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在其板屋(十五)
走至一被仙草圍繞的石碑之前,裴嬌望見許多人都在對着石碑祭拜。
阿瑾便解釋道:“傳聞大荒神女曾來過羨淵,將魔族擊退,救羨淵於水火之中,後來仙洲受魔族侵襲,人族飽受戰亂之苦,神女爲了保護仙洲人族便選擇與魔神同歸於盡。”
“神女的心化作天明神樹的枝幹,神女的眼化作神樹的枝葉,天明神樹撐起的陣法庇護了所有人,這才瓦解了魔族的攻勢,緩和了仙洲的危難。故而這塊石碑便是爲了紀念大荒神女所建。”
裴嬌拂過右眼的融雪珠。
大荒神女,不論是千年前的人,亦或是千年後的人,都十分敬重她。
仙洲內皆傳若得神樹認可便是大荒神女轉世。
她輕聲呢喃道,“這般能捨己爲人的纔是真正的神女,既有悲憫天下之心又有爲此付出的一切的能力與決心,當真令人敬佩不已。”
“故而如她一般的人再也難聞一見。”
其實她始終不明白,爲何神樹會賜福於弱小自私的她。
畢竟她可不是這種聖人,能爲了拯救蒼生而犧牲自己,更不可能是什麼所謂的神女轉世。
阿瑾又道,“是呀,現世唯一能與神女想提的便是琦雲將軍了,她駐紮於臨海邊關,爲的就是抵禦外來的魔族,早已立下赫赫戰功了呢!”
裴嬌微微側首,“琦雲將軍?”
阿瑾撫掌道,“桃花馬上請長纓,琦雲將軍守護着羨淵城的百姓,是被家家戶戶歌頌傳聞的女將。”
“她資質絕佳,七歲便能修行,如今更是令那些魔族聞風喪膽!”
“不僅如此,琦雲將軍還心底善良,她所得來的賞賜都用來給小鎮內建立修繕醫館。據說琦雲將軍世代皆是神醫,不過因爲魔族來犯,爲了保護家人,只好舉起了刀劍。”
“醫館裏頭也有琦雲將軍的畫像,待會便帶你去看看,琦雲將軍不僅功夫了得,生得也是極好的!”
阿瑾對這位女將軍十分崇拜,拉着裴嬌參觀起醫館,“琦雲將軍曾說過,若無戰火紛擾外族來襲,她更想做一位雲遊四海的醫者。”
說着,她步子微微一趔趄,裴嬌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還好麼?”
阿瑾扶着額角,緩緩搖頭道,“沒事,都是老毛病,我們這兒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暈眩的毛病,應是海水沾染了魔氣的緣故。”
“剛好到了大夫這裏,麻煩他幫我瞧瞧便行了。”
裴嬌沒有回話,只是微微蹙起眉,若沒記錯,方纔阿瑾的身形都變得虛弱透明起來,怕不只是魔氣沾染的緣故。
裴嬌看着醫館的大夫爲阿瑾診治,身旁還圍繞着許多病患。
看起來,這位年輕的大夫頗受敬重。
果如阿瑾所說,醫館內有琦雲將軍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明豔如火,提着長纓槍的模樣英姿颯爽,像是要從紙墨丹青中走出來似的。
裴嬌注意到,畫像的邊緣磨損嚴重,顯然是這裏的人時常觀畫的緣故。
看來這位大夫,也極其敬重琦雲將軍。
裴嬌目光從畫像轉向那位年輕的大夫,恰逢此時他微微側身轉眸。
裴嬌忽然蹙起眉。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從他的耳後,看見了一枚魚鰭。
是錯覺麼?
裴嬌欲再觀察,可這一切卻又恢復了原樣。
大致逛了一遍羨淵城,裴嬌二人暫時留宿在了阿瑾家。
封魂鎖的後遺症尚在,夜晚更深露重,裴嬌所受的苦寒便越深。
她蜷縮在衾被之中,手指冰冷,凍得瑟瑟發抖,恍若再次墜入寒冰煉獄,被冰雪所籠罩。
無數個日夜便是這般過來的,接受了封魂鎖延年益壽的恩賜,便要接受它所帶來的惡果。
這很公平。
她飽受苦寒折磨,以至於沒聽見門外越發急促的敲門聲響。
直至門自外推開,有人進了室內,她才覺察到,竭力抑制住喉間的痛吟,警惕地別過頭啞聲道,“……誰?”
