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想擦的都能擦掉
放学路上,王放正悠哉悠哉地哼着《奥特曼》主题曲,突然发现前面垃圾站旁,一條流浪狗正龇着牙恶狠狠地看着他。王放静悄悄地放慢脚步,四处张望了一番,从路边的树上掰下一截树枝。他挥舞着树枝从流浪狗前方小心翼翼地走過,对着它龇牙咧嘴一通威吓。流浪狗冲他汪汪叫了两声,他也汪汪回了两声,流浪狗耷拉尾巴跑了。王放扔下树枝一回头,看见郝楠正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這儿?你跟踪我!”
“我哪裡有你那么无聊!赶早不如赶巧,既然碰到了,不然就跟你回趟家,亲自去請一下你的家长。”
“神经病!”
王放假装毫不在意,扭头离开,沒走两步就撒开腿跑起来。郝楠跟着追,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一整條街。王放拐进街角的一條小巷子,走到最裡面才发现前方堵着一面矮墙。王放看了看巷口,郝楠還沒追過来,他咬咬牙从矮墙上翻了過去,咚的一声落在矮墙的另一边。
“哎哟!”
他揉着脚踝,痛骂着:“郝楠!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把你赶走!”
王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见胳膊上還沾了泥,他拿手使劲蹭了蹭,跛着脚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十几分钟后,他来到地下商业街,裡面满是各色小商铺,穿梭着许多社会青年和提着麻袋忙着上货的商家。
王放走到一個狭窄的小铺面前,裡挂满了运动潮流服饰,一個小弟正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摊儿,一名寸头正和另几個小弟在裡面的小桌上打牌。小弟们脸上都贴满了纸條。
“三带一,管上!”
小弟输了,把牌往小桌上一扔:“我這手气也太臭了吧!”
“那是哥打得好,你再摸两個王也沒用。”
“那是那是。”
王放拘谨地走进来:“哥,不好意思,来晚了。”
寸头看了王放一眼:“你看看這都几点了?我們饿着肚子在這儿等你,干嗎去了?”
“路上遇到一條疯狗,耽误了,实在对不住。”
“下次早点儿到,迟到的罚款从你工钱裡扣。還有,雇你来不是让你傻坐在這儿,有点儿眼力见,多揽点儿客。卖得多,月底就给你提成。”
王放做出一副很社会的样子:“說提成就见外了,我是来跟哥学习的,哥你就多带带我。”
寸头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小弟们走了。王放开始利落地收拾货品。
任真回到饺子馆,店裡客人刚走,只剩任妈一人。任真放下书包,挽起袖子收拾了空碗,又洗了手去帮妈妈包饺子,两人一個擀皮,一人包,搭档默契。
任妈看了看天色:“看這样子,晚上要下雨了。”
任妈有点儿喘不上气,拍拍胸口顺了顺气。
任真问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老毛病了,下雨天就胸闷得很。”
任真心疼地看着妈妈:“我来包吧,你赶紧回家。”
“哎呀,你妈我又不是纸做的,哪裡有那么娇气?不用你帮忙我也干得完,你還是先回去复习吧。”
“你就别唠叨了,有唠叨的時間,我都包完两個了。”
任妈笑着看着這個懂事又倔强的女儿,问道:“对了,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嗎?怎么样?”
任真有些失落:“517分,比高考還低了几分。”
“517分也很不错了,差不多是一本的分了。学习的事妈不懂,但凡事急不得,這才刚刚开始,一年時間,肯定能提上去的。”任妈安慰道。
任真点点头說:“对了,妈,明天上午家长会别忘了……”
“忘不了。妈带上本子和笔,好好听听老师怎么說。還有一整年呢,你就放宽心在前头冲锋打仗,妈妈给你做好后勤。”
任妈抬起手帮女儿把鬓发挽到耳后,任真冲妈妈笑了笑,母女俩其乐融融。
“最近都沒来得及问你,班裡怎么样?跟同学相处得融洽嗎?這学校也太不负责任了,承诺的名师阵容,說换就换。换的那老师教得還行嗎?”
