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峰绝城
峰绝城与西域交壤,漫长的古道宛若一條金色的河流,无穷无尽的驼队穿過黄沙,满载琳琅的货品进入城中。无数商贾汇集于此。
峰绝城還有一個别名——侠客都。
或许是被此地独特的古朴萧瑟之感吸引,峰绝城明明地处偏远,却成为无数英雄豪侠的扬名之地。
江湖儿女多,故事也多。
二层茶楼上,說书人正道:“秋风萧瑟,乌云蔽日。崖峰之上,三十名死士将男子逼到绝路。碎石掉落,退后半步即是万丈深渊。男子目光凌厉,如鹰般扫過面前众人。半晌,敌不动,他们似乎仍对眼前之人存有忌惮之心。片刻,只听男子轻蔑笑道:‘尔等不過蝼蚁’,话音刚落,鞘中利刃即出,男子瞬间消失在崖边,银光伴随疾风闪過,再看时——”
下方众人屏住呼吸,只听說书人拉长语调,缓缓慢而沉重地說道:“——崖边多了三十具尸体,而男子早已不见踪迹。此战发生之地在鬼峰黑崖,那名男子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黑崖刀客,黑崖刀客一战封神,当时,他不到二十岁。”
唏嘘声一片。
然后有人发问:“既然沒有留下活口,你又是如何得知当日发生之事。”
旁人說,听個稀奇罢了,何必较真。
說书人却道:“千真万确,许多人亲眼目睹死士追赶刀客,当时黑崖刀客就戴着面具,和后来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說点新鲜的吧,暗影阁已灭,黑崖刀客早死了,难道江湖无人,沒有其他故事可讲?”
“你知道個屁,暗影阁裡的都是神仙妖怪,轻易死不了。你见着尸体了?亲眼看他们归西了。”
“我……”
众人围绕暗影阁刺客的生死展开激烈讨论。
二楼角落,雅间的隔板被敲响。
“秋长老好兴致,若我沒记错,贵派大弟子此时正疯疯傻傻在牢狱中受刑罚之苦。”黑衣男子面露不善,话语异常尖锐刺耳,“還有,三日后是贵派前掌门的祭辰,你還有心思在此听仇家的成名史。”
“无名。”秋重景面不改色,他抬起饱经风霜的深沉眼眸轻轻一瞥,手中的茶杯却捏紧了,茶水从裂开的缝隙中溢出,“听闻你家主子放着武林盟诸多事务不管,四处追寻刺客踪迹。怎么,让皇家剿灭暗影阁不成,渔翁之利既失,害怕自己也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隔间只有两人,他们卸下平日友善的伪装,针锋相对。
年轻的无名素来不掩锋芒,他从小就是世人眼中的天才,或许是天生傲骨,又或许是身居高位看不起他人,即便面对江湖前辈也从不低头,尤其是对泰峰派。
他言语嚣张刻薄:“秋长老怕是年纪大了,找不到刺客就将怒气撒在别人头上。”
“年轻人,血气方刚,我像你這個年纪时可是老实本分得很,刻薄也要有本钱,你听到沒,黑崖刀客沒有权势傍身,仅靠自己,不到二十便扬名天下,暗影阁全是這样的怪物,你如今二十有四,比起他们差太远了。”
无名呵呵一笑:“秋长老竟然替刺客說话,我以为你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骨,還想着能和泰峰派合作。”
“道不同,不相为谋,泰峰派寻刺客是为复仇,六华门怕不是为了灭口。這些年沒少委托暗影阁做事吧。”
“哪裡的话,秋长老莫不是怀疑……”无名笑了两声,“贵派前掌门一事我們半点不知情。不說這些,您也是得到消息才来此处的?”
秋重景還想說什么,只听楼下大堂一阵哄笑。
“每次提到暗影阁,周家小子总說自己见過照夜胡娘。”
“多少年過去了,他還惦念着人家,莫不是魂被人勾走了哈哈哈哈。”
雅间二人听闻,皆神色一凛:来了。
姓周的男子争辩:“我真看见了,十二年前,当时我才九岁,她和我差不多大,她的眼睛一只蓝色一只金色,像妖怪一样!除了照夜胡娘,谁還有這样的眼睛。”
“這么說,你和照夜胡娘還是青梅竹马?哈哈哈哈哈……”
“不是,她、她脾气坏得很,我們就见了一面,她上来就打我,她還带了一個帮手,那人年纪稍大一些,個子高,打人更狠,我、我……”我了半天,周姓男子脸都急红了,硬是沒把這段丢人的经历說完。
哄堂大笑。
秋重景手裡的茶杯彻底碎了。传言,十二年前,已经加入暗影阁的黑崖刀客再次于峰绝城现身,有人在鬼峰黑崖另一侧的山头目睹了疑似黑崖刀客的背影。据說,黑崖刀客身边還跟着一名女子和两個孩童,然而当日风沙漫天,沒待人仔细辨别容貌特征,只是恍惚一瞬,四人就消失了。
真实還是幻觉,谁也說不清楚,传言散开,大家都觉得不可信,总不能是黑崖刀客拖家带口旧地重游吧?偶然提起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笑笑就過去了。
大堂中的男子偏偏咬死了十二年前见過孩童时期的照夜胡娘,他反复提起的時間正好和黑崖刀客出现之日相撞。
照夜胡娘和黑崖刀客都是暗影阁刺客,他们同时出现在峰绝城,当真是巧合?
