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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丝断

作者:杳杳云瑟
“陛下,這又是何苦呢?”

  一抹轻叹声,幽幽响起:

  “妾身本守节之寡妇,今被召入宫墙之内,诚非妾之所愿。宫中多是非纷扰,妾身宁可舍弃红尘,遁入空门,以求心之安宁。即日起,兰漪愿削发为尼,远离尘嚣,以保清白与尊严。請陛下成全。”

  這婉转的女声,来自一座描画着山水的屏风后。

  恰似白雨跳珠,透着股拒人于千裡的清寒。

  单看那抹剪影,是個美人无疑。

  她和谢不归,便是那些人口中的金童玉女,天赐良缘。

  所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情蛊,让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受到了這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从今往后,她要保护好翠羽,保护好翠羽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

  只因为她爱上了一個人。

  因为她的爱。

  她的爱只会害死别人。

  芊芊站在阴影裡,安静地看着他为另一個女人动怒,烦躁,心神不宁。

  因她一個长伴青灯古佛的决定,便要千万间金寺庙宇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容身之所。

  這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他。

  一向冷静克制的人,怎么会如此极端。

  可倘若,偏偏就是這般冷静克制的人,铁了心地要用這般极端的手段去留一個人呢。

  能怎么解释。

  還能怎么解释?

  无非是用情太深,为情乱智。

  待他脸上的恚怒褪去稍许,芊芊方逆着光,低眸走近。

  “陛下,請三思。”

  “你来做什么。”

  “臣妾只是想同陛下說两句话,行么?”

  他下颌稍点,脸庞淡漠,示意她继续。到底是给了她這宫妃几分面子。

  屏风后的人则从她出现那一刻便湮灭了声息,安静得像是一抹影子。

  可這抹影子,却牵动着他的眼光。

  吸一口气,芊芊视线移向一旁君子兰,不去看他,淡道:

  “陛下若是以莫须有之罪,屠戮僧众,焚烧经书,毁坏寺院。只怕要惹得上苍震怒,神佛降罪。”

  对于鬼神,南照上至王族下至平民,无不心怀敬畏。

  与中原人不同,他们崇拜的神唤作蝴蝶妈妈,是一位从古枫树中诞生的神灵,会庇护天底下所有的南照子民。

  谢不归似乎直到這一刻眼裡才有了她的存在,黑眸裡映出她苍白无血色的脸。

  男人眉眼间依稀還有她年少时熟悉的影子,可更多的却是一個帝王该有的沉稳和冷厉。

  如今的他不管在看谁,目光中的压迫感都极强,干净的脸透着几分清冷和疏离感。

  “戚妃。”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是所有的悲痛和痛苦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

  而他至始至终冷眼旁观,心若铁石。

  声冷如冰。

  “朕,从不信鬼神。”

  芊芊藏在袖口下的手微收,手腕的伤隐隐传来刺痛,指尖抵住掌心,不以为意地說:

  “天下间,佛教徒数不胜数,想必陛下比臣妾更清楚众怒难犯的道理。以陛下对郑娘子的珍重,定然也不愿看到郑娘子被天下人所怨恨吧?”

  “被所有人敌视、仇恨的滋味,我再清楚不過……”

  她呢喃着,忽然福身,說,“請陛下不要怪罪臣妾的失礼。”

  失礼,谢不归眉眼间掠過一丝阴影,而后缓慢抬眸看向她。

  视线裡,映入一支蝴蝶银钗。

  她一直遵循着故国习俗穿些鲜艳亮丽的衣裙,譬如红、紫之色。

  也惯爱往身上戴许多花裡胡哨的银饰,有多少堆多少。

  稍微一动就是叮啷作响,热闹得紧。

  常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這些天,她的打扮却素净得多,不是雅致的淡蓝色就是沉闷的土青色。

  “你的礼数倒是学得极快。”

  终究,他只是淡淡地說了這么一句。

  叹只叹夫妻七年,灵犀在心,她竟立刻意会。

  当初她学官话,学写字,总是不肯好好地学,学得很慢很慢,学了大半年也還是個小文盲。

  有一次,她指着一個“逸”字,拉着谢不归的手說,夫君你看,這個小兔子有板车哎。

  耍宝的模样,瞧得谢不归又气又乐。

  一双眼乜着她,戒尺握在修长的手中,眸淡如水,严厉夫子的架势。

  那戒尺,高高举起,轻轻地放過。

  喝药的时候,药苦了,她就“呸呸呸”,委委屈屈又带着几分生涩地說:

  “夫君,中药攻击我,咬我的嘴。”

  攻击?咬嘴?他听得直叹气,放下手中圣贤书,隔着烛火,黑眼眸融融瞧来,一字一字地教她:

  “你该說,你的嘴发干,发疼,发涩。”

  听不懂似的,她眨眨眼,像有星子在闪。突然地,身子依偎上来,甜甜地笑:

  “我只想让夫君咬我的嘴。”

  他愕然,被挤进怀中的柔若无骨打乱思绪,身子僵着半天未动。

  倏地,他认命一叹,轻阖长睫,低头吻上怀中娇躯,探入湿润红唇,搅乱一池春水。

  圣贤书自他修长的手中跌落。

  到最后,尽尝苦意的是他,抽了白绢,颤着指尖轻拭嘴角的也是他。

  看着郎君低着长睫,发丝笼住那张禁欲的脸,眼睑耳垂喷涌潮红。

  偏過头,着恼又无奈何地轻轻看她一眼。

  瞧得她弯了月牙眼,捂住唇,露出得逞的笑意。

  山水之间长大的姑娘聪慧灵秀,如何学不会那是非方圆,一字一句。

  故作懵懂,故作笨拙,不過是想无竭尽地拿走他的温柔和耐心罢了。

  谁能想到,他的温柔和耐心也有耗尽的那一天。

  思绪回归,望着眼前容貌如昨的男子,不甘就像浸了毒的藤蔓,紧缠着心脏生长,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能解开的叫什么情蛊。怎不叫你中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纵是假的,一辈子到头也就真了,不是么。”

  如果她真的会下蛊就好了,芊芊忍不住想,她一定会给他下足世间最厉害,最无解的情蛊。

  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歡他,這么多年只喜歡他一個。

  那么那么的喜歡,喜歡得整颗心脏都在发疼。

  只是這样自私的喜歡,這样不知所谓的冒犯,会叫他恶心吧。

  别开眼,轻轻吐出口气,才不至于让胸口的涩意流出眼眶。

  “你来,就是为了跟朕說這個?”

  他蹙眉,话语间淡淡的讥嘲。

  芊芊知道自己這样单方面地劝阻,多半是行不通的。

  他不是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谢苍奴,再不会为她轻易改变任何决定。

  可是性命攸关,她不能让谢不归下达屠杀佛寺的指令,殃及池鱼。

  迎着男人冷淡的逼视,她再一次鼓起勇气,說:

  “陛下,何不听我一言。陛下同郑娘子,既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之间的情意便胜過旁人许多。不若徐徐图之。”

  看了屏风一眼,确定那边不会听到,压低声音說:

  “正所谓,欲擒故纵。陛下逼得越紧,只会将郑娘子越推越远。”

  “戚妃這一席话,倒像是那惯弄风月的高手。”

  男人行至案前,挽袖,执笔蘸了浓墨。

  象牙白的笔杆在他手中,竟也稍逊颜色,手指修长,如瓷如玉。

  悬腕提笔,落下一字。

  她听出他不屑的暗讽,心中一刺。她待他从来是一腔赤忱,所行之事,全凭真心,何曾用過半分奇技淫巧?

  可他不信,她也不必为自己分辨,只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嗅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薄荷香,好声好气同他說:

  “陛下,我也是女子。”

  谢不归顿笔,抬头,他比她高出很多,自能将她全貌纳入眼底。

  率先落入视线的是一截颈,苍白纤细到一手可握,颈间挂着纯银的长命锁项圈,显得肌肤光滑细腻。她垂着脸,半张脸都藏在阴影裡。

  她眼皮很薄,不抬眼时能清晰看见眼皮上扇形的褶,有些清冷味道。

  下面的卧蚕又让她在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有灵气和亲和力,现在眼尾泛红,睫毛上也有晶莹湿润的水迹。

  极温顺的,像家养的雀。

  头顶,许久沒有他的回应,整個人被那压迫感很强的视线笼罩着。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侧目往他的侧脸看去,声线轻柔:

  “臣妾是女子,自然懂郑娘子想要什么。陛下步步紧逼,甚至杀害无辜之人,只会令你俩关系恶化,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突然搁笔,墨点飞溅,在圣旨上晕开,一眼看去,只觉不洁,他沉默片刻。

  “這些话,任何人都可以說,唯独你,不行。”他声音很沉地命令着,“来人,送戚妃回宫。”

  男人长身玉立有种冷寂感,侧脸清隽,眉头深深地敛着,心情看起来变得很糟糕。

  芊芊怔然,长长叹出一口气。

  竟這样生气。

  原来就连她提到郑兰漪和他的過去,也会生气。

  這一趟或许她不该来的,来了,也是无用功。可是,又不得不来。

  他這样生气的缘由她能猜到。

  曾经那样要好的两個人,因为她形同陌路,关系恶劣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她這個罪魁祸首却好端端站在這裡,甚至腆着脸当和事佬。

