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
這种长生的原理很简单,通過服用尸蟞丸,让尸蟞王爬到大脑中,分泌特殊的毒素改造人体。改造完成后,人就能与尸蟞王达成拥有长久寿命的“共生”。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却沒有那么容易——
首先尸蟞王有剧毒,普通人一碰就会中毒,全身皮肤疱疹化,很快就会成为血尸。研究员们经過分析化验发现,丹药中添加了一种物质,能够抑制毒素,让尸蟞王可以顺利爬到大脑中。
這個暂时不算問題。
然而,尸蟞王分泌的毒素改造人体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发现,服用尸蟞丸的人按照体质以及经受刺激的不同,最短的三個月内就会完全尸化。四姑娘山那时偷吃尸蟞丸的人自愈能力加强、力气变大就是尸化的特征之一。
所以,他们需要采取另外的手段来抑制尸蟞王活性,让它改造人体的速度在一個可控范围内。
不幸的是,他们认为张起灵的血既然能够驱虫,应该也能抑制尸蟞王的毒性——這成了他无法逃离疗养院的最主要原因。
张起灵告诉我,“尸蟞丸中添加的那种物质,是一种青铜陨玉的粉末,這种粉末进入血液后,可以限制尸蟞王毒性。我想,如果血液中的粉末量足够,应该可以让尸蟞王陷入沉睡。”
他的表情淡淡的,“后果就是,人不能达到长生。而且当人死去之后,尸蟞王仍旧会复苏,届时尸体尸变,人死也不得安生。”
我皱眉,“可是這并不是他们研究想要得到的结果。”
“对。所以還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不吃下過量粉末,只用陨玉制成的玉俑包裹全身,让尸蟞王的毒素慢慢改造人体。”
等等,陨玉?
我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下,陨玉,陨玉。当初张起灵从我棺中取出来的珠子不就是陨玉磨成的嘛?
我把情况简单一說,這下他反倒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回道,“你說的珠子,我好像有印象。”
他按着头,皱起了眉,說,“我记得,之前把它给了一個戴眼镜的年轻人,让他去救他的朋友了。”
我有点懵,“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起灵摇摇头,“不记得了。”
“啊這。”我哑然,“戴眼镜、需要陨玉……吃了尸蟞丸?该不会,是解九吧?”
如果真的是他,那就难怪他和霍七狗五他们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救命之恩,原来是這么個救命之恩,唯一的一颗陨玉珠子都被他们磨成粉吃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即使死后会尸变,也总比现在就不明不白变成“禁婆”要好得多吧。
我叹了口气。
“那么也就是說,除非我能找到一整套玉俑,或者過分点,找到一座陨玉矿,才能让他们的研究产生跨越性进步咯?”
他点头,看着我,脸上带了一丝真诚的疑惑。
“你为什么這么尽心?”张起灵好像很不理解,“這是我的事情,你沒有必要去做這么多。”
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从你带我出来起,我就一直是站在你這边的。毕竟——”
我对他露出一個笑。
“我是‘张伏灵’啊。”
……
半小时的会面结束后,我被带离了张起灵的房间。
带路的那個霍七的手下很惊奇,“您来之前,九爷還一直叮嘱我拦住您,生怕您会因为张先生失忆而暴怒,或者不管不顾带张先生逃走呢。”
我很疑惑,“他为什么会对我有這种不堪的印象?”
他笑了笑,“并非不堪。哪怕是七姑娘,也知道您把张先生看得有多重。”
這個年轻人垂下眼眸,“七姑娘有句话让我转告您——”
“如果不想被人套上缰绳、供人驱策,就不要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别人。人心,是很可怕的。”
我脚步一顿。
“替我谢過七姑娘。”
“您能明白就好。”
离开疗养院,我摇了摇头,想不到,一直未曾与我有過深入交流的霍七,竟然是看我看得最透彻的人。
总不能辜负她一番好意。
我沒有直接离开,而是去见了张启山。
四姑娘山那次最大的联合盗墓活动失败,对他的势力打击很大,直到最近,张启山一系才慢慢恢复過来。
他的副官仍旧在广西巴乃带领队伍寻找张家古楼,他本人也沒有放松,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堆据說是张家人留下的文献。我到时,他正在书房裡翻看。
刚见面,我還未开口,张启山就勾勾嘴角,朝我露出一個冷笑。
“张小姐,你可知,欺骗我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我:“啊?”
————
对他突变的态度,我一头雾水。
张启山把一份密报扔過来,我艰难地辨认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给他递了消息,說這個张起灵是假的族长。
哦豁。
我有些惊讶,是谁动作這么快?
他坐回椅子,十指交叉,“我虽然对张家了解不多,但四十余年前曾见過南部海字一支的张家人。那时我便知道张家必然已经灭亡。我实在难以想象——”
张启山笑了一下,“分崩离析的张氏一族,竟然会有人出来冒充族长。”
“张大佛爷說笑了,张家族长可不是能随便冒充的。”我放下密报,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张起灵的确是张家族长,只不過他与历届的族长不太一样。”
在他略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我十分怡然地坐在了他对面的红木椅子上。
“张家现在的确濒临毁灭,但那只是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沒有找到某個东西。沒有它,谁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张起灵’。”
“所谓的……族长信物?”
