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作者:舍曼
古舊的磚瓦,鬆軟的積雪,冷清的香火。

  倪芝時隔四年,重新進了當年和陳煙橋一起來放生蓬萊的寺廟。

  蓬萊倒是比人更坎坷,幾經易主,餘婉湄,陳煙橋,何沚。兜兜轉轉,最後陳煙橋帶回成都去,父母照養。

  所以倪芝不爲蓬萊而來,卻順着記憶中的路,走到有暖氣的室內水池。

  四年過去,裏面還是那樣,自有一番生態。

  看過窗外不知多少次落雪和放霽,已經接近一月底了。

  倪芝恢復得基本無礙,只走得仍比正常人緩慢。

  她走到沙彌面前,開口,“小師傅。”

  沙彌作揖。

  倪芝拿出那個裝佛珠的盒子打開,“我想問問,這串佛珠,是不是在這兒請的?我想請一個一模一樣。”

  沙彌捧起來看,搖頭,說磨損得厲害,原本有行小字早就辨別不清楚了。

  沙彌還給倪芝,問倪芝是否還需要請佛珠。

  倪芝雙手合十,“麻煩了。”

  沙彌一路領她去請佛珠的地方。

  倪芝想了想,“那我請兩個吧,可以替別人請麼?”

  “可以。”

  “施主求什麼?”

  還能求什麼,她只記得陳煙橋跟她說過的話。

  “平安喜樂,兩個都是。”

  倪芝落筆寫名字。

  寫完陳煙橋的名字和生辰,那個沙彌低頭仔細看了看,唸了幾遍,“陳煙橋。”

  “怎麼了?”

  “眼熟,這位施主名字別緻,我應當是見過。”

  倪芝點頭,“他以前在這裏供過往生牌。”

  “哦,”沙彌一副恍然模樣,“我知道了。”

  他去翻了翻簿子,找到陳煙橋的那一條記錄,“他供的往生牌,兩年多前到十年期了,我聯繫不上。”

  沙彌仔細看了看簿子上的記錄,寫的亡妻和有些猶豫,“施主是他的……?”

  倪芝沒多說,“朋友。”

  “我替他續上吧,可以嗎?兩塊往生牌,都再續十年吧。”

  沙彌又是一聲佛號,“施主是積了大功德。”

  他去後院找了許久,很和善地笑了笑,說還好他留着,想着陳施主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不會想他們擅自處理。

  功德是大功德,倪芝沒想到寺院走一趟,倒是破財了,不知能換她多少心安。

  想起來以前陳煙橋還告訴她,給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取名陳魚兒,是詞牌名。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也會有放下執念的一天,可惜總在和她的離別後。

  錢媛建議她,想不清楚,就去以前有陳煙橋痕跡的地方走走轉轉。

  走到中央大街上,冬日的陽光倦懶,遊人如梭,街頭作畫的人似乎換了一茬。

  倪芝以前就不熟悉他們,只記得那幾個,有些人似乎還有些隱約的印象,目光停留片刻,他們便開口攬活。

  倪芝擺手離開。

  到附街街口回望,陽光停留在誰的畫筆尖,晃了她的眼。

  沒有陳煙橋的影子啊。

  她要走之前,想了想,沿着記憶走到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前。

  還好,招牌青鏽紋身店還在。

  當年就是在這裏啊,陳煙橋明明待她冷淡至極,卻來看她,隔着簾子跟她說了幾句話。那時候,她早喜歡他了,他也一樣吧。

  倪芝站在店外瞥了眼,沒人。走到店門口,聽到裏面對話。

  有嬰兒的啼哭聲,莎莎姐哄她的哼唧聲,還有罵棒球帽的聲音,“哎喲,讓你把奶粉別衝那麼燙,她又嗷嗷哭,你聽了能好受啊?”

  “我知道我知道了,來我抱抱。”

  “你抱個屁啊,整天咯人扒拉的,起開起開。”

  “寶貝兒,別這麼大火啊。老公不抱她,抱你好不。”

  “滾。”

  這聲滾已經帶着笑意了。

  倪芝不自覺地抿脣笑了。

  漫無目的地閒逛,好像走到哪裏都是往事。

  到傍晚時分,倪芝又站在老竈門前。

  上次回來,是跟錢媛她們喫飯,她還瘸着,沒來得及仔細看。

  她隱約記得幾年前回來,不是這般模樣。

  那時候,小紅倉買還在。

  附近還有家麻將館,她在那兒看見了何旭來和宋雅莉,如今她環顧四周,似乎沒了麻將館的影子,時隔已久,她早不記得究竟是哪家店鋪換作什麼。

  這一圈走下來,遍地回憶遍地皆空。

  倪芝不想這麼早回去,她選了家咖啡廳,那種不是很正規的咖啡廳,專門用來大學生喫冷飲談戀愛的,菜單中西混雜,處處都是拿筷子互相餵食意粉的情侶。

  倪芝隨便點了杯拿鐵,看着對面。

  看了許久,胖哥桌球店原來還在。

  不知坐了多久。

  又是龐文輝的電話,他這麼久了沒催過她,都是問她恢復得如何。

  今天龐文輝聽出來她在外面,猶豫一會兒,“小芝。”

  “嗯?”

