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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第37节

作者:未知
苏烟络伏在地上点头,好半晌才撑着力气站起身来。双腿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刺,耷拉着形容回去自己床铺边。她和安怡的褥子都是湿的,自個儿拉叠起来抱在怀裡,去外头给晾起来。也就到這会儿,她才真的从心看這個军营。這裡确实是個凄苦的地方,从来也不是人来享受的去处。 那边儿阿香也要往别处伺候去了,她今晚要伺候的還是周长喜,一直以来都是关系不错的人,倒沒什么压力。她走的时候跟姜黎說话,问她:“你還不往他的帐裡去了?” 姜黎摇摇头,“不想去,跟他說了。我想得明白,這回的事虽是苏烟络的挑得头,但终归還是沈翼心裡有结扣。我在他面前,不敢提京城,不敢提秦泰,過往的事情一件都不敢說。现在,心裡怕他,连寻常话也不敢說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发疯,我是不是還能像這回這样活下来。” 阿香捏捏她的手,“别想這么多了,歇两天再說。瞧他昨天给你擦药的样子,心裡应该也是后悔的。” 姜黎点点头,“你快去吧。” 阿香走了,姜黎一個人在帐裡抱起那只灰毛长耳兔,卧在床上走神,想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在這些零碎的事情裡,最不愿意想到的,自然還是沈翼。脑海裡每回想起他那张几欲发狂的脸,掐着她的脖子說要杀了她的话,心裡都不自觉生寒,寒气直逼头顶。 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两日,姜黎仍是沒有往沈翼帐裡去。有两回她已经往那边走了,可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终归心裡是生出了障碍。阿香怕她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与沈翼再不相见的状态,那之前几日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因還是劝她,說:“咬咬牙闭闭眼,去吧。” 姜黎便牵着阿香的手,“你送送我,在帐外守我一阵子,成嗎?” 阿香点头,便送她去沈翼的帐裡。快要到帐前的时候,阿香便停下了步子,看着她自個儿走過去。姜黎走到帐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阿香。月光下,阿香的身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月光下,曾经也站過一個人。送她来帐裡,等着她出去。给她递過来一個胳膊,与她走過一段内心宁静的路。 等姜黎再度看清阿香的脸时,自收了這番心思。忽而内心也宁静了下来,她抬起手冲阿香扬了扬,道一句:“你回去吧。”而后她转身又往裡說一声,“将军,阿离来伺候您了。”便打起帐门,进了帐篷。 沈翼這会儿已经梳洗過了,正坐在案边灯下看书。一袭乳灰的寝袍,头发還是随意束在身后,身姿坐得极为端正。他看的书品类不一,有时是兵书,有时是诗词文句,有时也有些消遣的话本杂谈。 姜黎不打扰他,静悄悄去到他旁边的蒲团上坐下来。瞧着蜡烛上的苗头越发小,她便伸手在身下的蒲团上揪下一根草线,去拨那已经积了许多蜡油。耐心拨了一气,瞧着火光大起来,才收回了手裡的草线。在案角搁下草线来,抬头忽与沈翼四目相对,原他一直在看自己。 姜黎忙又低下头来,小声道:“我给您磨墨。” 沈翼单手压在书页上,便看着她伸出手来在砚台裡磨墨。旋转打圈,双手倒還是白的,只是已然沒有了刚来军营时的细嫩。上头有冬日裡冻疮留下的几处细小疤痕,還有能看得出来的粗糙纹路,都是吃了许多苦留下的痕迹。 沈翼的目光在她手指上不移,忽问:“那日的鱼,是你头一回做吃食?” 姜黎不管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自個儿只管低着头磨墨,嘴上接话道:“是的,但鱼是周……”說到這她自個儿也敏感,忙地住了嘴,囫囵下去說:“捕的,阿香杀的,我烧的。原来沒做過,可能口味不好,难为您了。” 沈翼当然能听出她话语裡囫囵過去的是什么,目光从她的手指上移到她的脸上,“那日是我的错,叫你受委屈了。” 