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還是那個小姐姐
物价上涨是明显的,前两年五毛钱能吃一碗豆腐花和一根油條,今年则需要一块钱。迈入了九十年代后,人们普遍感觉许多东西都贵了,工资不够用了,双职工家庭也明显感觉到支出在增加,而收入沒有变化。
提高工资标准的呼声日益高涨。
陆陆续续的有车开进政协大院,桑塔纳最多,其次是212吉普,最后是V31帕杰罗。后一种都是大领导的专车,副厅级领导和实权正局级领导。姚远看到最后进入大院的是两台丰田MS132,也就是第八代皇冠,這年头裡绝对的C级豪车,碾压此时的奔驰。
显然是市裡两位大佬的专车。
姚远慢慢的整理着七零八落的记忆,从中日建交到二十一世纪第一個十年,南港地区都是日系车的天下,其中有大量九十年代进口的日系车留存下来,這是個非常大的市场。
比如V31帕杰罗,要不了几年,這款车会成为南港地区公务用车的绝对主力,从市领导到乡镇领导,不是帕杰罗就是皇冠。
1993年,本地汽车厂会以CKD模式生产多款日本车、欧美车,這对姚远来說是一個绝好的机会。现在是1991年12月份,剩下满打满算一年多的時間,必须要尽快完成前期的准备工作。
姚远冒险采取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倒腾进口白糖,正是因为留给他的時間并不多了。
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将近六十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可是身处這個处处充满机会的时代,他那颗青春的心依然无法安静下来。
趁等候余铁力的個把小时裡,姚远给自己做了一次心理上的整理,起身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双腿,拍了拍屁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工衣。
余铁力开着V31出来,姚远大步走過去拉开车门上车,往五公裡外的农行去。
“怎么穿我們管理局的工衣,你从哪弄的?”余铁力打量着姚远。
這一身是农场管理局干部的工衣,一般职工是沒有的。
“废品站淘的。”姚远說。
“你就瞎掰吧。”余铁力摇头,也不說什么了。
真是从老头的废品堆裡找出来的,当时看着還挺新的就留了下来,沒成想今天派上用场了。
到了农行门口,姚远說,“余大哥,麻烦你等我几分钟。”
“我不着急,你先办好你的事。”余铁力摆着手說。
姚远径直来到高健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說,“高行长。”
“你怎么来了,不是說了嘛,有消息我会第一時間通知你。”高健說。
姚远笑道,“不是贷款的事,今天正好配领导過来开会,就顺便過来看看你。对了,抵押品核查沒問題吧?”
高健的注意力却是被“陪领导過来开会”這几個字吸引住了,起身给姚远倒了杯茶,笑着說,“应该沒問題,不過正常程序是不能少的,七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注意到姚远的工衣,扬了扬眉头,“小姚,你是农场管理局的?”
姚远笑了笑,沒搭這一茬,而是說,“程序当然不能少,但是呢,一样的程序可能要走一天,有时候可能需要一個月,甚至一年,对吧?”
言外之意高健听出来了,還不是领导一句话?
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一杯茶沒喝完,姚远起身撸了一把袖子露出块金表,看了眼時間,說,“我得带司机去接领导了,高行长,我等你好消息。”
說着摆摆手走了。
“我送你。”
高健送姚远下楼,亲眼看到姚远上了V31,再一看车牌号,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可不是不识货的,這個车三四十万一台,整個南港地区只有五矿、农场管理局、港务局這些分分钟能影响地区GDP的大企业单位的大佬才配的专车,這個车刚上市,有钱都买不到,還得有渠道。
连市长都還坐的桑塔纳。
再想到姚远那身干部工衣,還有那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表,高健就都脑补好了,暗暗道,“难怪這小子胆子這么大!”
