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5日
劉波愣住,好半晌才囁嚅了下嘴脣:“遺囑?夕夕,你可別想不開,我已經在準備材料幫你爸爸上訴……”
林夕打斷他道:“我不是想不開,總之你幫我立就對了。還有明天,我想見我爸一面,麻煩你幫我安排一下吧。”
劉波心裏直犯嘀咕,這又要立遺囑,又不是想不開,她到底是要幹啥?不過見她不願意講明,他也沒刨根究底去問,就答應下來。
第二天他把林夕帶去見她父親,留他們倆單獨說會兒話。
林澤平因爲喪妻之痛,情緒低懨,即便父女相見,他也有些打不起精神。
林夕斟酌片刻,才慢慢開口:“爸,之後恐怕有一段時間,我不能來看你了。”
林澤平垂着的視線這才慢慢升上來,疑惑地盯着她,他已經被判了死刑,女兒怎麼會忽然說出這種話,在他行刑前,不是應該更要常來看他纔對?
林夕聲音低了些,如同幽泉中暗涌的流水:“我就你一個親人了,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出事。如果你不肯翻供,是爲了要保護我,那麼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沒有理由替上面扛罪了吧。”
片刻後,林澤平回過味來,面色一驚,急道:“夕夕你想幹什麼?爸爸不准你亂來!”
林夕微微搖頭:“爸你放心,我不會亂來。”跟着她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林澤平聽完眼神漸漸亮起來,情勢已至死局,女兒說的辦法或許是唯一破解之道,只要計劃能順利執行,他們父女二人,終有可以重逢的一天。
從監獄出來,門外天色正好,陽光公允地灑在每一個人肩上,無論是一牆之隔裏的罪犯,抑或是牆外忙忙碌碌的普通人。
林夕擡手遮在額前,仰頭看了看天,寶石藍的天空,澄澈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用力深呼吸一口,空氣乾燥溫熱,像被曬乾的棉被,帶着滿滿夏天的味道。
耳畔忽然傳來一道車門關閉的聲音,她低頭一看,向南正從路邊走來,奔馳停在身後:“我打你電話你一直沒接,我就猜到你來這兒了。”說完,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自從三天前她母親心臟病突發去世,她就像換了一個人,對他的態度也變了,有些迴避,像藏了很多心事,不欲人知。
林夕從包裏掏出手機,上面果然有許多通未接來電:“我手機調了靜音,探監時包又存起來了,所以沒接到。”
向南見她說話時,眼睛裏有了些光彩,像是枯樹枝頭冒出了一顆新綠的嫩芽,而不再是昨天那樣,眸子裏霧濛濛一片,了無生氣。他不由稍稍舒了口氣:“我想也是那樣,所以乾脆就直接過來接你。你早上什麼時候走的?我七點買了早餐送到你家,你人就不見了。”
林夕眼波微轉:“我睡不着,所以很早就去找劉律師,討論我爸上訴的事。”
向南表示理解:“你該讓我送你。”
林夕搖頭:“你這幾天一直陪着我,也很累了,你需要休息。”
向南一愣,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你會關心我,我好高興。我會再去求求何叔,看能不能改判無期。只要留着命,以後就還有機會。”
林夕擡眼望着他:“別去了,你我都知道那沒有用,我也不希望你爲了我再去求人,就這樣吧,我也累了。”
向南詫異地愣住,盯着她,覺得她似乎有些認命了,便勸說道:“不到最後關頭,都別輕言放棄。我會再去找何叔,只要能幫到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林夕和他對視片刻,淡淡地移開眼:“那隨你吧。”
離開監獄,林夕將母親送至火葬場火化。曾經血肉豐滿的一個人,如今在熊熊火焰中化作一抔灰燼,被裝在一個金屬的小罐子裏。
林夕沒有急着下葬,而是將骨灰帶回了自己家裏,放在客廳,就好像媽媽從來沒有離開。她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着那個罐子,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過着以前的回憶。
向南在她身前蹲下,輕輕撫摸着她瘦削的臉頰:“去睡會兒吧,這幾天你都沒怎麼睡過,身體會喫不消的。伯母就在這裏,哪兒都不會去了,所以別擔心。”
林夕疲憊地揉揉眉心,點了點頭。
進到臥室,她脫掉拖鞋,躺到牀上,向南替她蓋上薄毯,把窗戶打開一些,方便透氣,接着把遮光的白紗拉好:“我在客廳陪你,有什麼需要,直接叫我。”
林夕翻了個身,安靜地凝望他,良久後,才低喃地說了句:“你上來陪我睡。”
向南微愣,跟着走到牀前,坐上去,在她身邊躺下,用胳膊給她當枕頭。
林夕配合地像小動物似的往他胸膛拱,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跟着就閉上了眼睛,向南用另一隻手臂緊緊地摟着她,低頭在她額前印了輕輕的一吻。
時值黃昏,夕陽的餘暉透過窗前隨風輕舞的白紗,洋洋灑灑地鋪滿整張牀,兩人和衣而眠,氣氛安寧靜謐,體溫透過輕柔的布料,源源不斷地交換,伴隨着彼此平和的心跳。
十年來,第一次在牀上,他和她面對面地相擁,他後悔浪費了那麼那麼多的時間,錯過了那麼那麼久的她。