姜黎磨墨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大概是怎么也沒想到沈翼会說出這话来。然不過片刻,她又继续在砚台裡转起手腕子,“将军莫要這么說,贱妇不敢受。我們這样的人,不死就是大幸运,要烧香拜神佛的,不谈什么委屈不委屈。” 沈翼听她這样說话总不是滋味,看着她现在习以为常的神态语气,更加不是滋味。他把目光收回去,忽转身去旁边的矮柜裡翻东西。而后一拿拿出五寸来厚的一沓书,往她面前送,說:“你不是最爱看话本么,我這裡收了很多,有些你看過的,有些你沒看過,给你拿去解闷儿。” 姜黎终于把磨墨的手收了回来,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着的话本,又抬头看了看沈翼。相似的场景,以前大约也是有過的,她记不真切了。她顿顿地伸出手去,指腹在话本的草皮封面上轻轻探几下,又慢慢收回来,“在這裡,沒有時間生闷的。” 這话說罢,空气裡的气氛生出了些微凝结。姜黎又伸手出去拿了一本,打开了說:“我在這裡看,陪着您解闷儿。” 不对,终归是不对。他即便知道她所有的喜好兴趣,可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现在,仍然看不到她因为他而产生的半点真心的欢愉。他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收获到他想象中的那种情绪回馈。他们好像近在咫尺,可中间却终究是隔了星辰大海那样宽阔的距离,宽到穷尽他這一生,怕都跨越不了。 夜慢慢深下去,帐外火把偶或生出噼啪的火苗炸响。姜黎在灯下睡着過去,半侧脸压在话本上面,手搭在旁侧。沈翼慢着动作把她抱上榻,与她同枕而眠。 坏消息是在丑时三刻的时候传到沈翼帐裡的,好似一声劈地惊雷。姜黎也被吵醒過来,听得三五句言辞,不甚明晰,便只瞧见沈翼着急地穿上金甲,拿上佩剑。他又回身来,与她說一句,“在這裡等我回来。”便急急出了帐篷。 她這哪裡還睡得下去,听得帐外马蹄脚步声齐齐骤响,便连忙起身趿上鞋出了帐篷。只见外头兵马往东聚了去,营地只留下少数些士兵。她心裡不甚踏实,便朝着女人的帐篷跑了去。到了那边儿,女人们也都起了,把衣服穿戴了整齐。 阿香见她进来,忙伸手迎她,捏過她的手,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神色裡带着惊慌道:“阿离,又打仗了。” 姜黎被围在人堆裡,瞧着周围女人们脸上的神色,只有害怕,再沒有别的了。到了這会儿,人人自危,不知道会不会被敌方攻营,刀剑一来,都是无眼的,能活下来那都是撞了大运的。也就這会儿,再是沒人能想到平日裡私人恩怨。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在战火中都只能任人宰割。 姜黎在沈翼帐裡听到了两句,這会儿自然拿来安慰女人们,說:“听說是北齐夜袭玻琉城,沈将军已经带兵過去了。咱们這裡也留了人把守,大约不会打到咱们這裡,且安心些罢,不要自己吓自己。” 生死关头,危险就在附近,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苏烟络這会儿显得比别人更恐惧,缩在人堆裡,說:“不是要和亲的么?北齐公主和使臣還在京城的驿馆裡待着呢,怎么這会儿打起来了?” “就是說啊。”有人接她的话,“莫不是北齐又反悔了,故意设的這套,叫咱们這方放松了警惕,而后偷偷袭击。平日裡打仗都是提前下好战书的,這会儿怎么還来個突袭。這個最叫人担惊,不讲信义不讲道理的打法,不知道会不会也来偷袭咱们這裡。要是来了,咱们手无寸铁,都是要死的。” 這话越說越添加大伙儿内心的恐惧,好像這会儿便就是窝在一处等死。越是等死的时候就越怕死,那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姜黎把自己心裡不安定的心思拼命往下压,给這些女人說些放松的话,“沈将军不過征战两年沙场,就做上了大将军的位子,定然有他的過人之处。你们不信我,也得信他。营地是最要紧的地方,囤着一整個军队的车马粮草,怎么会被敌军轻易发现?假使真被发现了,也早该换地方了。” 听着姜黎說的话颇有道理,女人们又安心了些。偏又有那记得年前事的,拿了来說:“你们還记不记得,年前那会儿,咱们军营附近出现過可疑的人,会不会是北齐来探底儿的士兵?” 這又给人弄了一肚子惊气,一個比一個紧张起来。姜黎也记得這桩事,那时沈翼還叫秦泰各处查探,怕出乱子。后来這事儿也解决了,不過却是拿秦泰性命换的。姜黎便长吸了口气,叫大家安静,說:“那是玻琉城外的山匪,原就是咱们這边的人。