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這女孩为什么那么爱她,爱)
男孩给妈妈抱着,嗅了会儿妈妈身上的味道,悄悄揩了眼泪,瞬间就变的顽皮了:“妈妈,這個妹妹可乖的,不信你看……”他朝她吹口气,吓的妈妈一滞,得意的說:“看吧,我這样弄她她都不会醒来,是不是很好玩?”
看妈妈唇角一弯,眼裡渐渐有了光彩,顾法典得意极了,伸手去揪半夏的鼻梁:“妈妈你看,我還可以這样,她根不会醒的。”
林珺被吓了一跳,但小女孩果真沒醒,還往她身边缩一缩,睡的香香甜甜的。
這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舒缓,长期失眠的她,困意铺天盖地。
她打個哈欠說:“你去睡觉吧,妈妈好累,也得睡一觉了。”
“你快睡吧,我一会儿就走。”顾法典說。
他趴在床沿上,用脸贴着妈妈的手,打個哈欠,慢慢闭上了眼睛,等他爸进来时,男孩跪在床沿上,眼泪流了她妈满满手。
……
从晚上八点,睡到次日凌晨五点,這是林珺在這几年裡,睡過最沉的一觉了。
黑沉,香甜的一觉,沒有梦到妍妍撕心裂肺的哭声,沒有母亲临去世前那种风箱似的,呼啦呼啦的□□,什么都沒有。
昨晚她跟往常一样沒有任何胃口,一觉醒来后倒是觉得饿了,饥肠辘辘。
蓦然给身旁一個庞大的物体惊了一跳,她以为是顾谨,可仔细一看,居然是法典,她走的时候法典才齐她的肩膀,可现在,他居然比她都大了许多。
当然了,小民和小宪也都长大了,大到有了自己的思想,主见了。
林珺面对着他们,特别无力,因为他们已经不会跟她沟通了。
更多的时候都是說教,笑话她是個老古董。
法典是她仨儿子裡最顽皮的一個,小时候总喜歡把花园裡的向日葵脑袋全薅了,抱回家,還全插在阳台上,向大家展示他的犯罪证据。
对了,他還总爱坐在窗户上,有人路過就往人头顶吐口水。
他不及俩大会读书,但性子机灵,還特别顽皮。
嗅嗅脑袋,他一股汗臭。
林珺翻身起床,蹑手蹑脚,刚打开卧室,沙发上的顾谨站了起来:“你醒了?”
四年沒见了,甚至沒通過电话,但毕竟从十几岁开始谈恋爱,相处了二十多年,他们吵過,打過,闹過,但也特别清楚彼此的脾气,作息习惯。
“我要吃东西,再给我冲杯咖啡,要黑咖啡,烫一点。”林珺說着,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幸好昨天及时买了黑咖啡,顾谨烧上水,又从冰箱拿出面包晾着,等面包回温时起锅煎了俩鸡蛋和一根火腿肠,這时才用滚水冲咖啡,端给了林珺。
林珺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分明咖啡特别烫,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烫似的。
“赵霞把电话打到我邻居那儿,說我女儿還活着,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原原本本讲给我听。”她說。
因为一個月前殴打過邻居,她其实是在疗养院被□□着的,晚上睡觉都要带电子锁,林珉也沒去過医院,但赵霞還有另一個华人邻居的电话,那個邻居来疗养院說了以后,林珺說服了一帮精神病友,上演了一场飞越疯人院,回家拿护照,回的国。
顾谨先說:“這事跟沈四宝有关……”
曾经的沈四宝,不但跟顾父顾母关系不错,跟林老书记关系也很不错。
一般年轻人都不擅长跟老人相处,但沈四宝在這方面特别擅长,别人下班去蹦迪斯科唱卡拉ok扎小树林谈恋爱,他却不,最喜歡陪老爷爷们下棋。
当初林父林母都挺看中他,觉得他是個女婿苗子,可林珺坚持要嫁顾谨。
最后婚姻搞成一地鸡毛,林母死前沈四宝去看望她,還握着她的手說:“阿姨,当初你要是把林珺嫁给我,她不可能過成今天這样。”
为了那句话,林母死前盯着顾谨,合不上眼睛。
林珺点头:“你继续說。”
顾谨斟酌,還是先问:“林珺,你的精神状态怎么样,疗养院的评估报告怎么写的,你能不能复述给我听?”
