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琴酒。”认出来人的伊森的脸色开始发白,后退了一小步,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黑衣男人只是把垃圾箱上的文件扔到伊森面前,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神,口吻冷酷如昔:“把东西交给朗姆。”
伊森·本堂淌着冷汗,捡起地上的文件快速离开了小巷。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巷子裡很久也沒有人說话。天礼恹恹地耷拉着眼,一副困倦的模样。
先开口的是琴酒:“为什么不开枪?”
“他和基尔有一個人不对劲,最坏的情况是两個都不对劲。”天礼答道,“如果组织裡已经有能长期联系的叛徒,我想朗姆会想要知道他们這些年都泄露了什么情报,所以把人放走了。”
“你不信他說的。”
天礼捂嘴打了個哈欠:“cia不是剃刀党,就算起了争执也不会到逃逸的地步。伊森·本堂的行为更像是协助cia抓获布尔奇失败了,知道布尔奇在日本行程的人很少,他嫌疑最大。”
琴酒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他?”
天礼转過头,這些年他的身高已经超過一米八,但還是比身边的男人要矮上一截,视线依旧是向上的:“贝尔摩德你不是一直懒得参与這些事嗎?”
“琴酒”和他的视线交汇了几秒,最终败下阵来,再次开口变回了天礼熟悉的女声:“還是這么敏锐啊,小天礼,我的伪装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才对。”
天礼别過眼,說起了另外的话题:“是你告诉伊森·本堂来找我的吧。”
“嗯哼?”
“伏特加的那份在日本的组织成员名单裡沒有我,伊森本堂应该不清楚我在日本才对。为什么要這么做?”
贝尔摩德笑了笑:“你在日本呆的太久了,朗姆想要知道琴酒的小鸟有沒有飞走,刚好发生了伊森和布尔奇的事,一举两得不是嗎?”
朗姆是出了名的多疑,天礼毫不意外,并且肯定這绝对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试探。不過他還是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神情:“飞走?为什么会這样认为?”
“你還太小了,天礼,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致命的东西——比如朋友。”贝尔摩德伸手抚上青年的脸,用指尖一点一点描绘着由她看着逐渐张开的俊秀五官,“朋友对我們来說是非常邪恶又怨毒的东西,它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失去理智。”
天礼茫然道:“朋友?是指同学,還是警校的同期?”
“這要问你自己,小天礼。”
天礼“嗯”了一声,才反应過来似的后退一点避开了贝尔摩德的手。
“哦呀,是害羞了嗎?明明小时候還很乖,随便揉脸也不会反抗的。”
“琴酒不会這么干,看起来会很奇怪,感觉也很奇怪。”天礼看了眼時間,“我要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再联系吧,贝尔摩德。”
早乙女天礼慢慢的走出了巷子,等這裡第二次恢复了沉寂后,一直呆在暗处不做声的人才显露出身型。
和贝尔摩德完全一致的黑色大衣,银色长发,被帽檐遮住眼神的半张脸,還有冷酷到不近人情的语调:
“摘掉你恶心的装扮,贝尔摩德,我只說一次。”
当一真一假站在一起,那种奇特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是只有长時間漠视死亡、掌管死亡的纯黑灵魂才会有的特殊气息。
爽快掀开特质面具,金发散开的同时,贝尔摩德长吁一口气,调笑說:“真的不和小天礼见面?看到那孩子眼神了嗎?還是很乖,非常漂亮的绿,一直在說着想要拥抱呢。”
“不需要和他见面,我来日本是处理别的事。”
“一直瞄准着小夜莺,只要他有所迟疑就立刻射杀——這就是你要处理的事情之一。還真是個冷酷的男人啊。”
琴酒冷冷地看着她:“你是在质疑朗姆的决定?”
也算是和琴酒共事了非常长的時間,长到光是掰着手指头去计算都会觉得沒意思,但贝尔摩德一直揣测不出琴酒的心思。
他像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在必要的时候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的狠人。可沒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是不会在伦敦的混乱战局裡捡走那样一個完全透明的孩子的。
人们像喜歡小猫小狗一样喜歡单纯的小孩,不仅是因为小孩可爱,還因为他是天然有所缺失的拼图,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呈现出无暇的一面。
做出判断,拿自己的私欲去填充,灌满——冷酷的死神一直做的就是這么糟糕的事情。
真是扭曲的关系啊,贝尔摩德想。
“朗姆考虑的组织的利益,而你呢,琴酒,你在瞄准镜中对准的是什么?”
女人的红唇一张一合,满满的笑意中是毫不留情的讽刺。
“你能否看见,你的小夜莺会飞到哪裡,又在为谁歌唱?”
夜色中,男人沒有回答。
朋友是什么?
