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1日
他握着她手的力氣有些大,林夕手心傳來一陣陣生疼,仍舊敵不過突如其來的震驚,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她下意識地扭頭望向晨曦和向南,兩人表情都和她一樣,滿臉的難以置信。
林夕一時也沒了主意,本能地安慰着:“彆着急,醫生馬上就來,你先不要激動。”說完了,才反應過來他聽不見,只得往牀邊一坐,用兩隻手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掌,給他安撫。
傅夜司覺察牀邊陷下去一點,手也被她緊緊握着,柔嫩細膩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溫熱而堅實。他也更加用力地反握回去,像抓着唯一可以求生的浮木,胸口劇烈地起伏,艱難地在消化這一事實。
他看不見,聽不見,唯獨嗅覺還是健全,因爲他鼻子異於常人,所以依靠氣味就能輕易辨識出林夕。在這個黑暗而無聲的陌生世界,她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醫生很快就趕到,簡單地檢查後要推他出去拍片子,傅夜司一直抓着林夕的手不肯放,她也只好隨着他一起去。向南和晨曦也跟在後面,兩人各懷心事,始終沉默。
拍片結果,有塊血腫壓住了他的神經,才導致他失明失聰。向南看一眼傅夜司握着林夕的手,壓下心中不快,問醫生道:“那這個是暫時性,還是永久性的?”
醫生蹙着眉頭:“這說不好。如果血腫被慢慢吸收,那他就能恢復視力和聽力,反之就……”
向南一挑眉:“能做手術嗎?把血腫取出來就好了吧。”
醫生嘆口氣:“從片子上看,這塊血腫的位置十分危險,手術的可行性還需要專家會診,我暫時無法答覆你。”
向南沉着張臉:“那就麻煩你們儘快會診,如果需要任何幫助,務必要告訴我。”
檢查完畢後,傅夜司被送回病房。雖然他看不見也聽不到,但能感覺病牀被推出推進的震動,以及被擡到儀器上送進去掃描的過程。握着林夕的手,他問:“檢查完了嗎?”
林夕攤開他的掌心,素淨的指尖在上面輕輕寫了個字母y,代表yes。
傅夜司又問:“那醫生怎麼說?”
林夕這下有點犯愁,這可不是簡單的yes和no能回答的問題。
傅夜司覺察她遲遲沒有在他掌心寫字,心知是他問的問題太複雜了,便換了個問法:“我會好起來嗎?”
林夕猶豫片刻,還是在他手心寫下y。
傅夜司頓時鬆了口氣,整個身體都不再緊繃,放鬆下來:“那就好。”說完又自嘲地笑笑:“說實話,現在這樣,我真有點怕。”
林夕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像是在說別怕,我在這裏。
傅夜司和她十指交握,扣住她的掌心,沉默良久,才忐忑地問:“你會離開我嗎?”
林夕安靜了會兒,在他掌心輕輕寫下了字母n。
傅夜司滿意地笑了,這麼些年,他從來沒向林夕提過什麼要求,他不想那麼自私,強加自己的意願在她身上,然而現在,他怕了,他怕一個人留在這個死寂的黑暗世界,所以要她陪着他。
另一邊,晨曦望着病牀上的兩人,雙眼痠澀。向南坐在角落的沙發,望着兩人始終交握,幾乎不曾鬆開的雙手,面色沉重,心如同被綁上一塊巨石,在令人窒息的海里越沉越深。倘若傅夜司不能好起來,依照林夕的個性,勢必會一直陪在他身邊,那自己跟她,就完全沒有任何可能了……
傅夜司體虛,醒來沒多久就又睡着了。向南走上前,從背後握住林夕瘦削的雙肩:“你已經幾天沒合過眼了,回去睡會兒吧,這裏我看着就行。”
林夕輕輕搖了搖頭,因爲背對着他,向南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得她說:“我不走,他醒了找不到我,會害怕。”
向南心像被針紮了一下,陷入沉默,片刻後,妥協道:“那你就在這裏的沙發睡,不休息會兒你身體喫不消。我來守着他,要是他醒了,我叫你。”
林夕大概也是累得狠了,這才點了點頭,將手從傅夜司掌中抽出來,站起身。旁邊晨曦見她要休息了,多少覺得自己杵在這兒像個外人,便主動道:“那個,我就先回去了,之後再來看他。”
林夕微微頷首:“謝謝。那我就不送了。”
晨曦再看了傅夜司一眼,轉身離開。向南扶着林夕到沙發上休息,替她蓋好毯子,掖好邊角,守在她身邊直到她睡着。
所幸傅夜司這一睡,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林夕也因此睡足了時間,精神恢復了些。她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向南坐在她身邊,墨黑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就像是看着她睡了一整夜。她不由面色微窘,支起身子從沙發上坐起來:“現在幾點了?”