任真停下了手裡的活,望着任妈,似是一言难尽。
任妈有点儿担心:“明天我看看去,和你们校长反映反映。你也多上点儿心,反正学习都得靠自己,你积极点儿。别跟你爸似的,成天不上进,就想守着一套房子過完下半辈子,烂泥扶不上墙。”
“妈,那個,离婚的事你现在怎么想的?”
“還能怎么想?咱娘俩有他沒他都一样!就他那個样子,我們娘俩迟早被他拖累死。之前想着你高考,一拖再拖,最后拖出来個什么结果?后悔死了!早知道会這样,你上高一那会儿就该离,也就沒后面這么多事了!”
任真埋头包饺子,不知道该說什么。
门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看看,說下就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随它去吧!”
這时任妈的手机响了,任妈急躁地抱怨:“要命哟!”
任妈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個陌生电话号码,一個中年男声传来:“喂?如意饺子馆嗎……想叫点儿外卖。”
“不好意思啊,今天店裡人手少,還下雨了,您能不能自己過来取啊?”
任真迅速擦了擦手,小声对母亲說:“我去吧。”
任妈心疼地看了一眼任真,点点头:“那好吧,您說一下地址……”
不一会儿,任妈麻利地把打包盒装在袋子裡,任真提上就往外走。任妈拉住任真,给她塞了一盒炒花生米:“等等,把這個带上……那個小区保安管得严,要是不让进,你把這個拿给他。”
任真向来看不惯母亲纵容那小区的保安来吃饭不给钱,甚至连吃带拿的。
“不要了,实在不让进就让他们自己下楼来取。”
“這孩子,都像你說的那样,外卖生意還做不做了?一会儿去了好好和人說话啊。”任妈把花生米塞到任真手裡。
“等等,我再给你带把伞!”
任真趁母亲拿伞的工夫,将花生米又放回桌上。
“我跑两步很快就到了,你拿着伞赶紧回家吧,别淋雨,赶紧把药吃了!”任真說完,跑出了店门。
雨噼裡啪啦地打在路边的大树上,天空一片昏暗。高档小区内,几栋高楼矗立在雨中,许多窗户透出灯光。任真将帽衫的帽子戴上,在渐大的雨势裡,加快脚步,提着外卖小跑在路上。
此时高远家裡,他正从餐桌上拿起一個苹果。這是一個典型的中产之家,家中装修精致,客厅裡有整面墙的書架,充满书香气息。
客厅的座机响起来,高远接起电话:“喂?爸……”
“小远,還沒吃饭吧?”
“我不饿。”
“你妈回来了嗎?”
高远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回了,在卧室裡。”
电话那头的高爸叹了一口气:“今晚我临时加了一台手术,回不来了,给你点了份外卖,你自己先吃。”
就在這时,门铃响了。高远回头看向门口,对着电话說:“应该是外卖到了。”
高远挂掉电话,打开门。
门外是提着饺子,浑身都淋湿了的任真:“您的外卖。”
四目相对,任真意外极了,高远也愣住:“任真?怎么是你?”
“我……我妈开饺子馆……”
“进来坐坐?”
任真摇摇头,不想多耽搁:“不了……”
“外面雨太大了,等雨小点儿再走。进来吧。”高远挽留道。
任真回头,看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犹豫着进了门。
高远给她拿了拖鞋。她换下被雨水打湿,沾了泥土的鞋,走到客厅。
她看着高远家中的陈设,有些窘迫地說道:“你家好漂亮。”
這时高远妈妈从厨房裡走出来,她素着一张脸,看上去疲惫又忧郁。
“阿姨好。”
“我同学。”
高妈看了一眼任真,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穿過客厅,拿了餐桌上的碗筷又走回了厨房,全程沉默不语。任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高远连忙对任真說:“我去给你倒杯热水。那边是洗手间,吹风机和毛巾都在柜子上。”
高远转身去了厨房。任真来到走廊,在两扇模样一样的门前犹豫着,不知道洗手间是哪個,正要推开其中一扇门,高妈在她身后突然說道:“谁让你去那儿的?”
