起了路障。
果然是大小姐,给她儿子扶着呢,满身红,像個灯笼的小丫头正在帮她开道。
但保安们仔细一看,更垂头丧气了:移民漂亮国,传說中在当教授的大小姐咋看起来全沒精神,還要给儿子扶着,她那样子,只能用落魄二字形容啊。
他们,完蛋啦!
……
小女孩于自個儿家可谓熟门熟路,上楼时专门叮嘱:“妈妈,小心那個有缺口的台阶喔,我在那儿摔過一跤呢,你今天要小心,明天下楼也要小心。”
等顾灵一开门,进门就找拖鞋,還要搬椅子让妈妈换拖鞋。
领到沙发旁,小蝴蝶一样,她轻盈的转进了冰箱旁,就要给妈妈倒水喝。
顾灵拦住了她:“水我来倒,你去陪妈妈坐着。”看半夏要跑,又拉了回来,在耳畔悄声說:“你妈妈有病,会打人,所以坐在哥哥身边就好,不要离得太近。”
半夏果然瑟缩了一下,她被秦秀打怕了,最怕人打。
可看着妈妈那么苍白,憔悴,弱弱的,她又忍不住想亲近,想了想,折衷,她坐到了哥哥的大腿上。
顾法典抱着妹妹,往妈妈身边挪了挪,就见她下意识的瑟缩。
“妈?”顾法典问:“你是从哪回来的呀,是我舅让你回来的嗎?”
“不是。”她仿佛在梦吟,呓语。
顾法典又问:“妈妈,你是不是病了呀。”感觉她說话有一句沒一句的。
林珺嗓音机械,但坚定的說:“我好了,我很好。”
顾法典信以为真,盲目乐观:“哇,妈妈的病已经好了,真好。”
他抱着妹妹凑到了妈妈身边,由衷說:“我就知道出国会治好你的病。”
当年林珺走的时候,除了爱骂人,打顾谨,脾气坏,整体是正常的,但现在又瘦,目光又直勾勾的,而且身上穿的,看着像是精神病院的病号服。
顾灵心裡特别毛,倒好了水,先给顾谨打了個传呼,让他赶紧回家,就得试着问问林珺是怎么回事:“林姐,你下午才听到的消息吧,咋回来的這样快?”
怕她一开口就要跟自己吵架,顾灵可怕了,甚至林珺来接水,她都提心吊胆。
咕嘟咕嘟,林珺灌掉了一大杯水,声音异常平和:“赵霞。”
顾灵還在犯傻,法典恍然大悟,半夏也笑了:怪不得妈妈回来的那么及时。
三天前,正是案件出真相的时候,虽然還沒宣判,可赵霞知道消息了,她又一直跟林珺有联络,所以一查明她的身世,立刻就打电话通知妈妈了。
妈妈穿的那么随便,是因为她一听到消息,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回来的吧。
虽然妈妈還沒有摸過半夏一把,跟她說過一句话,可孩子开心极了。
在孩子抱错這件事上,顾灵责任最大。
当时她前夫贪污,公款买车买房,還拿公款嫖過c,有個女人找上顾谨,顾谨就把他给举报了,并让学校把他给开除了,然后那個废物玩艺儿,那天突然打来电话,对着顾灵一通骂。
顾灵有仨哥哥,家庭环境又好,小时候可是家裡的掌上明珠。
前夫呢,乡下出来的凤凰男,上面有六個姐姐。
她深爱前夫,为了他而主动下的岗,学做饭,伺候他吃喝,還要忍受六個姑姐的挑剔。
可那個狗男人,居然說自己出轨,是因为她生過孩子,松的不行了,自己找不到感觉了。
一生气,顾灵就吃了安眠药了。
现在想想她是够蠢的,为了一個臭男人闹自杀,害家裡孩子被人偷,简直脑子有病。
再看林珺落魄成现在的样子,她心裡也难過,就說:“嫂子,那时候我犯傻,犯糊涂,为了個负心汉闹自杀,害的咱们半夏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珺目光落在半夏身上,声音還是异常的平和:“她原来,過得好嗎?”
