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隻綱吉_143
在別的孩子坐在父親肩頭騎大馬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公園的小秋千上自己晃盪,一直到別的孩子回家的時候尾隨在回家大軍之中,假裝自己和他們一起玩到現在纔回家。
這個時候媽媽奈奈會露出那種又無奈又寵溺的表情,笑着說“啊呀啊呀綱君又把衣服玩得髒髒的了啊。”之類的話,推着他進入已經放好暖呼呼熱水的浴缸,然後將他換下的髒衣服拿去清洗。
事實上沢田綱吉是不需要假裝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的。但每當他一個人早早回來的時候總會被擔心是不是被孤立了啊之類的問題,久而久之他也學會了和其它小朋友一個時間回家。
雖然他依然是被孤立的那一個。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羣居和獨立本來便相對存在,人選擇其中某一個不過是因爲他適合這種存在方式。被獨立不過只是說明他並不適合和“大家”在一起。“沒有和大家在一起玩耍”和“和大家在一起玩耍”一樣都是正常的狀態。
但是媽媽看起來很在意的樣子……那麼假裝羣居也不是不可以。
幼年的沢田綱吉想,每一次都假裝着自己和其它小朋友相處得很好。然後得到媽媽“綱君真是好孩子啊”的誇讚以及一個摸頭殺的獎勵。
事實上沢田綱吉清楚的知道其他小孩對他是孤立來自何處。
會被吉娃娃嚇哭的膽小的廢材綱,他被這樣稱呼。所以很多人以爲這就是他被排除在那個小小圈子外的原因。
但在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沒有爸爸的人”。
這一點纔是和其它人最大的差別。
小孩子的世界遠比大人簡單得多,他們和相似的人聯繫在一起,並將不同的人排除在外。
在認定相似的人面前,就算其中某人膽小又懦弱,會被吉娃娃嚇哭,小孩子們做出的反應也是一邊嫌棄着這個人一邊保護着那個害怕的人遠離小狗。
但如果那是一個與“大家”都不同的人就不一樣了。
這個時候,“廢材綱”順理成章地產生。
沒有父親的廢材綱。
不過沒關係。
年幼的沢田綱吉撓着臉頰看向哼着歌準備晚餐的媽媽,在“綱君已經餓了嗎?”的詢問後得到一隻小兔子蘋果,然後朝她露出一個軟乎乎的笑來。
只要媽媽開心就好了。
…
所以後來沢田家光回來的時候綱吉寧願他從未出現過。
那個男人是在奈奈媽媽病危的時候回到家中的。
風塵僕僕眉目疲憊,但已經被送入病房的媽媽卻在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笑開來。
那是沢田綱吉在此之前未曾見過的笑。
沒有對着他時的包容與無奈,也不含勉強與悲傷,那個人笑起來的時候只如無數個女孩一樣滿是單純的甜蜜笑意,如春花初綻,讓人移不開眼來。
年幼的沢田綱吉暗搓搓給這個男人打上礙眼的標記。
但事實上他很快就顧不上這個礙眼的男人。
因爲一直寶貝他呵護他的媽媽即將赴往遠方。
沢田綱吉雖然不知道媽媽說的遠方有多遠,也曾哭着鬧着不要她離開,卻還是在某日得到母親已經遠行的消息。
[不要哭了,綱君,]那個笑起來依然溫柔的人在他記憶中說道,[就算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媽媽會變成星星一直看着你的。]
[是一直一直嗎?]
[對,沒錯。]
啊啊啊,媽媽會一直看着我啊。
…
那之後的時日是一段災難。
綱吉被父親撫育了一段時間,在這短短的時日裏廚房先生被炸掉n次,門口的花小姐也常常枯萎。沢田綱吉煩惱地蹲在薔薇小姐的屍體前,一臉老成地嘆了口氣。
更令沢田綱吉煩惱的是即使他依舊跟着小朋友們身後回家,自己把自己泡入暖呼呼的水中,每天能見到父親的時間也屈指可數,更別說有人能來給他遞小兔子蘋果。
真是糟糕。
已經長大些的綱吉已經明白了所謂離他去遠方是什麼意義,他帶着笑送出差的父親出門漫不經心地想。
不過沒關係。
他偷偷覷一眼雲端之上,這時候還是白日,卻不阻礙他想象夜晚時這裏應當怎樣星羅棋佈。然後這個孩子露出一個可愛而乖巧的笑來,被即將遠行的男人揉亂一頭棕發。
當一個好孩子的話,媽媽也會高興的吧。
所以綱吉開始朝着他理解的好孩子成長。
每天好好打理自己,雖然還是今天忘記梳頭髮明天忘記折衣角
記得喫暖呼呼的三餐,就算是泡麪也要心懷感激
有那麼一兩個朋友……這個對於綱吉來說有點困難,所以他牽住了伸到自己面前的山本武的手,又跟在並盛另一個總是一個人待着的孩子身邊直到獲得了對方的友誼
認真學習,雖然成績總是不如人意。
只是接二連三收到父親的小禮物事他有些措手不及,這個男人從不知道多久開始就習慣用禮物代替不能回家的本人來向綱吉表示慰問。
沢田綱吉其實是想把這些東西一巴掌糊到家光臉上去的,但他是個好孩子啊,好孩子怎麼能這樣對爸爸呢?
