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當名士 第161節 作者:未知 他的手漸漸順着桓凌的手臂移到臉上,指尖摩挲着光滑水嫩的皮膚,心裏越發感傷——離着上回巡視九邊還沒有一年呢,剛養得光滑白皙的小臉兒,去草原一趟就又不知要曬成什麼樣子了。 要是長得普通點兒就算了,這麼好看的一張臉,讓草原上的大風和紫外線摧殘成黑紅黑紅的多可惜? 宋時憂傷得咬牙切齒。 桓凌見不得他這神情,把手遞到他脣邊,輕輕往裏餵了喂,低聲哄着他:“你這不是要把牙咬壞了?要是想咬還是咬我罷,不過也別咬太重,我騎馬時也還要指着它控繮呢。” 他說着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宋時本來正替他這張臉心酸着,看着他的笑容也酸不下去了,將他的手往外推了推,笑着說:“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個顏控,大不了回來再給你敷面膜。” 桓凌想起上回隨周王巡邊回來,讓宋時按着摸了好久白芨、白芷糊糊的日子,不由得摸了摸臉,自覺地說:“我帶幾塊紗巾去,路上蒙着臉就不容易曬黑了。” 宋時滿意地點了點頭:“紗巾也行,要不帶個幕籬,比紗巾透氣,頂上戴個帶檐的草帽還能遮陽。” 還是紗巾吧。 幕籬多是女子戴,紗巾卻是自從在漢中興起來,各地名士都學着戴,他們戴紗巾出去臉上更有光彩。 宋時聽着桓凌誇他的審美好,做出的紗巾在名士間蔚然成風,也不知該不該自豪,還是該稍微謙虛一下。他心下計較了一陣,終歸覺得平日裏謙虛謙虛,如今家裏沒人,該誇也要自誇一下: “主要是咱們長得好看,把這紗巾都襯得清華絕俗了,別人才都學着戴。” 雖然這紗巾在外頭是以“三元巾”“侍郎巾”“御史巾”的名字流傳開來,其根原在於一位三元魁首、一位兵部右侍兼巡撫、一個御史都愛戴此巾,別人想沾沾文氣、官運的更多,但也不妨礙桓凌附和他:“是我們時官兒稟天時而生,長得好,自然穿戴什麼都好看,別人見了都要學。” 別說是戴個紗巾,就是穿着他們後世人那種沒襟沒袖的緊瘦短衣短褲,擱他這個“古人”眼裏也是一等一的好看。 宋時暗暗受用他的好話,又從他耳房裏翻出幾條夏日戴的圍巾,兩人出門時都好蒙上。 他越收拾東西越多,越收拾越覺得收拾得不夠—— 若是不出國,光備下衣裳、藥品就夠了,如今卻是要深入草原,不知中途遇上什麼人,也不知去招撫的部族願不願意歸附呢。 這一去天長水闊,不僅條件惡劣,一路上又是處處危機。不比從前在國內,不管地方貧富,邊城外是否有敵人襲擾,他至少是天使出巡,當地官員軍鎮都要配合招待、保護,這回只能看他們自己帶的人了。 這趟出行是由周王安排護衛,那就不用客氣,多要些鎖子甲、皮甲、裝了瞄準鏡的好槍,再把漢中衛這些會用飛雷炮,在他們工廠裏訓出紀律性的好兵帶過去,多給他們備些車馬。 車還是用鋼輪膠帶的車,如今天氣已經不過份的熱了,草原上又沒有鐵釘之類的東西,可以帶幾個充氣輪胎。草原上地面軟,用這種空心膠輪胎比鐵包木的輪胎好走,不容易陷進軟泥裏推不出來。 此行往東北走,一路上聽說楊大人還修了些硬質的水泥路,用膠胎也合適。再打些軟膠馬掌,馬在水泥路上跑得厲害了會傷骨頭,用膠墊墊着緩衝一下就好些。 到了涼城…… 誒,到了涼城就有上好的蒙古馬了! 那邊牧民的馬區雖然被當地軍鎮圈起來了,但他們是奉皇命出塞招撫,找當地指揮要幾匹馬也不是大事。 當然,那些馬仍算是牧民的私產,他們大鄭使團肯定不能白拿牧民的東西,那就再帶些銀錢、絲帛鐵器換…… 對了,那邊弄不好還是奴隸制,部族的東西都屬於族長的。