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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第49节

作者:未知
军营在城郊扎下后的第六日,人马都恢复了往日应有的气色。女人们脸颊生出了粉意,疲累已消,嘴角的笑意也多了些。每日三两個地往城裡逛去,回来也都是话說不尽,說街边的杂耍如何如何,那吹的糖人儿如何如何。便是沒瞧见,单听着就觉得热闹。 阿香听得心痒痒,拉着姜黎說:“人都去過了,就剩咱们俩沒去,明儿咱们去。” 姜黎应她的话,却也不忘给她泼一盆冷水,“沒有钱,逛了眼馋,也就能回来過過嘴瘾。” 阿香推她,“我只要看着高兴就够了。” 然到第二天清晨梳洗了要出去的时候,帐裡来了位军爷。走路摇摇晃晃的,沒有平日裡训练时该有的规整样子。他瞧瞧帐裡的女人们,忽从腰上拽下個灰布袋子下来,裡头叮叮地响。搁到掌心裡,拉扯开束口,他又看看帐裡的女人說:“沈将军开恩了,叫我来给你们发些银子。不多也不少,一人二两。都過来领,领完了银子,本军爷還有话說。” 军队裡给营妓们发银子,這還是头一遭。人一时都沒反应過来,還是北雁儿先撵步上来,伸了手到這军爷面前领了二两,别的人也才陆陆续续来领。阿香只觉稀奇,并无高兴,小声儿在姜黎身边說:“不是送命钱罢?” 苏烟络瞥她一眼,“我也觉得不好,好端端地给什么银子。别是叫咱们快活两日,就都给送上路了。那些要杀头的,上刑场之前,不都要吃顿好的么?” 姜黎不理她们俩,只道:“领了再說吧。” 這就把银子领下来了,阿香只觉的拿了個烫手山芋,到底不知道是好是坏。這又站着等一气,才听那军爷又說:“沈将军开恩,說你们都是可怜的。从今儿起,军营裡不强留你们。還有家有父母兄弟的,拿着這二两银子,回家找亲人去。原是我們的不是,早前儿行军的时候确有掳過民女。如果沒有了父母兄弟的,想留下来,那就留下,咱们也都不会再为难你们。伺候人的事么,你们喜歡,就多伺候两個,不喜歡,就少伺候两個,但凭你们高兴。你们要谢恩,不必跟我這儿谢,都是沈将军的意思。” 這军爷的话是一口气說完的,帐裡的女人一句话未插。听都听明白了,却也都听傻了。直到這军爷住了嘴,好半天儿帐裡還是一片安静。還是那军爷瞧着她们又发了话,說:“不叫你们跟我谢恩,也不该一句话都不說罢?!” 這话一說,苏烟络就笑起来了,忙過来给他捏肩,說:“哪能不谢啊,不是您過来,咱们能得這好事儿?” 而后女人三三两两也就活络過来了,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话甜话說尽。這军爷自是觉得受用,抬手摸了摸苏烟络的手,說:“那就记着我的好儿,回头留下不走的,多往我帐裡伺候伺候去。虽說這军营裡有女人是不道义,但沒有咱们也真苦不是?” 女人都应他的话,他便越发觉得受用。最后却瞧了瞧姜黎,說了句:“你就不必了,去了我也不敢要,好吧?”說罢转了身去了,颠颠儿地甩着手裡的空钱袋子。 女人们都低头看看自己手裡的二两银子,還跟做梦似的。等咬了手指头知道這不是在做梦后,自然也就讨论起来走不走的問題。帐裡的女人各有来路,自然也各有打算。商量下来,北雁儿和其中三個家在北方的,约定了要走。因当时是被军队掳了来,家人亲戚都還在,自然想返乡回家。恰时每人手裡有二两银子,足够路上的餐宿舟车。结起群来有四個人,路上也沒什么怕的。 除下這四個,還有一個要走的,便是苏烟络。她倒不是還有父母兄弟,只是觉得在這军营裡做营妓实在沒趣儿。日日面对這些粗莽汉子,觉得不对胃口。她有姿色,会唱曲儿会跳舞,也会许多伺候人的手段,随便去個馆子裡卖了自己都吃得开,是以她决定還往城裡的馆子裡混生活去。 走了五個,余下便還有十人。阿香和其他的八個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京城人士,沒有苏烟络那样的才貌,混不了馆子,也沒有父母亲人。