任真被高妈的严厉声音吓了一跳,感到十分尴尬。
此时,高远端着一杯热水走了過来,任真连忙說:“我家裡還有事,先走了。”
任真迅速跑到门口穿上鞋,高远赶忙往她手裡塞了把伞。
“谢谢……”
她沒有看高远,匆匆离开。
高妈走进卧室,把门关上。客厅裡一片寂静,高远走到窗边。雨水打在窗户上,高远看向楼下,任真打着伞跑远了。高远独自站在窗边出神,神色忧郁。
夜晚,任真洗過澡,肩膀上搭着一條毛巾,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将U盘裡的真题试卷誊抄在笔记本上。电脑屏幕上,小企鹅不停地跳动,任真虽然隐身,但是信息提示“滴滴”声不断。
任真点开QQ,以前的高中班级群裡不断蹦出新的信息。
大司马:“天哪,我們教官太重女轻男了!”
赵子龙:“握手,兄弟。”
蔚蓝:“感觉军训完要黑八度……”
小雨:“岂止八度!每天暴晒,啊啊啊!!我想回家!!”
云卷云舒:“突然觉得高三都变得无比美好了……”
任真叹了一口气,用鼠标点了对话框上的红色叉。不一会儿,一個头像闪动起来。鼠标点开,是左殷的消息。左殷改了一個英文名,叫Zoey。
Zoey:“最近干嗎呢?视频不接,电话也打不通,有时差啊!!给点儿面子好不好!”
任真沒有回复。左殷又一连发了好几條消息過来。
Zoey:“你们军训不能带手机嗎?再不回我,我就要绝交!哼!!”
Zoey:“虽然你不在線,但我還是要跟你說個喜事,哈哈哈!”
Zoey:“我在新生party上遇到了一個超帅的男生,英国范儿,贼帅,贼绅士!”
Zoey:“比我們在海边碰到的那個帅哥還帅哦……”
任真看着這一條條的信息发愣,脑子裡却浮现出今天晚上在高远家的一幕。任真赶忙摇摇头清除回忆,想什么呢?自己在复读哎!她重新将目光移到左殷的消息上,想了想,敲下一行字:“虹安医学院我沒走成……”
還沒敲完,任真把這行字删掉,又重新敲字:“你在那边开心就好,一個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要注意安全,冬天穿厚点儿,等你放假回来,我們一起玩……”
任真对着這些字发了几秒呆,她始终觉得自己现在說出的话中有一种酸溜溜的情绪。任真最终還是沒有回复左殷,她把原本隐身的QQ退出了,继续抄写真题。
同一時間,任真的同班同学赵晓晓也正坐在饭桌边写作业。那是一個老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台落地风扇呼啦啦地转动着。
赵晓晓坐在灯光下写作业,她身后靠墙的床上,姥姥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個用手绢包着的东西,走過来递给她:“晓晓,這個拿着。”
赵晓晓打开手绢,裡面是有零有整,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钱,大概有两三百块。
“姥姥,我不用……”
姥姥把钱塞进赵晓晓的手心:“你今年要高考,中午在学校吃饭要吃得有营养一些,千万别省着。想吃什么和姥姥說,姥姥给你做。”
赵晓晓抓着姥姥的手撒娇,笑得十分开心:“您看,我吃得够好了,最近脸都圆了。我不在的时候,您也不能老是喝粥,得荤素搭配,多吃点儿,好不好?”
姥姥笑眯眯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不是說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嗎?我去给你开吧。”
“不用。去了還得上上下下地爬楼梯,回来腿该疼了。我已经和老师說過了,我自己去就行。”
“之前你的家长会我都沒去過,但這不是复读了嗎,說什么我都应该去。”
赵晓晓犹豫片刻,点点头:“那到时候我陪着您。”
姥姥摸了摸赵晓晓的头。赵晓晓继续写作业,姥姥点了個蚊香放在她脚边,默默地坐在一旁,把电视机调到静音,打着盹陪伴着她。
家长会的前一天,夏凡却毫不担心妈妈即将知晓自己的成绩,她通知了家长会的時間后,就借口约了朋友,换上连衣裙和小白鞋出了家门,来到了大学城的一家咖啡厅。
夏凡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她脸上化着淡妆,不时地拿起一枚小镜子整理头发。终于,一個二十出头的帅气男大学生推开咖啡厅的门走进来。夏凡赶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冲他甜甜地一笑:“晓辉哥,怎么才来呀?”