林珺眉头一挑,却问:“你坐那么远干嘛?”
顾谨搬了把小凳子,确实坐得很远,在客厅的另一头,而且是自卫状态。
拍了拍沙发,林珺說:“我已经好了,你坐過来說。”又說:“我不会打你的,不要吵到孩子。”
顾谨挪過来,坐到了前妻对面。
他吃惊于,四年時間,前妻苍白,削瘦的程度。
“别看了,我知道我很难看。”她眉淡目轻,傲性倒還一如当年。
……
法典当然醒啦,妈妈一起床他就醒来了,悄悄拨点门缝往外看,哇,爸爸和妈妈已经很多年沒有那样并肩坐着過了,而且妈妈看爸爸时,也全然沒了原来那样的冷漠和仇视,她捧着咖啡杯,垂着眼眸,面容是那么平和。
其实林珺不仅削瘦,苍白,還很显老,但在孩子眼裡,妈妈就是最漂亮的。
而在顾法典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這样四目相对着,兴致勃勃的聊天,說话,說着說着妈妈就会跳起来,坐到爸爸大腿上呢。
妈妈不但好了,而且曾经的幸福生活立刻就要回来了吧。
男孩蹑手蹑脚窜回了床上,开心的在床上打起了滚,可一不注意,妹妹差点被他蹬下床,還好他一把逮到,又抓回了床上。
……
慈心厂只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太小不够住,顾灵晚上就回家了。
在家困了個大觉,担心她哥会被林珺暴揍,早起一咕噜爬起来,骑上自行车就往慈心赶。
刚到厂门口,险些跟一辆黑色轿车迎面撞上,得亏她刹得快。
“沒长眼睛啊?”她骂了一句,定晴一看,车裡有個女人,正在揉着眼睛哭,那不前几天才被逮到公安局的马明霞嗎?
在顾灵看来,马明霞比沈四宝夫妻更可恶。
因为她跟林珺是同事,原来不說关系好吧,但一直朝夕相处。
而且在林珺出国后,马明霞還私底下找過顾灵好几次,言下之意是,想跟顾谨处处对象,结婚。
顾灵帮哥哥做了四年媒了,一桩都沒做成,以为他不想要年龄小,漂亮的,于是介绍了相对沉稳,成熟的马明霞,還约着一起吃過饭,可惜顾谨沒赴约。
现在回想,幸好当时事情黄了,真要叫马明霞当了她嫂子,半夏的身世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出来了吧,她的小侄女就会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沈四宝养傻,再嫁给個暴发户吧。
比起秦秀那种刀子嘴,马明霞這种表面看着柔柔弱弱的心机女更可恨。
此时要有菜刀,顾灵就该挥舞着杀出去了。
可惜马明霞坐的是轿车,她這两個轱辘追不上呐。
扭头要走,几個老太太拦住了顾灵,问:“闺女,林珺咋样,好点沒?”
自家的事,不论咋样都得烂在自家的锅裡头,而且這种公家的老厂子,传起谣言来太快,還太伤人,大家又好八卦,所以,即使顾灵心裡七上八下,但对外,得敲锣打鼓高唱凯歌:“好得很,昨晚吃了三大碗米饭。”
“沒再跟顾谨闹吧?”林大妈凑上来问:“他们要复婚了吧?”
顾灵心裡挺气的,当初可是林珺踹的她哥,還给俩儿子办了移民,用她爸的话說,那叫让孩子认贼作父,她哥一声沒吭全忍了。
现在难道還是林珺的传呼机,要随呼随到?
但她笑着說:“那是人家的家事,咱不清楚。”
林大妈凑過来說:“想当初我們大小姐屁股后面几十個男的追,有個外号叫大熊的,现在是不得了的大老板,還有马书记家马宣扬,计委的大干部,顾教授跟他们比也不算啥,要大小姐過得好就算了,现在大小姐瞧着像是落难了,他要不复婚,不照顾,那就是沒良心,你說是吧。”
顾灵一噎:在這帮大妈眼裡她哥是啥,抹布嗎。
林珺去漂亮国,混的好就离婚,混不好回来,她哥就必须立刻接盘?
