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36节 作者:未知 “這挺好,你非伤他。”阿香跟上她的步子。 姜黎抿一下唇,“那时沒觉得好,瞧不上他。”說着吸口气,目光放了远,“這会儿想想,那时的沈翼,真好。可惜栽在了我的手裡,把他原本有的好性儿,都弄沒了。秦泰說得沒错,如果不是我,他必然有個安稳体面的差事,温柔贤惠的妻子,淘气可爱的孩子,该是圆满的。” 阿香看向她的脸,“你又想秦都尉了?” 姜黎收回目光,看向阿香,“我倒是想想,可是,总是沒有什么事可想的。” “那就不想了吧。”阿香舒缓着语气道:“沒事儿你就多想想沈将军以前的好,眼下也能劝自己心甘情愿些。你就想,他是因为你才变成這样的,你受着這些罪,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大约心裡就舒服些了。” 姜黎笑了一下,不与阿香细论這個,只道了句:“屁!” 阿香便望天叹气,“可惜可叹,你瞧瞧你哪裡還有半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该有的模样。都叫帐裡的那帮女人带坏了,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什么样的话都說得出口,也不嫌羞了,唉……” 姜黎便推她一個趔趄,“你還给自己开脱,我跟你学的最多,骂人的话,一半儿都是跟你那学来的。你若想听,我這会儿骂出一箩筐来不嫌多。還有更多的,周长喜赵大疤那裡学的。并那些将士们平日裡說话,无意听到两句,都学会了。我還发现了,那不同地方的人,骂人的话也不一样。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语气,也挺好玩。” 阿香稳住身子,吊她一個白眼儿,“你還得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說了一气又想起才刚河边的事来。阿香拽姜黎的胳膊,问她:“你說沈将军到底听见沒有?就我說他和那柳树一样绿那话,說他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那话,還有,說你要踢死他那话。” 姜黎摇头,“不知道,你等着看他找不找你的后章儿。” 阿香耷拉下表情,想着听天由命罢了。 两人一路闲說去到伙房,士兵们基本都吃過了饭,女人们也都来找吃的了。姜黎和阿香挤进人群裡,拿了碗等吃的。各自领了些窝头稀饭,再找地方坐下吃完。都是习惯不已的事情,沒什么与平常不一样。要說哪裡不一样,便是姜黎领吃的的时候,赵大疤多给了她一個白面馒头和一個包子,却也沒什么多余的话。 拿下這些东西,吃饭的时候,姜黎把馒头分开阿香她们,自己掰下半個包子,剩下的半個也给她们分了去。女人们都防着苏烟络,一口也不让她吃。连带着安怡也分不到,她们一边儿坐着,只能眼巴巴地看。 却說今天姜黎被沈翼狠虐的事,军营裡也是传开了的。但因为什么,却传的不大真切,有說這個的有說那個的,沒個准。苏烟络自然也听說了,這会儿又瞧见姜黎脖子上有手掐的青紫痕迹,便开了腔說:“哟,周长喜不给你吃的了,你又黏糊上赵大疤啦?你可仔细些,這回是肿了脖子,下回别连脖子都留不住。” 姜黎听着她說這些话,吃饭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她把嘴裡的包子嚼碎了咽下去,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苏烟络的话,“得您的福,晚上不必過去伺候沈将军了,你怎么不给他送饭去?兴许能钻得這空子,上了他的床呢。” 苏烟络听着這话像奚落,自冷笑一声儿,“你爬過的床,我可不惜得爬。” 姜黎低着头,“你也就配爬爬下头人那些脏床!” “阿离,你……”苏烟络被她說得怒极,蹭地站起身子,伸手指向姜黎。 