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今以后,你就是你自己的支柱了
黄昏,高爸和高远走在路上。
“你们班主任今天单独找我了,說你沒参加摸底考试。”
高远皱着眉头沒說话。
高爸继续說道:“你也十八岁了,多的话也不用我說。去年已经休整一年了,今年還是要参加高考的……”
“学校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高爸脚步一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既然回到学校了,就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我們三個人的日子還要继续過,要一起往前走。”
高远“嗯”了一声。
高爸接着說:“我晚上還要加班,一会儿吃完饭你自己先回家。你妈失眠又严重了,连着一周都是到天亮才勉强睡着一会儿。她的情绪沒有调整過来,你在家的时候也要多体谅体谅她,一会儿回去也别吵着她休息。”
高远点点头。
夕阳下,父子俩并排走着,都怀着心事,不再說话。
天色已黑,高爸带着高远走进饺子馆,任妈热情地招呼他们:“高医生来啦,快进来坐!”說着,连忙拿抹布把空桌子又擦了一遍。
任真正坐在角落一边吃煎饼一边写作业,见到高远时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写题不看他。
任妈走了過来,拍了拍任真:“這孩子怎么這么沒礼貌?同学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我在写作业,沒空。”
任妈压低了声音和任真耳语道:“人家高医生可是虹安医院心外科的主任,你快過去打個招呼去。”
任真起身去煮饺子,路過高爸身边的时候轻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任妈端了两盘小菜過去,热络地招呼道:“這小菜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谢谢高医生一直這么照顾我們小店的生意。”
“您太客气了……”
“您才是客气了,我女儿和您儿子又是一個班的,都是同学,真的是有缘。您不知道,我家真真从小就在虹安医院這附近长大,最崇拜医生了,一心想学医,想考医学院……”
任真盛着饺子,听到這话觉得尴尬,想要打断她說话:“妈……”
高远注意到任真的不自在,吃了一口小菜,趁机转移话题:“阿姨,你這個拌菜是怎么做的?真好吃!”
任妈满脸堆笑道:“好吃就多吃点儿,阿姨再去给你盛一盘。”
高远走過去想帮任真端饺子。任真见高远過来,端起饺子就往高爸走去。高远笑了笑,跟在她身后问了一句:“你就這么不想看到我嗎?”
任真沒理他,加快脚步走到高爸面前放下饺子。高爸看着這個勤快的瘦弱女孩,又看了看高远,說:“看看你同学多能干,放学了還要来给家裡帮忙。”
任真礼貌地微笑,任妈高兴地說:“真真這孩子从小就懂事。小小一点点儿时,案板都够不到,就要帮我和面。”任妈用手在腰部比画着任真小时候的個头,大家笑着看向任真,任真尴尬地回到原先坐的桌子,吃着沒吃完的煎饼。
高爸看了一眼手机信息,匆忙地吃完饺子,擦了擦嘴,起身对高远道:“医院有事找我,先走了,你吃完自己回家。”
任妈把高爸送到门口,饺子馆只剩高远和任真两人,高远看了看躲得远远的任真,边吃着边对她說:“你家饺子真香,你妈這手艺真的不一般。”
“好吃就坐着吃你的,别沒话找话。”
“那……再来二两猪肉茴香的。”
“沒有。”
“那白菜的?”
“沒有。”
高远挑挑眉,看着任真碗裡的煎饼說:“那来個煎饼。”
任真瞪他一眼:“這是饺子馆,不是煎饼店。”
高远笑了笑:“我還以为饺子馆不卖饺子呢。”
任真不說话,拿着抹布過去擦桌子赶人。任妈回来见状,责怪道:“真真,人家還沒吃完呢,你擦什么桌子?”