“今天学生会例会,新生全都到了,我們几個部长要给他们讲话。”宋晓辉回答,并未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夏凡崇拜地看着宋晓辉,宋晓辉的目光落在夏凡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她:“你怎么穿這一身就来了?”
“上周你不是說我穿裙子好看嗎?我就去买了一條……不好看嗎?”
“你看看她们。”
宋晓辉转過身,让夏凡看看周围坐着的几個女生。那是几個打扮稍显成熟的大学女生,夏凡和她们一比较,就显得十分青涩,太学生气了。
“等你上大学就知道了,大学就是整容院,女生上大学,第一课就是学习打扮。我們学生会不管哪個部门招女生,說白了好看是第一位的,之后进入社会也是一個道理。你不是想多跟我学习社会经验嗎?看看别人上了大学是怎么收拾的,多学学。”
夏凡抿着嘴,点点头。宋晓辉伸出手,帮夏凡把头发别到耳后,不经意间触碰到她耳后的皮肤,夏凡有点儿想躲,宋晓辉笑了笑,收回手。
“想喝点儿什么?”
“奶茶!”
“不怕胖啊?喝果汁吧。”
宋晓辉起身去点单,夏凡看着宋晓辉的背影,一脸开心的笑容。
昏暗的路灯下,贾坤满怀期待地等着說好周末回家的爸爸,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掏出手机,找出爸爸的号码,拨了過去,然而打了好几通都沒人接。一群蚊子围着贾坤嗡嗡叫,他身上被叮了好多包。
又等了一会儿,他的手机终于响起,是贾父打来的:“坤。”
“爸,你咋不接我电话?你還沒到嗎?车不是八点到虹安嗎?”
“工地有個工人把活儿干错了,這几天忙着返工,沒来得及和你說。這次我就先不回了,等忙完這阵再来看你。不說了,先挂了,你自己好好的啊。”
贾父挂了电话,贾坤心灰意冷地往出租屋走。路過理发店时,他听到一個女声在身后叫他:“坤儿!”
贾坤回头,看见艾琳站在理发店门口拿着扫帚扫地。她看上去二十岁上下,容貌清秀,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怎么這么晚才放学回来?”
贾坤情绪有些低落:“早放了。是我爸答应說回来看我,說好的今天到,明天给我开家长会,我在路口等了他半天,结果還是說忙,回不来,连打电话通知我都忘了……”
“你……沒事吧?”
“算了,不說他了,你怎么還沒下班?”
艾琳粲然一笑:“今天店裡轮到我做饭,有你最爱吃的腊肉,老家寄来的,我就想着一定要给你尝尝。饿了吧?快进来吃饭。”
贾坤闻言十分感动,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艾琳的几個同事小姐妹下班走出来,看见贾坤,笑着起哄:“哟,小老乡来啦。”
“我和你說,艾琳今天炒的腊肉香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她却一口都沒让我吃!這下我可知道她是要留给谁了,啧啧……”
几個小姐妹笑闹着跑开了,贾坤被逗得脸都红了。
理发店角落的小桌子上摆着两個家常小菜,贾坤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嘴裡塞得满满的。他们面前的小电视机裡正放着迪士尼动画片,艾琳看得入了迷。贾坤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笑:“你怎么還喜歡看這個?這都是小女孩才看的。”
“那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歡看。”艾琳不服气地說,然后和贾坤聊起她的童年,“我小的时候,去隔壁的姐姐家看动画片,看完了我們披着床单扮公主,拿筷子当魔法棒說要变身,還用她妈妈的口红把脸都画花了,把她妈妈气坏了。”
贾坤乐呵呵地认真听着。
“前几天看电视裡播迪士尼乐园,主持人在裡面走,就像动画片裡的童话世界变成了真的一样……他们還拍了晚上的烟花秀,城堡亮着灯,真的太美了!当时我就想,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看一次!”