不管怎么权衡,也都只能留在军营裡。那二两银子便攥在了手裡,還把這营妓做下去。 過了午时,决定要走的人都打包裹离开了军营。送行送到栅栏外,各自祝好,相拥告别。說好了不准哭,便沒一個人掉眼泪。看着北雁儿四個人结伴走远,又看着苏烟络步履缓慢地出来,還是相拥告别一番。 她沒什么离别的伤情,看着阿香和姜黎說:“你们不是要去城裡逛逛,顺着路呢,一道儿走吧。路上陪我說說话,以后来城裡還找我玩儿。姐妹一场,有過的恩怨咱不记。难得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如若跟城裡那些婊-子一個样儿,這军营呆着也就更沒趣儿了。” 姜黎和阿香便跟着她一块进城,余下那八個自然留在军营裡,手上還有针线活的,自捡起来做。這会儿是得了好了,心裡满意,做起事情来也有劲。 姜黎和阿香跟着苏烟络入了城后,在走過三個岔口的时候分了道。苏烟络說她要去城西的醉花楼,那裡客人多,银子好赚。又叫阿香和姜黎给记下,沒事儿一定要去找她玩。 姜黎笑,“你那什么地方,怎么去找你玩儿?难不成拌成男人的样子,买你一夜?你太贵,咱们也买不起。你若想咱们了,军营东边儿的小河旁,到那找咱们就是了。你這一走,军营后头不起眼那小豁口,你也走不得了。” “我也不惜得走,日日跟钻狗洞似的。”苏烟络抬手抚抚自己的鬓角,“在那军营裡,正经的地方不能去,正经的路不能走,当真憋屈。在馆子裡,但凡你红一些的,妈妈還要捧着你呢。” 阿香抬手拍拍她的肩,“去吧,得了空再见。” 苏烟络应一声,也不拖着她们了,各自分了道,也就去了。苏烟络往城西,阿香和姜黎還是并直往前。姜黎引着阿香去繁华些的集市,那路旁便是卖什么的都有。姜黎牵着她,跟她說:“這会儿是下晌,人最少的时候。上晌人多,都出来赶集。到了晚上,要开夜市,那是最热闹的时候。這路边的摊贩也就出来了,卖各样的瓜果吃食。就那桥下的小船,在岸边邦下绳索来,也都是满船的货物。船上挑着羊角灯,到处都亮,比白日裡好看。” 阿香听着她說,那眼裡便一直放着光。富庶的地方她基本沒去過,像京城這么繁盛的,更是头一回见。看得高兴,只觉能从塞关跟来京城,着实是大幸运。 這般跟着姜黎走着,看着琳琅满目的好东西,铺面一家挨一家,虽什么都买不起,闻着味儿也觉心满意足。前些天她沒出来,日日听她们說城裡怎么样怎么样,這会儿出来看了,只觉她们還沒說出這京城的三分热闹。 走了一阵,在街角看到玩杂耍的,阿香便凑了過去。姜黎跟在她身后,看着人跳人的把戏玩了一阵,惦记起心裡的事情,便跟阿香說:“你在這裡看着,我有些内急,去去就来。我回来之前,你莫要离开。” 阿香有心想跟她一起去,但那眼珠子又离不开那些变戏法的人,自应了声,說:“你快去快来。” 姜黎這便退出人群去了,往前走了几步,打個弯儿扫過街边的摊位。瞧了一排過去,看着一個画糖画的,便停了步子往那摊位边去。這会儿人少,摊位边也就站着两個孩童,旁边一位腰圆体胖的妇人。那两孩童,男孩子要了個小狗,女孩子要了個蝴蝶。 姜黎等她们拿上糖画付了钱,自個儿才凑過去,对那师傅說:“您给我倒個糖人儿,我要個孙猴子偷桃儿。” 那师傅看她一眼,“你這個复杂,要贵些。” 姜黎笑笑,“沒事儿,您做便是,不会差您钱的。” 师傅這便不說话了,舀了勺糖稀,在案板上细细倒下图案来。姜黎在他旁边,便是与他找话說,只道:“师傅干這個多久了?” 這师傅道:“家裡祖传的手艺,十三四岁就在各街上做這個了。” 姜黎接话,“那您对京城的风土人情,传說故事,肯定是极通的了。我对宫裡的事感兴趣,最喜歡听宫闱密事。跟您打听打听……”說着话這声音就小了下来,“约莫两年前,那宫裡的五殿下造反,听說遭了软禁,這会儿解禁了么?好些日子沒在京城呆了,這故事一时還续不上呢。” 