顾灵拍手:“那不怕人发现嘛,他们把咱闺女从小养在农村,幼儿园……”
林珺听的特别仔细,但這时半夏跳起来打断了小姑的话,她伸手去摸妈妈的肚皮:“小姑,妈妈饿啦,她要吃饭,快给她做饭吃。”
喝了点水,林珺的肚子咕咕咕的,一直在叫。
“好好好,我马上做饭。”顾灵說着,又喊半夏:“半夏来剥蒜。”
女孩跳起来,蹦蹦跳跳的往厨房去了,脚上的铃铛响了满屋子。
随着她起身离开,顾法典猛然凑上去抢杯子:“妈,小心。”
接過来时,一只玻璃杯上满是纹路,那是被林珺生生捏开的。
……
今天,顾谨依旧从单位出来后直接去了海东分局。
慈心的案子细分了三個案件,一是秦秀偷婴,二是马明霞换子,三才是走私案,为了尽快把半夏的户口挪過来,秦秀偷婴的案子已经提交检察机关批准,予以逮捕,移交看守所了。
而马明霞换子,她很坦然的认了罪,但指控沈四宝,說他才是主谋。
于是按流程,案子进入了侦破阶段。
秦秀偷婴,顾谨是原告,依法,可以選擇追究,或者不追究原告,以及,分责任追究。所以今天他就把秦老娘从被告名单裡给剔除了。
老太太才出羁押室就给顾谨跪下了:“顾教授,大善人呐,要不是你,我家小龙就得死啊。”
小龙因为是個男孙,马书记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可马夫人付梅焉能善待?
私生女的儿子,不掐死就算好的,被关了一晚上,老太太惦记她的大外孙。
顾谨现在盯的是走私案,很忙的,转身要走,老太又来扯他裤管,而且笑的贼眯眯的:“顾教授,你好人做到底,把秀儿也保出来呗。”
這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房,她咋不让把沈四宝也保释出来?
负责放人的是达队,看不過眼了:“阿姨,因为您年龄太大顾教授才不予追究的,秦秀不仅牵涉到拐卖案,她還牵涉到了一桩大宗的走私案,她要不交坦白存宽,以走私罪论,只会严判,重判!”
秦老娘有個劣根性,巴结谁就把谁捧成神,不巴结的一律瞧不起:“你還是公安呢,咋那么蠢,就看不出来,我家秀儿是无辜的,坏事全是沈四宝干的?”
并非公安蠢,而是秦秀太蠢。
慈心的珍贵药材走私,涉及虎骨,穿山甲和虫草,麝香,全是稀有药材。
从联络到出货,全是她在干。
即使她招供說是沈四宝指使的,因为是夫妻,取证很难,公安都不一定能指控得了,更何况沈四宝都被羁押了,她還死鸭子嘴硬,拒不肯认呢。
這些复杂的案情,免得老太太要哭要闹,就不跟她讲了,达队說:“行了行了您走吧,秦秀的案子,要有了结果我們会通知您的。”
這种老人家,就在羁押室,是混混们都不敢碰的,怕一碰就死啊。
赶紧送走得了。
回来一起聊案子,达队說:“顾教授,秦秀已经移交看守所了,马光明跟案件沒有实质性关系,我們已经放了,马明霞和沈四宝呢,在侦破阶段,因羁押室位置有限,按理,只要有人保释,就该先放出去的,您意下如何?”
犯罪分子也分三六九等,主犯当然要重罚,而协同作案的共犯,如果牵涉到主犯有故意隐瞒情节,以及本身对犯罪事实了解不清等事项,法律处罚则会较轻。
马书记,虽然秦母咬定他知情,但证据方面不够充分,就因证据不足而被提前释放了。
马明霞和沈四宝所牵扯的换子案,還需要時間来找证据,侦破,而他们有公职,属于公安方面评估的,不对社会安定造成危险的人,目前,按理是可以被保释,取保候审的。
甚至,他们還可以回原单位工作。
今天已经是他们被抓的第三天了,要进入保释程序了。
顾谨问:“有谁来保释過他们嗎?”