顧景堯垂眸看着蜷縮成一團的她,身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封魂鎖攜帶的這種噬魂入骨的詛咒,在每個寂靜的長夜裏都會折磨宿主,她有多痛,他都知道。
她體內流着他的血,封魂鎖會鎮壓一切邪魔,是他將這種不幸帶給了她。
他步步走近,想將她額間冷汗擦去,才發覺自己的手有些抖。
原來這便是心疼麼?
看見她痛苦的模樣,竟比萬箭穿心還讓他難以忍受。
他不由分說地彎下身,將不斷髮抖的她摟進懷裏。
她通體冰冷,睫毛都覆上寒霜。
彼時的他便像是炙熱的火,被裹緊時不由得令二人都逸出嘆息聲。
他握着她的手掌,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至她體內,這使得她周身覆蓋的冰霜消融了些。
月光落在相擁的二人身上,二人之間毫無間隙。
顧景堯冰冷的脣覆上她的長髮,試圖寬慰減輕她的痛苦。
哪怕他曾因爲封魂鎖被困於雪域天牢數百年,也不曾如此痛恨過這枚上古神器。
他目光冷戾,摟着裴嬌的力道越發緊,像是恨不得要與她融爲一體。
“我定會毀了它。”
裴嬌意識潰散,只覺自己像是赤腳奔跑在雪地裏,渾身都凍僵了。
後來有人抱緊了她,又像是墜入溫泉,帶了無邊的寬慰和溫暖。
她緩緩睜開眼,鼻尖嗅到一抹血腥味,耳邊傳來低沉剋制的喘息聲。
這才令裴嬌發覺幾分不對。
她驀然擡頭,發現自己竟然被顧景堯抱在懷中,他的手掌緊箍着她的腰肢,劃破了筋脈,正將自己的血渡給她。
裴嬌被嚇了一跳,“你瘋了麼?”
顧景堯垂眸之時,額間的汗蜿蜒而過他清冷的眉眼。
他以爲她忍受不了了,像是哄小孩般露出一抹笑,“阿寧,再忍一忍,馬上就不痛了。”
裴嬌這才發覺,不僅是痛楚,便連身上的寒冷都減緩了許多。
“……你做了什麼?”
顧景堯的裏衫早已被汗水浸溼,他額角青筋直跳,像是在忍耐着什麼痛苦。
他面上卻是一副毫無波瀾的模樣,“你體內有我的血,封魂鎖上的禁制會折磨你,但相比起你,我的本體顯然更令它厭惡。”
裴嬌蹙眉道,“所以你將你的血引入我的體內,從而將封魂鎖的禁制反噬引到你身上了?”
這便是相當於是轉移了這枚神器的矛頭,在窮兇極惡的魔頭面前,僅僅是擁有魔頭的血的裴嬌顯然有些不夠看了。
說來容易,可這卻是變相地替她承受封魂鎖所帶來的痛苦和陰寒。
她看着身前面容冷峻隱忍不發的青年,他的眉宇之間浮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可卻牢牢地握緊她的手,血液流入她體內,痛楚受於他體膚。
十指相扣,血液交融之間,她竟從那張隱忍剋制的臉上發現一抹愉悅之色。
裴嬌抿緊脣瓣,顯然是覺得他被折磨得神智出了問題,連忙要推開他,“你不必替我承受的,我在接受封魂鎖之時便料到了這種結果,這些痛苦,是我該自己面對的。”
他緩緩睜開眼,冰雪覆蓋的雙睫之下,是幽深炙熱的眼神,“不。”
少年眷戀地靠在她的肩膀處,似乎極爲滿足現在二人親密無間、不分你我的現狀。
他急促地喘着氣,像是陷入了某種致死的狂歡,閉眼沉聲道,“我願意。”
並且樂在其中,甘之如飴。
封魂鎖所帶來的苦寒與痛楚,在這種被她需要的滿足與欣喜感之前,顯得不堪一擊。
·
裴嬌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在顧景堯懷裏安睡至天明。
更沒想到,這竟然是三年以來,她所度過的最輕鬆的一夜。
她起了身,有些複雜地看着身旁熟睡的人。
他昨夜怕是累壞了。
顧景堯平日裏面無表情睨着人的樣子陰沉桀驁,可是眉眼卻極爲清雋,細看模樣不過是十歲的少年。
她託着腮,靜靜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然而這種靜謐安寧只是片刻,裴嬌的注意力瞬時便被外頭的喧譁所吸引。
這尚且是在羨淵城之中,表面平靜,實則隱藏無限殺機,由不得片刻鬆懈。
她蹙眉看着街上奔逃的人羣,不由得逮住一人問道,“發生了什麼?”