應該帶點金銀珠寶、琺琅器、鐘錶之類貴族喜歡的東西,跟他們換蒙古馬。蒙古馬身輕體健,喫苦耐勞,在草原上又能識途,帶他們漢中的馬方便。 宋時做官時款待上司有經驗,順手就安排好了一篇貴重的禮單;桓凌則頗有走基層經驗地幫他往上添東西:“要些好布料、絲綢、酒器,還有細米白麪,鐵鍋瓷碗、刀剪針黹,婦人的妝粉、頭油之類。我從前見過邊民與邊外牧民換東西的野市,他們那裏不產這些東西,牧民在野市上爭着用牛馬野味換這些。” 那些虜酋或許眼光高,要許封、要大鄭幫他們奪什麼權的,他們身邊的妻妾寵奴卻能被這些小東西打動。 買買買!備備備! 反正是戶部許了報銷的,實在報不了他明年繳糧稅時把本府墊上的截留出來就是! 宋知府財大氣粗,到漢中工業園訂大車、橡膠掌墊、訂醫用級的高錳酸鉀、軍中用的餅乾、罐頭,又到市面訂糧食布品。 桓凌親到漢中衛軍中挑了精銳軍士,又向周王要了最好的衣甲軍械,足裝了半條街的車隊,兩旁跟着騎馬之士,浩浩蕩蕩地向東北而去。 周王夫婦這回不再以親王,而是以親戚的身份一路將他們送到城門。漢中府、南鄭縣上下官員也都跟隨在後,在周王回府後又多送了十里。 唯有宋時沒有跟在這些官人當中,在長亭外與他折柳惜別,而是第一次與他並轡同行。 從桓凌離開武平參加周王婚禮,到宋時獨自坐船上京赴考,到桓凌單人獨騎巡檢九邊弊病,再到兩人前後腳到了漢中……從前那麼多次都是各自消磨路上漫長的時光,這一回竟能同行千餘里,若不計身邊跟的天使和將士,四捨五入就是個短途蜜月旅行了。 而且路途短,時間並不短。 從漢中北上經過鳳翔、慶陽、延安,從盆地到平原再到黃土高原,一路看盡各色景緻。剛出門時見的多是漢中盆地沃裏,道路兩旁都是一眼望不盡邊的金色稻田,田間穿梭着短衣粗褐,卻可見笑容,不見愁苦的莊家。 他們這一隊又是官又是兵的,那些莊戶竟也不大怕他們,還有小孩遠遠地朝官道尖叫着什麼。 孫員外郎與通事們在車裏喝着茶、喫着烤得幹香的魚肉片,隔着車窗感嘆道:“鄉野間的百姓真無知無畏。咱們在京裏時,若有兩位正四品的官員穿着大紅官袍、騎着這樣的高頭大馬,後頭還跟着兵,那路過的百姓避道都來不及。” 一位通事道:“也就是小孩子不服管,我看那些種田的莊稼漢……” 話音未落,一片叫聲連綿響起。聽着卻不再是小孩子尖銳的聲調,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雜成一片,聽不出叫的什麼。 怎麼,怎麼這些人越叫聲音越大了?當着官軍的面還敢吵鬧,不會是遇上賊了吧? 幾人連手裏磕的瓜子、撕的魚片、喝的茶水、盤的核桃都放下了,湊到窗邊看,卻見田裏那些莊戶都放下生計,朝着路上拼命揮手呼喊。 那手揮得漸漸整齊,聲音也漸能聽得清楚些,勉強聽到了“大人”“王師”的字眼兒。欲再仔細聽聽,從車前卻傳來了一道清清楚楚的“王師必勝”—— 這句一出便沒再停下過。另一道同樣近在咫尺的聲音立刻響起,與之前那聲音融在一起,更清楚有力地呼出一聲:“王師必勝!” 道旁農戶的聲音也隨着他們的節奏匯在一處,有了節拍,一聲聲喚着:“王師必勝!大人威武!” 坐在上首的孫員外掀了簾子,車裏幾位莞弱文官也都悍然迸發出驚人氣力,飛快地擠到門前,看向車前那兩道身影—— 兩件繡雲雁補子的大紅色官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二人都是一手執繮,一手向道旁揮動,不時看向左右,臉上帶着生動的笑意,彷彿面對的不是這些泥土中刨食的百姓,而是館局的才子、館舍的佳人。 就是京裏的才子佳人也不能開拓這千里沃野,種出千萬斤糧食,供養本地百姓出征的軍士。這些看似最普實平凡的莊戶纔是朝廷、國家立足的根本。 