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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故事之水中新娘

作者:可蕊
老天不知是怎么了,在连续三年的水灾弄得民不聊生之后,今年的大水刚退,老百姓刚刚因为今年水退得早心裡有了些希望,开始整顿生息,补种庄稼,又开始了难得一见的大旱。连一丝云彩都沒有的天空中挂着火辣辣的太阳,一個劲的向大地发射着热量,似乎不把這裡的最后一份水汽榨出决不罢休。原本到处积水的连年涝地现在已经干枯出了深深的裂纹,就连那條年年泛滥的河现在也只剩下了细细的水流,懒洋洋的流淌着。 正午时分,一抬步行走就冒着“青烟”的道路上老远都看不到一個人,只有一棵老树下摆着一個小小的茶摊,茶摊后坐着的中年书生正举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個道士走到他面前行了個礼他才察觉有人来了。“道长坐,喝杯水吧,這天可真热的邪乎。”中年书生连忙招呼道士坐下,并且为他斟上满满一杯浓茶。 道士是個身材瘦小的黑矮子,操着一口南方口音,抓過茶一饮而尽后长出了口气說:“這個天可真是能热死人啊,先生可救了我的急了。” “再喝再喝。”中年书生又帮他斟茶,一边问:“道长从远处来吧?听口音像南边人?” “老家在浙江,来北方住了几十年了,這口音却就是改不過来。”道士便用袖子摸汗边又端起茶水一口喝下。 中年书生看他的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听他的话象是自小就离开了家乡的便說:“俗话說乡音难改嗎。還沒請教道号?” “我叫白水,出家后也沒有道号,你就叫我白道士吧。”看到中年书生莞尔自己也笑說,“明明天生就长的黑,偏偏却姓了白,每次說来自己都好笑。只是這皮色是爹娘给的,姓氏是师傅起的,自己真是半点主也做不得。” 两人随意闲聊中白道士的饮量惊人,已经喝下了半桶开水,那壶茶叶也早也泡得沒了半点味道,中年书生又换了茶叶正待续水,远处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在一群吹鼓手的簇拥中,一乘大红花轿沿着小路摇摆而来,热闹的喜乐吸引了好多顽童闲人围观,只是這支看起来华丽喜庆的婚嫁队伍,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主角之一——新郎官,取而代之的是行行荡荡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些乡绅与家丁,媒婆的角色也由一個打扮得妖裡妖气的神婆子所替代。 白道士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說:“這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中年书生摇着头叹息:“作孽啊!往年发水灾,就說是要送新娘子去請河神息怒停止发水,今年闹旱灾又說要請河神息怒降雨——天不让人活也就罢了,這样的事可是人不让人活啊!不知道今年是谁家又遭殃了!” 白道士疾步向前走去,却不小心带倒了中年书生的茶摊,他连声道歉說着:“我收拾,我付钱,我就回来收拾……”一面大步向前追着那支送亲的队伍,中年书生正想叫住他說些什么,抬头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中年书生以为他也是去凑热闹去了,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自己慢慢收拾好茶摊。又過了一会,送亲的队伍和看热闹的人三两成群的都转了回来却不见白道士的身影,中年书生听着走過时停留在茶摊喝口水的人们议论着:“這是第几次這么办了,這种事管不管用啊……” “你别傻了,這样的事要是管用前几年我們這裡就不会年年发洪水了,真不知道那些老爷们脑子怎么了,今年竟然又弄這种事。” “什么,你们竟然不知道嗎!