所以綱吉又學會了忍耐。
後來他發現忍耐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他在買菜阿姨啊鄰居大叔朝他投過可憐眼神的時候露出乖乖巧巧的笑,也可以讓他把父親送的小禮物們堆在一起權當看不見。
忍耐讓沢田綱吉距離好孩子更進一步。
或許忍耐是有界限的。
忍着忍着綱吉也有不想再忍耐的時候,但當喫到街口甜品店新出的小蛋糕的時候,撈起祭典圓滾滾的小金魚的時候,他又想着忍忍也沒關係。
雖然他已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麼,但每當太陽升起,這個孩子便能揚起一個笑來。
——
這個人曾經擁有過一個妻子。
然後沒了。
…
沢田家光第113084次撈着妻子照片坐在地板上。
他第一次直白地接觸到兒子的不滿,在假裝鎮定地送兒子回房間睡覺之後待着牀邊差點把自己撓禿。
但是,在一遍一遍回想起兒子怒吼着自己的不滿之後,沢田家光竟然詭異地有一絲絲的開心。
“我難道是抖m嗎?”他盤膝坐着,面前是笑得溫柔陽光的妻子。
背了一晚上包的沢田家光有一些餓,於是他卡茲卡茲地咬着蘋果,和媽媽一起進行他們的家庭會議。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他雙手合十地說道,“奈奈你也應該罵夠我了吧。”
然後他撓撓頭,仔仔細細又捋了一遍自己被抱怨的全過程,然後長長嘆一口氣出來。
“果然媽媽不在的話爸爸和兒子就沒法好好交流啊……這個時候媽媽在肯定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吧”
“誒誒我不是在責備你,奈奈你不要多想了哦。
“只是過了這麼久,到底是說那小子才願意和爸爸說真心話讓我很難受啊還是綱吉終於願意跟爸爸說說心裏話讓我很高興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啊。”
整個房間只回蕩着男人一個人的聲音其實是很可怕的。但家光恍若不知地一邊歡快地咬着蘋果,一邊跟照片上的妻子大吐苦水。
“果然兒子更親近媽媽嗎……好吧好吧,”他做出投降的樣子,“是我的錯,陪在那孩子身邊的時間太少了。”
“但是我還是想不通啊,
“不喜歡我送的東西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想要我一直陪在身邊的話就說出來啊
“不管在哪裏,只要綱吉想的話,爸爸就算是死也一定會來到他身邊的。”
稍微相信一下爸爸是很困難的事情嗎?
我是不是讓他感到不安了呢?
沢田家光想小孩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明明你給他買來準備在睡前給他讀的安徒生童話還放在書房裏只翻開了一頁,他卻早已經成長到不需要再讀的那天。
他想起還不到他腰高的孩子抱着他腳軟軟撒嬌想喫小蘋果被同意後的模樣,眉宇間的煩惱如煙雲一般散去。
“果然是我讓他感到不信任了吧……抱歉,奈奈。”他將妻子的照片抵在額上,試圖這樣讓自己安定下來。
“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小恐龍也好陪伴也好,只要綱吉想要的話,爸爸都會給他的。
“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時候,再對我像以前那樣笑笑就好了啊……”
家光想,只要他的小王子還願意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依賴他的爸爸的話,管他的黑手黨意大利,都不能阻止一位父親陪伴在他兒子身邊。
“如果不願意也沒關係,”他繼續自己的自言自語,“不願意的話……就陪他到願意爲止吧。”
“對待小孩子總是要耐心一點的……對吧,奈奈”
…
各種事情亂麻一般在腦中穿插的結果是沢田綱吉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枕着蠢呼呼的兔子睡着。
即使睡前想着‘啊啊啊我居然朝爸爸發火了’,‘會不會就這樣討厭我了啊’,‘不會把我丟在這裏吧’之類漫無邊際也毫無根據的事,閉眼再睜眼的之後看到的依然是朝他微笑的太陽先生。
綱吉迷茫地坐起來,在聽到敲門聲之後迅速地跳下牀撲到門前。
在打開門的前一秒他收回了手,迅速地扒拉扒拉頭髮然後打量自己一遍才拉開門。
然後少年的行動靜止了,幾乎連呼吸都停滯。
——
這個沒有妻子了的人現在有一個兒子。
他可以把世界都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