“来保释马明霞的是她哥,有省医开具的肾炎诊断书,因病可以取保,保释沈四宝的,是一位叫高岗的派来的律师。”达队說。
顾谨本在翻卷宗,猛然抬头:“高岗,是不是腾飞集团的老板?”
“对,咱们东海市有名的大富豪,您也认识他?”达队說。
顾谨說:“岂止认识,他和我,四宝都是东大毕业的校友。”
沈四宝和顾谨是同学,高岗和林珺是同年级。
“你们這辈大学生可了不得,如今在各行各业可都是翘楚,高岗高老板在外贸方面在咱们市排不到前三,至少第五。”达队說。
顾谨点头:“他确实很厉害……”這时腰上的传呼机,桌上的电话同时在响。
顾谨扫了达队一眼,见他有点慌张,抢先接起了电话。
对面笑呵呵的:“达队长啊,我這儿备了二十年的飞天茅台,這会儿就在局子后门,你方便的话,過五分钟出来一趟呗,我等您。”
看顾谨目光凌厉,刷的抬头。
达队给吓的摊开双手,猛得一通摇头,极力撇清。
当今社会乱,人们讲究不走前门走后门,公安局的后门上排满了送礼的人,当然,可能别的公安会收,但达队目前還沒收過。
来电的是高岗派来的律师,提着二十年的飞天茅台,只为跑跑关系,通融一下,尽量早一点把沈四宝给放出去。
顾谨自报家门:“我是顾谨,您是哪位?”
“顾博士您好,我是沈四宝的律师。”对方說。
顾谨反问:“你在公安局?”
“对。”对方笑呵呵。
“你是来谈沈四宝的保释。”顾谨再說。
律师此刻就在羁押室门外,沈四宝也眼巴巴的听着呢。
“請你转告沈四宝一個大好消息……”顾谨說。
对方一喜,以为顾谨這是通融,他可以保释成功了。
结果顾谨說:“他不但不可以被保释,而且在公安局的拘留期将长达38天。”
律师一听头皮都麻了,這算啥好消息,這是噩梦吧。
一手大哥大,他一手从包裡掏着一個律师赖以生存的专业书,說:“不对啊顾教授,沈四宝只是共犯,按其犯罪情节是可以被保释的。”
顾谨从書架上取了一本《刑法》下来,翻开,示意达队来看,并說:“律师先生,沈四宝涉及的可不是普通的拐卖,還要加上入室抢劫加蓄意谋杀,以及犯罪情节极其严重等细节……”
“据我這儿显示,沒有這些东西,顾教授,您是不是对沈四宝有偏见呀,您可是位博士,应该知道,公和私是要分开的,对吧。”律师笑嘻嘻的。
心說這位顾大博士也沒传說中那么公正嘛,怕不是为了搞死沈四宝,加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
顾谨旋即說:“這個案子涉及入室抢劫加蓄意谋杀,我有非常明确的证据,你要不认可,明天来政大,我对照《刑法》,逐條跟你讨论。”
高岗雇的這個律师是個半瓶水,向来打官司都是拿钱开路,关系致胜的。
真正的知识早在酒桌上還给老师了。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只是一桩拐卖案,怎么就加上入室抢劫了?
而入室抢劫,情节严重的话是要枪毙的!
公安局的羁押室,天天有新人来,還全是打架斗殴的社会渣渣,人称活地狱。
在這儿呆38天,那不得连皮都给人扒掉?
律师回头,隔着铁窗看沈四宝。
就见他手扶栏杆,笑的好开心:“我明天就可以出去了,对吧?”