“阿姨,沒事儿,我俩聊天呢。”高远解释道。
任妈对任真說:“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性格也好,一看就招人喜歡。好好和同学相处。”
高远翘起嘴角朝任真笑了笑,任真气呼呼地看了高远一眼,拿着抹布走开了。
家长会结束后,郝楠独自来到如意啤酒屋,他心乱如麻。刚才家长质问他的场景,让他想到几年前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时他正穿過走廊,一群学生向他投来指责的目光。郝楠不想再回忆,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眼前就有一個严峻的問題等着他,他有点儿心虚。
红毛见他愁眉不展,道:“哥,别皱眉了。你說,是哪個小屁孩拍了你的照片,我去收拾他。”
郝楠瞪了红毛一眼。
“哥,我收回,我错了。嗐,不就是個月考嗎,凭你的能力,不是啥难事。”
“不到一個月時間,让我把一個排名垫底的班,带到全年级前三,我有這能耐我怎么不去造火箭?前十都不可能!而且校长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承诺了,老子现在想不干都不行了!”
郝楠正要举起酒杯,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脸愁容地接起电话。
电话裡传来郝妈热切的声音:“儿子,這几天怎么样?工作顺利不?”
“顺利,顺利得很!妈,你呢?”
“我好得很。和你說一声,我已经报好去虹安的旅游团了!我专门买了好几條丝巾,到时候到学校了,我俩拍合照!”
“妈……妈妈妈!我最近忙着呢,而且学校又不是旅游景点……”
“我就来看看自己的儿子還不行啊?你好不容易又当老师了,我当然要来学校看看了!车票都订好了,一会儿把時間发给你啊!”
郝楠挂掉电话,红毛问他:“哥,你妈要来啊?”
郝楠点点头:“說不定她来之前我就被开了。”
红毛拍拍郝楠的肩,两個人都沒再說话。
第二天早晨,任真拿着水杯和速溶咖啡走出教室,对面高三1班的几個同学抱着作业本也走出来。他们看见任真,都笑着起哄:“哎,都让一让。年级前三班裡的人来了,别挡人家的道。”
任真皱眉摸出耳机戴上,不去看他们。
王放、贾坤和刘锵锵三人打打闹闹地来到小卖部买烤肠。
“老板,四根烤肠!他俩一人一根,我两根!贾坤請客!”
贾坤看了一眼王放,无语掏钱。
老板拿起烤肠跟他们說道:“你们是复读班的吧?听說你们新来的老师很牛啊,要带你们班彻底翻盘!”
“你怎么也知道了?”
“全校都知道了啊,你们班要考年级前三名的!”
旁边還有好些学生在排队,有的惊讶,有的憋笑。王放几人尴尬极了,王放瞪了周围的人几眼:“看什么看!沒见過帅哥嗎!”三個人拿了烤肠,快步离开。
早读時間,窗户外飘起了雨,天色阴沉。F14班教室裡,门关着,同学们都趴着或者埋着头,几乎沒有人在早读,班裡一片颓丧景象。
夏凡看到窗外高三的学生走来走去,无一例外地看向他们班教室,還指指点点。夏凡沮丧地說:“太丢人了……”
王放不爽地站起来:“看什么看!又不是动物园!”窗外的学生捂着嘴笑着跑开,王放坐回凳子上生闷气。
贾坤叹气:“考进前三是不可能了,估计這一年在這学校想抬头做人都难了。”
任真站起身把靠走廊一侧窗户的窗帘全都拉上了。這时,上课铃响了,郝楠推开门走上讲台:“大清早的,你们把教室弄得這么黑干什么……”
郝楠将窗帘拉开:“早读就要读出声,打起精神来!”
同学们头也不抬一下。
郝楠继续說道:“别一個個像蔫茄子一样,一次摸底考而已,你们是要冲锋一年的,怎么第一仗就给打趴下了?”
王放翻了一個白眼,冷笑一声:“少拿這些沒用的鸡汤应付我們。”
“就是。”班裡的同学们都低声附和着。
“小酌怡情嘛,偶尔喝一喝還是有好处的。考得差,說明提分空间很大。行了,都把书拿出来……”
“你倒是說得轻松!本来我們只是成绩差而已,现在因为你,成了全校的大笑话!”
郝楠愣住,问:“什么笑话?”
学生们几乎是怒吼出声:“月考前三!”
