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日
向南心頭一跳:“怎麼回事?”
“他爲了救我……”林夕話還沒說完,聲音就開始哽咽,似是已經哭了,向南心一揪,急道:“告訴我你在哪,我馬上過來找你。”
林夕說了地址,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見到了她,只見她孤零零地垂頭坐着,纖瘦的身子顯得單薄而蕭索,白色連衣裙的裙襬上,沾着星星點點的血跡,像是墜落在冰天雪地上的臘梅花瓣。
胸口一下子就疼了,他腳步輕緩地走過去,慢慢在她身前蹲下,纔看清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裏,滿滿的拉得都是紅血絲。心臟頓時像被人用力扼住,隱隱作痛,他忍不住擡起右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視線柔軟得如同最幼細的羽絨,林夕這才從空洞裏回過神來,眼睫微顫,視線對上他的,鼻子立時一酸,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下來。
向南趕緊把她抱進懷裏,結實有力的雙臂牢牢地環住她的腰,將她保護在自己胸前,林夕纖細潔白的手指緊緊扣住他手臂,臉埋進他寬厚溫熱的胸膛,像在驚濤駭浪中抱住了她的定海神針,無聲而放肆地痛哭。
自從傅夜司被送進急救室,到現在都還是沒有出來,她真的好怕,怕他有個什麼萬一,她這一輩子都賠不起……
向南一邊順着她的背安撫,一邊吻着她柔軟的發頂,低聲地呢喃:“他不會有事的,他救了你,老天一定不會讓他出事。”
林夕仍是哭,彷彿恐懼會隨着淚水一起離開她的身體。不知多久以後,痛哭才漸漸收起,轉爲抽泣,向南稍微鬆開了她一點,拿出紙巾替她擦眼淚:“好點了麼?”
林夕拿過他手上的紙巾,擤着鼻涕啜泣:“嗯。”
向南在她身邊坐下,柔聲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夕這才斷續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向南亦聽出其中蹊蹺,這顯然不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而是有人蓄意肇事,只是對方的目標,到底是傅夜司,還是她?
片刻後,邵孟買了咖啡回來,走到林夕身前,將溫熱的紙杯塞在她手裏,眉心蹙着擔憂:“搶救的時間不會短,喝點這個會好一些。”依照他目測,那樣的傷勢送進去,不到半夜是出不來了。
林夕捧着杯子暖手,觸到杯壁才驚覺自己指尖已經涼透:“警局那邊有消息了麼?”
邵孟微微搖頭:“我剛纔打過電話去問,暫時還沒有進一步消息。”
林夕垂着頭默了默,站起來:“我去給藺叔叔打個電話。”
向南看着她拿着手機走遠,心裏再明白不過她口中那個藺叔叔是誰——帝京gong安局局長藺鄭華。如此一來,相信此案的偵破不會是問題。
直到半夜,更深露重之時,急救室那盞刺眼的紅燈才熄滅,醫生們戴着藍口罩,疲憊地從裏面走出來。
林夕三人立即圍了上去,沒人敢問話,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主治醫生的臉,企圖從他那被遮擋得只剩雙眼睛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
死了,還是,活着?
主治醫生擡起手臂,慢慢地摘掉臉上的口罩,嘴角掛着極淺的笑意:“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期,現在就等他醒過來再做進一步檢查。”
此言一出,三人均是鬆了口氣,林夕摁着自己方纔還在狂跳的心口,像是過山車終於抵達了終點,向南站在她身側,左手輕輕握上她的右手,十指相扣,安撫地摩挲,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出人意料的溫順,沒有掙開。
之後傅夜司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嘴裏插着呼吸機,身上連滿管線,林夕站在房間外,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朝裏望,雙手在胸前絞成一團,下意識地問向南:“你說他什麼時候會醒?”