他想着心事回到办公室,心一横,拿出贷款合同签上字,拿起来找行长签字去了。
姚远戴的那块金表是冒牌货,是镀铜的,但也不是便宜货,卖一百多呢,但也绝不是什么贵重首饰。他老爹前两年获得县裡的五一劳模,奖品就是這块表。老爹当珍宝一样收藏起来,姚远偷偷拿出来装场面了。
“我不着急,我送你回家吧。”余铁力抽着烟把着方向盘說。
姚远犹豫了一下子,說,“送我回学校吧。”
“行。”
V31风驰电掣地来到了西工大校门,姚远执意就校门外下车,余铁力只能听他的,约好了過几天一块喝酒,二人挥手道别。
西海工业大学原是机械部直属的机械工业学院,后来移交给地方,归教育部直属,部属大学的级别沒有变,是排名前列的重点工科大学,校长的行政级别比南港市长還要高一级,妥妥的副部。
這所学校规模不大,在校学生区区五千多人,就考取难度来說,比清华北大這些顶级学府也不遑多让。姚远若不是西海县高考状元,想要进這所学校還是有点难度的。
西工大之所以牛,是因为从该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大部分都分到了国家部委工作,在本地人眼裡,那可就是在“朝廷中枢裡当官”,是北京干部。只有少数相对差一些的学生才会分到大央企大国企以及下面省市裡去。
尽管不再归机械部了,机械部也早都不存在了,但是该校的牌子依然很坚硬,是机械工业這個行业裡的黄埔军校。
姚远上一辈子就是从该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大央企下面的研究所工作,单位后来几经变迁,研究所变成研究中心,再变成研究院,一路升格,他也从普通技术研究员成为了主任级研究员,手底下常年握着几十個亿的研究经费和好几個国家级研究项目。
再過几年,高校扩招之后,西工大也避免不了,短短几年時間裡建了四個校区,在校学生人数达到四万多人,分配制消失在歷史长河之后,该校也就逐渐沒落了,沦为二流工业院校,再现辉煌已经是2020年后的事情了,可惜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巅峰状态。
可惜可叹。
信步沿着主干道行走,两侧高大的椰子树随性而长,记忆中的画面与此时所看到的画面重合,姚远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时代之间的巨大差距。
“叮铃铃~”
一辆女式自行车从后面過来,姚远往路边靠,自行车在姚远前面停下,骑车的女子着无袖连衣裙,竖着马尾巴,脚下踩着一双小白鞋,戴一顶淡黄色的小草帽,草帽上還有一個蝴蝶结,姚远眼前一亮。
女子下车回头,一笑。
姚远顿时站住脚步,看呆了。
人从画中来大概就是這种感觉了。
林书婷,英语教师。
“姚远?真是你呀。”林书婷說。
姚远稳了稳神举步走過去,“小姐姐你好。”
林书婷一怔,“你說什么?”
“小姐姐呀,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小姐姐。”姚远笑道。
上一辈子毕业二十周年聚会,当时已经年近五十岁的林书婷看着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沒什么两样,妥妥的冻龄女神,让一干已经身材走样的女同学大呼老天爷不公平。
林书婷脸顿时红了,觉得這個称呼显得轻浮,但字面上又沒問題,感觉怪怪的,她嗔道,“叫林老师。”
“好,林老师。”姚远又是一笑,林书婷也不過二十三岁,本学期才参加工作的。
林书婷打量着姚远,问,“你怎么穿着工衣,這好像是农场管理局的干部工衣吧?”
“对,我从垃圾堆裡淘出来的,還挺新的。”姚远說着還扫了扫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林书婷心裡一揪,說,“是挺新的。你怎么沒回家,我记得你家就在西海。”
“在家沒事就出来溜达溜达找点事做做。”姚远随口說,的确是出来有事做,只是他不想說自己做白糖生意這事罢了。
但是听在林书婷耳朵裡则是另一個意思了——家裡经济困难假期出来打零工赚伙食费。现在大学生虽然還有伙食补贴领,但是這两年物价上涨厉害,一個月十几块钱的伙食补贴根本不够吃。再加上姚远要从垃圾堆裡淘衣服穿,结果显而易见了。
林书婷推着车和姚远往图书馆方向走,问道,“假期就几天時間,你找了什么事情做?”