当這個問題出现的同时,天礼脑海中理所当然地浮现出江户川乱步的脸。
无论如何,乱步应该算是自己的朋友吧。就算一個在东京一個在横滨,两個人也经常凑在一起吵架,偶尔還会撸起袖子直接动手——现在的乱步百分百会战败。
再往顺着時間线向前面回忆,自己和乱步熟悉起来的過程也非常沒有参考价值。
两個被理性支配的人只需要很短時間就能辨别出同类,于是在思想上交锋,聊人生聊世界聊理想,从来不拐弯抹角,隐晦的对话往往只发生在刻薄的吵闹中。
因为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那道线在哪裡,所以不会有真的闹掰的时候。
只要不去动武装侦探社,或者說只要不去招惹福泽谕吉,就算松本清张是個无法无天的大魔头乱步也不会管。
只要不去阻止松本清张创作的权利,乱步用他的头脑把世界搅得一团乱也无所谓。
就這一点而言,对于乱步来說其实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他根本不是会体谅别人的家伙。
再然后……好像就沒别的了。
這样对比的话,天礼不明白贝尔摩德为什么会发出那么严重的警告。
虽然可以理解组织担心我被平和的生活软化。可說到底,我根本沒有遇到所谓的朋友吧。
不如說,“朋友”的界定方式到底是什么?
在许多并非重点雕琢友谊的文学作品中,朋友的描写都非常自然,根本不用去费功夫去思索构成那段友谊的起源,只是一個眼神,或者一次勾肩搭背,甚至连這些都可以省略。
時間是最好的桥梁,将完全不相干的人放在一起,然后在后文写他们成了友人,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他从来沒有详细写過人和人是怎样成为朋友的,這类关系成为了写作的工具,而不是內容。
這样可不行啊……明明是自己不理解,有十分值得推敲的东西。
于是,天礼非常缜密地开始排查起和自己熟悉的人,满打满算也只能数出两個:降谷零、诸伏景光,這還是非常勉强才能数出来的两個。
他们和乱步一样了解我的本质嗎?
——答案是否定的。
我和他们有相似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嗎?
——答案是否定的。
那我們能算是朋友嗎?
——应该不能算吧。可天礼又想起了德谟克利特的那句话,很多显得像朋友的人其实不是朋友,而很多是朋友的倒并不显得像朋友。
对于朋友這一块……原来我還是完全陌生的啊。他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礼還在琢磨着關於朋友的含义,路過操场前往宿舍的时候一下子被樱花树下的身影夺走了视线。
那两個人居然還在。
不過看起来這场斗殴已经濒临尾声,不管是谁都沒有再挖坑埋人的力气了,此时只能像两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瘫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早乙女天礼慢吞吞走過去,蹲下:“看来是沒有分出胜负呢。”
斗殴不是闹着玩的,谁也沒有留手,松田阵平侧過头吐出一口血沫,不服输說:“当然是我赢了。”
降谷零冷笑一声:“能不能用拳头說话,而不是你那個被水浸泡過的脑子。”
松田阵平:“我是在用嘴說话,白痴。”
降谷零:“白痴才說别人是白痴。”
两個人脱口而出的人同时可疑地沉默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打架。”天礼一手一颗头,把两個恨不得再来一场头槌比拼的人到回复,還看着两個人相继把自己搞得不省人事的早乙女天礼:“……”
要不還是算了吧,和這种笨蛋做朋友的话……感觉有点对不起乱步。
【恍惚间有人把我从枕头上拉了起来。
起初我以为是琴酒,但理智回笼后又瞬间想到,琴酒是不会用這样温和的手段喊我起床的。他只会拿手指扣住我的脸,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命令我的清醒。
就差你了,天礼。那個声音一直在喊我。
是谁呢?
我朦胧睁开眼,看到了被阳光洒满的面容。
诸伏景光……啊。我說。
他把制服递给我,站在床边耐心等着我收拾。另一個梦游般的人则坐在我的椅子上,紧闭双目,头一下一下向下坠,又在快要磕到桌面时反应迅速地坐直,然后重复着這样的流程。
诸伏景光笑着說,昨晚zer和阵平在玩大乱斗,比分到了98:99,谁也不想结束。
真是两個笨蛋。我打着哈欠說。
那你呢天礼,你怎么看起来這么困?
我无法回答。
宿舍外又钻进来三個人,有的精神有的困倦,他们靠在我房间的各個角落,沒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到我准备好一切,打算出门,他们才十分自然地各說各话,像被无形的绳索所牵连住一样推搡离开了房间。
一整天的课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总归是那些早就学過的东西。但我记得那條阳光下的绳索,绳索的一段远至天际,谁也找不到是谁将這些人捆束在了一起。
而我只需要低头就能看见,绳索分出的六條岔道,其中五端连着他们,一端连着我。
他们喜歡站在太阳下,于是我也只能被拉着一起走。
我无力拒绝,尽管被捆绑的感觉令人窒息。
可太阳洒下来很暖。
————《灰色阴影》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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