郝楠尴尬不已。他看着台下泄了气的学生们,思考着对策。
李亚玲正站在办公室窗边吃着包子,见郝楠走进来,打招呼道:“郝老师,早。”
郝楠有些郁闷地回应道:“早,李主任。”
“郝老师,打起点儿精神啊!14班要考进前三,可得加把劲了。毕竟,沙子要变成石头,也是需要很长時間的。”
“主任,我给你冲杯豆浆吧。吃包子时說话,容易噎着。”
這时候,一個高三1班的学生跑了进来,冲到李亚玲面前焦急地說道:“李老师,你快去班裡看看吧!出大事了!”
李亚玲和郝楠赶到高三1班门口时,门外已经站满了人。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众学生让出一條路来。
李亚玲和郝楠走进去,发现教室裡面一片狼藉。
有的课桌被推倒,全班同学的复习资料都散落一地,有的人水杯洒了,弄得地面湿答答的,地上的书和资料污浊不堪,有些书和卷子甚至被踩烂了,教室后面的几個储物柜也被人撬开,门锁都损坏了。
李亚玲、郝楠见状,震惊不已。
“早上是我开的门,一开门就是這样……”
“大家先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看有沒有丢的。”
同学们纷纷检查起来,除了复习资料散了一地,被弄脏弄乱,好像并沒有其他個人物品丢失。班长去检查被撬开的储物柜,忽然大喊:“老师!我好像少了东西!”
李亚玲走過去:“少什么了?”
“就是您给我們班整理的英语复习专题资料,明天课上要发给大家的,我還沒来得及去复印……”
李亚玲皱起眉头。
众同学议论纷纷。
“李氏宝典!?”
“不偷钱,不偷手机,偷资料?”
“天哪!這是故意的吧!”
“看看会不会在其他地方。”
F14班教室,任真正在埋头学习,突然听到对面的高三1班喧闹不已。赵晓晓、王放、贾坤等几個同学朝门外走,只见走廊裡,对面班的学生個個气愤不已。
1班班长又气又急道:“還是沒找到。”
一個女生哭着拿起被打湿的试卷和笔记本:“到底是谁這么過分!我的卷子和错题本全湿了……”
见到F14班的同学出现在走廊上,高三1班的几個男生质问他们道:“不会是你们班的人偷的吧!”
赵晓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李老师专门给我們班整理的‘李氏宝典’,還沒来得及去复印就不见了,好几個柜子都被撬了。是不是你们复读班的人干的?”
“說什么呢你!有你们這样血口喷人的嗎!”
“其他班的人成绩差嗎?他们用得着偷這個资料嗎?不是你们是谁?昨天才說要考年级前三,今天就来偷资料,真行!”
“成绩差是智商問題,撕人卷子和书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就是人品問題了!”
赵晓晓、王放、贾坤闻言和高三1班的人吵了起来。同学们陆续到校,F14班和1班之间的走廊上站满了人,其他班的同学也聚集過来看热闹。
“谁稀罕你们那破‘葵花宝典’!”
“說谁缺德呢!凭什么给我們班泼脏水!学习好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忍你们很久了,一天天的,在那儿秀什么优越感!”
“就是了不起怎么了!学生不比学习,难道比谁吃得多嗎?我們1班就是龙班,2班是虎班,你们14班就是猪班!”
王放一听,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指着那男生道:“你再說一遍!你有种再說一遍!”
两個班的人对峙着,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李亚玲出来喝止了他们:“干什么呢?都给我回教室去!”
郝楠把人拉开:“都先回去自习。”
两拨人恨恨地瞪着对方,各回各的教室。
李亚玲道:“我再去别的班看一下,你回办公室问问老师们有沒有查到什么。”
郝楠点头,和李亚玲分头行动。
F14班教室内乱哄哄的,刚进来的同学一個個怒气未消,一脸不忿。
任真仍坐在座位上看书。
王放点到几個男生的名字:“放学都别走,今天就和他们高三1班好好算算账!”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赵晓晓蹙眉看着他们:“别在学校惹事……”
王放微微颔首,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
赵晓晓无奈地說道:“好了好了,赶紧先自习吧!”
