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爹爹回光返照了
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沒开口說過一句话,沉着一张铁青的脸,這副样子让刘莲芝和大丫几個都有些害怕。
一家人把昨晚已经打包好的东西一件件地往筐子裡装。
老刘氏也過来了,被打的半边脸還有些红肿,她让大栓和大柱借了满仓家的牛车過来帮着拉东西。
村裡消息传的快,沒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周青林被分家的事了,许多人跟着车子看热闹。
同情的有之,奚落他的更是不少,尤其那张添头,咧着嘴在边上笑的那叫一個欢。
他還气着前两天和周青林打架的事呢。
自己個子矮,和周青林這大高個掐起架来只有挨打的份,沒几下就被他按在地上揍的鼻青脸肿了,想想都憋屈。
现下看到周青林狼狈的模样,张添头心裡自是說不出的畅快。
心想,這人从小到大就沒做過农活,妥妥一個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废物,往后這日子指不定過的還不如自己呢,到时候看他還怎么拽,哼!
村西头靠近大山,那房子就在山脚下,边上沒几户人家,越走越冷清。
当初因急着给长工弄個落脚的地方,所以房子盖的有些仓促。
四间屋子,都是用泥巴夯的墙,屋顶上盖的也是茅草。
院墙则简单的用竹篱笆围了一個圈,连個像样的院门都沒有,只在篱笆墙东面留了個口子做进出之用。
当天夜裡,周青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望着茅草屋顶和边上的粗糙土墙,再看看身边瘦弱的妻子,又想起白天村裡人看他笑话的样子,憋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就這样昏死了過去。
脑海裡的记忆戛然而止,周青林也终于明白這具身体的原主是怎么嗝屁的了,原来竟是被他自己的无能为力给气死的。
他是极度鄙视原主的,你說你這么一個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连自個父母兄弟是個什么德行都看不清,還掏心掏肺对他们好,這不是活该嗎。
也不回头看看自己妻儿過的是個什么日子,一個男人不能让妻儿過上好日子那還能算男人嗎。
好在现在自己顶了原身穿了過来,不然留下家中這帮妇孺以后该怎么活啊。
說实话,周青林觉得原主其实挺可悲的。
因为原身平时虽然脾气差,可在孝顺爹娘、诚待兄弟這些方面,他可是一样都沒落下呢。
结果家人并不认可他的付出,這不家裡发达了,父母兄弟就立马把他当成包袱甩了。
一份真心却受到如此对待,换谁都难受,都說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也无怪原主会被活活气死了。
可恨之人必然也有可怜之处,周青林心裡默默的对原身念到,老弟你放心去吧,从今往后,你的闺女就是老哥我的闺女,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
說完,周青林顿觉周身一片清灵,整個人也轻松了许多,且脑海裡自己和原身的记忆也融合在一起了,看来原身已经安心离开了。
新的生活新的环境,虽然很陌生,但对他這個前世已经活了七十多年的老腊肉来說,接受起来并不是难事。
這不,周青林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掰着手指数起自己的崽崽来了。
父母兄弟那一堆就算了,反正都已分家另過,自己和他们已经沒有瓜葛了。
一,二,三,四,五,周青林看着自己伸出来的五根手指,觉的這动作有些幼稚,可他嘴角却快咧到耳根子了。
乖乖,這可是五個闺女啊,要不是此时场合不对,他早就哈哈大笑出声了。
周青林激动的双手合十,感谢老天!让自己這辈子不再孤独终老。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张红扑扑、软嫩嫩的包子脸,围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不停的喊着爹爹、爹爹。
周青林感觉自己的人生瞬间到达了巅峰。
嘿嘿,他再也不用羡慕养老院裡那些老菜梆子了,往后谁再敢說他周青林是孤老头子,他保证一個大嘴巴子呼的他在原地转三圈。
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此时正一左一右守着两個小姑娘,跟個门神似的。
听到爹爹在屋裡的哈哈大笑声,两個小姑娘心裡都有些发毛,她们爹爹不会是傻了吧?
从前天分家爹爹被气晕后,就沒醒来過,請了大夫来瞧,說是肝火過旺,一时气急攻心所致,還特地叮嘱了不能让病人再受刺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大夫的话,大丫姐妹几個和娘亲這两天心裡就沒踏实過,都怕爹爹会有個什么事。
听說隔壁方王村有個汉子受了刺激后就变的疯疯癫癫的了,還常常会脱了衣服光着腚子满村子乱跑,那疯汉子的几個孩子只能在后面拼命的追,全村人都当笑话看。
想到如果爹爹也光着身子满村乱窜,而她们姐妹几個也在后面追着,還有村民们哈哈大笑的场景,两人不禁同时打了個冷颤。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坏的不灵!坏的不灵!
