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盛文林站在回廊下迟迟沒有走动,站姿如松,挺拔清瘦,方才无意识蜷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盛菱也不知他怎么就心不在焉,出声催了催他:“堂哥,该過去了。”
盛文林回神,从容淡定回道:“嗯。”
沉默半晌,他边走边同她說:“我知道你和她有旧怨,不過今天是公主的寿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裡清楚。”
他這個堂妹,手段也是不少的。更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睚眦必报,何况她当初是被退婚這么大的事情。
盛文林這句提点,倒是沒什么私心。京城不是襄阳,還沒到她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
盛菱心裡不服气,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她对堂兄笑了笑,“我都跟你保证過多少回,堂兄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你母亲前些日子就写信给我,让我看顾好你。”
“我母妃真是杞人忧天。”
“我看你在京城待的時間也够久了,你也该回襄阳了。”
提起這個,盛菱的脸色就不好看,明艳的眼尾扫過去,掀起绸丽的涟漪,“我丢了這么大的脸,我才不要回去,肯定要被人笑话。”
盛文林也理解她心裡的不好受,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他還是心疼她的,“襄阳城裡哪有人敢笑话你。”
盛菱說:“他们表面不敢,私底下肯定在偷偷笑我。”
“总归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說什么。”
“那我也不要回去。”
“随你。”盛文林也不多管她的事情,轮不着他插手。
穿過回廊再拐了個弯,盛菱就往公主殿裡去。
殿内热热闹闹,关系好关系不好的都得凑在一起挤着笑脸說话。
小姑娘们今日自然也都穿的娇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盛菱的目光四处扫了扫。
明珠站在公主身侧,换了件杏白的薄裙,腰带恰如其分勾勒着她纤细的腰线,素净的妆容也挡不住娇媚的外貌,安静站在那儿就将其他人衬成庸脂俗粉。
盛菱在众目睽睽下主动走過去同明珠說话,“方才明珠姑娘走的真的太快了。我连跟你好好說個话的机会都沒有。”
明珠還未作声。
赵莘先站出来替她挡了挡,“有什么话就在這儿說吧。”
赵莘也听說了明珠和盛菱之间那点事情,說句实话,她真是看不惯盛菱的做派,好像自己高贵的不得了。但在她哥哥面前就变了個脸色,那种令人厌恶的高傲成了個性。
盛菱那时候和她哥哥的婚事八字才有一撇,她就按捺不住收拾了她哥哥后院裡的人,难怪她哥要退婚。
盛菱站在她们对面,低声說:“我是为之前的事情,要和明珠姑娘道個歉,上一回是我小肚鸡肠,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明珠搞不懂盛菱這弄得是哪一出,忽然变得這么客气和善,她很不习惯。
赵莘也懵了,她不认为盛菱能這么大度,不仅不计较,還主动道了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沒這样的好事。
盛菱笑了笑,又說:“若你心裡一时過不去這個关,也沒有关系。”
明珠漫不经心地說:“郡主客气了。”
赵莘有意隔开她们两人,她拉着明珠的手,“我带明珠去御花园裡逛一逛。”
還好盛菱沒有說要跟上来。
赵莘說着就真的拉着她手往御花园裡去,宫女早已将御花园裡的亭子布置好,桌上瓜果飘香。
赵莘跑的快,明珠有些跟不上她,两人還差点撞上了人。
赵莘猛然刹住脚步,抬头看了眼,一下子变得乖巧很多,“表哥。”
宋怀清皱眉,“多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冒失?”
“沒注意前面的路。”
赵莘正要将她表哥介绍给明珠,還在想着說辞。
明珠好像之前就和他见過,礼数周到,“宋大人。”
宋怀清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裳,如清风拂面。他微微皱眉,点了点头:“明珠姑娘。”
分寸拿捏的刚刚好。疏离温柔沒多少真意,却也不会给人一种被看低的感觉。
宋怀清不好对一個外人說重话,转過头来看向赵莘,语气有些严厉,“下次走路小心点,撞到别人不要紧,自己别跌倒了。”
赵莘左耳进右耳出。
宋怀清的目光转向她身边的明珠,倒也沒停留多久,面无情绪淡淡移开。
赵莘其实一点都不想让這两個人撞上,她怕她表哥对明珠有偏见。
這些個世家子弟多少都有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淡感。他表哥的样貌和家世都好,自小门第低的人就喜歡朝他献殷勤,久而久之,心生厌恶。
不過现在看来,比她想象的好点。
赵莘亲昵挽着明珠的胳膊,“我就不耽误表哥的時間了。”
“你们打算去哪儿?”
“去看夏荷。”
“荷花還沒开,你去看什么?”
“看荷叶也行。”
赵莘說起這個就想起上次明珠给她做的荷叶饭,想想都要咽口水。
宋怀清问:“你问過你兄长了?”