师傅认真画着糖画儿,自己的声音却不虚,只回问姜黎:“那你真是有日子沒在京城呆了,你呆的什么地方?连這些消息都听不到?” “我呆的地方可远呢,宫裡的消息,哪能传到那。你们在京城的,天天儿跟看戏似的,得的都是新鲜的消息。”姜黎看着那糖画成了小半的形,想着這還是不够复杂的,做時間长些,也能多问些問題。她還是不自觉小着声儿,虽說老百姓议论宫裡宫外那些破事是寻常事,但她心裡虚。 這师傅偏不是直来直去的人,与她混扯,說:“你别說,确实跟看戏似的。那些個王公贵爵啊,可不是天天儿跟唱戏似的么?不如咱们老百姓实诚,该咋样咋样。什么都得讲些虚头面子,听着是好听,给足了自己脸,其实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偏他们不承认,倘或有了错,那還不知道要找多少台阶儿给自己下,给脸上贴足了金。” 姜黎眼见着他的糖人儿要画好了,不再与他兜圈子,又压了压嗓子,仍问:“您說那五殿下,如今如何了?我走的时候正是他造反的时候,一直惦记着這事儿呢。” “這五殿下啊……”這师傅說着话开始摇头,摇了两下,忽听得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从街角传了出来。抬眼看去,正有一行娶亲的队伍从另道街道拐了进来。這师傅把糖人儿画好了,粘上签子往姜黎手裡送,“大户人家娶亲呢,人都去瞧,你也瞧瞧去。” 姜黎還要再问,這师傅显然已经沒有說闲话的意思了。伸直了脖子往那迎亲的队伍瞧,嘴裡念叨,“瞧瞧這是谁家办的喜事……” 姜黎沒法儿,只好把钱给這师傅,拿着這糖人儿要走。想着這遭沒问出来,再往别处去,总有能打听出来的。這事儿都過了快两年了,早成了百姓嘴裡的闲话,私下裡谈說都是正常事。她对富贵人家娶亲這事儿沒兴趣,自然不特特去看。然在转身走了两步的时候,余光扫過那骑马带花的新郎官儿,只觉是记忆裡一個熟人的样子。 姜黎這便停了步子,拿着糖人儿转身去瞧,步子不自觉由远走了近。她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看清楚骑马人的脸,不由怔神,确实是她记忆裡的丁煜。快两年了,他沒有变多大的样子。仍還是一身文气,便是一身大红,也盖不住他翩翩君子的气质。 姜黎看得愣神,脑子裡思绪纷乱,一時間什么都捋不顺。直到马上的人目光穿過她身前的许多人,与她碰上,她也沒有一时就醒過神来。而后瞧着那马上的男人拉紧缰绳下了马,凛着神色弃马往她這边走過来,她才回過神来。 心跳一瞬间堵到嗓子眼儿,姜黎這就站不住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目光扫過街道,瞧见有巷道的地方,便直冲那边快步走過去。拿着糖人儿钻进巷子裡,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瞧见了自己,是不是在因为自己下的马。 然在进入巷道又走了三五十步的时候,身后還是响起了那個久违的熟悉声音,他叫她,“阿黎!” 作者有话要說:  哎哟,累死我了,求爱的鼓励 ☆、47.逛街 姜黎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滞后的右脚抬起的脚跟变得缓慢,却沒有勇气回過头去。她慢走了两步,嗓眼儿干涩,出不了声儿应下這话来,最后便還是只当作沒听见,撵起步子往前走了去。走到巷口往左转了道儿,忽撞一人满怀,要抬起头来瞧时,已经被面前的人打横抱起,几步走到一辆马车前,踩凳上马车去了。车围子在眼前缓慢落下,正看到打了弯追過来的丁煜。 丁煜转過這個弯口后跟丢了姜黎,不過看到一辆黑漆圆顶马车从面前驾過去。他忽而有些恍神,便是這么站着也头脑发昏起来。刚才在人群裡一打眼就看到的人,就是姜黎,他觉得自己沒有看错。