大家各自回到座位。赵晓晓拿起理综试卷翻了翻,拍了拍任真:“任真,你的理综卷子借我看一下。”
任真点点头,手往抽屉裡一摸,只听到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打印材料从抽屉裡掉了出来。
任真惊讶不已,旁边的刘锵锵眼尖,把材料捡起来一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這不是‘李氏宝典’嗎?!怎么在你這儿?”
“我……不知道。”
全班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围了過来,翻看那本“李氏宝典”,好多人怒气冲冲地看着任真。
赵晓晓担忧地看着任真:“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我。”
此时,窗外响起了雷声,天空布满了乌云,教室内的气压也越发低了。雨滴打在窗户上,有些飘了进来。
“她不是成绩最好的嗎?怎么干出這种事?”
“平时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人爱搭不理的,背地裡居然偷人家的东西,這心理得有多阴暗啊!我可不敢和這种人做同学……”
任真懒得解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我們被其他班的人看不起也就算了,你倒好,還真能干出這种偷鸡摸狗的事!”
“你說话啊!怕不是学疯了吧!”
任真不理会他们,戴上耳机堵住耳朵,翻开书开始看。
忽然,一個同学扯下她的耳机:“我让你学!不要在這裡,去外面好好学!”
一時間,更多质疑、不爽甚至鄙夷的眼神看向任真。
divclass=contentadv刘锵锵和另一個男生一起,抬着任真的桌子就往教室外的阳台上搬,桌上的书和笔不断掉落下来,散了一路。
任真前方空了,她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几個男生。
赵晓晓急了,上前去拦。王放靠在门边看热闹,一声不吭。赵晓晓对王放說:“你快让他们停下!”
“我沒动手就算好的了。平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现在還在装高冷,最恨這种看不起人的了!”
“你……”
赵晓晓转向其他男生:“你们到底闹够沒有!”
几個男生置若罔闻,直接将桌子扔到了阳台上。
高远走进教室,看到任真坐在凳子上,面前的课桌却不见了,周围的学生都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他问:“怎么回事?”
“她偷了1班的资料!”王放說完,将那本“李氏宝典”摔在桌上。
高远问:“有证据证明是她拿的嗎?”
“人赃俱获還要什么证据!”
“装什么好学生,假清高!她就是個贼!”
任真的眼眶红了,气得浑身直发抖。
高远沉着脸指着刘锵锵吼道:“你,立刻给我把桌子搬回来!”
任真却忽然起身,拎着书包和凳子,径直走到阳台,砰地关上了教室和阳台之间的门。高远追了過来。任真隔着玻璃,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反锁了阳台的门,坐下来打开书,开始埋头做题。
几個闹事的男生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要坐外面就让她坐着呗!”
天空又响起了闷闷的雷声,露天的阳台上,雨已经下大了,强风裹挟着雨点拍打在任真的课本上。
教室裡,大家眼睁睁看着任真被淋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下来,风吹得她有些发抖。高远焦急地拧着门把手,使劲拍门:“任真,你进来……”
阳台上,任真低头坐着不动,任雨水打在她身上。
原先那几個男生也不再幸灾乐祸,都收起笑容,沉默起来。
吴凯和贾坤满脸担忧,罗非埋头刷题,置身事外,其他的人有的惊讶,有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赵晓晓看不下去了,匆匆跑出了教室。
教师办公室裡,老师们都在讨论1班丢资料的事。
“李主任,你好好找找,說不定是你自己弄丢了。”郝楠道。
李亚玲白了郝楠一眼。
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急切的“报告”,赵晓晓跑了进来:“郝老师,出事了!你快去教室看看吧!”
郝楠闻言,赶紧放下手裡的东西,急匆匆地离开。
“又怎么了?”
众人都有些疑惑。李亚玲想了想,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郝楠跟着赵晓晓跑进F14班教室,看见同学们都愣愣看着教室外面。李亚玲顺着大家的视线一看,也愣住了。
阳台外,大雨倾盆,任真被淋得浑身湿透,眼泪混合着雨水像小溪一样从脸上淌落,她冷得嘴唇都发紫了。郝楠冲過去拉阳台的门,但是锁住了。
“她是怎么回事?”郝楠急声问。
“是她偷了‘李氏宝典’。”有男生小声說。
“她跟我說不是她!”赵晓晓为任真辩解道。
郝楠明白了,向阳台外的任真喊道:“任真,开门!”