那人神色慌張,“姑娘你是外地來的麼?城內混進了魔族,快些逃吧,找個隱祕的地方躲起來。”
“琦雲將軍尚在趕來的路上,等她來了便好了。”
裴嬌在詢問情況之時,被人流衝散,她尋着當初的方向,卻驀地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她看見那人面孔之時,微微一驚。
“魏明揚?”
他如何會出現在羨淵?
並且他方纔出現之時,周遭的環境泛起漣漪,想必他是用了什麼能夠穿越空間的至寶。
裴嬌冷靜之餘想到,玄陰宮的羊皮紙上有關羨淵的記載,那麼想必季青嶺也對此地虎視眈眈,這裏必然有他們要的東西。
魏明揚來此,說不定是受他指使。
裴嬌立刻握上腰間的劍,警惕地看着他。
魏明揚低聲道,“裴寧,你不要誤會我,我有要事與你說。”
裴嬌道,“道友,我們之間早已沒什麼好說的,你道侶與我有剜眼之仇,你師父與我更是不共戴天,你如何認爲我還能平心靜氣地與你交談?”
魏明揚見裴嬌心意已決,快速低語道,“裴寧,你不想知道關於我師父的事情麼?”
裴嬌握着劍的一頓,便迅速被他帶着穿梭在人羣之中。
闖入城中的魔族大興殺戮,魏明揚帶着裴嬌四處躲避,終於尋至一不起眼的山洞。
裴嬌淡聲道,“這裏安全了,說罷。”
魏明揚道,“裴寧,你聽我說,顧景堯此人非常危險……”
裴嬌蹙眉道,“我自然知道他有多危險,你若是爲了告訴我這些,那麼不必再談。”
她正欲要轉身,魏明揚拉住她的手腕,“那你知道他的身世麼?”
裴嬌離去的腳步一頓。
魏明揚道,“顧景堯乃是人族與魔族誕下之子,他的父親是殘忍可怖的魔主万俟永澤,母親是靈淵仙府的神君顧如笙。”
“顧如笙被魔族欺騙,誕下此子,他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之時千里之內草木凋零,靈脈枯竭,乃是大凶之兆,且他又是人魔混血,接近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裴嬌打斷他,“人魔之子又如何?天降凶兆又如何?都是修真之人,你們還信所謂吉凶?”
魏明揚見裴嬌仍不爲所動,便無奈道,“你來到羨淵,肯定也聽說過大荒神女的傳聞,上古時期,有魔神降世作亂,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大荒神女爲了庇護搖搖欲墜的仙界,選擇與魔神同歸於盡。你可知曉,這位魔神降世之時,也是萬枯骨萬物滅的大凶之兆。”
“顧景堯……本就是上古魔神血脈的後人……很可能會成爲下一個作亂的魔神。”
“當年我師父便是知曉此事,所以在他年幼之時便將其囚禁,以封魂鎖鎮其魂魄。”
“誰知此子生性妖孽,竟打破禁制逃了出來,流落至魔域十三城,而後再次出現之時,已然棘手至極。”
“他的成長速度已然快到令我們都忌憚無比,師父說過,神女當年隕落之地正是羨淵,故而這裏應當留有神女的遺物,對付魔神,只有相傳的上古神器和神女遺物纔會有奇效,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羨淵,便是爲此。”
裴嬌蹙眉道,“你師父是這樣和你說的?”
