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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per 58

作者:朵朵舞
滴答,滴答,滴答……

  金海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微微弯着,他抬起头,眼睛裡浮着浅浅的红血丝,朝病房上悬挂的钟看了一眼,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這個钟這么吵。

  房间裡除了金海超,两個保镖,還有那個来历神秘的女人。

  金老太太依旧维持着坐地笔直的姿势,表情僵硬,看起来极其怪异。

  可房裡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话,气氛安静地极其压抑,唯有钟的声音让人心惊。

  金海阳站起来說:“我去洗把脸。”

  出了病房,走廊裡沒有人,护士台的灯亮着,却沒有看见护士的影子,或许是哪個病房把人叫走了。

  金海阳感觉有些头疼,在厕所洗了把脸,正对着厕所外面的灯坏了,一闪一暗。他抹一把脸上的冷水,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皱纹好像变深了,脸色也灰暗——這不奇怪,接连两天遭受打击,铁人也受不住。到了他這個岁数,自己一脚迈入老年,双亲离去实际上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依然感觉很悲恸。

  人就是這么奇怪的动物,年纪越大越无法看淡生死。

  金海阳心想,就算两位老人要走,也不该走得這么痛苦和可怕。

  他眼圈有些泛红,镜子似乎有些模糊,他凑近点想看看清楚。

  镜子裡的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直透過来,嘴角慢慢地往上提,像是极其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狞笑。

  金海阳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裡的人作出和他不一样的动作,似乎要从镜子那头钻出来。他喉咙发干,心裡憋出一股狠劲,伸手去掐对方的脖子。

  “tm别想那么容易就弄死我。”

  他扣住别人的脖子,自己却有种呼吸不上来,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眼前一片花白,意识陷入模糊……

  猛地一睁眼,看见泛黄的屋顶和水渍蔓延的墙壁。這是哪儿呢?眼熟,对了這是老家,不是现在买下来的那栋独门独户的院楼,是金家在斜塘真正的老家,西城区二街的破房子,他们家只占了前面一间,他和哥哥金海超的床就在房间角落裡,当中挂一個帘子,晚上放下来,就和爸妈隔开了空间。

  桌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老实巴交一张脸,女的倒是眉清目秀,只是透着一股苦相,似乎是生活长期不如意造成的。

  金海阳心微微一动。這是他爸妈金泉和庄玉琳。

  金泉說:“他不是去台(哈)湾了嗎?怎么回来了?他来干什么?是要接你走嗎?”

  庄玉琳垂着头,起先不說话,被催得急了才开口,“沒那么說,他是想来看看俊儿。”提到已经沒了的大儿子,她红了眼睛,眼泪缓缓掉下来。

  金泉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一下,让平凡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你别犯糊涂,他是什么人,台(哈)湾的特务,国(哈)民(哈)党都逃走了,他怎么从那边回来的,肯定有問題。我看他就是想来害咱们家。”

  “你别這么說,他不是那种人。”庄玉琳抽噎着說。

  金泉猛然站起来,“你是不是還想着跟他過呢?你别忘了,你和他的儿子都已经死了,咱们還有两個孩子呢。”

  庄玉琳捂着脸哭起来。

  金泉喘着粗气,脸色铁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天在庄玉琳睡着之后,金泉蹑手蹑脚起床,翻箱倒柜找到纸和笔,在那写信,开头三個子就是:举报信。

  他知识文化有限,好多写了错字,拼拼凑凑一晚,才把举报材料写完。

  第二天他牵着小儿子,說出去走一圈,实际上是跑到县政府,把举报信偷偷塞进信箱。回家的路上,沿着河道走,来往的人都喊他“金师傅”,金泉总是客气地回应。

  金海超這個时候只有四岁,听见街坊邻居评价他的父亲,都說是“老实可靠”。

  金泉投了信,心情舒爽,路過馒头店的时候,掏出一個角子买了個肉包子,分了一小半给小儿子,說:“慢慢吃。”

  金海超两手捧着包子,吃的时候渐渐走到了河边。

  对面有人喊危险,金泉一手把他抄過来,狠狠打他屁股,“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在河边边上走。”

  包子掉在地上,金海超哇哇大哭,直到回家,都沒敢跟父亲說一句话。

  晚上蹲在门外玩的时候,金泉走出来,拉着他摸摸头,又揉揉屁股,问他疼不疼,金海阳摇头說不疼了,金泉叹口气,搂着他說:“今天吓死我喽,那小子就是河边磕到头死的,我亲眼看到,不是故意害他,家裡那么穷,我亲生的都养不過来,怎么养得起他,都說這河裡有夜游神,希望他去给夜游神当童子,不要来索命,你以后千万不要一個人在河边走,晓得不?”