律师怎么好說他不但出不去,還要在這儿熬38天呢。
……
摩托罗拉牌汉显传呼机上滚着一行字:林珺回来了。
顾谨一個机灵,收拾东西,拔腿就跑。
這时家裡,暖黄色的灯光下,顾灵烧了一條大黄鱼,香葱炒了蛤蜊,還把中午剩的鸡肉切成丁儿,拿淀粉抓匀,切上笋丁儿,炒了一道贼下饭的宫保鸡丁,另外给林珺烧了满满一大海碗她爱喝的肉沫荷包蛋汤,煮了一大盆白米饭。
這個妈妈,也就半夏和顾法典会喜歡。
她身上一股馊臭味儿,腋下全是汗渍,头发也板结在一起。
机械的往嘴裡扒着饭,也不知道吃的有沒有味道。
忽而她呛了一下,半夏忙拿起了汤勺:“妈妈,舀点汤拦进去就不会呛了。”
但妈妈并沒有回答,她停下筷子,目视着女儿,艰难的喘息着。
以为妈妈身体不舒服,接過她手裡的碗,半夏给她添了汤,還說:“奶奶腿脚不方便,每次都是我帮她盛汤盛饭,以后我永远帮妈妈盛,好不好?”
林珺沒有接碗,苍白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怔怔的望着女孩。
半夏倒无所谓,因为孩子对妈妈的爱是不需要回应的,她只会对着妈妈笑。
顾法典则不停的给妈妈夹着菜,她的饭碗已经堆成了小山包。
傻小子,忍不住的,时不时的就要咧嘴笑一下。
顾灵替半夏难過,难過极了。
林珺心裡到底咋想的?
她是把半夏当成妍妍了嗎,還是觉得半夏沒有妍妍好,咋一点回应都不给?
她這样,多委屈半夏啊。
孩子原来就受了那么多苦,再不被亲妈喜歡,成啥了?
這时厨房裡突然响起水声,顾灵起身去关了水,說:“林姐,您身上味儿好重,去洗個澡吧,我带半夏去把碗洗了。”
半夏才不:“半夏也臭臭,半夏要和妈妈一起洗澡。”
“只有一壶水,不够两個人洗,让妈妈先洗。”顾灵說:“咱俩去洗碗。”
但這时林珺伸手拉過了女孩,哑声问:“我帮你洗澡?”
“好呀,我帮妈妈打力士香波。”半夏說着,已经蹦蹦跳跳往厕所去了。
林珺在厕所外扶墙站了会儿,进门,关上了厕所门。
顾灵是真着急,她好歹也大学毕业,看過林珺穿的衣服,写着疗养院呢,就怕林珺现在精神不正常,万一发展的严重点,有暴力倾向就麻烦了。
而半夏呢,才被秦秀虐待過,要不小心再被林珺弄伤了,可怎么办?
突然电话响,她接了起来,居然是林珉打来的。
“顾灵,你告诉顾谨,這边出了点麻烦,林珺在一群病友的帮助下,居然私自从疗养院出逃了,不過你放心,目前我已经报了警,漂亮国的警方跟咱们国内那帮公安大爷不一样,办事效率很高的,应该马上就能找到她。”他說。
捧着电话,顾灵发根倒立。
林珺居然是从疗养院偷跑出来的,怪不得她看起来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那她沒吃药吧,她会暴躁嗎,会打人嗎?
让她一個人跟孩子单独呆着,不行吧!
正好這时顾谨进门,连說带比划,顾灵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形容的仿佛林珺不最从疗养院出来的,而是在漂亮国突破重重封锁,从监狱裡偷挖下水道,逃出来的越狱犯一样。
简直就是,《肖申克的救赎》!
话還沒說完,突然,厕所裡传出啊的一声,是半夏在叫,顾灵忍不住就往前冲,幸好顾谨扯住了她,而厕所裡的半夏也随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顾灵在撕扯:“打伤咱孩子怎么办?”
顾谨說:“她不打孩子,从来沒打過。”
法典已经把脑子抛掉了:“小姑你就放心吧,肯定是漂亮国的医生有問題,我妈妈好好的,她是個正常人。”
顾谨则說:“顾灵,你先叫個的士回家,好好休息去,這儿有我看着就成。”
“你们都是好人,我是疯子,我走。”顾灵出门,重重关上了房门。
楼下有法典的山地自行车,五分钟骑回家睡觉,多舒服?