“也沒什么,所以干脆回校,打算上图书馆看看书。”姚远說。
林书婷轻轻摇了摇薄薄的嘴唇,說,“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学生处,在学校找個勤工俭学的岗位,饭堂和图书馆应该都有的。”
“别别别。”姚远连忙拒绝,他想說不缺钱,又觉得太高调,只能硬生生地拒绝,“真的不用,心领了,林老师。”
林书婷只当他是自尊心在作祟,也就沒坚持,說,“好吧,那你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我可是你的任课老师。”
“一定会找你的。”姚远盯着林书婷的眼睛看。
林书婷吓了一跳,目光躲开,這個学生怎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那目光也太大胆了,這還是那個闷葫芦似的尖子生嘛?
“我先走了,后天别忘了上课。”林书婷推了一把自行车骑上走了,心裡莫名其妙乱了起来。
姚远看着林书婷远去的背影,嘴角慢慢的扬了起来,心情大好,這個时代真美好哇!
“姚远?喂!书呆子!”
伴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125CC本田男装摩托车直接横在了姚远面前,开车的是陈家豪,花衬衣牛仔裤戴着蛤蟆镜,坐后座的是大部分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大二师姐章晓琪,紧身衣喇叭裤,蛤蟆镜架在鸭舌帽上面。
“哟!状元郎怎么是這么一身打扮?咦,农场管理局的工衣,你哪偷的?”陈家豪架好车,上下打量着姚远。
姚远一笑,說,“垃圾堆裡淘出来的。”
陈家豪夸张的往后跳了一步,“啥?垃圾堆裡翻出来的?我說姚远你也太丢我們西工大的脸了吧!怎么跟乞丐一样翻垃圾堆呢?”
他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往来学生的注意,纷纷朝這边指指点点的。
姚远微微笑着,沒有丝毫尴尬的意思。
章晓琪抱着胳膊站在那裡,虽然沒說什么,但是脸上的厌恶是清晰可见的,她暗暗骂自己眼瞎,当初怎么就主动给這样一個人写情诗呢!
太丢人了!
陈家豪的行为在姚远眼裡就是小孩子得一件玩具后到处炫耀,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真要计较了他才是真的傻。
他笑着问,“你们這是干什么去?”
陈家豪拍了拍座椅,說,“這不刚买了台摩托车嘛,带晓琪兜兜风。這本日的摩托车是真的不错,动力好悬挂好。”
“对,本田造的摩托车還是可以的。”姚远认同地說。
陈家豪心裡就不舒服了,他想象中姚远看到他和章晓琪在一起如此亲密,胯下是一万多块的摩托车,应该愤怒才对,应该羡慕嫉妒恨才对,为什么是现在這副“嗯嗯嗯你說的都对”的表现呢?
“這车一万多,一個万元户都打不住。”陈家豪豪气冲天地說。
姚远又是微微点头,“嗯,听說有钱也买不到,還得有关系。”
“对对对……”陈家豪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劲,咦,怎么就变成我附和他了,這剧本不对啊!
姚远說,“家豪,晓琪,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看着姚远离去的背影,陈家豪心头顿时堵了一口气,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得难受!
“姚远你等等!”
章晓琪突然追上去。
姚远站住脚步,章晓琪挡在他面前,瞪了一眼要過来的陈家豪,然后盯着姚远看,姚远也认真的看着她。
平心而论,章晓琪的确是個美人,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是二十年后基本看不到的原生态女神,而且還是個才女,更甜几分這個时代独有的知性美。
“姚远,有些话我想和你說清楚。”章晓琪认真的說。
姚远疑惑,“嗯?”
章晓琪說,“我們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不要摆這副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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