向南擡腕看了看錶,柔聲:“七點過一刻。”
林夕緊張地朝病牀望了一眼,傅夜司仍在睡,她安下心來,又轉回臉望着向南,這才發現他下巴長出了短短硬硬的青色鬍渣,眼底也是一片烏青,看起來憔悴極了。比起她,他更是五天五夜沒有合過眼,她有些於心不忍:“你別再陪着我了,回去休息吧,這兒我再找別人來幫忙看着。”
向南固執地搖頭,嗓音因爲疲憊而顯得異常暗啞:“這個時候我怎麼可以丟下你一個人。”
林夕胸口微震,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兩人對視片刻,她輕聲說:“那你也要休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多久。”
向南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安慰:“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不會太久,我請了最權威的專家趕來,昨天他們徹夜緊急會診,只要能拿出手術方案,他很快就會好。”
林夕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
向南眼含笑意地望着她,目光溫柔如水,他追了她快半年了,今天是她態度最爲軟化的一天,會關心他沒有休息,會對他說謝謝,會不再避開他的視線跟他說話,而就是這麼微小的變化,讓他的心像餵了蜜糖一樣甜,彷彿這些天來的辛苦都不值一提,完全值回票價。
就在兩人安靜對視,有什麼異樣的情緒即將涌動之時,病牀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夕夕?”
林夕身子跟過電一樣,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奔到傅夜司牀前,握住他在空中亂揮的手,下意識地說:“我在這裏。”
傅夜司一旦握住那隻纖細的手,就立刻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爲你走了。”
林夕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記起他聽不見,只得微微嘆氣,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她不會離開。
傅夜司蠕動了□體,道:“夕夕,我躺得難受,能不能幫我把牀搖起來?”
林夕立刻替他把病牀搖高,同時吩咐向南道:“去倒點水來,給他洗漱。”
向南瞅了傅夜司一眼,雖不情願,但畢竟自己欠他,還是乖乖拿了水盆給他倒水。
傅夜司調整了下姿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着:“謝謝。”
向南倒好水,林夕擰出條毛巾,仔細地給傅夜司擦乾淨臉,之後又攤開他的掌心,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着漱口二字。大概是因爲筆畫有些多,他不適應,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寫的什麼,茫然地搖頭。
林夕又重寫了一遍,這次動作很慢,傅夜司明白過來:“你是想讓我漱口?”
林夕在他掌心寫y,跟着拿起水杯送到他嘴邊,傅夜司會意地含了一口,放在嘴裏咕嚕咕嚕,向南拿水盆在他身前接着,待他漱完口把水吐在裏面。
洗漱完後,林夕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着餓字。
這次傅夜司很快反應過來,笑了:“是有一點餓。你是不是要去給我買喫的?”
林夕又寫y。
傅夜司點着頭:“謝謝。”跟着想起什麼:“這些天,你都是一個人在照顧我?”
林夕看了向南一眼,在他掌心寫n。
傅夜司略微思索,便猜:“向南現在也在這裏?”
林夕又寫y。
傅夜司忽然就沉默了,沒再說一句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
林夕摸不清他的想法,在他掌心畫了個問號。
傅夜司安靜良久,這纔開口:“我不想要他在這裏,不想他在你身邊。”
林夕一時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迴應這個問題。
向南則是額角青筋一跳,很想對他暴吼這由不得你!但是無奈他根本聽不見,只得瞪他一眼,對林夕道:“我出去買喫的。”
林夕點點頭,囑咐:“別買太難消化的食物,最好是白粥。”
向南一臉陰鬱地轉身出門:“知道了。”
林夕回過頭,又在傅夜司掌心寫下ok,作爲安撫。
傅夜司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精神似乎比剛纔好了些:“夕夕,我們來練習猜字吧,我來問問題,你在我手上寫,我來猜。”
林夕寫y。
傅夜司想了想:“開車撞我們的那個兇手,找到了麼?是誰?”
林夕在他手上慢慢寫溫暖的第一個字。
傅夜司感受着手上的筆畫:“溫……溫暖?”
林夕寫y。
這個答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傅夜司甚至覺得,連她的作案動機都不需要問了,她本來就巴不得他死。
頓了頓,他又問:“你昨天告訴我,我的眼睛和耳朵會好,怎麼才能好?”
林夕在他手心簡單地寫了手術二字。
傅夜司恍然:“原來是做手術。”
林夕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實情,慢慢地寫:醫生在會診,討論手術可行性。
每寫一個字,傅夜司便會念出來讓她確認,短短一句話,平時說只用大概三秒時間,寫下來,加上他確認,卻花了好幾分鐘。
寫完傅夜司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言下之意,即手術做不做得成,還要看專家的意見,能做自然最好,做不成,大概就只能看天意了:“那我就等醫生的會診結果。”
林夕拍拍他的手,兩人又練習了些別的字。傅夜司喪失聽覺和視覺之後,其他的感覺倒是變得敏銳起來,多練習幾次,他就能很容易猜出她寫的是什麼。
那頭向南買了粥回來,在病房門口看見林夕親切地待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從男人的角度,他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對另一個男人那麼好,整日整夜照顧,就差沒耳鬢廝磨,然而從人的角度,他卻沒辦法阻止這一切,他欠傅夜司人情,必須要還,而林夕也需要從心理上贖罪,他不能因爲自己不想,就阻止她去做這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手術做不做得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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