魏明揚頷首,“裴寧,我知道傾水和師父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想到他們承擔瞭如此之多。魔神一旦降世,便意味着修真界會毀於一旦,師父和傾水承受的壓力過大……”
“他們誤會了你,認爲你助紂爲虐,不想讓神器和融雪珠落入魔族手中,所以纔會對你不留情面,他們欠你的,我都會補償你……”
“噗嗤”一聲,裴嬌短促地笑了一下,隨後更是捧腹而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彎腰抹去眼淚,看他的眼神帶了些憐憫:“魏明揚,你對你師父當真是信任,這般的說辭就敷衍了你,讓你替他去賣命。”
“我該說你孝順呢,還是愚忠呢。他背地裏幹着什麼勾當你都不知道,說不定那個對修真界有害的人,是你師父也不一定呢?”
魏明揚緊鎖眉頭,這時外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有搜尋的魔族找到這個洞口,朝着裴嬌和魏明揚殺來。
雖然知道這些魔族都是千百年之前的已然死去的亡魂,但是揮舞的都是真刀真槍。
上一秒還在說笑的裴嬌下一秒便拔劍出鞘,捅穿了一個不長眼的魔族。
魏明揚也拔刀迎戰,在迎戰之時還不忘勸說裴嬌,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左耳進右耳出。
這令裴嬌越殺越不耐煩,揮劍的頻率也更快。
她發現,自從納入了封魂鎖,她的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
洞口聚集而來的魔族越來越多,魏明揚見裴嬌態度如此兒戲,不由得攥緊了拳頭,“裴寧,我師父拼盡全力送我來羨淵,爲的就是尋找對抗魔神的辦法。”
“你身爲驚龍神劍和融雪珠的主人,你若是加入我們,一起對抗魔神,勝算必定會變大。”
“顧景堯本就是人魔混血,天生的惡種,我相信你要麼是被他迷惑,要麼就是被他抓住了什麼把柄——”
說着,魏明揚雙眼一亮:“對,你一定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在外頭確實能夠隻手遮天,可是這裏是羨淵,羨淵城的靈力極爲不穩定,他顧景堯再怎麼瘋來到這裏都得壓制修爲,更何況……”
他取出一枚閃着藍色幽光的鱗片,“我師父爲送我來羨淵,將費勁千辛萬苦的得來的鮫人族至寶馭水鱗給了我,有了這枚鱗片,便可快速穿梭羨淵城內交錯的空間,不必怕他追上來。”
裴嬌本來只想着套出來一些季青嶺的消息,卻沒想到魏明揚已經被洗腦至如此境界。
也是,魏明揚畢竟是被他師父一手帶大的,耳濡目染所見所聞,都不是她三言兩語能夠改變的。
她轉而看向洞口蜂擁而來的魔族,這些魔族就像是身旁的魏明揚一般,如同蒼蠅一般揮之不去。
“裴寧,你好好考慮,這魔頭可是人人誅之,趁着他修爲被壓制——”
正當裴嬌鬱悶至極,無比後悔自己信了魏明揚這廝,心中祈禱着這些嗡嗡嗡的蒼蠅快消失的時候,一道破空之音響起——
“是麼?”
無數道殘影般的刀光從天而落,那些尚在前赴後繼的烏泱泱的魔族瞬時在這交錯的刀光之下化爲血霧。
“砰砰砰——”
堵住洞口的魔族們相繼倒下,瞬時天光大亮。
光芒自洞口傳來,那兒立着一個人,他站在血霧中,數把泛着冷光的刀片自他指尖盤旋,遂化作一把鐵扇。
少年長靴踩在血泊之中,眼底泛着血水般猩紅的光,透着殺意和戾氣的眼眸在觸及魏明揚握住裴嬌的手時高漲至頂峯,“就算修爲被壓制,殺你也是輕而易舉。”
縱使滔天的殺意快要迸出眼底,顧景堯仍舊理智地將目光轉向裴嬌,露出一抹清凌凌的笑,“關於我的一切,阿寧若想知道,我會事無鉅細地告訴你。”
裴嬌見他狀態不對,立刻撇開了魏明揚的手,還嫌棄地擦了兩下。
果然,下一秒,顧景堯手上的鐵扇分崩離析,幻化作一把長劍,長劍直至魏明揚。
他染血的半面臉在陰翳中顯得冷戾攝人,劍的尖端指向魏明揚的右臂,他微微歪了歪頭,淡淡道,“是這隻手麼?”