還不是因为這次被送去的那個叫姚儿的丫头长的俊,被徐老太爷看上了想讨了做七房,你们想想,七十一和十六這年纪差多少啊,人家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他母亲辛辛苦苦守寡拉扯大的,当然是不愿意,三說两說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徐老太爷了,這不就把她给……” “可怜她老娘啊,都快五十的人了,那年轻守寡就這么一個心肝宝贝,轿子一下水她自己也就跟着跳下去了……” “唉,這么也好,娘俩一起走路上也有個照应……” “可怜啊,那么俊的闺女……” 送走了這些人中年书生還在摇头叹息,一抬头却看到白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本来那幅风尘仆仆的样子现在干净了不少,在這样的烈日下头发上還在留着水渍,就好像刚从河裡爬上来似的。他看中年书生已经自己收拾了摊子,再看看地上的那堆碎杯子碎茶壶,脸上发红地說:“真对不住,我刚才,我急着去……我赔钱,连茶钱一起付。”他這么說着,伸到怀裡掏摸的手却一下停止了动作,半天沒有拿出来,讪讪地說:“我忘了,刚才我把钱全部都,都给了她们母女……我身上沒钱了……先生,我师傅和师弟一会就到了,您看能不能等到他们来再……” 中年书生笑起来:“我摆這個茶摊是为了听故事,不是为了挣钱,道长走南闯北见闻一定不凡,不知道可不可以說来听听?” “說故事?我,我嘴最拙了,实在不会啊,不然呆会我师弟来让他讲,他读书多有学问。”白道士看起来更急了。 “道长不用急,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听故事才在這裡摆茶摊换故事的,本来就是为了消遣,您要不愿意讲也沒关系,来,再喝杯茶,慢慢等您的师傅和师弟吧。” 白道士满怀歉疚地坐下来又喝了几杯茶。他对水的需求其实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但是处于這样的炎炎烈日下,心裡总觉得如果不是老是喝水就会被晒干一样。想想自己喝了人家那么多水,還打坏了人家的茶壶茶碗,却什么补偿都不能给人家,心裡越发的歉疚,沉思了很久說:“先生,我就给您說個故事吧,不過說得不好,您可千万别见笑。” “好好,在下洗耳恭听。”中年书生說着,又为他斟上茶水。 白道士一边思量着从何說起,一边慢慢开口:“从前有條河,河裡住着一個泥鳅妖怪……” KERUIYAOGUAICHASHEKERUI今天的阳光真是好,连躺在水底都能感受到温暖了,岸上一定是個好天气吧?泥鳅在水底的淤泥裡打着滚想:這么好的天气,今天要做点什么好呢?暖洋洋的水温使身体非常舒服和慵懒,昨天吃了好多小鱼直到现在肚子還很饱,也不需要再去打食,可是天气這么好实在应该动一动,自己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懒了……边這么想着,却還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哈欠闭上了眼。 這只泥鳅本来住在一個半干不枯的水塘中,泥鳅生淤泥养,是一只再平凡不過的小泥鳅。有一天,一只天狐用自己的内丹救人之后来到那個池塘边清洗沾染了血迹的内丹,好巧不巧的就在這时這只小泥鳅正被大鱼追的沒命的逃窜,一头撞了過来,天狐的内丹正好卡在了它的嘴裡,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前有怒气冲冲的天狐,后有饥肠辘辘的大鱼,可怜的小泥鳅奋力一跃希望逃出生天,却偏偏跃到了岸上,乱弹乱跳了几下就不能动弹了。天狐见自己的内丹进了它的嘴裡先是勃然大怒,看到它這么狼狈又忍不住笑起来。 天狐取回了自己的内丹,但是他好意的保留了几分法力在泥鳅的体内,经過這一吞這只小泥鳅就此成了一只低级的小妖。天狐觉得他也算与自己有缘,就把這只泥鳅妖怪带回了洞府,给他取了名字,收他做了徒弟。 