北齐的人要過来,总沒那么容易,也不能那么熟悉地形。你们应该记得,那些流寇山匪都被剿了,沒有留活口跑了的。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留下参军了。” 姜黎說的话总還是有效用的,安抚了大家不少情绪。也难得,她们之中出了個主心骨,在這样的事态下抚慰她们的情绪。以前遇到打仗的时候,无不是一群人在一起群龙无首,你害怕我比你更害怕。也都不知外头情况,只抱着等死和乞求侥幸逃過的心理,在营地裡干守。虽說营地被偷的事件很少,但也不是就沒发生過。如果敌军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起兵不下战书,半夜裡偷袭,那真是什么都說不准。 這一夜,都在不安的情绪中度過,沒有人還能睡得着觉。留守在营地的士兵也都紧着神经,不敢有一丝懈怠。毕竟大批人马往玻琉城支援去了,這裡的兵力就显得十分薄弱。倘或真有敌军偷袭,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往死裡扛的。 好在,神经绷紧了三四天,营地裡也沒有烧起战火。只有士兵在玻琉城和营地间往来,运送些粮草之类。到第四天的时候,女人们基本都算放下了心。她们也有事忙活,给留在军营看守的士兵做饭,自己也要弄些糊口的东西。余下沒有太多的事,便在一起求佛拜菩萨,希望军队能打胜仗回来。 那些运粮草的士兵回来也有透露些消息的,只說那边正陷入苦战,处于胶着状态。北齐這回动用了好些兵力,好像势必要拿下玻琉城的样子。打下玻琉城,便算阔了一個地界。 至于北齐为什么突然发兵,到现在還不知其中确切缘故。沈翼派了人快马加鞭回京问消息,也還沒回来。如此,便又苦战了数日。等回去拿消息的人带了消息回来的时候,北齐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战火骤起,熄灭下来也就是各自朝中的一句话。 這场仗打了足足十五日,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但无胜负。士兵们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了伤。有的在玻琉城就医好了些许,能骑马能走路,有的這会儿仅剩一口气,譬如沈翼,是躺在铺了褥子的粮草车上给拖回来的。 战争结束了,女人们很是高兴,甚而有些雀跃。可阿香心裡的雀跃的情绪,在得知沈翼身受重伤已昏迷不醒的时候,又被压进了心底,再提不起高兴来。她去找姜黎,跟她說:“我去打听了,听說结束了,北齐退兵,回去了自己的地界,他们也都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 姜黎這会儿在做针线,抬头看了阿香一眼,略带些高兴地问她:“只是什么?” 阿香往她旁边坐,夺下她手裡的针线,略带些情绪。姜黎瞧出她不对,也便收了脸上的笑,问她:“只是什么?怎么不說了。” 阿香看向她,半晌道:“听說沈将军身上中了好几箭,从城楼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胳膊砸坏了头,躺下了。” 姜黎心头一跳,“死了?!” 阿香忙又摇头,“沒有沒有,昏迷不醒呢。不知能不能活過来,听他们的语气,够呛。” 姜黎听得這话,心裡便生出毛躁,忽而坐立难安起来。她从床沿儿上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要往帐外去,嘴上說:“我要去看看。” 阿香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子,“你這会儿不必去,他還在路上。我从已经回来了那些人裡打听的,周长喜也知道。要等他回来,大约還有要一时半刻的功夫。” 话是如此,姜黎觉得自己坐不住,仍還是要往外头去,“那我去他帐前等着,他一定不能死。” 阿香偏又拉着她的胳膊不松,忽然问:“你是因为心裡有他了担心他?還是因为他死了咱们就回不去京城了才担心他?” 姜黎心裡便越发毛躁,扒拉起阿香的手,說:“這不是說這個的时候,他与我姜黎认识数几年,虽有恩怨過结,可也不是一点情分也沒有的。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我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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