下了楼,都把自行车拖出来了,可顾灵又实在担心半夏,于是又回来。
进了门,顾谨在铺床,顾法典在厨房洗碗。
顾灵去拾砸碎的盘子,结果划到了手指,啊的一声,她哥立刻从卧室出来了。
“你咋了,是不是伤到手了。”顾谨问。
明明是怕她会惹到林珺,說得好听,顾灵故意把碎盘子敲的叮叮当当:“這要原来,为了個破盘子,她必定会吵起来,脾气坏就脾气坏嘛,還能叫病,真是。”
這时正好林珺和半夏正好从洗手间裡出来了。
也是奇怪,林珺就给孩子洗了個澡嘛,半夏乐的哈哈大笑,进了卧室,扑到了床上:“妈妈,快来睡觉吧,我以后天天都陪你睡觉。”
顾灵好生气,离得很近,晚上她本来可以骑個自行车回家的。
可她最近几天住在這儿,就是想跟半夏睡,小丫头不要她,却要林珺。
還有法典呢,不就洗個澡的時間嘛,沒出事,小伙子就骄傲的不行了,从厨房出来,說:“小姑你看,我妈很正常的,对吧?”
顾灵好生气,她天天给他们做饭,沒人說她正常,林珺洗個澡就是正常啦?
气的甩身出门,她回自個儿家了。
……
這個孩子好奇怪的,不像妍妍需要那么费尽的哄,她一上床,连故事都不用听,而且一点也不排斥她,缩她怀裡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林珺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沒来得及带药,所以她已经好几天沒服過药了,她甚至好几天沒合眼了,她疲惫至极,可又极度清醒。
闻闻孩子的味道,又轻轻摸一下她的皮肤,再看看她嫩嫩的脸颊,明明洗澡的时候就看過了,可不放心,又爬起来看她的手,她的脚。
曾经生過三個儿子,都很健康,還都很优秀,一度,林珺還会自傲的向人传授胎教、育儿方面的知识,但妍妍的降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虚,谦卑。
那时她才知道,一個健康的婴儿于父母是多大的财富。
她怀疑過命运,想過因果报应,甚至找道士做過法,只为能让妍妍好起来。
而现在,一個沒有任何残缺的,漂亮的,乖巧灵动的,可爱的女孩。
真的是她的孩子嗎?
林珺盯着孩子,脑子裡一团乱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遍遍的回忆着,为什么跟吴小华那么恩爱的沈四宝会有婚外情,還会跟小三生孩子,她還换走了她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妍妍的病,如果不是为了出国给孩子治病,林珺不会卖掉药品专利的,她为了妍妍的病险些家破人亡,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同事沈四宝换走了她的孩子,给她一個病孩子?
脑子裡昏昏乱乱,她努力回想着一切。
這时忽而卧室门响,她是习惯性的警惕,一把抓起了床刷子。
旋即又扔下刷子:“点点?”
瘦高高的男孩,她走的时候他才及她的肩膀,可现在已经比她更高了。
男孩小声說:“我就进来看看你,好啦,妈妈陪妹妹睡觉吧,我走啦。”
一個女人的心可以碎成多少片呢,当时妍妍死,她想逃离這個让她发疯的地方,但顾谨反对,而且拒不肯出国,大闹一场后,她放了他自由,自己走了。
小民和小宪自六岁起出国,是在漂亮国长大的,但法典不肯去,林珺知道自己深陷抑郁症,她无数次的在病中尝试過自杀,又在关键时刻想到孩子,舍不下,于是拼命求生。
她为了自救,逃离了這個地方,可她的小点点,她沒能把他带走。
她一直在努力,站稳脚跟,想着病好一点,工作顺手了以后就把他接過去的,可她虽然工作還不错,但病情却越来越严重,甚至被邻居控诉暴力行为,她的状态越来越差。
“過来,妈妈抱抱。”她說。
法典笑了一下,挥手故作轻松:“不用啦,我怕吵醒妹妹呢,你快点休息吧。”
“妹妹睡着了,過来,让我看看你。”林珺强撑着坐了起来,伸开双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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