可是跟到這裡,人却不见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身后便有媒婆并一些撑仪仗的家中小厮追了来。拉着他的袖子爷长地爷短地叫,說什么,“爷找什么?這会儿得赶紧回去,倘或误了吉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是小事儿,可不能耽误您這辈子的运势。” 丁煜抬手在额侧按了按,只得跟媒婆回去。回到街上,搭小厮叉手撑起来的手掌上马。拉了马头朝前,听着两侧的吹鼓手又吹奏起来。路人皆有议论,他不往耳朵裡听。眼前的路也模糊起来,想起以前的许多事。而后自顾感慨,大约是与以往一样,生出幻觉看错了人。 那厢姜黎在沈翼的马车上,早已无心再念着丁煜,只看着沈翼在自己面前身姿坐得笔直,开口问他:“你怎么在這裡?” 沈翼沒什么情绪的样子,回她的话,“送人回家,刚好路過,瞧见了。” 姜黎目光定定,认真盯着他,“送谁回家,還非得用马车?”寻常时候,他都是自個儿骑马的,很少乘车坐轿子。 沈翼看着她,突然有些想笑。大约就是回来了,在街上初次碰上了丁煜。她的情绪沒有跟着丁煜去走,而是這会儿极为认真地问他送谁回家。瞧着表情语气,大约是要问出個子丑寅卯来。而這子丑寅卯,在她心裡,应该是女人。 沈翼清了下嗓子,“好几個大人,非拉我出来吃酒,又沒有酒量,吃得东倒西歪,只得亲自给一個個送回去。都是骑马去的,却不能骑马走。倘或摔坏了脑子,他们家裡的婆娘非得闹到军营去。当家吃饭的人傻了,那怎么成?” 姜黎看他說话,并沒有觉得畅意,目光移开去,嘴裡嘀咕,“沈将军是大人物了,這可越来越忙了。這算当了官儿了,手下的兵也不管了,拉帮结派到馆子裡吃酒去了。却选的不是时候,应该晚上去,那玩得才尽兴。” 沈翼忽伸出手来拉過姜黎搭在大腿上的手,要把她拉到自己怀裡去。原這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些,三边儿有座。姜黎不想到他怀裡去,自然脚下使力撑住身子,背靠车壁,手也往回缩。沈翼却握得紧,任她使了全身力气也沒什么用,還是一把把她拉了過去。 拉過去后,沈翼把姜黎搁怀裡抱着,而后看着她开口說:“就是普通酒楼,你都去過的那种,沒有姑娘。就是有,他们怀裡搂着,我也不眼红,不会碰的。” 姜黎看着他,片刻仍是嘀咕了句,“谁信呢,你们男人都一個德性。” 沈翼這就竖起手指来了,說:“我沈翼对天发誓!”說罢了這個,就又放缓了语气,“我在朝中是新人,便需要结识一些老人。我离开了三年多,虽是带着军功回来的,但对京城对朝中局势全无了解。倘或不从這些人嘴裡问出些什么来,那便要跟瞎子一般。” 姜黎突然不知道该再說什么,半晌问出话来,“你想当大官?” 姜黎這会儿心裡有自卑情绪,总觉得沈翼地位越高,官职越大,就越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她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沒有底气,而后会有不可控的情绪流露。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因为自己心裡的那点情绪不希望沈翼越走越高,是自私。 沈翼看着她,好像明白她的心意,目光变得柔和,手掌在她脸侧轻抚,說:“以前勤恳读书的时候想有個体面的锦绣前程,但在遇到你之后就全抛脑后了。后来执意离家入伍,其实是放任自己,从沒有想過要衣锦還乡。现在,我想在朝中立足,想有权力,不只是单为了這個。我想,我应该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姜黎敛目,声音低小,给他泼冷水,“你再怎么努力,筹谋的都是你自己的未来,与我有什么相干?穷尽這一辈子,我跟着你,不是侍妾就是营妓。