“在哪儿?等高考完了我带你去!”
“咱们去不了,附近都沒有迪士尼乐园,最近的在香港,哪有那么多钱去那儿啊!”
divclass=contentadv贾坤安慰艾琳:“但過年我們那儿也会放烟火的啊,到时候我去买最新、最好看的给你放!”
艾琳听了,似乎勾起了什么心事,淡淡地笑了笑,给贾坤夹了菜,沒接话。
城中村的夜晚,贾坤送艾琳回家,到了一栋矮矮的小楼前,两人停下脚步。
“我到了,你也快回去吧。”
“等等。”
艾琳看着贾坤跑到前面路口弯腰拾了什么东西,又背着手跑了回来。
贾坤把手伸出来,他手裡是几朵小小的野花:“艾琳公主,這是送你的花。”
艾琳笑了,接過野花闻了一下:“有香味哎。”
暖黄的路灯下,两個人都开心地笑了。他们挥手道别,贾坤看着艾琳进入楼道,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层亮起,這才转身离开。
深夜的如意啤酒屋内人声喧哗,红毛和几個小弟正坐在吧台喝着酒,红毛突然被人从背后搡了一下,他不满地叫道:“干什么!谁啊?”
红毛回头,见是寸头和几個小混混。寸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可算碰到你了,之前台球厅的账還沒和你们算呢,活该你们被砸。”
红毛不屑地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啊。多大個人了,成天跑到台球厅欺负高中生,好意思嗎你?今天你长本事了,敢找我的事儿了,是吧?”
寸头噌地一下就来火:“你是不是皮痒了?你再给老子說一句!”
红毛也恼了,身后几個小弟都站了起来:“找抽吧,你!”
寸头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弟叫人,一個小弟迅速离开了啤酒屋。
红毛把脚边的凳子一踢,双方眼见着就要大打出手,老唐见状,赶紧悄悄给郝楠拨了电话:“喂,郝楠,你在哪儿呢?出事了!”
此时郝楠正穿着背心、裤衩在刷牙,接到老唐的电话,把嘴裡的泡沫一吐,抓起一件花衬衫就跑出门去。
夜晚的商业街人来人往。店门口的一台抓娃娃机前,王放操纵着机器,刘锵锵挤在一旁屏息看着抓娃娃的机械臂一点点儿地移动……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王放手一抖,机械臂降了下去。王放不耐烦地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立马规规矩矩地接起:“哥,怎么了?”
還扒在玻璃柜前的刘锵锵眼睁睁看着铁手抓了個空,正在哀叹,一转头,只见王放挂断电话,神色凛然地看着他:“走!”說罢,快步离开。
刘锵锵赶紧跟了上去。刘锵锵边跑边问:“去哪儿啊,放哥?”
“问那么多干嗎?跟上!”王放答道。
如意啤酒屋所在的街道,各色霓虹招牌闪着光,红毛和寸头等人正站在啤酒屋门口对峙。這时,一行十几個年轻痞子朝啤酒屋跑来,站在寸头身后:“哥,我把东边的兄弟都叫来了。”
寸头点点头,看着红毛放狠话:“今儿你别想走!”
街道右边,王放和刘锵锵正朝着啤酒屋跑,王放突然拉着刘锵锵往旁边的商铺裡躲。刘锵锵疑惑不解,正要问,王放赶紧捂住他的嘴。两人往外探了探头,只见街道另一头,郝楠气喘吁吁地跑過来。
“我去!暴露了!郝老师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儿!”刘锵锵惊讶地问道。
王放也有些意外:“真是阴魂不散!他不会又在跟踪我吧!”
正說着,却见郝楠跑到啤酒屋门口就停下了。
啤酒屋门口,红毛正要动手,却被郝楠拦住。
“楠哥,你怎么来了?”
郝楠瞪了红毛一眼,看着寸头說:“有什么误会,咱们进去好好喝一杯,說清楚,沒必要在這儿动手。”
“误会?沒什么误会!老子今天就是来算账的,你来得正好,一起算!”