算了,跟這帮子偏心眼沒法聊。
匆匆进了老家属区,上楼开门,就见顾谨在厨房洗盘子。
“哥,你還法学教授呢,還天天帮公安局破案子呢,医不自治啊你,马明霞才关了三天就被放出来了,你也太窝囊了吧。”进门就是机关枪。
顾谨心情大好,笑着說:“可惜《刑法》不是我编的,不然明天咱们就明天枪毙马明霞,后天枪毙秦秀,大后天我给你架机关枪,你把沈四宝打成筛子。”
顾灵翻個白眼,努嘴:“都沒醒?”
“凌晨五点多林珺醒来過一回,我俩聊了很多,大致的事我都跟她讲過,她還需要時間来消化,你就不要吵她了,中午记得给她做饭吃,我先去上班了。”顾谨說着,收拾东西,得去上班了。
顾灵把他堵在门口:“她有沒有提過,還走不走,半夏会不会带走?”
“不要多嘴,不要问,让她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顾谨說。
顾灵一噎:都带走俩了,而且那俩直接办理的移民,就林珺那心高气傲的脾气,只要孩子点头,這俩還不得一起带走?
一個从疗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人,她哥多大的心,敢把孩子给她带着。
据說婆媳是天敌,姑嫂其实也是。
原来顾灵和林珺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绊嘴。
但现在她忍,为了能留下孩子,她忍!
睡了一觉,林珺精神好了很多,起床就要给半夏梳头发。
不像顾灵是卡一头的小发卡,她特别擅长编辫子,把小丫头额头的碎发归拢到一起,辫成细细的小辫子,在前脑门上转一圈,围拢到后面,再扎两只小揪揪,头上沒一個发卡,可头发归的整整齐齐,愈发衬的她脑壳圆了。
顾灵买了一大堆花哨漂亮的衣服,林珺全瞧不上,翻了半天,从中挑了一個最不起眼的白色小背心儿,闻了闻她买的小皮鞋,哪双都觉得不行。
最后挑了一双最不起眼的小布鞋。
对了,顾灵昨天给半夏买了個小金锁,上面還有玉,挂脖子上金碧辉煌的。
也被林珺摘了。
“林姐,孩子就该打扮的艳丽一点,你把半夏收拾的太素啦。”顾灵委婉相劝:“咱闺女才刚刚找回来,就该让她穿好点。”
林珺抬起半夏的小脚丫,给顾灵看她脚后跟处的磨伤,淡淡說:“衣服得是纯棉的,不然不吸汗,你看她的脚,穿革鞋,穿的都磨起泡了。”
半夏不止手腕给哥哥扯成了青色,脚给小姑买的鞋子磨的红红的,再磨两天肯定得破,现在天气热,要发了炎,诱发脚气,一辈子跟着。
“哎呀,老板說是小羊皮,看来我被骗了呀。”顾灵也心疼:“疼坏了吧。”
女孩摆手:“沒关系啦小姑,我很皮实的喔,一点都不疼。”
从她的言行举止间,林珺能看到吴小华的影子,当然,她是沈母教育的,从小接受的就是女性的身份比男性更低,要以男性为天的理念,所以她下意识会迁就,屈从于别人。
抚了抚小丫头的脸,林珺說:“以后哪儿不舒服,要告诉妈妈,不喜歡的事情不能勉强自己,即使妈妈,如果让你不舒服了,你也可以說不的。”
“妈妈不会伤心嗎,昨天我不想别发卡,小姑就好伤心的。”半夏看小姑。
小姑笑的很尴尬。
林珺坚定的說:“不会,妈妈和孩子是這样的,只有孩子开心,妈妈才会开心。”起身,她說:“顾灵,借我些钱,我得去买点东西。”
顾灵摸兜:“糟了,我身上只有五十块,全给你,够不够?”
顾法典眼疾手快:“妈你看,调料罐下面有钱呢,我爸放的喔。”
林珺接過钱,整整五百块,趁着天還不算太热,带俩娃一起出门去了。
顾灵只恨沒人,不能炫耀一下,瞧瞧她哥,多妥贴,家暴過自己的前妻,他给伺候早餐,還给她留零花钱呢。
但林珺从漂亮国回来,身上一毛钱都沒有,她在那边過的到底是啥日子啊?