“差不多。确切的說是‘传承’。說实话,這一任张起灵在接受传承之前,张家内部就已经乱得不像话,我带他离开了一段時間,等回去的时候,张家已经散了。”
“他临危受命,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向他,“所以要說他不是‘真正的族长’,也沒错。”
张启山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道,“做個交易吧,张大佛爷。”
“……”
半晌,他才轻叹。
“是我看走眼了。”
他說,“沒有想到,隐藏在张起灵背后的你,才是最大的推手。”
我摇头一笑,“不過是寻常手段。我的最终目的,只是稳定张家而已。作为预付报酬,我会告诉你我查到的尸蟞丸正确用法。”
张启山深深看了我一眼,颔首,“好。”
……
的确,我曾想過要不要用计否定张起灵的张家族长身份,降低他的利用价值,让他作为一個普通人顺利脱离组织的控制。
可這样做的后果太不可控,最大的可能性,是在他得以脱离之前就被人当做替罪羊扣下。本来已经過去的四姑娘山风波,最后可能所有罪责都被推到他身上。
毕竟,一個毫无背景又重伤失去记忆的人,是最好的利用对象。
所以在张启山指出“张起灵是假的族长”时,我才会迅速想办法否认。至于我說的话他是否会相信,又能信几分——
很明显,他能够查证的部分都是真的。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成功拉到张启山作为盟友之后,后续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虽說唯一的一枚陨玉珠子已经被张起灵送了出去,但我還有别的办法。
三個月后,我带着人盗了我自己的墓——当然,我沒有进去,沒张起灵带着,我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一群人被我墓裡的白衣女粽子撵得哭爹喊娘,好歹是成功从我棺材裡又摸出来一枚珠子——我就說当初陪葬品肯定不少,不至于就一枚。
我捏着珠子长舒一口气。
临时夹的喇嘛毕竟不顶事儿,几個人倒了半辈子斗,头一次碰上粽子,差点被吓破胆,我安抚他们
“别怕,往好处想,你们這也算是长了见识,以后跟孩子都有吹嘘的资本了。‘你老爹我当年粽口逃生英勇无匹’之类的。”
领头的脸上還惊魂未定,他看向我,一脸生无可恋。
“老板,都這种时候了您就别挖苦我們了。”
“不是挖苦,我說的是实话。”我认真道,“幸亏你不贪心,听话沒有多拿东西。否则我就只能另外再找队伍了。”
毕竟那個白衣女粽子挺可怕的,虽然张起灵說对方怕我,可我又沒进去,肯定帮不上忙。
他脸色刷一下白了,有些后怕地苦笑。
“原来是這样。”
我点头,叮嘱道,“這個墓挺险的,我建议,以后你還是不要再来了。”
领头的似乎也是被吓坏了,心有余悸地点头,拿着我给的报酬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拿到珠子之后,我便启程回长沙找到张启山,把這個给了他,“這珠子可以抑制尸蟞王的活性,阻止人体尸化,但效果有限。”
他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世上真有這种东西,“這就是张家人长寿的原因?”
我更加惊讶,“你怎会這么想?”
我指了指他,“這么多年,你有发现自己身体会尸化嗎?”
见他沉默,我笑了笑,“张家人的‘长寿’更大程度上是因为特殊的训练,身体的消耗降低、细胞活性减弱,用生物学上的知识来解释,就是细胞分裂速度减慢。”
解九曾经给我普及過很多知识,可能其他人觉得沒什么意思,我却听得津津有味,這时候就用上了。
“人一生细胞分裂次数是有限的。张家人只是用特殊训练延长了這個過程而已。其他外用手段都是辅助罢了。”
“至于张起灵——”我叹了口气,“比之一般的张家人,他背负了更多。你也看到了,他会时不时失忆,连我都忘记了。”
张启山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张家人的训练方法,根本沒有办法推广开,”他按了按眉心,“压制本能,控制欲望,日复一日经受自残一般的训练,对于百姓来說太难了。”
“所以我必须找到另外一种办法,来提高国人的平均寿命——四十年,真的太短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如同握住了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
“這是我余生最大的夙愿。”
————
我能理解他的抱负,却不能苟同他的手段。
不過我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表达了我的诉求——让张起灵离开格尔木疗养院。
有了新的进展,对于张起灵的研究自然沒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张启山许诺,只要研究员们確認了這种物质的有效性,他便能寻找机会将张起灵调离。
這一等,就又是大半年。
直到新年伊始,终于传来好消息,经過反复確認,陨玉的确有抑制尸蟞王活性的效果。之前吃下丹药的实验体尸化程度出现停滞——
换句话說,他们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同时传来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之前取得的關於张家古楼的文件终于被破译完成,他们从文件中,確認了古楼的具体位置,也找到了进去的方法。
于是,上边再次下了批复,要求张启山组建一支队伍,探索张家古楼。张启山顺势将张起灵调出,完成了与我的交易。
再次见到张起灵时,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如同一座雕像。我估摸着,他人虽然在這裡,但实际应该在神游天外。
他抬头,看见我踏进门槛,开口叫了我一声。
“张伏灵。”
“?”我愣了愣,有些疑惑,“是我。”
他笑了一下,“我沒忘记你。”
我:“……啊。”
我顿时老怀欣慰。莫名有种终于被捡来的猫认可的感觉——虽然一开始被捡的是我。
他在疗养院過的不是很好,瘦了很多,所以出来后我准备带他去吃一顿大餐,好好补补。
可惜的是时局不太好,我們两個在街上走了两圈,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默默回了住处。
“我好像,有些能够理解张启山了。”
坐在门口,外面的声音仍旧能传进来。我仰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
好像已经很久沒有看到過晴朗的天气了。
张起灵沒有說话。
過了一会,他才道,“我們背负的不一样,不過,我們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他看向我,“我得进张家古楼。”
我点头,“好,我和你一起。”
……
這個决定无疑是对张启山有利的。
陨玉珠子的上交给了他很大助力,拿回权柄之后他很快给我們安排了新的身份,让我們加入到张家古楼的探索中。
拿到工作证后,我還在想,连名字都沒改,這算什么新身份?