話音剛落,那把劍就朝着魏明揚刺去,快得似一抹殘影。
縱使魏明揚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抵擋住這一劍,直接被斷掉了整隻右臂。
魏明揚悶哼一聲,捂着流血的手臂半跪下去。
直至滅頂的痛感傳至腦海,他才後知後覺,對方話語裏所指的,是他方纔握着裴嬌的手。
長劍於地面拖拽發出“刺啦”的聲響,顧景堯垂眸看着半跪於地捂着手臂的人,像是注視着砧板上等待凌遲的魚肉。
就在此時,裴嬌的聲音打斷了他,“顧言玉。”
她再一次喊了他的字。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由她說出口,十分好聽。
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便聽裴嬌道,“留着他還有用處,不要衝動。”
裴嬌清楚,若是想知道道誠真人身處的玄陰宮究竟在祕密謀劃着什麼,魏明揚傳遞出的消息至關重要。
道誠真人修爲不低,玄陰宮一羣人更是各懷本領,卻如此小心謹慎隱忍至此,定然在背後有更大的陰謀。
她的理智佔據上風,能夠不被情緒左右,冷靜地分析利弊,可是他卻不能。
光是在混亂的人羣之中尋不到她的身影,光是看見魏明揚牽住了她的手,光是那令人厭棄的身世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的理智就已經蕩然無存。
顧言玉或許是清白的人,被她從雪域中拯救,被她冠以新的存在意義。
可是顧景堯從始至終都在烏雲蔽日鮮血淋漓的世界裏,殺孽纏身,不得解脫。
往日的他都從未在意過,無論人們如何用恐懼厭惡的眼神指控他是不祥之人,是天煞孤星,是低賤的人魔混血……
他都能一笑了之,冷漠地擰斷他們的頭顱,踩着他們的屍體,讓他們再也開不了口。
可是如今這些,在她面前,統統都化作血流不止無法癒合的傷口,像是隻能存活於陰暗的惡鬼暴露在烈日炎炎之下,哀嚎着化作灰燼與塵埃。
他步步朝她走近,眼神空洞陰鷙,脣角卻仍舊帶着笑。
“我要殺了他。”他一字一句道,“當然,若是阿寧捨不得……”
他抓住她的手,握上了他胸口上方那把無形的魂劍,垂眸看着她,溫柔笑道,“便殺了我吧。”
他明明在笑,眼底卻流淌着悲傷和痛楚,像是瘋狂到極致的矛盾體。
裴嬌一怔,就看着顧景堯提劍朝着斷臂的魏明揚走去。
他的背影在山洞熹微的光線中顯得有些寂寥孤寂,那把懸在胸口僅她一人可見的魂劍閃着耀眼的光芒。
只要她意念一動,便能瞬間穿透他的胸膛。
狹窄閉塞的山洞內呼吸聲清晰可聞,血液滴落地面的聲音,風聲穿梭而過的蕭索,每分每秒都像是放慢了一般。
在顧景堯舉起劍的那一刻,身後的人朝着他奔跑而來,胸口的魂劍也跟着炙熱滾燙起來。
他垂眼,面無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魏明揚,眼底是空洞無邊的黑暗。
他這一生爲了生存、權利、復仇,在生死邊緣做過無數次賭注。
沒有一次如今天這般以命相搏、孤注一擲,卻又早已知道都是徒勞。
不過,他不後悔就是了。
至少這一劍下去,會讓阿寧一輩子也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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