任真不理会。郝楠抬起脚把阳台的门踢开,强行把任真从大雨中拉回了教室。赵晓晓赶紧找东西给她擦身子。高远脱掉自己的校服递给赵晓晓,赵晓晓将它披到任真身上。
郝楠气得脸都红了,走到讲台上,冲班裡几個男生破口大骂:“偷什么偷!别让我在班裡听到這個字眼!法律都讲疑罪从无,你们从哪儿学的,急吼吼地就站队!”
几個闹事的男生不服气。有人道:“东西就是从她抽屉裡掉出来的,還有什么好說的!她每天不是埋头看书,就是拿鼻孔看人,为了一本复习资料干出這种事,不是她是谁!”
郝楠问那男生:“那万一就不是她呢?”
李亚玲接過学生递给她的资料,沉默片刻,說道:“大家先别吵,這件事学校会查清楚的。”
“那查清楚之前呢?让她继续待在班裡嗎?谁能保证会不会又丢东西?我可不想跟她在一個班。這么想学好,直接去1班啊,干嗎来我們這裡!”
任真眼睛通红,她忍无可忍,愤怒又难過地喊道:“谁稀罕来這個班!我一秒钟都不想待在這儿!”
任真拎起书包,夺门而出,被从后门追出来的高远拉住:“你去哪儿?”
“我不上了!回家!你放开我!”
外面還在下雨,高远在走廊看着任真跑开。這时,李亚玲走了出来:“高远,回教室!”
高远看了她一眼,去追任真了。
任真跑到车棚,推出了自行车,向校门外骑。高远在后面喊:“任真!”
任真沒理他。高远忧虑地看着她的背影,赶紧也跨上自己的车子,追了上去。
雨小了一点儿,任真仍奋力地蹬着车子,不知是气的還是冷的,她浑身都在颤抖。
高远跟在她身后,却被路口的红灯拦住,忽然,一辆右转的汽车差点儿别到任真的车子,任真摔倒在地。
“任真!”高远担忧地叫了一声。
司机打开车窗骂骂咧咧:“找死啊!”
任真自己爬起来,继续奋力往前骑。
绿灯亮起,高远蹬着车就走。
任真骑着自行车来到饺子馆附近,远远看到堂哥任明伟正站在饺子馆门口闹事,任妈在阻拦他:“你干嗎要這样啊!”
任明伟醉醺醺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嚣张地冲任妈喊:“问问你老公!为了争房产,居然把我爸告到了法院!我爸這么多年怎么对他的?他呢?他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哥!我爸气得胸口疼了一上午,人已经在医院了!我告诉你,要是他出了什么問題,你们全家都跑不掉!”
任真赶紧扔下车,跑上前:“這些事我和我妈不知道,有事你就去找任永庆!别在這儿闹!”
任妈见到任真突然出现,十分意外:真真,你怎么回来了?
任真护着任妈,沒有回答她的话。
任明伟冷笑道:“来得正好!你爸弄钱還不是给你花!你還考大学?呵,沒走成吧?這就是老天给你们家的报应!”
任真被這话刺痛,又气又恼。
任明伟一边說,一边摇摇晃晃地要往店裡走。店裡的客人怕他伤及无辜,都慌慌张张扔下钱匆匆起身走了。
高远一個急刹车停在饺子馆门口,眼前的情景让他愣住了。
任妈拉住了任明伟的胳膊,想阻止他进店裡:“我還要做生意,你不要喝了酒就来店裡闹,家裡的事回家裡說。”
任明伟一把甩开任妈的手:“谁跟你一家人!任永庆弄得一大家子不得安宁,你们還做什么生意!”
任明伟迈步进屋,把桌子上的几大盘饺子一股脑地掀翻在地上,凳子也被他踢翻了。
“任明伟,你够了!”任真忍无可忍,大喊一声。
任明伟看了任真一眼。
“呵,你爸认钱不认兄弟,你也不认!一家子什么货色!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跟你爸一样的东西!他弄房子,弄钱,不就是给你们弄的嗎!老人进医院他装沒钱,抢房子他就出现了!還赖在裡面不走!拿個不知道哪裡搞来的遗嘱!我告诉你,你爸就是個贼!根本不配姓任!”