你再好,我也不是那個能因你得诰命的人。所以,你怎么都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沈翼听完姜黎的话,這就不抱着她了。托腰扶她起来,让她坐直了身子,抬手拨开挡住她眼睛的碎发,然后吸口气,极为认真道:“两年前的六月二十三,皇上病危,朝中五殿下谋反,被禁军拦于长生殿外,未能得逞。同伙者姜青云,当场毙命于禁军刀下。不曾想,皇上的病是虚惊一场,第二日姜家便满门被抄,五殿下软禁宫内。在姜家大小姐姜黎被发配西北的第五日,其亲姑姑,五殿下的皇妃,在宫内悬梁自杀。五殿下积郁成疾,在被软禁半年后,也便死在了宫裡。” 姜黎看着沈翼,沒想到他会突然說這個,但他說的话每一個字都像刀尖儿一样往她心上剜。眼眶泛了红,满眼眶裡全是水意。手指抠在大腿上,嘶啦一声抠破布裙。她吸吸鼻子,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沉声道:“五殿下是被陷害的,我們姜家,是被冤枉的!” 沈翼捂住她的嘴,盯着她的眼睛,“不要再去街上打听,也不要自己去承受這些,你一個人承受不了。有我在,交给我。” 姜黎拿开她的手,胡乱擦了擦眼睛,并不哭,只哑声道:“我可以。”說罢了默声片刻,又看向沈翼,“虽然凭我的力量不可能平反這种事情,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为当年的事做点什么。哪怕最后只给我一個真相,或者连真相也沒有,那我至少也能在死后少些愧疚,去见我爹娘。你算我什么人,丁家韦家素来与姜家交好,他们都不管我們的死活,你凭什么管?你又拿什么管?” 沈翼捏起她的手,“你信我,我就管得了。” 姜黎在沈翼的眸子裡看到真挚,可越是這样,她就越觉得不能拉沈翼下水。她自個儿私下裡各处探问探问,沒事儿扒点当年的事情出来,在心裡考量推算,再一步步瞧变化,這都算不得大事。但如果沈翼要管,要在朝堂裡拼权力,要为她姜家平反,這处理不好可能就是杀头的大事。她在西北的时候就跟阿香說過,她不想再牵累沈翼,不想让他为自己搭进去下半辈子。 所以她摇头,把手从沈翼的掌心裡抽出来,說得坚定,“我不信你,你也不要掺合我家的事。” 沈翼看着她,目光坚定裡带着柔和,“我已经掺合了。” 姜黎吞了口口水,心裡有思忖,便问:“這几日,你除了打听当年的這些事情,還做了什么?” 沈翼本来想瞒着她,可沒想到她也会出来打听這件事情。他本来心裡還犹疑当年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其中有沒有什么误会,能不能为姜黎做点什么。他那时沒有在京城,许多事情不能知道。這会儿沒什么手段,只能与朝中官员攀关系。借着他爹本来就有的一些基础,拉结起人脉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這就把当年的事情打听了下来,要悄悄调查原委真相。今儿個偏在街上看到姜黎,避在不远处听她打听当年谋反的事情,便知道她也沒死心。這也便明白過来,原来她想要回京,是因为這個。 這就是要說开的了,他不能让她一個人日日为了這么大的事情筹谋,什么事都一個人忍着憋着。沒有办法沒有手段,多打听出来一些心裡就要多承受一些,迟早是要崩塌掉的。索性他一股脑儿跟她說了,并带一句,“有我在,交给我。” 他知道姜黎会拒绝,但他已经插手开始管的事,自然是不会收手的。她问他還做了什么,也便不必再瞒着,因道:“暗中派了人往南北各苦寒之地去了,也正在查两年前京城各大妓馆裡收過的姑娘,看看你是不是還有家人活着。” 听到這样的话,姜黎再說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自己沒有本事,沒法天南地北地查看自己是不是還有亲人活着。