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火药桶
在别的农民军首领都用诨号来行事之时，张玉山坚持用本名。
他认为既然已经反了朝廷，那就更不该屈服于朝廷的淫威，改名或者用诨号在他看来就是屈从于朝廷的威望，不敢用自己的本名而怕朝廷牵扯家人或者刨坟绝户。
而他偏偏選擇正面硬刚，绝不改名用诨号，以显示自己造反的决心。
当然，這也跟他自己并不出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钱水庭见张玉山报上名号，也自我介绍道：“俺姓钱，大名水庭，家裡排行老三，张兄叫我钱三就行。”
两人互相报上姓名年龄，钱水庭是万历三十六年生人，张玉山要大钱水庭三岁，于是张玉山为兄，钱水庭认弟。
两人算是正式相识，彼此都是穷的冒烟的人，钱水庭也不认为对方对自己有什么利益上的企图。
家裡穷的都裤子可当，還怕遇到骗子嗎？
两人便拉起了家常来。
“說起来，贤弟家裡有几口人啊？”张玉山问道。
钱水庭则回答道：
“前几年遇到旱灾，阿爷饿死了，大哥被官府拉去修水渠，结果去了就沒有再回来，家裡穷的揭不开锅，二姐就去了钱老爷的庄上当了婢子，两年前被钱老爷给打死了，现在家裡還有爹娘和嫂子，爹娘年纪大了，嫂子又是個女流之辈，這家裡沒了我，春耕得耽误多少事啊！”
张玉山听闻了钱水庭一家的遭遇，不由得感慨道：“贤弟家可真是多灾多难，平日裡可還過得下去？”
钱水庭叹了口气說道：
“难，家裡面现在就我一個顶梁柱了，我爹娘老是张罗着要给我說一门亲事，可是就我家這個條件……唉，吃不饱也饿不死吧，娶媳妇過来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让她跟着我受罪罢了，无奈何只能多佃点地来种，就是這些年老是旱，有时候会欠租。”
說到自己家的苦楚，钱水庭不由得多抱怨了两句，他见张玉山听的认真，沒有腻烦，不由得对他多生出了一分感激。
“话說，還不知道张兄家裡是什么情况呢，为什么会来俺们庄来做工。”
张玉山只能胡咧咧道：
“俺是军户，卫所长官待俺们相当刻薄，动不动就打骂惩罚，把俺们当驴一样使唤，俺气不過，就在夜裡放火烧了卫所，独個逃出来，东又不着，西又不着，看见這裡有招工的告示，就来這裡混口饭吃。”
“大哥竟是孤身一人。”
张玉山点点头：“嗯，差不多吧，卫所裡肯定有其他军户子弟逃出来的，但俺不可能投奔他们的。”
“那大哥的家人呢？”
钱水庭又问道
张玉山道：“天启四年，去辽东的路上死了。”
钱水庭沉默：“大哥也是過的辛苦。”
张玉山随即不动声色的說道：“是啊，原本還想着能在這裡做工挣点路费，去投奔他处，谁想到這個钱扒皮居然吞了我們的工钱！”
“什么？工钱？”
钱水庭被张玉山的话给震惊了，他急忙问道：
“居然還有工钱！我怎么不知道。”
张玉山则說道：“当然有工钱，不然俺跑来這裡干什么，光干活吃饭，沒活了就直接饿死？”
钱水庭倒是信了几分，他也算相信张玉山這样的外乡人不会光看着包吃住就来這裡做工的。
张玉山见他半信半疑的样子，就又說道：
“俺识几個字，看那告示上是发工钱的，上面写着开荒的一天二十文，采石的一天一百文，伐木的一天六十文，俺来之前都打听好的，结果到了這，别說二十文了，一文都沒有。”
钱水庭随即神色黯淡的說道：“那也是给大哥這样的外乡人的，俺们這样的可沒有。”
“本乡人也有啊！”
张玉山說道：“那告示上写的无论本乡還是外地啊，而且是那位发钱的张公子亲口承认的！”
“真的假的？”
钱水庭都傻眼了，原来他们真的有工钱可以领？
张玉山见他上套，便肯定的說道：
“那是自然，俺来做工的时候，亲眼见到钱老爷差人从张公子那裡领了一大袋银子，足有几百两，說是用来支付工人的工钱！”
张玉山說完，看着处于傻眼状态的钱水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接着就离开回窝棚了。
夕阳下，钱水庭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悲愤，时而叹气。
良久之后，注意到身边已经沒人的他望着天上的星斗，怒喝一声后，拽步回家。
…………
钱家庄上，工期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二天，工地上所有的工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事情的起因，是王浩又追加给了钱老爷一笔银子，要求扩大一下道观的规模，需要弄一個给道士打醮的场所。
被王浩送出的白花花银子搞昏头的钱弘德当场就答应了。
陆陆续续两千多两银子收入囊中，工期增加，工程增大，材料费和工人工钱也要增加，等着后续還有无数银子等着进腰包的钱弘德悍然将水渠前几块荒地一股脑全卖给了王浩，裡面還夹杂着耕地！
耕地被占，很多佃户和自耕农的心怀不满，然而急着赚钱的钱老爷才沒功夫管這些刁民。
耕地卖了又怎么样？那是自己的地！他想卖就卖，至于佃着那些田的佃户，钱老爷才不愿意管他们的死活。
张公子给足了银子，你们佃户能给我交多少田租？就算今年收成不好关他屁事，他家裡存着上千石粮食。
至于佃户嘛，饿死了也不关自己事，反正有的是人。
一個佃户倒下去，千万個佃户等着佃，死的越多越好，他還可以趁机提高田租！
同时，因为工期和工程的增大，佃户们急着去春耕，但却因此被拴在工地上无法去耕地。
春耕還沒结束呢！
這是把佃户们往死裡逼，一旦耽误了春耕，全家老小就沒法活了，他们可沒有那么多余粮。
今年沒有收成，那就意味着直接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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