好在最後,她還是回到了自己身邊,能像現在這樣抱着她,他胸中脹滿失而復得的幸運,希望時間就凝固在這一刻,永遠不要流逝。
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夕陽徹底沉沒,朗月高懸。
林夕先醒,耳畔傳來向南均勻的呼吸和心跳,手依舊霸道地纏在她腰上。藉着稀疏的月光,能看清他下巴上新生的鬍渣,短短的,硬硬的,她擡起指尖輕輕撫摸,感覺刺刺的,目光在他臉上淺淺流連,他樣子還和過去一樣,眉眼間染着書卷氣,只是成熟了許多,積蓄了內斂的威嚴。
這是第一次,他面對着她睡,把她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件珍寶。她等了十年,就爲了此時此刻,然而他們的緣分終究來得不是時候,一直陰差陽錯。她想要愛他,癡纏十年,已經沒有誰可以代替他在她生命中的位置,彼此早已難捨難分,就像水溶於水中。
然而她也想要恨他。恨他的不醒悟,恨他的固執,恨他的自私,恨他的愛來得太遲,錯過了彼此最好的年華。如今她已不能安然地和他在一起,再也無法心安理得,因爲他們的糾纏,傷害到了身邊那麼多人,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刻了。
“向南,我要走了,在走之前,我還想任性最後一次,好嗎?”月色下,她在他懷裏輕聲說,迴應她的,是他依舊均勻平靜的呼吸。
等到向南醒來,林夕已經不在牀上,他慌張地坐起身,才發現她坐在窗前,蜷着身子窩在沙發椅裏,手裏把玩着一串鑰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醒了?”
向南鬆了口氣,走下牀,過去捏了捏她的臉:“怎麼不叫醒我。”
“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林夕快速將鑰匙捏在掌心,淡淡地一勾脣:“我們出去喫飯吧,然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向南略微沉吟:“什麼地方?”
林夕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麼神祕。”
兩人稍作收拾,便一齊出了門,在小區附近的餐館隨意地喝了點粥果腹。這些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晨昏不分,基本沒心情喫飯,兩人的胃部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紊亂,現在也只能喫流食養胃。
用過餐後,向南開車,林夕導航,前往她要帶他去的那個地方。車上向南一直想,如果說林伯父出事的這樁悲劇中,還有任何好的結果,那便是林夕跟他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她變得會依賴他。
車子七拐八彎,駛入了似曾相識的街道。向南開着開着,神情漸漸沉默下來,腦海裏,回憶卻正在沸騰。他研究生畢業後的第一套房子,就租住在這附近,那時他什麼也沒有,雖然月薪在同等學力的應屆生中算是不錯,但是皇城根下的房價,令他也顯得捉襟見肘。
一方面他要付房租,一方面他要生活,還要還大學時候的助學貸款,還要存錢爲以後的日子做打算,所以一個月工資七花八扣,也就沒剩下多少了。那時街道還沒有這麼寬,門臉兒也都是矮房,許多違章佔地的小喫攤擺在路兩邊,因爲價錢便宜,他經常晚上在這裏湊合一頓,也顧不上衛生不衛生。
後來,林夕闖入了他的生活,因爲不捨得他喫那些不健康的東西,所以笨拙而固執地開始學做飯。那時她真是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家境的優渥讓她不必去操心廚房的瑣事,纔會連糖和味精都分不清,每次做完一頓飯,廚房都像打過一次世界大戰。
雖然沒有基礎,不過她腦子聰明,上手很快,沒多久便能炒出像模像樣的大菜。只是那時的他,頑固得緊,一點也不領情,面對着這個硬闖入他生活,又賴着不肯走的傢伙,他實在是非常反感。
爲什麼?因爲她太強勢了,像一把銳利的尖刀,劃開他原本平靜的生活。他避而不見,她就會賴在他家門不走,她甚至會哭着去找鎖匠,謊稱自己鑰匙忘記帶了,讓人家配一把給她。那時她才十八,明媚動人,任何男人都抵擋不住她眼淚的攻勢,所以她順利地有了他家的鑰匙。
他本來想過換鎖搬家,但仔細一想,這都是徒勞,因爲在征服他之前,她不會放棄,她總會找得到他。
車子開到當時的房子樓下,兩人下車,向南擡頭望了望三樓,窗戶黑乎乎的,那是他曾經的居處,記憶雖久遠,此刻拿出來翻看,那些事淅淅瀝瀝,彷彿都發生在昨天。
林夕擡頭望着那層樓,聳了聳肩:“要上去嗎?”
向南猶豫:“上去?裏面應該住了人吧,這麼晚去打擾別人,不太好。”
林夕掏出鑰匙晃了晃:“你搬走以後,房子我就買下來了。”
向南視線落在那串晃動的鑰匙上,他早已記不清鑰匙的模樣,但是其中那把大門鑰匙,曾經被林夕很俗氣地貼了一張大紅色的桃心貼紙,此刻那把鑰匙就在他眼前,只是上面大紅色的貼紙被磨損得很厲害了,邊緣都已經殘破不堪,曾經鮮紅的顏色現在也逐漸褪去,變成了斑駁的磚紅。
作者有話要說:遲來的更新,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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