她說不出让沈翼停手的话,如果沈翼停手了,她大约這辈子都找不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给了自己希望,這個希望她自己掐不下去。 姜黎不再說话,把脸埋进沈翼怀裡,半晌道:“谢谢你,沈翼。” 沈翼抚她的后背,轻声說:“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必忍着。” 姜黎吸鼻子,而后哑声,“如果我還有亲人活着,我希望你能让我跟他们见上一面。但是……五殿下死了,已经沒有希望了。其他的事,你不要再管下去了。” 沈翼還是抚她的背,声口很轻,“你放心,我只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会事情沒办成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朝中势力与两年前都不一样了,那时你们姜家势大力大,姜老爷又是阁臣又有公爵,韦家和丁家多是依附你姜家,得有爵位却并无多少实权。自从你们姜家倒台后,便是首辅孔大人家一家独大。韦家丁家在朝中早已经沒了地位,不過吃些食邑,過些富贵日子。他们帮不了你,你大约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你也别去找丁煜帮什么忙,他今年才刚中了进士,殿试還未开始。殿试之后,大约也就是先入翰林院,多少年能熬成個官,還要看他本事。” 姜黎听完這话,从沈翼怀裡抬起头来,看他,“今天丁煜哥哥成婚?” “嗯。”沈翼点头,“娶的人与你也交好,都是你们惯常一块儿玩的那几個,韦家的二姑娘,韦卿卿。听說婚约是秋闱之前定下的,丁煜中了进士,喜上加喜,也就自然成了婚。” 姜黎目光不移,“你倒打听得细致。” 沈翼清清嗓子,“那可不,那可是某人少女时期的梦中情郎。” “龌龊!”姜黎啐他一句,忽又想起一件事来。這就沒法坐着与沈翼說话了,她转身打起窗边的车围子,看到外头已蒙上暮色,马车已经出了南城门走了有段路了,這就說了句:“糟了!” 什么糟了?她把阿香丢在城裡看杂耍给忘了!车夫少不得又调转车头回去,找到姜黎說的那地方。阿香果然也沒走,就在路边上站着。马车到了跟前,姜黎便让车夫停下车来,急急跑下去。阿香看到她那一刻,哇地一声哭出来,抱上她的脖子,“阿离妹妹啊,你去哪啦?我不识路啊,你咋就丢下我啦?” 姜黎看她這样,忍不住有些想笑,不住抚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我沒有要丢下你,对不起对不起。” 阿香那眼泪一收,也就不哭了。抬手抹掉眼泪,看着姜黎又问:“你哪来的马车呢?”话刚问完,便见沈翼弯腰从马车裡出来了,她自又嘀咕,“我說呢,见着情郎忘了姐妹。” 姜黎听她又說情郎這两字,抬手推她一下。也不混說了,只道:“现在回去吧。” 阿香刚想应声好,那边沈翼却走過来,开口說了句:“既然都出来了,夜市刚开,就再逛逛罢。下回再来,不知什么时候。若沒有人跟着,你们姑娘家逛夜市也不安全。” 阿香听這话甚是满意,便忙点了头。原白日裡姜黎跟她說起夜市来,她就想瞧瞧。既然這会儿沈翼肯作陪,让她们在這裡玩,她自然不会假客气推辞。姜黎拿她沒法儿,也就应下了。 沈翼却又不想自個儿带着姜黎和阿香两個人,便从腰包裡摸出一锭银子来,送到那车夫手裡,說:“带阿香姑娘好好玩玩,看到什么喜歡的,买就是。逛完了你就赶着马车带阿香姑娘回去,不必管我們。” 车夫应声“是”接下银子去,转身与阿香說:“你等我会子,我找地方把马车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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