寸头手一挥,他身后的痞子上前将郝楠、红毛等人团团围住。红毛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指着寸头說:“你别搞我楠哥,老子不怕你,有种就冲我来!”
這时,警笛声传来,寸头那边的痞子喊了一声。众人闻言,纷纷警惕地后撤一步。一辆警车开過来停在一旁,两個警察走下车:“怎么回事?”
郝楠上前:“沒事,一点儿小误会,我刚刚已经劝過了,都說清楚了,是不是?”
郝楠看着众人,寸头瞪着红毛,不置可否。
气氛有些紧张,警察刚准备說话,郝楠一把拉過红毛,强行摁着他给寸头赔了個不是,又转身向警察低头道歉:“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浪费你们的時間了,真沒事了。”
不远处的商铺裡,王放拿着手机,将郝楠站在两帮痞子中间,向警察低头道歉的画面拍了下来。
刘锵锵不明就裡:“放哥,這是干嗎呢?”
王放看着手机裡的照片,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我這次不捶死這個姓郝的!”說完,他装好手机,得意地笑了起来。
警察和寸头离开后,郝楠等人重新回到啤酒屋。郝楠仰头将一杯啤酒咕嘟咕嘟灌完,哐当一下将杯子放在吧台上,叹了一口气:“沒一件顺心事!”
红毛讨好地坐過去,给郝楠杯子裡倒满酒:“楠哥,還有什么烦心事,說出来让兄弟们帮你排解排解!”
“排解?你们别给我惹事就好了!說多少次了,一個個還当自己是痞子呢?”
红毛试图辩解:“不是,這次真是寸头主动找事,不信你问弟兄们……”旁边的几個小弟点头如捣蒜。
“得了,别提了,這事就這么结了,我沒工夫听你们娓娓道来。”郝楠說着端起酒杯又仰头灌下。
小弟们面面相觑,红毛试探着问道:“又有学生找麻烦?”
郝楠叹了一口气:“不是学生,是家长……明天有個家长会,可愁死我了!這個班,学生一個個成绩差不說,班主任還跑了,学校临时安排個新老师顶上,你要是家长,你能接受?”
红毛闻言,心道,多大点儿事。他继续给郝楠满上酒:“那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死猪不怕开水烫,楠哥一出马,肯定搞得定!”
小弟们纷纷附和:“就是!楠哥搞得定!”
郝楠一口酒呛在嗓子眼,气得說不出话来。
第二天,学校的单身宿舍裡,闹铃声响個不停,郝楠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瞄了一眼闹钟,猛地坐了起来。
郝楠一边刷牙,一边打开柜子找衣服。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裡,翻出了那件皱得不成样子的白衬衫。桌上的烧水壶开始鸣叫,水沸腾了。郝楠赶紧拿着白衬衫跑過去,在冒着热气的壶嘴处,借着蒸汽小心翼翼地熏烫起了衬衫。
楼道裡,夏凡挽着打扮得年轻漂亮的妈妈,吴凯妈妈则有些严肃地走在畏畏缩缩的儿子前面。家长们从楼梯口涌入各個班级,教室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些等候的学生。
任真在走廊上张望,看到任妈从楼梯口上来,立即冲她挥了挥手。任妈走了過来,小声說:“第一次来青云,妈沒给你丢人吧?”
“說什么呢,妈!都是来复读的,谁比谁强多少?”
话沒說完,只见任妈笑着朝前方挥了挥手。任真顺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见高远和高爸正走過来。高远也看到她了,任真赶紧转移视线。
“妈,我們先进去吧!”
“哎,看见一個店裡的熟客,我先去打個招呼。”
“你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你這孩子,问了不就知道了嗎!”
任妈走上前,跟高爸打招呼:“您孩子也在這個班呢?”
高爸礼貌地笑着:“是的,我儿子,高远。”
“阿姨好。”高远跟任妈打招呼。
“你好,你好。”任妈一边說,一边把任真拉過来,“這是我闺女,叫任真。真真,快叫人。”
任真有些尴尬,视线躲闪,小声地叫了高爸一声:“叔叔好。”
高爸笑着点头,任妈感慨:“哎呀,真是太巧了,沒想到能在這儿遇到高主任!”