从一只朝不保夕只会在泥裡打滚的泥鳅成为妖怪,又被已经有地仙实力的天狐收为弟子,任谁都认为這只泥鳅不是一般的走运,开始泥鳅自己也是這么认为,在师傅洞府周围住的其它的小妖们面前颇有些得意洋洋,但是在师傅的门下過了半年后泥鳅就不這么想了。 看看其他妖怪,再看看自己,赫然发现自己過的日子真是辛苦:其他妖怪還在睡懒觉,自己就要起来为师傅去山顶的寒泉打水泡茶;太阳刚刚露头,其他妖怪三三两两刚起床,自己就早已开始在山顶上打坐练功;日上三竿,其他妖怪们在林间游荡玩耍,自己却在洞裡啃书抄写(字写得不规整還要挨戒尺);下午要练武术,晚上要念经文,月亮出来后還要打坐直到深夜。另外扫地洗衣种菜酿酒,送信跑腿端茶倒水……各种杂务花样繁多,数不胜数。還有那些奇怪的规矩,什么师傅坐着时只能站着,师傅走路时要走在师傅后面,不能把脚放在凳子上,不能用手抓饭,不能在泥地上打滚,不能把被褥在泥水中浸泡后再使用等等……泥鳅每天都是拖着疲倦到极限的身体爬上床,然后在半梦半醒中被师傅打起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再熬到晚上,然后循环……而且天狐是位极为严厉的老师,如果不能在规定時間内完成他布置的功课或者触犯了他的规矩,责骂、罚跪、戒尺、罚抄书……轮着使用,弄得泥鳅叫苦不迭——過這样的日子還不如活在泥塘裡每天被大鱼追赶啊。 他本来就不是自己愿意成为妖怪的,更沒有什么修成正果飞升成仙的远大理想,加上生性懒惰散漫不愿意吃苦,要他過现在這种日子无异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跟着天狐修炼沒多久,他就失去了心裡的庆幸和得意,最大的愿望变成了只要有朝一日能离开這個鬼地方,脱离這种鬼日子,变回泥鳅都无所谓。 终于有一天,趁着天狐出外访友,泥鳅鼓起勇气收拾了個小包袱逃之夭夭。 這么一逃故乡他是不敢回了(根据他记得的师门规矩,背师潜逃的罪名是要被打回原形,压入山下100年的),在人间游荡的话又怕哪一天被师傅一头撞见,自己也沒有什么谋生的技能可以在人类中生存,想来想去,他随便找了條偏僻的河流住了进去,每天捕鱼捉虾,睡在淤泥裡,吃在沙滩上,把所有的修行方法和人类语言泡在脑后,逍遥自在的過起了過去過的泥鳅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這样的日子已经過了十年。 开始的几年泥鳅還天天害怕被师傅找到,所以潜伏水底轻易不敢出来,随着时光的推移,师傅一直沒有出现,他就把害怕的心情慢慢遗忘了,几年来偶尔也会浮上水面冒個泡,胆大嘴馋的时候甚至敢去岸上的人类村庄偷只鸡摸只羊打打牙祭。只是生性胆小又懒惰,到不敢对人类有更多的损害,附近的人类当然也不知道這條河裡還住着這么一只妖怪。 KERUIYAOGUAICHASHEKERUI“呼啊啊……” 泥鳅又打個哈欠,伸伸懒腰。 今年的天气還是很干旱,河水比起前两年来又减少了不少,阳光猛烈加上水量少,水底就格外的温暖,真是舒服啊,泥鳅朦胧的期待着整條河都成为烂泥池的日子,能在那么多的泥裡打滚的话一定很舒服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泥鳅终于决定了今天的日程——睡觉。并且马上开始执行起来,找了块粘稠适度又能晒到太阳的淤泥,一头钻进去呼呼大睡。多么舒服悠闲啊,就算修成了正果,也不一定能過上這么惬意的日子啊。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的這么想着。修炼了、岸上的生活了、人类的语言了……都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一阵喧闹的锣鼓声把半梦半醒之间的泥鳅吵醒,喧闹声悠远而近,渐渐接近了河岸。 “人类怎么总是這么吵闹呢!”泥鳅嘟囔着爬起来,揉着眼睛向水面上看去。 一堆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人类站在岸上敲锣打鼓,一個老妖婆似的女人在岸边又跳又唱,同时還有人点了香烛烧纸不住的扔进河裡来。