小民和小宪呢,不但户籍改成了洋人,這都四年沒回来過了,他们到底咋回事,像她爸說的,认贼作父,数典忘祖了嗎?
顾灵得抽個時間问问才行啊。
……
国资委的领导进驻慈心,就营改私一事,已经开了一夜的会了。
但职工们于林珺的关注度,已经超過了营改私。
老头老太们甚至盲目乐观:說不定随着女儿回来,大小姐能改了性格,把這座厂子继承了呢,那比随便交给哪個暴发户的好呀。
但随即就有人說:“别痴心妄想了,当初林老书记交厂的时候分文不取,可现在值七八百万,大小姐有那個钱嗎?”
大家面面相觑,齐声叹气,忽而又齐齐扭头,目光盯着一处。
一個穿白线衣,黑裤衩的小女孩从单元楼裡跑了出来,身后跟的正是林珺,一件半新不旧的衬衣,面色苍白,眼眶深陷,但整体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了好多。
“林珺,要不要坐会?”林大妈笑着问。
肖大妈也說:“来来,坐我這儿,這儿凉快。”
“不用了,我要出去买点东西。”林珺說着,往前走了。
大妈们打着扇子对视,齐齐叹气:俗话說得好,心病還要心药医。想当初妍妍有病时,林珺整天魂不守舍,還动不动发脾气,可现在换個好孩子在眼前晃悠,她有神了,說话也有中气了,整個人都变好了呀。
可惜,厂子沒了。
不止大妈们這样觉得,林珺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她有严重的失眠症,可昨天晚上睡得特别好,她会经常性的心情低落,或者亢奋,厌食,或者暴饮暴食,而且据說她還在无意识时攻击過别人,所以她需要不间断的服药。
但她這次已经停药四天了,可心情却非常平和。
现在她得去买药。
国外的抗抑郁类药物国内虽然沒有,但作为一個药研专家,买各种常用药回来,按比配药,她可以配出适症的复合药。
沿路又碰上好些人,有人问:“林珺,回来准备呆多久?”
還有人說:“瞧瞧半夏,跟你生得多像。”
要呆多久,林珺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下一秒会不会发病。
但听到一個名字时她愣了一下:“半夏,什么半夏,虎掌嗎?”
半夏,一开始并非人名,而是一味中药,别名虎掌。
林珺从回家到此刻,只知道自己有個女儿,她的脑子裡满是问号,她有很多困惑和不解,但并沒有记住女孩到底叫什么名字。
而這在路人看来,很不可思议,所以对方說:“林珺,你是不是精神不大好呀,半夏不就在你身边嗎?”
半夏也忙的扑了過来,抱了林珺個满怀,顾法典暗猜妈妈是犯病了,忙說:“妈妈,我妹就是半夏,半夏就是我妹。”
林珺挤了個笑出来:“我想起来了,我的女儿就叫半夏。”
路人们对视一眼:大小姐這精神状况還是有問題呀。
顾法典自圆其說:“半夏是别人起的名字,我妈会给我妹妹改新名字喔。”
路人也心中忐忑,目送林珺进了厂区。
慈心药研所,又叫慈心生物工程公司,它是慈心的一份子,也是一家市级直属药研单位,虽然是研发中成药的,但因为有個非常大的医疗冷藏库,所以各种需要冷藏的西药也很齐全,当然,来這儿买药,得有药师资格证。
离开不過四年時間,进了药研所,林珺愣了一下,因为裡面全是生面孔,一個熟人都沒有,而且她一眼就觉得非常不适,因为陈列架上,病毒类药物的陈列栏下,摆了好几种细菌类药物,這属于严重的违规行为。
不過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了。
“同志,给我一盒纽诺丁,再给一盒舒乐安定,外加一盒劳拉西泮,還有……”林珺话還沒說完,一女的懒洋洋的走了過来,伸手:“给條子。”
另一個看林珺愣着,解释說:“来咱们這儿取药,光有药师证可不行,還得有马主任特批的條子,沒條子我們不发药。”
林珺曾是主任,听了這话只觉得可笑:“同志,如果我是某個医院的药师,现在紧缺能救病人性命的药品,来买,你也不给,要條子?”
干事說:“要不這样,你去趟新家属楼,找找马主任。”
另一個說:“不要空手上门,记得买点东西,她最近身体不好,病着。”
這意思怕不是来药研所买個药,還要先给马明霞送点礼品?
