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
天兒逐漸陰沉下來，溫度驟然又低了些。湖畔聚集了不少民衆,他們只見湖水底下侍衛上下聳動，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聽說是唐府姑娘落了水，這麼冷的天，真是可憐見。”
“唐府？是那個前丞相唐家嗎？”
“可不是嗎，唐家姑娘生得嬌滴滴的，我一個老婆子瞧着都歡喜，可惜天妒紅顏，這麼久都沒找到。”
“唐家現在不過區區三品,怎的還驚動了宮裏？”
方纔又來了好幾波侍衛,二話不說站在岸邊就脫袍下了水,這陣仗哪是唐家撐得起的。
大夥兒一瞧，這不都是宮裏頭來的麼。
岸上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楊霄憋了好長一口氣,這才趴到岸邊,他呼吸急促，渾身顫慄。
明湖眼下的溫度，就是他這個打小習武的人也有些遭不住。
可殿下還在裏頭,硬是拉了幾回都不肯上來，楊霄是真的沒了法子。
好幾百人接連下水，直到天兒擦黑,仍未尋到唐蓁的蹤影。
聖人聽了信兒,哪還坐得住,命楊霄立即將宋辭拉上岸，若這小子不從，別廢話直接敲暈了帶回東宮。
楊霄得了令,終是將臉色蒼白的男人從水裏頭拉了上來。
宋辭渾身溼透，脣色發白，俊臉因着憋氣隱隱有些泛青。
“你再領一隊人馬，隨孤到下游去找。”
“殿下，
楊霄趁着他體力不支纔敢以下犯上，朝男人頸後擊去。
殿下，莫怪我。
待您醒來奴才任憑處置。
他喚來人，命他們將宋辭擡回東宮。
這夜，明湖燭火通明，徹夜未停。
上京城郊有個金光村，村子富裕，村民淳樸。
唐蓁順着那道暗涌，一直飄到了村頭。
最先發現她的，還是金光村的小村民金星。
唐蓁躺在湖岸邊，身子半截被湖水拍打着，胸前血跡斑斑，瞧着應是被湖底的岩石撞傷。
湖水清澈，血跡染出了大片的紅色，把在岸邊玩的小金星嚇了一跳。
小孩子天真，當即去喚了爹孃來，一來一
去，唐蓁竟是在村子上待了足足三日。
金百明是小金星的爹，好在這家人家富裕，爲唐蓁請了郎中，這才救了她一命。
“唐姑娘，我娘熬了雞湯，你快趁熱喝了吧。”
金星的大哥金龍端了碗雞湯進來，放在唐蓁牀邊。
他生得略微有些黝黑，可臉頰上卻是有一抹紅，眼神飄忽，也不太敢瞧唐蓁，許是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唐蓁笑着道了聲謝，問道:
“金大哥，這兒離上京遠嗎？”
“咱們這村子離上京大約四十里路，遠也不是很遠。唐姑娘若想給親人捎信，恐怕還得等上兩日。”
照金龍說的，每月十五都會有村民上京城開採，平日裏是沒有人會大費周章進城的。
唐蓁理解，雖急於向唐文彬報平安，但也不好太強人所難了。畢竟她在這兒喫的用的都是金百明一家，已是萬分感激。
她胸前的傷口面積大，好在並不深，就是被湖水浸泡的久了，多少有些感染。
她這幾日都沒怎麼下地，今兒個趁太陽好，也就坐到院子裏頭曬曬。
金百明同王氏一塊兒掃着穀米，金星則在不遠處寫字，他那字歪歪扭扭的，着實不太好看。
“小兔崽子，東張西望什麼！還能寫好字嗎？”
金百明一陣怒吼，金星身子跟着抖了抖，再也不敢亂瞄。
瞧見唐蓁出來，金百明陡然噤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王氏推了推他，“瞧你嗓門大的，也不怕嚇着唐姑娘。”
金百明訕訕閉了嘴。
他爲人仗義果敢，是村子裏的一把好手，在兩個孩子面前也可謂是說一不二，可一旦到了王氏面前，就跟個小白鼠似的。
唐蓁笑，在一旁拿過掃帚，來到穀米堆旁也跟着掃了起來。
“欸喲我的好姑娘，你可千萬別動，你身上還沒好利索，若是扯到傷口就不好了。”
王氏奪過她手上的掃帚，連忙將人轟到一旁。
“左右閒着無事，總不好真在您家白喫白喝的。”
唐蓁莞爾一笑，冬日裏的暖陽和煦
輕柔，唯有一縷清風拂過，吹動了她的髮絲。陽光的照耀下，她俏臉靈動，雖未施粉黛，仍美得驚人。
別說金家這三個臭男人，就是連王氏也從沒見過唐蓁這麼美的美人兒。
“就你這身量，能喫掉咱們家多少糧食，我瞧金百明一天喫的都夠你十天的量了。”
說着，王氏還略帶鄙夷似的瞥了金百明一眼。
金百明只當沒看見，埋頭幹活，不然過會兒也沒他好果子喫。
這一家人淳樸善良，日子到底也是過的有滋有味。
他們甚至沒問過唐蓁，怎就掉進湖裏被衝到了這兒。
不過想來也很好猜，定是爲情所困一時想不開，投湖自盡，結果天不遂人願，唐蓁註定命不該絕，才流落到了他們金光村。
同爲女子，王氏對她更是憐惜。
她甚至還特意吩咐過金百明父子三人，誰都不得去戳唐蓁的心眼子，提起那負心漢，叫人傷心。這頭金百明家吵吵嚷嚷，雞飛蛋打的，王氏提着菜籃上街買菜，纔剛走到街上，就怕隔壁廖大媽拉住了。
