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贤良淑德
薛紫妍冷冷一笑,皇帝能寻出這样两個人来還真是煞费苦心。
皇帝明知此时风珏一心于自己,因不愿与儿子决裂,不得已下只能允婚。
然而他又不愿她独得风珏之心,便要找其他女子来与自己分宠。若是有朝一日风珏果然喜歡上其他女子,他再行诛杀之事便不会伤爱子之心了。
只是皇帝深知她薛紫妍的心机智慧,怕选個普通女子作风珏侧妃,只怕等不到风珏倾心,便扛不住她的手段,自动求去,所以筹谋之下,竟精挑细选了這么两個人来。
那贾若琳是她姨母家的小女儿,自小便与她亲厚,当年在一处时她一向是不忍苛责那丫头一句的。至于這江明霜,在自己落难之时,沒少维护自己,她本就是念旧之人更是不能为难了。
顾惊鸿曾說风连城未成为皇帝之前便打得一手好算盘,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這一出谋算果真是高明。
薛紫妍无声一叹,看了眼风珏,清透的眸子裡俱是冰寒之色,“殿下觉得此二女如何?”
风珏与她幽寒双眸对视,苦笑一声,若是自己敢答一句尚可,只怕她马上就会甩手而去吧。
他对着皇帝恭敬一笑,“父皇好意,儿臣感激万分,只是儿臣与阿妍两情正浓,实在无意她人。她们既然是父皇交口夸赞的好女子,儿臣实在不敢耽误佳人青春,還請父皇为她们另择佳婿,莫耽误了两人姻缘。”
“你這是要拒婚了?”风连城见爱子如此在意薛紫妍,为了不让她失望竟如此直接的拒绝自己的安排,当下便有了怒色。
风珏知皇帝恼怒,只得转圜道:“儿臣觉得后宫不宜热闹,否则便免不了是非。当年废后在时,父皇常常觉得厌烦,如今這宫中只得母亲一人,是否觉得清静了许多?所以儿臣以为只要两情相悦,无需再娶侧妃。”
风连城见儿子竟直言自己后宫之事,脸色僵冷,半响方回過神来,缓了缓语气道:“朕予你选的這两人都是极柔善的好女子,自然不会像废后那般骄纵狠毒。至于薛卿,朕相信青澜与惊鸿教出的传人也不会是废后那般悍妒之人,当有容人之量吧?”
薛紫妍听得皇帝神思极快的将难题抛给自己,知道今日自己若不表個明确的态度是决然无法脱身的,遂笑了笑,“阿妍虽不是悍妒之人,但也沒有陛下期待的那份贤良淑德。陛下所选的女子眼下看是极好的,但富贵恩宠容易迷人之眼,当年废后初嫁陛下之时不也是极温婉的佳人嗎?然漫漫岁月裡,终因妒忌失了平和之心,步入歧途。所以为防我与這两位故人重蹈前人之覆辙,還是不要同嫁一人的好。”
“薛卿倒是個实诚人,竟然自承自己不够贤良。珏儿乃是为皇之人,若卿德行不足,将来何以母仪天下,看来這太子正妃之位,朕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风珏豁然一惊,父皇竟然要以太子妃位逼迫他们二人同意他的侧妃之选。
他对上皇帝森冷的眼神,清隽的面孔上带了淡淡的苦意,“父皇此言是在责备阿妍沒有女德,不堪为将来国母?若是如此,儿臣斗胆问一句,当年的顾阁主德行如何?”
皇帝闻言脸色大变,被他质问之语堵得哑口无言。
顾惊鸿那般惊世女子,深明大义,爽朗阔达,怎是可用区区女德来评价的人?
纵然那個女子沒有一丝身为女子的温良贤惠,却仍是他风连城心底最为赞赏之人,是天下间最出众、最令人感佩的奇女子。
他知道风珏要得就是他的這句驳斥之言。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驳斥,他刚刚還在大谈女子的贤良女德,如何能再說出這样一番义正辞严的斥责之话来,岂非要打自己的脸?
风珏见皇帝不能答,继续道:“顾阁主当年助父皇在中原群雄的逐鹿中获胜靠的不是贤良淑德,天机阁屹立武林之巅讲得亦不是什么宽容礼让,阿妍由一個病弱孤女成为這江湖第一大帮派的掌门人所依凭的更加不是什么无用可笑的女德。顾阁主一生只信实力,从来不知贤良淑德是何物,但這丝毫沒有影响她成为令天下敬仰、父皇赞赏、沈先生放在心中一世的绝代女子。既然顾阁主可以成为万人感佩的安国公主,阿妍才略心胸皆不输当年顾阁主,自然也能成为享万世称赞的一代女杰。”
风连城听得他這一番慷慨之论,气的老脸青,蓦然自御座上站起,以手指指着他,恼羞成怒道:“逆子,竟敢妄议先贤!朕教导你二十余载,倒不知你什么时候练就了這一副铁齿钢牙!”