听到這句话,任真怒火攻心,她愤怒地上前,“啪”的一個耳光扇在任明伟脸上。
任明伟被打得愣住了,反应過来后,立即反手一拳将任真打倒在地。任真嘴角流出血来。
任明伟仗着酒劲,上来一脚又一脚踹在任真身上,一边踹一边骂:“胆子大了你!敢跟我动手!你是什么东西!”
“真真!真真!”任妈上来挡住任明伟,高远也上来拉住他。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家事,家事……”
三人推搡着,任明伟使劲推了一把挡在任真前面的任妈,任妈倒在地上,头磕在了一旁的啤酒箱子上,啤酒瓶子“丁零哐啷”倒了一地,任妈捂住脑袋躺了下来。
“妈!”任真从地上爬起来,扑了過去。
任妈带着哭腔哀求:“任明伟,他是你妹妹!”
任明伟沒想到会是這样,也有些吓着了,酒醒了一半。他沒有继续动手,后退着走出店门,指着任真:“你们等着,這事沒完。”他說完慌忙离开。
任真将任妈扶坐起来,却见她用手捂着头,有血从额角慢慢渗出来,淌了下来。任真顿时怒火中烧,她从啤酒箱裡拿起一個酒瓶,“咣当”一下在箱子边沿敲碎。
“真真!”
任真握着半截瓶子冲了出去,高远赶紧把任妈从地上扶起来,旁边一個相熟的食客接過任妈的手,高远跟在任真后面冲了出去。
雨還在下,饺子馆外的街道到处是水坑。高远截下了情绪激动的任真,拽住她的手:“你要干嗎?”
“我今天必须跟他把账算清楚!你别拦着我!”
高远看见她的虎口处被碎玻璃割伤,正在往外渗血,沉声道:“别去了。”
“你让开!”
“你听点儿劝行不行!能不能理智一点儿!”
高远抢下她手裡的半截啤酒瓶摔碎在地上。
任真情绪激动道:“为了這房子,已经闹了三年了,每天鸡飞狗跳的,我受够了!我不想要這样的爸爸,也不想要這样的亲戚!你看见我妈什么样了沒有?我今天非得做個了断!”
“你就算今天戳了他,這事就算完了嗎!就能解决了嗎?”
任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心中的委屈和难過在這一刻爆发了出来:“那我能怎么办?我還能怎么办!我就看着他闹,就忍着嗎?我知道我爸不对,成天游手好闲,我妈一天包一袋面,就为了赚几個钱,這個家沒有支柱,是不是任谁都可以对我們指手画脚,随便欺负我們!”
高远看着她。
任真继续哭着:“我不過就想考虹安医学院,当個医生,在饺子馆附近上班,让家裡日子能好過点儿,让我妈跟别人介绍自己女儿时腰板硬点儿,底气足点儿。我知道我很差劲,沒做到!分数不够,我爸走后门都被人骗!我跑到這么個班,我就得在這烂泥一样的生活裡爬嗎!”
高远心疼地看着任真:“你可以不這样的。”
“我能怎么办?我生在這儿,长在這儿,這儿就是我的家,我還能怎么办!?”
“考出去,离开這裡。考到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变成你想成为的样子,到那個时候,這些人,這些事,就一個也不会伤害到你了。”
任真愣住。
高远继续說:“到那個时候,你不需要谁当你的支柱,你就是你自己的支柱,自己的家。让這些烂在泥裡的东西继续烂在泥裡。”
任真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大受震动。
饺子馆裡,任妈头上贴了纱布,正和几個人一起在打扫,把摔坏的桌椅扶起,将东西归置回原位。
饺子馆外,雨還在下着,高远和任真坐在门口屋檐下,高远帮任真在虎口上了药,然后包扎。他将任真的袖子往上拉了拉,不经意看到任真的手腕处露出一道红色疤痕。高远愣了一下。
任真赶紧缩回手,将袖子拉了下来。高远沒說话,他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来。任真看到他的手腕上有好几道深色的疤痕,這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高远看着她,平静地說:“都会過去的。”
两人不再說话,任真沉默地看着高远将她的伤口包好。
高远道:“知道我难過的时候都干什么嗎?”