  金海阳不太听得懂,只傻乎乎地笑。

  小时候不知道愁,也不明白穷是什么意思,越是长大越能体会這种悲哀。

  转眼已经到了快三十岁年纪,家裡還是沒什么起色,金泉是個普通水电工人,金海超也跟着他学水电,金海阳在工厂上班,一家人收入微薄,电视机,缝纫机和自行车凑不起一套,金海超又打小是小流氓腔,沒人给介绍对象,眼看着要打光棍,一家人都跟着犯愁。

  這天他回到家,发现门被锁死,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进家,就听见爸妈两個在厨房說话。

  “你不是說笑吧,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拉去枪毙了嗎?”金泉压抑的声音深处透着恐惧。

  杜玉琳早已不见当年清秀的模样,和附近的女人一样,未老先衰,脸上皱纹不少,面色也不是很健康,脸色发黄。

  她說:“我怎么会认错,绝对是他,你說奇不奇怪,他怎么一点都沒老,還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金泉口气不善地說,“我看你是老糊涂,不是心裡還惦记着他吧。”

  “說什么呢你,都多大岁数了,”庄玉琳說,“真的一点都沒变,和当年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两人又争了几句,庄玉琳咬死就是他,金泉刚开始情绪不好,過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问:“你不是說每隔几年清明都会发现墓前面有人放了花和水果,会不会就是他?”

  庄玉琳沉默片刻,“我总觉得是他,不然除了我這個当妈的,谁還会记得俊儿。說起来,再過几天就是清明了。”

  “行了行了,都多少年了,现在海超海阳的事還操心不過来……”

  他们不提,金海阳几乎快要忘了,原来幼年的时候還有一個大哥,和他们不同姓,叫俊儿。

  他心怦怦跳着。

  晚饭后,金泉在家门口抽了一根烟,发呆好一会儿,叫上两個儿子,拎着家裡唯一一瓶藏酒,泸州老窖,去了西城区最偏僻巷子裡的一处房子。

  要說這個房子的主人,也是斜塘有名的人物,這人瞎了一只眼,人喊张半瞎,从沒见他工作過,整天游手好闲,据說扫封建行动之前是干那個营生的,后来不让干了,但這人路子很野,经常有香港那边给他寄钱寄吃的,所以過得比很多人家都要好。

  “他以前干什么营生?”去的路上,金海阳问。

  “别多问,等会儿见着啥事都别开口。”金泉說。

  到了张半瞎家,金泉拿出酒,张半瞎打开闻了闻,說好酒啊,从厨房裡拿出一盘苔菜炒花生,還有一個罐头,打开裡面全是肉。张半瞎說:“你拿了好酒来,我得配点好菜啊,這個知道不,叫午餐肉,香不香,比炒的肉還香呢。”

  金家三個都是吃了晚饭来的,闻着味感觉肚子又饿了。

  四個男人一桌,還有两個三十岁左右的壮年,很快就把桌上酒菜吃光了。

  金泉东拉西扯半天,终于把话题引到关键,“老哥,你說這世上有沒有人不会老?跟神仙故事裡的一样。”

  张半瞎眯着那只完好的眼睛,“你怎么想到来问我這個了?”

  “不是老哥你见识广,我才来问一下嘛。”

  张半瞎說:“不对,你是不是遇到啥人了。”

  金泉支支吾吾先是不肯說,张半瞎也不催,两人就磨着,渐渐的金泉撑不住,就把发现林志远的事给說了。

  张半瞎摸着下巴,脸色变得严肃,“如果你媳妇真的沒看错,那這人就真是不老不死的长生人。”

  金家三個人都瞪大眼,“长生人?”

  “昆仑开明北有不死树,又叫龙血树,割开树叶和树枝,有乳白液体流出,就是不死原液,垂死之人但凡有一口气,喝了就能起死回生,吃了這個树的树叶,就能长生不死,住在昆仑的那個族群,就是长生不死的人。”

  金泉咋咋嘴,“老哥,你這說的是聊斋還是神话?”

  张半瞎瞥他一样,“傻货,說给你听你也不懂,反正你们只要晓得,有人是真的不会老不会死的就行,我问你,你想不想過上好日子,天天吃肉,”他敲了敲铁罐子,“還能给你家两小子凑齐聘礼娶媳妇。”

  金泉眼睛亮起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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