她们家现在可不能再有什么事了。
“大姐,爹爹醒了呢,你說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
三丫伸出手,往屋裡指了指,压低声音试探性的问到。
想着平时爹爹对她们姐妹几個板着一张脸的样子,她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大冷天的,三丫感觉自己缩在袖子裡的手都开始冒汗了。
大丫想了想,犹豫的說到:“要不三妹你守在门口,大姐先进去瞧瞧,等沒事了你再进来。”
十二岁的大丫已有了大姑娘的身姿,虽穿着酱紫色的粗布衣裙,也掩盖不住她秀丽的姿色。
只可惜头发有些干枯发黄,一看就是缺少油水所致,发黄的发梢都开叉了。
她此时的样子比较喜人,脑门上還顶着一個锃光瓦亮的大包。
這是昨天起夜时不小心撞的。
搬了新家后她一下子還沒适应過来,房间裡又沒有油灯,大丫只能摸黑下了炕,摸摸索索找到鞋子,等她穿好起身时就感到头晕目眩,结果一個趔趄,就磕到炕边墙上了。
当时脑门就肿的高高的,就跟年画裡的寿星老爷似的。
刘莲芝吓坏了,心疼的只掉眼泪,好在昨夜抹了些菜油,今天倒消肿了不少。
以往在奶的挑唆下她们姐妹几個沒少挨爹爹的责骂,大丫心裡也是很惧怕爹的。
可一想到爹這两天都昏昏沉沉不太好的样子,大丫心裡就担心的不得了,生怕爹会有個好歹,這样她们家就真的完了。
自己是大姐,比几個妹妹要知道的多些,她知道如果爹爹沒了,就凭娘和她们姐妹几個根本守不住這個家。
這几天村裡好些人就等着看自己家的笑话呢,所以爹爹一定不能出事。
想到這儿,大丫原本犹豫不决的步伐变得坚定起来,壮着胆子往屋内走去。
听到屋外嘀嘀咕咕的說话声,周青林本想开口把人给喊进来的,他早就急着想看几個宝贝闺女了。
可转念一想,原身现在可是病人,有气无力才是他此时最该有的样子,如今原主已经换成他這個芯了,可不能漏了底让人起疑心才行。
想到這裡,周青林立马重新躺下,刚拉好被子盖上,就看见一個白净清瘦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时,小姑娘的脚步明显顿了顿,片刻后她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小心翼翼的朝他走了過来。
接着,周青林又看到门口探进一個圆圆的小脑袋,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往他這边看過来。
三丫探究的目光和炕上的周青林对了個正着,吓得她赶忙想缩回去,可又怕爹爹责怪。
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两难之间,三丫就看到爹爹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进去,看到爹爹脸上是她从未见過的笑容,那般的温和,于是双腿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
等孩子都来到面前,周青林迫不及待地打量起她们来。
原身的几個孩子长的都還不错,肤色都随了她们的娘,长的白白净净的。
大概是這两天家裡变故太大,孩子们心裡都挂着心事,加上搬了新家沒有适应的缘故,此时两個小姑娘面色都有些苍白,唇色淡淡的,眼皮也有些发肿。
因着是女孩子的缘故,几個小姑娘在家裡都不受待见,原身基本忽视她们的存在。
平时只有刘莲芝這個当娘的会关心她们。
可這又有什么用呢,一大堆的家务压着,刘莲芝自己一天到晚都忙的团团转,哪還有多余的時間操心在几個孩子身上。
就像此时大丫和三丫身上穿着的這身同为酱紫色的粗布衣裳,周青林知道,此刻刘莲芝和另外三個闺女也定是穿着這么一身,颜色和布料保证都一模一样。
他還知道這批布料是王氏上個月特地买来分给家裡长工们做年礼的。
因着這布料淋了雨,颜色有些不均,所以价格卖的特便宜。
且這颜色耐脏,所以王氏一口气买了好些,分给了长工之后還余下了好几匹。
想到家裡其他人也看不上這样的料子,王氏便一股脑儿塞给二房几個母女做衣裳了。
难得有新料子做衣裳,這下可把刘莲芝母女几個高兴坏了,欢天喜地的做了好几身。
可這颜色哪裡是小姑娘能穿的呀,這不一個個穿的跟個老妪似的。
想起周青水两個闺女穿着艳丽的罗裙,同是孙女,待遇却天差地别,周青林气的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心裡默默的骂了三個字。
“這是谁打的?”
等看到大丫额头顶着的包时,周青林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什么漏不漏馅,噌的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是不是你奶打你了,别怕,你跟爹說,爹给你出气去!”
老虔婆居然敢打他的闺女,看自己不過去把屋给她扒了,他這個新鲜出炉的便宜老爹可還烫手着呢!
“不是不是!”
沒等大丫开口,一旁的三丫就在边上叫上了“是大姐自己不小心磕到墙上了!”
說完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呀,她忘记這是在爹爹面前了,三丫吓的急忙低下头不說话了。
看到三丫的动作,周青林有些心疼,這孩子是有多怕原身這個爹啊。
他默默在心裡又把原主骂了一遍。
“原来是這么一回事啊。”
周青林把三丫拉到自己面前笑着說道:“沒事沒事,待会儿爹爹就找药给你姐敷上。”
三丫怯怯的看着他爹,被拉着的手也僵硬着不敢动,细看小身子還微微有些发颤。
从小到大,爹爹還是第一次這么温和地看着自己呢。
她总觉的不太真实,想抽回手来可又有些舍不得。
心裡想着,今天的爹爹怎么变的和往常不一样了呢?
三丫八岁了,多少也是懂一些事的。
就比如說,她知道当一個人快死的时候会突然变好了许多,听村裡人說,這叫回光返照。
自己爹爹不会也是這個样子吧?不然为何会突然对她和大姐這么好啊。
且今天爹爹脸上的笑容都沒有停歇過。
你看你看,爹爹還在朝自己笑呢。
三丫越想越害怕,如果爹爹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啊?
看到小姑娘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以为她還在担心要挨骂的事呢。
周青林伸手慈爱的摸了摸三丫的小脑袋,笑着对两人說道:
“去把你们的娘和妹妹叫来,爹爹有话要和你们說。”
哪知他的话還沒落音,三丫就唰的一個转身,撒腿往屋外跑去了。
边跑边嘴裡大声嚷嚷着:
“娘!娘!你们快来啊!爹爹他不行了!爹爹他回光返照了!”
那小喇叭似的嗓音听的周青林嘴角直抽抽。
哎哟!這破孩子說滴這是啥啊,這不是咒他嗎,自己這人丁兴旺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他還沒活够呢,怎么就回光返照了?
啊呸,啊呸呸呸。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