姜黎這便抬起头了看她,旁侧女人们全部把目光对向她,气势压人。這是人多势众,苏烟络当然也知道自己拿头拿不過這些人,只得压下气恼又坐下了。旁边安怡又拉她,小声劝她,“别闹了,好容易過了几天安稳日子。” “她的安稳日子怕是从今儿起就到头了。”安怡的话音刚落,這边阿香就冷冰冰出了声。 那边苏烟络還要呛声,安怡又拉了她一把,“别闹了。” 這也不能再坐在一处吃饭,安怡起身拉了苏烟络起来,避开姜黎這波人,自找個僻静处吃饭去了。偏苏烟络還不高兴,嘀嘀咕咕個沒完。安怡這又不吱声了,只任她嘀咕。 等安怡和苏烟络走开后,姜黎就转头看阿香一眼,說:“你也听明白了?” “這還有听不明白的?”阿香啐一口,“舒舒服服的日子不過,非要挑出些事来。原是我說的话,叫那個给她床上浇水的人停手。這会儿可不必了,紧着高兴来吧。” 对于苏烟络說的话,姜黎說那听沒听明白的,有的人是听明白了,有的人沒听明白。但对于阿香最后說這话,那人可都听明白了。北雁儿笑开,看向阿香,“真的?” 阿香把目光转向她,“果然還是你干的。” 北雁儿仍是笑,“那不是看她讨厌嘛,你瞧她那样儿,這儿是不是有問題。”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說:“咱们的日子本来就艰难,偏她不觉得,還要拿头起势,当這裡是她做花魁待的馆子呢?不让她知道艰难,不是白便宜她来這一遭?教她做人,入了阴曹地府,对她也有好处。” 阿香啃了两口窝头,“以后你爱怎么折腾她就折腾吧,我不管這闲事儿了。但有一点,大伙儿记住了,别叫她认为是哪一個欺负她的。被薅出来,她再做文章,又有麻烦。要欺负就合起伙儿来,让她沒辙,逼得她哭出来,逼得她叫奶奶,方为上策。咱们這么多人,她拿一個两個有办法,但拿咱们整個,那就沒办法,懂么?” 人听得懂這些道理,心裡這会儿也都跃跃欲试起来了。一直都是被人欺负的主,难得能欺负欺负别人,心裡自然畅意。再是有人听明白了,姜黎被沈将军狠虐,也是因为着了苏烟络的道了,自然也要替姜黎出头,便越发沒有手软的心思。 到了晚上,趁苏烟络不在,北雁儿仍拎了一桶水浇到她床上。這会儿是发了狠了,把安怡的褥子也给浇湿了。她们两個人去服侍李副将军,沒办法留下睡觉,都是要回帐裡睡的。一看褥子湿了精光,气得几乎把天灵盖儿顶個窟窿。沒办法,只得窝团着凑合一夜。 次日早起,顶两個黑眼圈,骂骂咧咧把褥子拿出去晒,又去河边洗衣裳。這一番,旁人往她们旁边堆的脏衣服更多。也不怕她们不洗,人多杵在旁边,硬逼着你洗。反正你就两個人,不管是对骂還是对打,那都占不了上风。可怜了安怡,跟着苏烟络一块儿倒霉,倒也沒怨言。 洗着衣服還要去打水,北雁儿便逼着苏烟络去打,到了河边不等她撂桶,一脚就给她踹河裡去了。看着她在河裡扑腾,自個儿便在案上直乐。而后伸了小棍下去拉她上来,上一半又给她搡下去。来回几次,折腾得苏烟络破口大骂,直把北雁儿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最后,她還是自己爬上来的。 爬上来人也不准她回去换衣裳,仍看着她把剩下的衣裳洗了。苏烟络便一面擦头发上落到脸上的河水,一面下了大力搓衣服。她這会儿恨這裡的每一個女人,尤为恨姜黎,嘴裡仍是沒完沒了地骂。后来她骂一句,就有人上去打一巴掌。那是换着人的,一人掴她一下。掴到嘴角渗血,也不骂了。 北雁儿在她旁边颠儿腿,說她,“臭婊-子,還兴不兴了你?你当咱们都是吃素的,任由你给脸子?浪-货-小-骚-蹄子,就是下贱坯子!以为自己长了张好脸,就能上天了?大鸟来驼你,瞧你上得去上不去?!” 苏烟络便越发咬牙切齿,但不再放狠话。北雁儿說罢了,她旁边的女人又說:“瞧你這样儿!咬牙呢?!耍狠哪?!想着去李副将军那告状啊?去去去,你现在去河边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李副将军今晚睡你不睡你?晦气脸倒霉样儿,還想当凤凰,真拿自己当颗蒜了。” 這话說得果也沒错,晚上苏烟络去李副将军帐裡,不過刚站了片刻,就被撵了出来。