向南站在她身後,握了握她瘦削的雙肩,柔聲:“你今天太累了,我在這兒替你看着他,讓邵孟送你回去,洗個澡睡一覺,白天再過來。”
林夕固執地搖頭:“我要在這裏陪着他,要不是因爲我,他不會出事。我不想他醒過來時,一個熟悉的人都看不見。”他的父母在他幼年時就過世了,由爺爺把他拉扯大,去年冬天時,老人家八十多歲,最終沒能熬過寒冬,也仙去了。傅家三代單傳,如今只得他一人,孤零零一人。
向南心知勸不動她,便拉她到椅子上坐下:“你不知道會等多久,還是先坐會兒,閉着眼睛休息一下也好。”
林夕依舊搖頭:“我不困,也不累。”說着怔了怔,星眸裏滿是惆悵:“你說世事怎麼能那麼無常,前一秒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他來拉我,還替我拍掉身上沾的樹葉,下一秒他就躺在血裏。”
說到這裏,她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白色連衣裙的下襬,上面猩紅的血跡深深地灼痛她的雙目,她下意識地,拼命地用手去擦,血跡卻早已乾涸,怎麼都擦不掉。於是她越擦越急,雙眼通紅,向南見狀,忙捉住她的雙手,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裏:“好了別擦了,不是你的錯,別自責,他不是已經度過危險期了麼?不會有事了。”
林夕在他懷裏悶聲悶氣地回答:“我怎麼能不自責?要不是因爲我,他根本不用受這種罪。”
邵孟回家替林夕拿換的衣服,向南就陪着她一直等。
林夕頭靠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無言地注視着玻璃後的一切,夜闌人靜,只有儀器上的數字和波紋在跳動,不知道躺在牀上的他,有沒有在做夢,會不會是,幸福的夢。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坐着,直至破曉時分,林夕的手機響起,才劃破了這一世安寧。
她拿起來一看,是藺政華的號碼,原本她還有些頭昏腦漲,現在立馬一個激靈,清醒了,迅速接起來,那頭傳來厚重的嗓音:“夕夕,昨晚肇事的嫌疑人抓着了。”
林夕立刻問道:“誰?”
“是個女的,名字叫溫暖。”
林夕頭嗡了一下,像是一口古老的掛鐘被重擊之後,發出連綿不斷的迴響。溫暖?
溫暖!
握着機身的手緊起來,指關節血色褪去,泛起青白,她咬着後槽牙道:“我認識她。藺叔叔,我想見她,能不能把她送到醫院來?”
藺鄭華爽快道:“那我派人給你帶過去。”
“謝謝。”掛上電話,林夕眉頭緊蹙,仍有些不敢相信,溫暖是工於心計,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向南聽見她叫對方藺叔叔,便知道是藺鄭華打的電話,伸手攬了攬她的肩:“兇手抓到了?”
林夕嗯了聲,擡眸望向他:“他說是溫暖乾的。”
向南一震,臉色頓時一變,猛然想起那日溫暖來找他要錢,他堅決不給,她當時就放了狠話,若是她爸出事,她不會放過他。現在想來,他隱隱覺得,兩件事中必然有聯繫:“你剛纔是讓藺鄭華把她送到這裏來?”
林夕點了點頭,見他臉色有些古怪,問道:“怎麼了?莫非你還懷疑藺叔叔話裏有假?”
向南搖了搖頭,臉色籠上一層憂慮:“夕夕,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與其等溫暖到了被說破,不如自己先坦白。
林夕視線狐疑地在他臉上轉了一圈:“什麼事?”
向南便將那天溫暖如何來要錢,他爲什麼沒有給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林夕沉默片刻:“她這麼做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等她來了就知道了。你沒有借錢給她是對的。”
很快地,兩個便衣就押着溫暖到了重症監護室,她走進來時,頭髮蓬亂,滿身塵土,像是在抓捕過程中強烈地抵抗過,又被殘酷地鎮壓。眼神木然,雙手被鐐銬鎖住,垂在身前,上面搭着一件衣服,巧妙地遮住了手銬。
一見林夕和向南,她表情立馬猙獰起來,對着林夕道:“你果然是命好,連出個車禍都有男人不要命地保護你。你到底哪點值得?讓那些男人一個接一個地都爲你發瘋?”
林夕掐着掌心剋制想要抽她的衝動,咬牙問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溫暖冷笑一聲:“因爲你該死。要不是因爲你,傅夜司不會娶我,我爸也不會因此染上賭癮,要不是因爲他染上賭癮,就不會欠高利貸的錢。”頓了頓,她望着向南,繼續道:“要不是因爲你不給我錢還債,我爸就不會在逃債時不小心被車撞死!現在那些債務要我來還,你知道還不出錢,他們會怎麼對付我嗎?”
說完她仰天大笑道:“反正我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拉幾個陪葬的,你該死,傅夜司也該死,他現在躺在裏面,全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林夕沉默良久,忽然箭步上前,擡手抽了她一耳光,力道之大,溫暖整個身子都歪向一邊,腳下趔趄,差點摔倒。待到站穩後,她捂着發痛的臉頰望向林夕,卻看到一張全然陌生,如鬼魅一般的臉,耳邊聽見她輕細的聲音,不大,卻滲着透骨的寒意:“他現在在裏面受的每一分痛苦,我都會一一在你身上討回來,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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