宋時右手悄悄伸到空中,在衣袖掩護下捏着桓凌的手,和着底下“王師必勝”的呼聲用力揮着左手,也投入到這片熱烈的歡呼中。 第261章 出漢中這一路上,不論田間、城裏, 車隊遇上好幾回被人追着歡呼送行的場面。不光兩位做大人的習以爲常, 熟練地向道旁招手高呼, 他們兩旁的侍衛、身後的軍士也都滿面華光,笑盈盈地享受着百姓夾道歡送。 就好像他們不是一隊要出邊招撫的使團, 而是中了狀元遊街似的! 雖說這隊伍裏是有一個狀元和幾名進士在,可就在他們中試當天也沒見識過這般情狀…… 不過他們也連狀元也還沒中上,就不必提連中三元了。宋三元之名在京裏也是人人盡知, 何況這些百姓只怕正受着他的澤惠, 掙着漢中經濟園的銀子, 學着他教出來的種嘉禾之法,自然對他更有深情。 衆位天使從一開始的震驚, 到後來麻木了, 習以爲常, 甚至也跟着探出窗外揮揮手, 抓緊時機蹭蹭本地百姓的愛戴。 畢竟宋三元只是漢中知府,外頭府的百姓享不到他的好處, 恐怕就不像漢中人這樣真心了。 在他們這激動、遺憾交錯的心態中, 使團隊伍出了漢中, 穿鳳翔北上延安。卻不料這一路上竟沒像他們想的那樣, 出了漢中就沒人再搭理, 反倒有更多人慕名來相見: 不光是各地官員迎送,百姓圍擁。哪怕他們沒有官場中人迎送時就換了便服、卸了甲冑,儘量不擾民衆安寧, 也總有本地山人、名士、豪商乃至婦女、僧道等人預先在路旁設席款待等候,一站一站的將他們送往邊關。 招撫使團身負皇命,路上不能遊山玩水、探幽訪古,甚至連停歇的時間也不久。那些才子名士也不在乎,不單不擺隱逸架子,自己送上門來,還自帶乾糧,陪喫陪喝。他們車隊連路也不用偏一偏,直走楊大人修好的官道,便已喫遍了陝西各地特產: 鳳翔的西鳳酒、臘驢肉;慶陽的蒸羊羔、湯羊肉;延安的灌腸、醃豬肉…… 若不是溫泉不在北上這條道上,這些學生連溫泉都能陪他們泡了。 孫員外與通事們跟着兩位漢中工業奠基人,漢中學院校長、講學名士、著名民科、民間發明家兼優秀文藝作品主角嚐遍了成名的幸福,與這些名士賞景論文,指物作詩,還接受了幾位女名士的採訪—— 聽說那採訪是要編進當地報紙裏的,孫員外等人精神越發振奮,揮斥方遒,不必那些女山人辛苦作文,只需將採訪稿稍加裁剪就已是一篇篇錦繡文章。 只是山長路遠,他們這些人本就千里迢迢趕到漢中,又從漢中一走千里,在體驗名人之樂外漸漸也嚐到了出名的辛苦: 那麼多才子名士追隨,怎麼捨得不跟他們詩詞唱酬? 可開一天文會容易,天天開也累人。就是新換的車子抗震再好,各地富商名士的招待再周全,喫得再新鮮,也抵不了長途奔波的疲憊。他們到後頭只能窩在車裏打打牌、喫喫茶,隔着簾子羨慕地看着那兩位仍然穩穩地端坐馬上,與旁邊追隨的本地名士說話的四品大員。 他們怎麼就不累? 桓僉憲怎麼還能作得出詩來? 宋三元分明是河北出身,少年時都在南方輾轉度過,到漢中後又是個不出府門的地方官。怎麼這北上的一路上彷彿哪裏都認得,哪府的風景名勝、歷朝故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連那些本地人都聽得頻頻點頭的? 桓僉憲是個巡過九邊,親自打過虜寇的英雄,他有精力是應該的;宋三元個這麼端坐府衙、對着做不盡的公務的太守卻是從哪兒練出的這一身力氣,看來的這許多冷僻故事呢? 宋時自然不知道窩在後頭馬車裏打牌的大人在羨慕他,若是知道了,說不定還得偷偷地驕傲一下。 才帶這幾波遊客,至於得累麼? 從前他帶團時可不光是講解,還得帶客戶到處觀影、購物,喫飯、住酒店、交通遇上什麼問題,半夜也得起來跟當地交涉,還要安撫遊客,求着顧客們別投訴。如今這些來看他們的名士都是自帶乾糧,還給他們送喫送喝,就跟粉絲送偶像走花路似的。 別說出關才一個月行程,就是走上一年半載的都不能累啊! 