一旁的几個家长闻言,纷纷凑過来。
有人问高爸:“您是虹安医院的主任啊?”
還有人问:“哪個科室呀?
高爸回答:“心外科。”
“哎呀,心外科,好厉害的!”
家长们围着高爸寒暄,任妈和任真退到旁边。一個家长转头问任妈:“您也在医院工作嗎?”
任妈愣了愣,有些尴尬地說:“呵呵,沒有,我在医院附近。”
任真拉着妈妈往教室走:“妈,先进去吧,马上开始了。”
众家长闻言,都开始往教室走。
教室门口只剩下高远和任真,高远对她說:“那天晚上,不好意思……”
任真从书包裡拿出一把伞,塞到高远手裡:“沒事,谢谢你的伞。”
“我妈她不是故意的……”
“嗯,沒事。”
任真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戴上,高远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不再說话。
铃声响了,郝楠穿着白衬衫走上楼梯。前方,赵晓晓扶着年迈的姥姥,祖孙俩正一步步慢慢往上走。郝楠见状,几步走上前,帮着赵晓晓一起扶住姥姥。姥姥笑着道谢。
“姥姥,這就是我們的班主任,郝老师。”
“哦,郝老师,我們家晓晓在学校怎么样啊?她能顺利考上大学嗎?”
“放心,姥姥,晓晓在学校很用功,成绩也不错,沒問題的!您不用操心,等着享清福吧!”
姥姥闻言,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谢谢,晓晓在学校就麻烦您了!”
三人走到教室门口。赵晓晓扶着姥姥走进教室坐下。郝楠站在门外,看到教室裡一些家长围着墙壁上贴的成绩单,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我家孩子比高考的时候還掉了二十分,二本都不够了,真的急死個人。”
“也不能单纯比分数,卷子难度不一样,毕竟也過了一個暑假……”
“等会儿听听班级平均分是多少。我刚刚数了数,上四百分的确实不多。”
门口,郝楠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教室。
郝楠站在讲台上,家长们纷纷回到座位上。郝楠看了看底下,只有王放和贾坤的位子空着,其余的座位都坐满了。
郝楠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家长,下午好!首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来参加這次家长会。我是14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郝楠……”
底下一片寂静,数十双眼睛严肃地看着郝楠。郝楠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說:“這学期我們各個学科将陆续进入一轮复习阶段,一轮复习是花费時間最长,也是考前最为重要的阶段。這一轮复习效果的好坏,直接决定着后面复习的效果,甚至决定着同学们的高考成绩,重要性可见一斑。所以学校召开這次家长会,就是希望和家长们一起,好好协助孩子做好一轮复习。”
家长们静静地听着。
“這個阶段最重要的是基础梳理,各科老师会带着同学们完完整整地将整個高中阶段的课本知识再梳理一次。很多同学一开始复习就狂刷题,真正的基础却沒有掌握牢固,這样考试的结果肯定不会好……”
郝楠话沒說完就被打断,任妈直接站起来发出了质疑:“郝老师,你既然說到考试结果,那我就想问问你這個班主任,为什么复读班的摸底成绩普遍比高考低那么多呢?我家孩子高考明明都上了一本线,怎么来了复读班之后,反而差了一本线十几分?”
几個家长附和起来。
“对啊!這好歹也学了十天半月了,成绩怎么不升反降呢?”
“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是沒什么经验,你先和我們解释解释,学校說好的請王老师来带班,人呢?”
“就是!你们学校怎么回事?我們交钱的时候說好的是‘升学王’,转眼就换個這么年轻的老师,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啦?”
“复读班本来基础就弱,就该請最有经验的老师来教,孩子的前途可赔不起!”
一時間,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郝楠赶紧說:“各位先冷静一下,学校做出這個决定肯定是有原因的。王老师专门带高三,一向以押题准……闻名,所以同时在好几個学校任教,学生一多,肯定照顾不過来。我作为一名新老师,可以向各位家长保证,我一定走在教学一线,全心全意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咱们班学生身上……”
话音未落,一阵掌声响起。众人循声看過去,只见王放痞裡痞气地出现在后门口。他冷笑一声,道:“呵,郝老师真是了不起啊!請问您是怎么一心扑在学生身上的呢?”