结果入队之后我就明白了——
队伍中的“张起灵”也太多了吧。站在门口随便喊一声张起灵,都有七八個人答应。
据說這些都是“张起灵计划”中,从全国各地搜寻来的同名同姓的人,经過筛选之后,资质好的都加入了這個队伍。
我很不适应,只能减少与其他人的交流。好在张起灵本来也不是個话多的人,尤其是他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
于是我俩成了队伍裡的透明人,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沒有引起上头的注意。
有了理论的支撑,进入张家古楼也变得简单起来,我們一行人根据文献记载的方法,分成两批。
一批去四川四姑娘山,另一批去往广西巴乃,利用电报机和电话传真传递信息,解开两地的千裡锁。
因为以前曾经发生過意外,所以這次四姑娘山那边做了更加充足的准备——除了杀虫剂外,他们還搞了好几辆大卡车,裡边不知道装了什么。
考虑到之前我和小张们在四姑娘山发现的“血祭坛”,他们特地带了几头新鲜的猪羊,现杀现宰——毕竟抗凝血剂属于医疗资源,還是很珍贵的。
至于我和张起灵所在的巴乃小队,则是准备了一些强碱以及防护服,還有此时最为先进的防毒面罩,全副武装进了一個天然的山洞。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虽然用电报很麻烦,每過一個关卡都需要传信员退出山洞找到通讯员让他拍报传递信息,但是按部就班来,的确十分安全。
洞内的密洛陀可以利用强碱杀灭以及驱逐,拥有足够的物资支撑,我們缓慢但稳妥地深入到山体内部。
几天后,我們进入到一個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玉石一样绿油油的半透明墙壁上除了带着鲜明的刻痕,還涂抹有一层厚实的碱面。
這次领队的,是张启山一系非常有话语权的一位,他不甘心坐镇后方,所以特地申請亲自带队进山。
看到洞壁上的粉末,他神情激动,“很明显,先民们是在豢养密洛陀,让這种可怕的生物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通道的墙壁上,很快浮现出一個黑色的影子,是密洛陀。但是那位领队却非常笃定一般,完全沒有移动,脸上甚至表情都沒有变化。
果然,与我和张副官他们以前碰到的情况不同,密洛陀只能在玉石墙壁内游离,根本无法脱离出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不由对张家的祖先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精密的机关、缜密的计算、大胆的想象、惊人的行动力……這样的一個族群,竟然会走向末路,实在让人惋惜。
张起灵一直默默地跟在队伍裡,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悲伤。我想,他应该也是在为這個族群的消亡而悲哀吧。
我們继续往前行走,墙壁内的影子越来越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越小的,样子越像是人,大的脸会拉长,像是别的奇怪生物。
一开始,我們随行的队伍中,還有记录员在耐心拍照记录密洛陀的形态和动作,企图从中分析出什么来。
但是,這條路实在是太长了,所有人都逐渐从兴奋、紧张,慢慢变得麻木起来。我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
就在队伍中烦躁的气氛逐渐开始蔓延时,张起灵一下子拦在我面前。与此同时,队伍中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我精神一振,随着他目光看去,就见半透明的墙壁中,有一個十分奇怪的影子。
它并不像其他密洛陀一样,好歹還能找出個类似的形象参照。這一只的外形,实在是太過奇怪。
硬要找一個相似的东西的话——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倒是有点像水母。脑袋大大的,像是一柄撑开的伞,身下有五條细长的腿,呈现出自然的扭曲,如同舞女。
张起灵神情严肃,将食指竖在嘴前,“噤声。”
众人都不自觉地被他的紧张感染,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只最特别的密洛陀。
“小、小张,這东西……你知道?”
张起灵摇摇头,“先把火把灭掉,转用手电吧。密洛陀会向温度高的地方聚集。虽然有碱面阻挡小的出不来,但大的就不一定了。”
他抬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密洛陀,突然,他一下子抱住头,表情痛苦地后退了两步。
我赶紧扶住他,“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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