其实原来的马明霞就一直很爱贪点小便宜。
但拿药品开玩笑,就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她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更何况今早顾谨才說過,从整個案件来分析,秦秀只是临时起意,而马明霞才是蓄意指使,唆使马明霞犯罪,偷孩子的人。
显而易见,林珺因孩子而停职了,马明霞主导了药研所。
现在林珺成了精神病患,从马明霞這儿买药,還得批條子了。
敲着玻璃柜,林珺說:“告诉马明霞,林珺来了,让她立刻下来见我。”
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個抓起了电话。
林珺一激动,顾法典就有点担心,怕她情绪失控,又要骂人,這时当然要把半夏带出去,他可以接受妈妈变成任何样子,但他怕妹妹会被妈妈的坏脾气吓到。
不過他一出门,林珺也跟出来了。
偌大的厂区,正值上班時間,大院裡空空荡荡,也安安静静。
半夏头一回来厂区,看到办公大楼前有個大水池,裡面還养了好多鱼,来拉妈妈:“妈妈,看鱼,好多鱼呀。”
要不是女儿拉一把,林珺還注意不到,她瞅着偌大的水池,又呆住了。
而楼上的林东看到林珺居然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远远就笑着追了出来:“林珺,你回来的也太快了吧。”
林珺指水池:“林东,這儿张仲景的雕塑呢,去哪裡了?”
林东說:“马书记說要与时俱进,把它挖了,换成了鱼塘。”
林珺面色渐白,眸子一瞬间就沒光了,而在原来,当她变成這种眼神,就又该闹自杀了。
俩娃今天是头一回跟着妈妈出门,尤其半夏,可开心了。
但妈妈的手突然变得好凉,孩子猜妈妈是冷,就拿两只手护着她的手,還给妈妈手裡哈着气。
林珺弯腰问:“半夏,你這是干嘛呀?”
“妈妈的手好凉,我给妈妈吹口热气。”半夏說着,憋足了劲儿,又是一吹。
林珺不止精神状态差,体能也很差,就此刻,她也是强撑着,生怕自己会晕倒,她特别想抱抱這個可爱的孩子,可又担心,怕自己抱不动她。
此时忍不住抱了起来,才发现女儿好轻,轻飘飘的,而且一点都不排斥她,依在她怀裡,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稳住心神,问:“雕塑现在在哪儿?”
“這個得问马书记或秦秀,是他们命人把把雕塑移走的,是卖掉了,還是扔在哪個库房,我不太清楚。”林东說。
抱着孩子,她面色很平和,但整個人状态都变得很差。
“妈妈冷嗎,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对嗎?”半夏环着她的脖了,问。
林珺环上小女孩,用自己的脸庞蹭了蹭她的脸:“妈妈很冷,但抱着半夏,暖和多啦。”
“我是妈妈的小棉袄,会让你不冷哒!”半夏說。
妈妈的目光好温柔,温柔的像水一样。
林东听林珉提過林珺的健康問題,知道她情绪不稳定,而张仲景的雕塑,是林老书记還年青的时候,亲自选的花岗岩,亲人打的造像,造象下面還雕着数百味中草药的名字,那是他自己一味味的,拿凿刀凿上去的。
自有慈心的一天,它就矗在這儿,办公楼,车间,家属楼,都是在张仲景的目视下一点点建造起来的,它被搬走,别人倒无所谓,但林珺心裡肯定会不舒服。
但這不算什么,等一改制,慈心曾经属于林老书记的一切都将被抹去。
不過這于别人来說无所谓,但于林珺来說是很残酷的,毕竟她出生在這儿,看她父亲把一生的心血耗在這儿,自己也在這儿奋斗了半生。
林东得安慰她,遂說:“林珺,早在大伯把厂子交给国家的那天起,這就不是咱们的私产了,国内现在就這么個情况,政府打包卖资产,暴发户们赚得盆满钵,你就别過问了,早点回漂亮国吧,眼不见心不烦。”
這句半夏懂,她插话了,理直气壮:“我們不走,我們要陪着爸爸。”
“你個傻丫头,大家挤破了脑袋的想出国,你妈有绿卡,你一出去就是漂亮国儿童,能在漂亮国读书,你会跟你俩哥哥一样优秀的。”林东說。
“才不,我爱爸爸,妈妈也爱,我們要永远陪着爸爸。”半夏盲目乐观。
林东笑了笑,以为林珺会纠正孩子,结果她說:“林东,至少目前我不会走,厂子可以卖,可以发展,但你们不能胡搞它,我不允许。”
林东听她语气太過激动,怕她要发病,遂劝:“林珺,我看你精神很差,厂子是国家的,自有领导们操心,你就别费神了。”就怕她又要闹自杀。
“才不,我妈精神可好了。”半夏无脑夸,還问林珺:“对吧妈妈?”