任真摇摇头。高远起身,拿起饺子馆门口的两個蓝色水桶,走回任真面前。他把一個桶子扣在任真头上,另一個桶子扣在自己头上,走到雨裡,对任真喊道:“你试试!”
高远拉着任真走进雨裡。任真的眼前是一片蓝色,耳边萦绕着雨滴啪啪打在桶子上的声音。她心中忽然感觉到难以描述的平静,仿佛外面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了。
任真闭上眼睛听着雨声。她在雨裡静静转着圈。
店裡,任妈望向外面,看见两個孩子头上套着桶子,站在雨裡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高远推着车将任真和任妈送到了小区门口。任真对高远說:“我們家到了,你回去吧。”
高远点点头:“跟你妈好好休息。”
“嗯,今天谢谢你。”
高远和她们挥手道别,骑车离开。
母女俩一個额头贴着纱布,一個手上缠着绷带,相互搀扶着走向楼道口。
任妈问任真:怎么今天這么早就回来了?
任真扯了個谎:老师今天有事,让我們回家自习。
因为下雨,楼道裡漆黑一片,任真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只觉得软绵绵的。
“什么东西!”她惊叫道。
声控灯亮了,只见一個人横在地上,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是任永庆醉醺醺地躺在楼道口,手裡還拿着半瓶酒。
任妈气愤地吼道:“任永庆,你想吓死我娘俩啊!又喝多了?”
“喝……了一点儿。”
“你這一点儿是拿桶装的吧……有事嗎?”任真忍住一肚子的气,无奈地看了任永庆一眼,拿出钥匙开门。
任永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喊任真,拎起身边的两個麻袋要给她看:“真真,你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任永庆献宝一样地打开一個麻袋,袋子裡猛地扑腾出一只活鸡。任真沒有理他,径直走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任妈却被吓得一激灵:“哪儿有你,哪儿就鸡飞狗跳,一秒钟都不得安生!带着你的鸡,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以后别来了!”
任永庆把鸡按回麻袋裡:“我不,我要回家!”
任妈挡在门前:“這儿沒你的家!”
任永庆浑身酒气地往门裡挤:“你有沒有良心!這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回!”
他此时才注意到任妈额角的纱布:“這是咋弄的?撞电线杆了?”
任妈冷笑:“今天你侄子打到饺子店了!嫌你争房子,将气撒到我們娘俩身上,把店裡给我砸得一团乱!”
任永庆气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什么?他敢!”
任妈挥着手赶他:“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說话,一句话也不想說!我都不想看见你這张脸!别喝了酒在這儿借机撒酒疯!”
“那你也不能不让我进屋!”
“任永庆!我們娘俩刚回来,又挨了顿打,真真要不要吃饭?要不要看书?要不要复习?你能不能让我們俩安静安静?你在這裡闹得左邻右舍都鸡犬不宁,你到底要干嗎!?”
任永庆酒劲未消,将麻袋放在脚下,直往屋裡钻。
任妈将任永庆往外推,任永庆死死抓住门框,用身子顶着任妈要往屋裡硬挤:“真真,真真……让爸爸进去!”
任妈用力推着他:“你出去!”
“爸爸在呢,让爸爸看看,伤哪儿了?兔崽子,敢动手打我女儿!”
任妈跑到任永庆身后把他往外拽,任永庆一只脚踏进门裡,一只脚抵着墙壁,双手抱着门。邻居们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见這情景,纷纷摇头。任真觉得丢人,忍无可忍地冲他们大喊一声:“别闹了行不行!丢不丢人!”
刚走上来的郝楠,斜背着包站在楼道口,被任真這一句震住了。看见任真转過头,他赶紧冲她尴尬一笑,挥了挥手:“哈喽?”
“你怎么来了?!”
四人面面相觑。此时,任永庆脚下的鸡忽然从麻袋裡露出脑袋,一脸惊恐地四处打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