哪怕身體略有此累,也得扛起偶像包袱,談笑時腰直背挺,風輕雲淡。有什麼腰痠腿疼的也都能忍着,晚上回去再讓小師兄給他按摩。 小師兄技術還挺好。因爲是練武之人,那雙看着像冷玉般顏色的手比暖寶寶還熱,按在冰冷的腰眼兒上,便把僵結了一天的肌肉推得軟化開。 越往北走天氣漸涼,白天穿着厚衣裳也總覺得有硬風鑽進骨頭裏,叫他沾上些酒搓一搓,暖意便從皮肉間、骨縫裏滲進去,直透肺腑。 =========================== 新任守道宋大人不遠千里送招撫使桓凌出關的時候,另一批招撫使卻早已到了涼城。雖說漢中聽着是在陝西,彷彿離草原不遠,可其實從漢中到涼城有兩千餘里之遙,從京裏過去卻只有七八百里。 順義侯世子與弟弟們比孫員外等人晚出發了月餘,卻更早到了涼城,見着了留在邊城的親戚、下屬、部中子民…… 以及漢中經濟報上畫的那座小區。 報紙上只能看見簡單的石版線條,而現實中所見卻是一座寬廣得一眼望不見邊的小區: 小區大門上塗着紅漆、黃漆,假充是京裏那種上了銅釘的紅油木門,金紅交錯的顏色鮮亮動人;圍牆頂依舊例抹了層石灰,插滿碎陶瓷、玻璃片,陽光一照便閃着熠熠光彩;灰頂白粉,醬色木框夾着玻璃窗的小排樓更顯出幾分江南宅第的風流秀雅,底下又爬着高高低低的爬山虎,葉子已有些轉紅。 踏進小區裏,地面都是石灰硬路。道旁條石砌的花池裏圈着一叢叢令這些草原漢子眼熟的蒿藜牧草,花池中、小樓下還栽着山杏、山楂、山櫻桃。樹是新移栽的,都沒有開花結果,但挺拔秀頎地立在樓宇間,也有種生機勃勃之美。 帖木兒與同行的五個異母弟弟被眼前所見的景緻衝擊得說不出話。 這小區再小,也是個住了數百戶人家的小區,佔地便佔了涼城一角,雖不及他們從前在草原上開寬地闊,卻比京裏的四夷館和順義侯府都寬敞得多了。 而他們歸鄭時也經過涼城,那時這片地方還是一片荒地,有幾間破房,見不着什麼人影,連片荒草間還藏着幾片野水窪,有人過來便驚起幾頭水鳥啞啞亂叫…… 這才幾個月不見,儼然就成了一座新城! 若不看城牆的高度、厚度,這片“安置園”竟可比得上關內一些城池了! 只是這園子裏的人也真少,僅得見幾個老人帶着極小的孩子在園子裏走,不說壯年男女,連大幾歲的孩子都不知哪兒去了。那些老人見貴人們進來,已帶着孩子上前伏地行禮,一名親隨拉起個老婦人問道:“這裏的人呢?怎麼只有你們這些老的,也沒有牛羊馬匹這些咱們草原人的根本?” 帖木兒擺了擺手:“問這些人有什麼用,這定是鄭……朝廷的安排。” 留在此地的部族親貴忙趕上來解釋道:“這是齊王殿下的安排。咱們族裏的壯年漢子都在旁邊那座院子裏養牛、羊、快馬,或在東邊那些工坊裏做工,白天都不回來。朝廷還叫人辦了個學校,教咱們的孩子唸書。” 那些做工的、孩子們在學校裏都有飯喫,晚上回來也能帶回自己的口糧,還能去牛羊舍那裏領自家牛羊該產的鮮奶、酸奶、奶皮子、奶渣、酥油一類。 要是不要這些喫食,牛羊舍那裏就給算成錢糧——這裏的糧食都是關內送的,磨得極精的米、麪粉和小米,還有黃豆、綠豆,都是草原上難得的東西。許多人家寧肯少要些牛奶,換成米麪存着更安心。 他們部族的人竟能天天喫上米麪了?連這些老弱都能隨意喫?大鄭朝廷怎麼供得起! 帖木兒驚訝得微微睜大眼,看向那片在道旁跪伏着的老幼,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滋味。他的弟弟卻在旁失落地道:“不養牛馬,不喫羊奶做的喫食,與人做工換糧食喫,這豈不成了鄭人了?” 帖木兒心中一凜,驀地擡眸看向那片小樓,看向更遠處直衝天際的灰色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