還要问问正在池边凑手,想抓鱼的顾法典:“对吧哥哥。”
這回就是顾法典都不敢盲目自信了,他也好担心妈妈,怕她要犯疯。
林珺把怀裡的小女孩团紧了点,她其实很疑惑的,一個孩子,在此之前,从来沒见過她,却那么坦承的,毫无保留的爱她,信任她,這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血缘关系嗎?
不,小民和小宪因为从小出国,一直住在林珉家,跟林珉亲,但跟林珺全然不亲,无论她怎么试图亲近,他们都是淡淡的。
可這女孩为什么会那么爱她,爱到一点防备心都沒有的?
……
表面看,马书记的工作沒受影响,甚至,马明霞都被保释出来了。
但拐卖一案对对他造成的损害,只有他自己知道。
钱物俱备,各项准备工作全面就绪,慈心眼看落入囊中,却失了马前卒。
马书记昨天夜裡還在国资委做检讨,今天召了一帮人,直接在家开小会,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马明霞這会儿在补觉,她比林珺小五岁,但也快四十的人了,向来以保养得比林珺好而洋洋自得,在局子裡熬了三天,法令纹、泪沟,黑眼圈,全出来了。
药研所有的是好东西,最好的维c,蜂蜜和精油和在一起,加上牛奶制成面膜,敷到脸上,她正美美的睡着美容觉呢,有人敲门了。
马书记神色匆慌:“不好,林珺回来了。”
从半夏自己回家开始,所有的事情就朝着他们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而奔了,林珺回来,而是個炸弹。
但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马书记觉得林珺可怕,马明霞倒不觉得。
毕竟当初能把大小姐从单位送走,马明霞功不可沒。
揭了面膜,她說:“放心吧爸,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去见她。”
马书记跟出来,语重心肠的說:“我听人說林珺现在是個神经病,动不动乱打人,你小心点,别叫她把你打了。”
“爸,你沒听院子裡谈论纷纷,好些人還想继续端铁饭碗,想让林珺当书记的,她要真是個疯子,能当书记,能端铁饭碗?”马明霞反问。
马书记一想,還真是,干脆說:“林珺要真疯了,你可不能坐视不理,给三院打個电话吧,喊救护车来,拉她去治病。”
东海三院可是全国有名的精神类疾病医院。
真要喊辆救护车来拉林珺,那不就坐实她是個疯子了?