  换了旁人连敷衍的耐心都沒有,他能忍着不发火,已经是修养很好了。

  “小主人……”翠羽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主人为奴婢,受委屈了。”

  芊芊好笑,她都沒哭,自家的婢子却在這裡凄凄惨惨戚戚,哭成了個小泪人儿。

  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给她出主意:

  “你快些去信,叫你阿兄躲一躲。实在不行便還俗吧,免得遭受這无妄之灾。”

  “谢不归如今阴晴不定的,谁也不知道他脑子裡到底在想什么,万一真做了那缺德的事儿……为今之计,只能早做打算,免得夜长梦多。”

  翠羽连忙点头。

  灯花“噼啪”轻响,芊芊一手握着湿润的帕子,一手撑着腮,眼睛映着烛火,有些空洞。

  “翠羽,”她像是陷入到一個虚无的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說,他究竟有多喜歡郑兰漪?是浅浅的喜歡,還是深深的喜歡?亦或者,”

  這声音,轻颤起来,似要断掉的弦,“像是中情蛊时喜歡我,那样的喜歡……?”

  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耳边却响起战战兢兢的声音,“都說陛下为郑娘子灭佛,是爱,是宠。可奴婢觉得甚是可怖。天子一怒,血流千裡,奴婢的阿兄也差点死了……万一哪一日陛下不喜郑娘子,岂不是說杀就杀,半分情面都不留?”

  “……唉。你說的有道理,”

  芊芊坐在矮几上,头发散着,心裡唾弃自己满脑子情爱,竟還不如翠羽清醒。

  仔细回想那日老太监的凄惨死状,一時間,什么愁肠百结都沒了,甚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過,既然他這般眼裡容不得沙子。为何還让我活着。”

  她是真的感到困惑。

  情蛊沒解干净?

  就這样死了太便宜她了?

  头都想得快裂开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翠羽一脸茫然,片刻后她抱住芊芊,一脸的恐惧和落寞:

  “小主人,這宫裡好可怕,說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会死。死了,也就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吃。我不想被野狗吃。呜呜,奴婢好想家,好想王上。”

  她又哭成了個小泪人儿。

  芊芊只得拧干帕子,继续给翠羽擦去眼泪,她的视线,落在那渐渐缩成一颗黄豆大小的烛火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道:“取我放在箱箧裡,那個绣桃花的锦囊来。”

  翠羽去了,飞快找出她要的锦囊,递到她手中。

  芊芊握着锦囊,苍白瘦削的脸庞隐沒在光影幽微中。

  “待我用它,做完這最后一件事。”

  她声音低柔,如流水潺潺,“咱们便离开這裡吧。”

  风来,仅存的一丝烛火骤灭。

  漆黑一片中,唯有那锦囊上绣着的金线,熠熠流光。

  翌日,在水阁

  “臣妇拜见戚妃娘娘。”

  都說一個人的自称会透露出内心的想法。她自称臣妇……

  這是芊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郑兰漪的模样,果然是個极标致的人儿,鹅蛋脸,远山眉,眼裡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忧愁,眼下一滴泪痣添了丝弱不禁风的气质。

  芊芊看着她,不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子为何還自称臣妇?”

  郑兰漪說:“我既已嫁给谢家长子,二郎便是我的小叔子。叔嫂過从甚密,有悖人伦。倘若知還泉下有知,也会恶我。”

  她說话时,怔怔地望向窗台的兰花。

  上一次芊芊過来,那盆君子兰便在那裡了。女子脸上不见半分喜色,眉眼落寞,郁郁寡欢。

  谢知還。她的夫君。

  谢知還战死时,郑兰漪已怀了两個月的身孕。数月后诞下一子,如今养在宫外。

  “此次我来,是有一事相求。”芊芊不打算绕弯子,直接打开手中一直握着的锦囊。

  “這是何物?”

  只见锦囊之中,赫然是一把乌黑柔亮的发丝。

  原本用红绳系着的,如今红绳断开,這些头发被孤零零地分成了两股。

  当初芊芊与谢不归成婚时,也是循着中原的礼制,拜過天地的。

  洞房花烛时,她剪下自己一绺发,也剪下了他的,认认真真编在一起,装进這锦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娘娘与陛下故剑情深,举世皆知。”

  郑兰漪似乎并不知晓情蛊之事,淡淡道。

  “我不是来向你炫耀的。”

  芊芊低声道:“若郑娘子对陛下无情,今日就当芊芊未曾来過。若郑娘子……对陛下有情。”

  “這发丝,算是我赠予娘子的礼物。你将之藏于水灯中,顺流而下,便能为陛下消除杀业,退散恶灵。”

  她将与丈夫结的发,赠予了郑兰漪。

  這個他真正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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