人瞧着晦气,哪裡還要她伺候。再說安怡,她心裡是门儿清的,李副将军不可能管她们妓-女之间的事情。跟他說,還得扰了他的兴致,可能還要被训骂。因也沒說,只管唱曲伺候。 苏烟络被撵出来后,自又回了帐裡,往床上一坐,那被子又是湿的。她這会儿也不坐起来了,嘴角丫還疼得厉害,是肿的。她憋着憋着,忽而就哭了起来。先是小声气的,后来就直接嚎啕大哭。哭了一气,扑去姜黎腿边上,告饶道:“阿离妹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罢!” 姜黎往后避避身子,看了她一眼,“你求我做什么,我沒碰你一下。” 苏烟络還未及說话,身后的北雁儿又出声了,說:“你求错人了吧,不该是来求我?我当你多能耐,结果一天就扛不住了。” 苏烟络缓缓情绪,看了看周围的人,沒法儿,又去求北雁儿。而后又是同样的說辞,說求北雁儿不管用,叫她求另一個。求完另一個,又要求另一個。结果求了一圈,最后還是跪到了姜黎面前…… 第35章 喂药 她這会儿已不是声泪俱下, 但形容颇为狼狈,扑在姜黎旁边,仍是仰头看着她說:“好妹妹,你饶過我這回吧, 以后真的再不敢了。是我, 是我在沈将军面前挑拨的坏话, 害得你险些丢了性命。你若還沒解气, 就再打我两巴掌。” “打你還脏了阿离妹妹的手呢。”姜黎還沒出声,那边儿北雁儿又抢了话道:“你当是阿离妹妹恨毒你,然后撺掇的我們欺负你?你可太拿自個儿当回事, 也太不知道自個儿多招人厌了。打你第一天来,翻了咱们整個帐篷,拿了我衣裳, 吃了阿香的瓜子, 要抢阿离的床铺, 咱们就都看你不顺眼了。凭的什么, 你认为咱们這么多人,会被你踩在脚底下不当做人瞧?你自己算算,咱们忍了你多少日子了, 你哪天不给咱们脸子看,說些叫人作呕的话?你能攀上高枝儿, 那你倒是攀去啊!被人赤條條扔出来了, 咋還沒個反省的时候啊?!阿香是好心, 跟你說些過来人的话, 想给你指條好走的道儿,你给過她好脸子看?谁她娘欠了你的不是?今天就是教你做人,让你知道,做西北军的营妓到底是不是风光的事儿!你以为你是得头彩来這裡的?你是遭了难来這裡的!感觉不到這裡的日子难過,不觉得咱们的日子难過,非得叫咱们受了那些军爷的气,再来日日看你脸子吃瘪,你心裡得意是不?要不是阿香拦着,你以为你会有這几天安稳的日子?真以为咱们都是好欺负的呢。” 北雁儿說完這一长串的话,帐裡是一片安静,唯還有苏烟络吸鼻子的声音。她低着头,每吸一下鼻子,肩头就微微耸动一下。北雁儿原来是說些奚落她的话来发泄的,可說到最后,那却是心窝裡面的真话了。 苏烟络沒有接着這话說什么,倒是阿香又开了口,說:“你沒来的时候,咱们帐裡都是和和气气的,谁個有些什么难处,大伙儿帮着就给解决了。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都是沒人疼沒人挂念的人,說不准哪一日就死了。過得日子艰难,有时候踏实觉也睡不了一個。已经落到如此境地,倘或彼此间也不帮衬不交心,還指望谁個?你来了,本来和和睦睦的大伙儿,为什么都看你不顺眼,都要欺负你?是我从裡头拦了一下,要不你前几天也沒干褥子睡。咱们倒是想拿你做自家人,你拿咱们做什么?人都是有脾气的,不是你跟针尖儿一样,别人就非得让着你。” 话說到這裡,苏烟络的腰背越发弯下去,最后便伏在了地上,耸着肩背哭起来。哭了片刻,用哽咽粗嘎的声音出声說了句:“对不起。”只有這三個字,余下便沒有多余的言辞。 她话音落下后的一会儿,北雁儿收起自己的二郎腿,拉過身边的女人出帐篷,往别处伺候去。其他女人三三两两,也都陆续出了帐篷。最后只剩下阿香和姜黎,挨肩坐着,看着伏在地上的苏烟络。跪的時間够长了,大约膝盖都麻了。 阿香松了口气,“起来吧,你确实也不必跟我們這儿下跪求饶。自個儿一個人暗下好好想想,别得了两天安稳日子,又把今儿的事给忘了。到时候她们再欺负你,我還是只管帮着她们出主意,不会帮你說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