薛紫妍侧盯着风珏,眸中亦有震惊之色。天下男子皆期待他们所选的女子温良恭顺,他竟然說那些闺阁的女德可笑无用?
她虽然早知风珏并非一般的庸碌男子,却仍不敢相信他能强大到无视礼教,在皇帝面前直斥這些她亦觉得荒谬可笑的說教。
她清丽的脸孔缓缓褪去在皇帝的冷语裡浮起的悲伤之色,嘴角牵起真心的笑意。
她在皇帝的盛怒裡,缓缓握住风珏的手,轻轻摇头,示意他无需再开口助自己。
若论口舌之利,天下鲜有人能胜過她薛紫妍者,她自有能力让皇帝将這一番心机收回去。
她低低一笑,无视皇帝冰寒目光,“阿妍自十二岁时便流落江湖,跟在顾师姐身边,心底所秉承之念皆来自顾师姐的教导。既然顾师姐不懂什么贤淑懿德,自然也沒教给阿妍這份温良恭俭。若陛下认为女子的贤良淑德对于大胤一统江山极为重要,不妨为阿妍找個贤德的模范来教导一下。阿妍自认還算有几分聪慧,若是這女德果真有助于我大胤天下太平,阿妍不吝学习!”
她见皇帝目露疑惑,目光缓缓转向江流云,一笑道:“娘娘素来宽厚大度,温良恭顺,最得陛下之心,当属当代女子贤德之模范了,不如便让娘娘做阿妍之师吧。”
說罢,她对江流云躬身一礼,恭敬道:“阿妍粗陋,以致为陛下嫌弃,還望娘娘不吝赐教!”
江流云何等聪慧之人,见她這番作态,便知她這是要激自己吐露多年辛酸来打消皇帝要为风珏立侧妃之事。
若是此事无关爱子,她自然永世都不会說,然而她明白若她仍選擇沉默,她的儿子便可能永远失去自己所喜歡的女子。
于是江流云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脸上的柔静之色缓缓转为清冽。
“所谓的贤良淑德不過是软弱无能的女子为自己的无用找来的借口罢了。当年杜家势大,杜柠之父坐拥十万雄兵,对于陛下的天下之业大有可为之处,所以陛下众臣皆认为杜柠坐于后位之上,方是正理。我虽然身为陛下妻,对于陛下江山并无大用。为不令陛下与众臣争执为难,我自愿下堂为妾。自此,世间之人皆赞我谦逊大度,可是我却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因为我力弱无用罢了。我江家虽富,却无强兵,我虽然诗书满腹,却及不上顾惊鸿的满腹谋略。无论家世還是己身才干,于陛下的皇权霸业皆无所用,除了谦逊礼让,我能做什么呢?陛下当年允我所請,立了杜柠为后,不也是因为這样的考量嗎?陛下斥责珏儿妄言,可是我却觉得珏儿刚才之言說得乃是至理,温良恭俭才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母仪天下靠得从来不是谁比谁大度宽和,而是实力所致。陛下深知這世间至理,又何必用這样的虚言来为难晚辈?”
风连城从未见過江流云這般疾言厉色的与自己說话,震惊之下,猛得退了一步,忍不住扶着御座的扶手咳嗽起来。
他喘息良久,方抬头正视隐忍了二十多年的妻子。
“你一向最重朕,如今为了儿子竟要如此伤朕嗎?”
“流云无意伤害陛下,不過是实话实說罢了。我多年沉默不言,不代表心中无憾。陛下与我夫妻二十多年,当真不知我内心之怨嗎?”
风连城苦笑一声,“朕当然知道你的委屈,所以一心栽培我們的儿子,让他无论能力還是功劳都远胜长子,以备在适当之时可以另立他为太子。朕虽然有负当年誓言,但从未忘记過娶你之时的初心,如今朕已经重新将后位予你,亦要将這储君之位交给我們的儿子,你为何還要這般怨朕?”
江流云淡淡一笑,静婉面容上浮着丝丝凉意,“陛下明明答应了我,要成全珏儿的一片痴心,却在珏儿满心欢喜之时反悔,又置我于何地呢?”
“朕如何反悔了,是他太過执拗,浪费了朕的一片苦心才是。”
“是一片苦心還是算计之心?”薛紫妍见风连城心神已乱,当下截口反问,“陛下明知我是個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却在這许婚之时另赐了這样两個侧妃,心中存了什么样的算计难道真要我当着娘娘与阿珏的面說出口嗎?”
她清冷一笑,绝世的眉眼裡尽是冷绝之色,“陛下心心念念着要做万世明君,却因为相士的一句荒谬谶语,便不顾爱子之心,妻之意,要诛杀一個于国于家并无损害女子,如此凉薄寡恩,难道還要怪至亲之人寒心嗎?”
“朕凉薄?”风连城蓦然失笑,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朕一生善待功臣,爱护百姓,从无滥杀之举,你竟然敢說朕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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