“他管不到我。”
“你带着他的人,他怎么管不到你?”宋怀清看上去温柔有耐心,提醒道:“我刚和你哥哥从上书房裡出来,你再不把人送回去,過了今天他就要找你算账了。”
明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說:“你表哥說的在理。”
“行吧,那我先送你回去。”
园子裡的荷叶是看不成了,日落西山,绚烂的余光顺着瓦片缝隙一束束落下。看日头,离晚宴也不過一個多时辰。
明珠還是走得慢了,她回到赵识的寝宫,人已经在屋裡等着了。
“见着赵莘了?”他问。
明珠看着他的脸,他眼底是一片暗色,眼尾眉梢倒是舒展,她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两口茶解渴,她点点头:“见到了。”
赵识一只手握住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的眉眼,伸出手指抚過她的眉心,“有沒有人为难你?”
明珠想了下,“沒有。”
盛菱对她那好像也不叫为难,因为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告状,還挺矫情。
明珠心裡還压着事,憋在嗓子裡,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开這個口。
男人松开了她的腰,当着她的面换了身月白色直缀,清隽儒雅,背影挺拔高大,如竹般节节而立。
他系好腰带,看着女人愈发绸丽的五官,眼睛珠子圆圆的,娇憨中又存着难以捕捉的稚气,小脸白白软软,捏起来手感颇好。
他好像越来越喜歡她,眼神总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這对赵识来說,不是什么好事。
赵识握紧的手指更用了力气,“在想什么?”
明珠被他拥在怀中,被迫汲取他身上的泠泠松香,犹豫了很久,她還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殿下,我和卫池逾……真的沒关系了。”
所以他不必再刻意去刁难卫池逾。
就是因为知道卫池逾是個很好的人,明珠才害怕江呦說的那些话会是真的,牢狱之灾還不够,說不定会丧命。
哪怕明珠对卫池逾的男女之情沒有那么深,但也很难忘记他。记忆裡的少年,一心待她好。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几乎全都花在了她身上。
赵识嘴角一沉,很久都沒出声。
“你又听說什么了?”
“也沒什么,只是知道他要去常州任职的事情,心裡很为他高兴。”
他看她脸上的确沒什么其他的情绪,心裡也沒多轻松,她既然问起,就還是在意,“我不会害他性命。”
“嗯。我知道殿下一向說话算话。”
赵识握紧她的手,一直都沒松开。
他的眼睛裡仿佛存着讥讽的神态,也不知道在讽刺她還是嘲笑自己,她這幅样子哪裡像毫不在意呢?說出来也是自欺欺人。
赵识牵着她往外走,天黑之后便有些冷了,春末夜裡更深露重,水雾扑在她脸上,睫毛沾着湿漉漉的水珠,盈盈动人。
一路上,两人都沒說什么话。
太子殿下带着侍妾出现在晚宴上,众人都忍不住朝那边侧目,长得属实漂亮,乖巧站在太子身边,像個小仙子。
旁观者心思各异,男人趁此机会暗中多看了两眼。小姑娘们心裡那点嫉妒心倒是湮灭了。长得再漂亮她也是陷进去的泥淖,风光不了几年。
明珠和一群几乎都沒见過的小姑娘们坐在一桌,她不觉得尴尬,拾起筷子就挑自己爱吃的菜。
桌上的其他人都沒怎么动筷,反而是端起酒杯主动给她敬了两杯酒。
明珠连着喝了四五杯酒,漂亮的眼尾漫上春色,她的脑袋很胀,喝了酒后身体暖乎乎的,冷风吹過還觉得热。
盛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過来,說:“明珠姑娘喝醉了,還不赶紧扶她去休息。”
明珠沒那么不胜酒力,但今晚喝的真是有些懵。宫女带着她去了偏殿的空房,帮她脱了衣裳,扶上了床。
出去之后,小宫女带上了房门上的锁扣。
宴会上喝醉酒的人亦不止一個两個,宋怀清几乎是从殿裡逃出来的,脑子晕乎乎的,還有点想吐。
他想睡一会儿,醒醒神。
出来的时候宋怀清碰上了盛菱,他对她有些好感,表情不大自然,抹不开脸搭话。
盛菱对他笑了笑,然后让宫女带他去偏殿休息。
宋怀清点了点头,說了声好字。
夜色太浓,若非有灯笼的微光,他都看不清眼前的路,房门关上之后,宋怀清听见床边传来几声痛苦的低泣。
他的酒意立刻就醒了。
赵识来找明珠的时候,任谁都說沒见到。
“她喝了点酒,就先下去休息了。”
“哪间房?”
“我也不知道。”
“宫女呢?”
“也不知道是個哪個小宫女领的路。”回话的人声音越說越低,在太子殿下冷厉的注视下逐渐闭上了嘴。
赵识看着她们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像悬在她们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
有一個弱弱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看见明珠姑娘去偏殿休息了。”
赵识眼裡漆黑冰冷的那团雾气逐渐散开,他松了一口气,迈开大步,朝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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