“聽說你家有個上京來的姑娘，還是順着明湖飄來的？”
這廖大媽向來是他們村子出了名的長舌婦，平日裏王氏就不愛同她搭話，二人面和心不和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咋地，關你啥事啊？”
王氏見她提起唐蓁，頓時跳得三尺遠，蹙眉不耐道。
“瞧你，我還沒問兩句就要同我吵仗不成？”
“那你就別問！”王氏懶得搭理她，斜了一眼就要走。
廖大媽這回倒是沒惱，她拉住王氏，鬼鬼祟祟地將她拉到路邊。
“我同你說，我表弟剛從上京城裏頭回來，聽說那明湖日夜有人在打撈，不知道撈什麼，大街上人仰馬翻的，全是官兵，像是在找什麼人。”
王氏瞥她一眼，“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你這個榆木腦袋，你家裏頭那個是什麼底細你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往家裏帶，若真是個欽犯什麼的，那你們家就是包藏欽犯，到時候大禍臨頭，全家……”
廖大媽還沒說完，王氏變掄起菜
籃子，朝她頭上扣去。
那些個蘿蔔白菜的，全砸在她頭上，邊掉還邊聽王氏跟那兒罵:
“好你個廖翠花，你這是在詛咒我們家不成，什麼欽犯不欽犯，我看你們全家都是欽犯，少給老孃整這一套，老孃不怕！”
王氏叉腰，破口大罵。
廖大媽氣的，撥開臉上的菜葉，恨不得上前刮花王氏的臉。
這個潑婦。
二人互罵，越罵越帶勁，街上的百姓越圍越多，最後還是金百明來將王氏扛了回去，這才結束了這場混戰。
“廖扒皮，老孃瞧着她就是喫飽了沒事幹，竟敢詛咒我。”
王氏回了家，還越想越生氣。
再一次拍桌而起，擼起袖子還想去找廖翠花幹仗，幸好金百明在家，纔將她按了下來。
唐蓁倒了杯水給她，示意她降降火。
王氏瞧見她，這纔想起這場架的源頭來自唐蓁，她打量了唐蓁一眼，旋即拍拍她的手。
“別怕，我這兒你儘管住，什麼都別多想，大不了咱們就當多生了個女兒，還怕找不到好人家嫁嗎？”
王氏一門心思認定唐蓁就是個苦情女，被負心漢始亂終棄，眼下還要將她捉回去折磨。
她搖搖頭，暗下決心。
唐蓁壓根不知道王氏心中所想，王氏這家子人無意間給了她溫暖，令她眼眶一熱。覺着這世間還是有許多人，正義善良，努力地生活着。
唐蓁的傷勢不算嚴重，可每隔幾日也需要換藥。
王氏給她尋了個女郎中，三日一換。小姑娘細皮嫩肉的，衣裳脫開來白皙光滑的肌膚觸目驚心。
每回唐蓁瞧見，都會不自覺哽上兩回。
一來是痛，二來是醜。
她向來愛美，若身上當真留下傷疤，可不得慪死。
這日，女郎中剛替她換好藥，人還未走出院子，門外便浩浩蕩蕩來了許多官兵。
金百明瞅着情況不妙，和在廚房忙活的王氏一合計，二人偷偷交換了個眼神。
唐蓁的屋子在後院，隔着前院有些距離，若不是很大的動靜，裏頭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楊霄手持長劍推門而入，先是環視了屋子的全貌，
隨即皺眉，對金百明道:
“最近可有見過外鄉女子，約莫這麼高，生的貌似天仙。”
王氏一個激靈。
這說的可不就是唐蓁麼？
她同楊百明使了個眼色，二人紛紛擺手:
“沒瞧見，咱們村甚少有人來，更何況是貌似天仙的姑娘了，那怕不是真神仙。”
楊百明打着哈哈道。
楊霄盯着他，很快發現了竈臺上煎的藥，微微蹙眉:
“那藥是做什麼的？”
王氏身子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哦，那是給我家官人熬的，天兒乾燥，郎中說他腸胃鬱結，總是放屁，怪遭罪的，所以呀我……”
“行了行了。”楊霄揮揮手，不欲再聽。
這趟摸查，本着儘量不驚動百姓，他們也只敢例行詢問，不敢真的挨家挨戶去查。
唐蓁本就不是欽犯，村民們就算髮現她也不可能窩藏，除非她遭遇不測。
楊霄嘆了口氣。
自打唐姑娘出事，他每日只睡兩個時辰，殿下就更別提了，沒日沒夜的找，連着話也越來越少。
他走出金家，來到馬車旁，恭敬道:
“殿下，沒有發現。”
車裏的男人睜開眼，他眼下微青，臉色偏白，撩起車簾淡淡地看了金家一眼。
只見王氏正巧出來關門，他的目光與王氏相對，隱隱從這村婦眼神中看到了幾分鄙夷。
道貌岸然。
斯文敗類。
王氏暗自唾罵兩聲，砰得一下將門闔上。
宋辭沒多想，眼瞧着王氏關了門，他正預命隊伍繼續前行，偏巧堂風順着門檐縫隙吹來，空氣中帶來一股特殊的、熟悉的鳶尾花香，猛地令他心頭一顫。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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