不得不說,马书记打得一手好算盘。
下楼,到了药研所,听說林珺要买的全是安定,抗癫痫类的药物,马明霞的算盘就打得更响了,亲自打开各個药柜,把裡面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足足装了一大箱,她又在库房翻了好久,翻出一個市三院的纸箱子,抱着就去找林珺了。
而這时,办公楼上好多人听說林珺回来,都下来看她了。
此时正站在一处跟她聊天。
本来马明霞還沒觉得啥,可出了药研所,一看办公大楼前那么多人,就有点尴尬了,一個涉嫌拐卖儿童的犯罪嫌疑人,此时人人看她,都是一副鄙夷的表情。
甚至她往前一走,大家跟避瘟疫似的,全躲开了她。
不過硬着头皮,她也只能上,毕竟现在慈心的行势就很复杂了,林珺要真呆下来,不走,這慈心的天還不知道怎么变呢。
“林珺,是你要药吧,我给你拿来了。”她抱着药箱上前,說。
随着林珺回头,林东低声說:“妹,你要不行就先走,药一会我给你送。”
偷人孩子,她是元凶,可這种人跟蟑螂似的,打不死,但有可能气死自己。
林东不希望林珺为了她而受刺激,发疯,在厂职工面前露难堪。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刚才从药研所到雕塑,林珺本来已经气的快要爆发了,此刻,马明霞来了,她也怕自己要掌控不住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把女儿抱在怀裡,她却莫名的平静。
“马明霞?马主任。”她說。
马明霞讪笑了一下,說:“因为最近总有些人批发大宗的处方药回去制毒,咱们药研所出了新规,必须得我出條子才能发药,她们有眼不识泰山……”
“所以国家颁布的药师资格证,比不是你的一张條子,你是孙悟空嗎,火眼金晴,能判断得出来买药的人是不是会拿药去制毒?”林珺反问。
马明霞顿时噎住了。
這哪是個神精病,這逻辑和條理還跟原来一样清晰呀。
林珺再說:“林东,厂裡谁负责药研所的监管,去查一下处方药的流通情况,如果有人沒有药师证,却大宗购买处方药,很可能涉及制毒贩毒,马明霞单凭自己的喜好批药品,其主任严重违反了职业规范,我建议你们好好调查她。”
马明霞头皮发麻,心說林珺不是疯了嗎,她說话比原来還厉害,头头是道呀。
查药研所倒沒事,可她要不走,慈心的天還不知道咋变呢。
既然是相处很久的同事,马明霞当然了解林珺,知道她的性格,责任心最重,总是操心家庭,孩子,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她先說:“林珺,秦秀是为了脱罪在造谣,我跟她偷你孩子的事一点关系都沒有,真沒有。”
有沒有不在她說的,公安局自会出调查结果,法庭自会宣判她。
人们的心裡自有公断,所以林珺身后,好多人摇头冷笑。
马明霞倒也不生气,還是笑嘻嘻的,反正她脸皮厚。
她又說:“林珺,你是個好母亲,所以把妍妍照顾的很好,可秦秀不是,她沒良心的,差点沒打死半夏,难得找回家,现在她是你的责任了,你必须要对她好,补偿她,赶紧带她去漂亮国享受人生吧,要不然,你就对不起孩子這些年吃的苦,你就不是個好妈妈呀。”
所谓三姑六婆,就是马明霞這种。
你要做個好母亲,你要做個好妈妈,你做得還不够好!
尤其是那句:你這样,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呀!
原来的林珺,有人這样說,她就会陷入一种自责中,觉得自己果真不够好。
她就会为了做一個称积的母亲而竭尽全力。
她還有工作,工作方面,每個人理所当然,都认为她必须优秀。
她就愈发要拼命了。
所以别看马明霞知识水平不高,但她摸清了林珺的性格,可以掌控她的情绪。
果然,林珺的脸色又变了,把怀裡的孩子紧了紧。
赵霞让人转告的是,她的女儿曾经受過很严重的虐待。
但顾谨怕她受刺激,于沈四宝夫妻对待半夏的事,先尽量淡化处理了。
所以林珺于半夏受過虐待的事還很模糊。
差点沒打死,那就是差点打死!
女孩蓦的环紧妈妈:“妈妈不心疼,不疼的,半夏一点都不疼喔。”
因为妈妈冷,妈妈在发抖,她還在努力做妈妈的小棉袄,两只清澈的大眼睛裡,倒映着妈妈的影子,她撒谎撒的自己都要信了。
林珺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名声并不好听,她還是個精神病患。
這孩子却会那么坦诚的爱她,信任她了。
一個孩子在幼年时期,能生存,能长大,靠的,是父母给予的爱和抚养,所以孩子天性,无條件的,会去爱父母,因为他们是他唯一的依靠。
半夏已经五岁了,可她从来沒有得到過一丁点的母爱,還饱受虐待。
所以她才会那么期待母亲,想要一份来自妈妈的爱。
沈四宝给她的女儿起名叫半夏,马书记让人移走了镇厂的雕塑。
看来从一开始,当她還是药研所一個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时,那些想趁着改革开放的机遇,拿下厂子致富的人就已经把她当成敌人了。
为了能拿下厂子,他们可谓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环紧自己的女儿,林珺终于从责任心中把自己抽了出来,她說:“马明霞,慈心是我家,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可以走,也可以留,這是我的自由,论不到你来說三到四。”
大小姐的影响力就是,当她明确自己的态度。
原本随意站着的职工们慢慢聚拢,都站到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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