郝楠一惊:“王放……同学,现在是家长开会時間,你不把你家长叫来,你进来做什么?”
王放沒理他,径直走到讲台边,将打印出来的照片举在手上,问众家长:“一個混迹酒吧的痞子,到处闹事,還被警察抓過,這样的人能教好学生嗎?!”
照片上,啤酒屋门口,穿着花衬衫,一副痞子打扮的郝楠站在两群痞子中间,正对着警察低头道歉。
郝楠看到照片后傻在原地。王放把更多的打印照片分发给每一列的第一位家长,让他们往后面传阅。家长们看着照片,当场炸锅,教室裡沸腾起来。其中一個脾气火爆的男家长带头站起来:“岂有此理!找校长去!别开了!找的什么人来糊弄我們,祸害孩子!”
家长们群情激愤。
讲台上,郝楠着急地解释:“大家都听我說!這個照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沒被警察抓……”
“你就說照片上這個是不是你?你跟這群痞子是什么关系?!”
郝楠越描越黑,根本无法解释清楚,家长们越发愤怒。
“照片上是我,但是……”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這就是你!”
“无良学校!今天要是不给我們一個說法,我坚决把学校告到教育局!”
“各位,你们先听我說……”
“现在复读班成绩已经垫底了,又给安排個這样的老师,学校凭什么让我們放心?你又怎么保证孩子明年高考的成绩?必须换人!”
男家长率先走出教室,其他的家长们也都起立,教室裡乱成一锅粥。
眼见着家长们要冲去校长室了,郝楠被逼到了绝境,情急之中,他拍着桌子大喊一声:“高考有這么难嗎?明年這個时候,全班上一本!”
霎時間,整個教室安静了下来,家长们全都愣住了。
隔壁的高三1班讲台上,李亚玲正在黑板上写去年的高考情况,“一本上线率20%”,听到郝楠的话,手一使劲儿,粉笔在黑板上“刺啦”一声,折了一半,掉到地上了。
家长们都转头望向对面教室,一脸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全班上一本,我沒听错吧?对面不是复读班嗎?”
“這是复读班老师說的?是那個‘升学王’嗎?這么厉害啊!”
走廊裡,其他班级门口站着一群正在等家长会结束的高三学生,听到郝楠的话,立马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起来。
“嚯,去年复读班上一本的才三個,现在全员一本?开什么国际玩笑!”
“佩服!佩服!家长会硬是开成了传销大会。”
“怕什么?吹牛又不上税。只要嗓门大,废柴也上得了清华、北大!”
学生们纷纷哄笑起来。
F14班教室裡充斥着家长们的质疑和怒骂声,无比喧哗。
校长一脑门汗,小跑着进了教室。
“校长终于来了!你得给我們個說法,這老师是怎么回事?”
“‘升学王’的事情不解决,我們就去找人曝光你们青云搞虚假宣传,欺骗家长!”
“還有复读班這個成绩,低分段全是這個班的,你们怎么提分?怎么保证全班上一本?”
校长站到郝楠旁边,擦了擦汗:“家长们,大家先坐下,少安勿躁。”
家长们這才稍微安静了一些,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校长。
“各位家长請放心,我来這儿,就是要给你们一個满意的答复。我王志国,青云中学的校长,向大家保证,我們的老师是千挑万选选拔上来的,所以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他的能力!”
郝楠心虚地看向校长,校长看都沒看郝楠一眼。
家长们仍旧不依不饶。
“你相信,我們可不相信!我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拿一年時間跟你赌!”
校长伸出手,一边招呼大家镇静,一边說:“我向大家保证,第一次月考,就一定让大家看到复读班成绩有显著的提高!月考总分排进全年级前三名!如果郝老师做得到,那他的能力不言自明;如果做不到,到时候,一定给大家换一位满意的老师。”
家长们不再喧哗,有人议论,有人沉思,似乎是接受了校长的话。
郝楠呆立在讲台上,内心已然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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