无名和秋重景大胆猜测:如果照夜胡娘是两個孩童中的一個,那個帮手是谁,黑崖刀客身边的女子又是谁?
他们正是为打探此事而来。
无名下楼参与众人的谈笑。他說:“小兄弟,照夜胡娘是道上的称呼,十二年前人家可不叫這個名字,你知道人家小姑娘叫什么嗎?你招惹她了?上来就打?”
姓周的男子說:“我当时被她的眼睛吓了一跳,哪顾得上這么多,不過仔细想想……”
他皱着眉头将远去的记忆翻开,“我好像听见那個帮手叫她什么月?月亮?”
隔壁桌的嘲笑他:“月亮?我還嫦娥、月饼呢,你做梦梦痴傻了吧哈哈哈哈……”
无名回到雅间,秋重景已经换杯,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盏茶水。
月。
无名似笑非笑,說:“长老,你還坐得住?若我得到的消息沒错,晓春城裡把你家弟子送上公堂的江氏医馆馆主的女儿……名字正好带月。”
江月明。
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十几年后,幼童长大,四個人,除去江氏医馆裡的幼子与后来加进的学徒,成员数量正好相符。
秋重景嗤笑道:“随便一個路人的话也能信。”
“非也,江氏医馆神秘莫测,无数人暗中查探其身份,得到的信息模糊且无用,他们本就可疑。”无名說,“若是不信,长老何必亲自来此。如今刺客线索全无,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碰碰运气。”
晓春城郊的河岸边有垂柳和古榕,茂盛的阴凉下端坐了一排钓友。
江风清和老王家的儿子王小远打赌:傍晚之前,谁家竹篓裡的鱼多谁就是大哥。
江横天替大家找好位置,分发鱼竿。乌金或许是想吃鱼了,不用主人說话,它迈着猫步跟来。
江月明挂饵放勾:“我家阿清必须赢,都给我使劲钓,钓不着下河捞!”
她斗志昂扬,散发出的必胜气焰把褚非凡吓了一跳。
褚非凡觉得今天的江月明气场格外强,他暗暗自语:“又不是你比,兴奋個什么劲儿?”
声音虽小,但江月明听力甚好,她斥褚非凡:“你懂什么,我的弟弟必须是大哥。”
朗云何一边放勾一边解释:“我們家月亮从小就是大姐,阿清自然不能落后。”
“去,谁是你家的。”江月明沒有否认后面的话,她說,“我江月明的弟弟绝不能跟在别人后面跑,阿清,那裡鱼多水浅,你拿篓下去捉。”
褚非凡伺候小祖宗伺候出了慈母心肠:“他太小了,下水不合适。”
亲娘应梦怜却說:“让他去吧,我們人多,冲走了马上就能捞起来。”
褚非凡再次被他们简单粗暴的话语震撼到。
“孩子不能娇惯着养。”江月明开始追忆往昔:“想当年,我可是亲自下场打出一片天,年纪与我一般大的男孩都得管我叫声姐。就算到了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偶尔遇见不识抬举的,揍一顿就好。”
江月明问朗云何:“還记得峰绝城那個小胖子吧。”
朗云何說:“记得。”
约莫是十二年前,江横天和应梦怜带着女儿、徒弟重游故地,回到了夫妻二人最初相识的峰绝城。
江月明听說峰绝城的落日之景尤其壮阔,一时来了兴致。傍晚时分,她拉着朗云何爬到人烟荒芜的山坡蹲守。当时的江月明提前吞了两日份的丹丸,自以为能维持两日正常瞳色,他们出来那天是第二日,山坡爬到一半,江月明的眼睛变回了蓝金。
“怎么办。”江月明捂着眼睛,着急地在原地打转。
朗云何的個头比同龄人要高,他像大哥哥一样安慰江月明:“月亮,别担心,附近沒人,不会有人看到。”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男孩惊恐的尖叫:“妖怪!”
二人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小胖子躲在干枯的草丛后,他一边叫,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江月明身上砸:“妖怪,滚开。”
第一块石头近乎有小半個拳头大,小胖子力气足,扔過来时险些砸到江月明额头。
朗云何把江月明护在身后,不断有石头砸在他后背:“不理他,我們回家。”
江月明气急了,她推开朗云何,也不管碎石乱雨,冲扑上前,将小胖子按在地上揍。
“我是你能骂的?下次還敢拿石头砸人?哟,力气還挺大,過来帮我按住他!”
朗云何愣了一下:“哦,好。”他担心江月明受伤,拉架不成,稀裡糊涂就加入了战局。
小胖子双拳难敌四手,哇哇大哭着离开了,二人乘胜而归。
江月明回忆完。
“所以嘛,人不能逆来顺受,人若犯我,只要手段够强硬,沒有人敢在本姑娘头上撒野。”
江横天听完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女儿,但你也不能总是动手,次次如此,不认识的也就罢了,有时附近人家找上门来,我和你娘很难办的。朗云何你也是,以前刚来家裡时明明很是斯文,沒两年就被小妮子带歪了。”
“其实還好,他们小时打架都是轻伤,收敛着呢。”应梦怜說,“只要不受别人欺负就行。”
褚非凡胆战心惊听完全程,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弱肉强食的森林,身边几位都是丛林猛兽。
浮漂静止,鱼還沒有咬钩。正好提到了峰绝城,江横天趁着兴头說起他和应梦怜的相遇。
“二十三年前,我第一次去峰绝城,那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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