  “今年過年早。”

  倪芝以爲他要問她何時回去,龐文輝頓了頓,“快過年了外面亂,你注意安全。”

  龐文輝倒是個聰明人,他和她一樣,恰到好處的分寸感,把雙方距離切割得很漂亮。

  他不催她,卻點破她在外面,又哄了她。

  倪芝感謝他的寬容,“我訂了機票,兩天後回來。”

  “我接你。”

  “好。”

  分明只是從咖啡館出來,卻好似走進濃墨一樣夜裏。

  周圍霓虹在視網膜上糊成團,照不清道路。

  若跟着心走呢。

  不出意料她便站在鐵路小區中間的單元樓,昏暗的樓道,忽閃的樓道燈。

  一步踏進去,就踏入塵封的過去。

  倪芝看着躺在手心的鑰匙,那串鑰匙被她捂得發熱。還是何沚當年給她的,她曾經開過門,沒勇氣進去。

  如今時隔三年,嘀嗒一聲。

  倪芝憑着記憶摸索開了燈。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想象中的灰塵嗆人,起碼地板看着還算乾淨。看起來有人定期打掃,想來是樓上的何叔和李嬸,不知道他們如今過得怎樣。

  她幾乎是一個個拂過去的,鞋櫃、茶几、竈臺、電視、鏡子、花灑。

  最後進了房間裏,連牀單都鋪着,還是那個被菸頭燙得藍白格子。

  桌子上還放了個皺巴巴又鼓鼓囊囊的煙盒。

  倪芝拿起來,裏面有團紙。

  展開鋪平,她愣在當場。

  上面是她,幾年前的模樣,躺在牀上抽菸。那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親熱,在中央大街的酒店裏,她分明記得這幅畫沒畫完,就被她打攪了。

  現在這幅畫是完整的,有皮有骨有魂。

  她俏生生的,風情萬種,顧盼生媚地躺在畫上,明明不是照着她畫的,卻完完全全是她。

  陳煙橋沒給她看過,是分手後畫的麼?

  不知道他是以什麼心情畫的,像真把她刻在了他的眼睛裏。

  煙盒裏還剩一支菸,她所有的記憶涌回來。

  是那天滾落到地上的煙,陳煙橋問她留着做什麼。她語氣還散漫而矜傲,“紀念?紀念一支菸引發的慘案?”

  她就隨口一說,她後來都忘記了。

  沒想到陳煙橋竟然記得,還留着至今,他放在這裏,是會想着有朝一日同她一起回來看麼?

  倪芝緩緩坐下來,她忽然有些乏力,胸口似堵了塊巨石。

  她忍不住去貼近那支菸,咬在嘴裏,閉上眼睛聞陳煙橋的味道。咬的濾嘴都軟了,她在陳煙橋扔打火機的老地方摸,果然摸到了。

  自從一年多前那場肺炎,她已經戒菸了。

  如今胸口那種躁動,讓她迫切地想吸入熟悉的菸草味,去驅散一二。

  才吸了一口,尼古丁入肺,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不知道是煙放久了,還是她早已不適應,頭一次覺得,長白山這般烈。

  長相思,到白頭。

  誰說是件易事,烈得她眼圈紅起來。

  菸灰散了一地,她疲憊地靠着牀邊,頭髮蹭在牀單上。

  腰椎又在隱隱作痛,她胸口也痛,分不出來哪個更痛。

  倪芝有些意識模糊起來。

  忽而聽見吱呀一聲響,還有細碎的腳步聲。

  倪芝強迫自己眨眼,臥室門口已經站了個農民工似的男人,拎着個來路不明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的黑色垃圾袋。

  她一驚,要撐起身來,一時間腰部又跟骨頭被抽走了似的軟。

  那人有些驚訝,“是你?”

  他這種熟人口吻,倪芝這才辨認出來。竟然何旭來,他變了許多,又黑又瘦,幾乎貼着頭皮的寸頭,見青色了。鬍子拉碴的,眼窩都凹下去,顯得落魄疲倦,還有種窮途末路的狠勁。

  何旭來有些頭疼,他已經忘記這個女人叫什麼了,只記得是陳煙橋的女人。倪芝這樣姿色和風情的女人,他要忘記倒也難。若是以前他肯定有想法撩撥撩撥,事實上他也這麼幹過。

  如今麼,何旭來只想安安生生歇一晚。

  他看倪芝蹙着眉,一言不發地要摸手機。

  何旭來開口,“別誤會,我,何旭來,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樓上何叔的侄子。我就是回來看我叔,看見你沒關門,進來瞅眼咋回事,還以爲橋哥回來了呢。”

  倪芝盯着他看了幾秒,“我確信我關了門,陳煙橋不在家期間你是常進來偷東西麼?你今天把偷的都拿出來。”

  何旭來同她對視,倪芝頓了頓,“你再靠近一步我直接報警。你知道,我現在叫喊,何叔李嬸應該聽得見,我是不想他們難堪。”

  她撥號鍵盤裏躺着三個數字。

  兩人的眼中其實都是血絲密佈,透着身心疲憊的意味。

  何旭來他舉起雙手,“你小點聲。”

  他後退,“別驚動我叔嬸,我跟你說實話。”

  何旭來當真往後退,倪芝還擔心他想跑,實際上沒有,他也沒有半點對她圖謀不軌的意思。

  靜靜地坐到客廳沙發上,把袋子扔茶几上。

  還有打火機打燃的咔嚓聲,何旭來說,“你出來吧,坐吧,我跟你說實話。不用怕我,我什麼都不想做。”

  看倪芝緩緩走出來,何旭來把茶几上那個黑色袋子撥開,“我是來還我叔錢的。”

  裏面是幾捆錢,紅色的百元大鈔。

  作者有話要說:感慨一下,之前寫的時候,只是想多幾個配角豐富一下故事。

  沒想到何旭來貫穿了整本,寫到後來,感覺我能去烏煙瘴氣的麻將館裏揪出來他,這就是他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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