過了一会,几個人在一阵哭闹声中把一顶大红的轿子扔进了河裡。 泥鳅忙向旁边躲了躲。 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去年,前年,大前年……反正天气干旱的這几年裡年年都会发生。人类聚集在岸上,先是一阵吹打吵闹,然后就会把一顶轿子扔进河裡来。第一次看见时泥鳅沒有经验呆呆的抬着头看热闹,结果正好被轿子砸在头上,起的那個大包好几天都沒下去呢。這次他一边诅咒着吃饱了沒事干的人类,一边懒洋洋地拖着身体预先挪开。 火红色的轿帘在水中飘摇着,搅动着水波和光斑,就连泥鳅也不得不承认,那真是很美的景象。 一個人类从轿中扑倒出来,张着双手在水中无助的挥舞。和轿子一样颜色的火红色长裙上用金色的丝线绣满了美丽的图案,火红色的罩头四周飘飘洒洒着各色珠串,在透水而来的阳光中变化出瑰丽的色彩。随着這個人类的挣扎,看起来如同一段水中的舞蹈。 泥鳅入迷的看着,他虽然愚笨,对于美丽的事物還是知道欣赏的。不過他知道這样美丽好看的景象维持不了多久,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等這個人类落到水底后很快就会不动,静静的被淹死,水流会冲走罩头,露出一张苍白扭曲的难看又吓人的脸,那脸上不曾闭上的眼睛裡的神情是泥鳅最讨厌的。然后那美丽的红衣裙会被水冲刷浸泡的失去颜色和腐烂,最后留在水底的就只有一具被時間和水中的鱼虾啃噬過的白骨。以前被和轿子一起抛下来的那些人的结局都是這样,泥鳅想這個人类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唉,人类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偏偏会被淹死呢……” 泥鳅感叹着,准备回去接着睡觉。 水中的女子徒劳的挣扎着。 她有疼爱娇宠她的爹娘,也有正盼着迎娶她過门的未婚夫婿,她才十六岁,還有大好的时光要過,不甘愿就這样死在水裡,成为河神迎娶的新娘,她想回家,想回家……为什么沒有人来救自……救命…… 女子呼出胸膛裡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朦胧地看见有個人影正从自己身边游過。 是秦大哥,秦大哥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的…… 女子欣慰的這样想着,向那個身影伸出了手。 “啊?” 泥鳅忽然发现自己游不动了。他甩甩身子,发现是自己的尾巴被那個人类牢牢攥在了手裡。“放手放手,你干什么呀!”他不快的用手拽着尾巴和那個人类拔起了河。 女子已经昏厥過去,手中還紧紧地拽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泥鳅又拔了几次,尾巴還是纹丝不动。他知道人类在要被淹死的时候会紧紧攥住他们接触到的东西不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尾巴会成为這样东西。 “你要死就死吧,抓我尾巴干嗎啊!放开我!放开我!放手啊,让我走吧……”泥鳅本来個子就不大,变成人类后更是身材瘦小,被剧烈挣扎中的女子牢牢攥住之后他用力划了几下都沒有挣脱开,眼看被女子带着向河底沉去,心裡不由也开始着急,奋力摆动身体想把女子推开。 溺水之人一旦抓住物体不但力气极大,而且抓住物体后绝对不会放手,有经验的人救落水者时都会从落水者的背后下手,为的就是怕被对方抓住后一起扯到水底去。从来沒有和人类接触過的泥鳅当然不可能会知道這些,他就是一味的挣扎,他越挣扎女子就抓的越紧,女子抓的越紧他就越挣扎……终于女子沉到了河底,泥鳅也被她拖了下去。 泥鳅实在沒力气挣扎了,想了想以前那些落水的人类的结局,他也懒得再扑腾了,老老实实在水底躺着等着這個人死掉自然就放开自己了。他等了片刻,扭头想看看那個人类死了沒有,一眼看過去却不由发出了一声惨叫,手脚并用,拼命的向前划去——那個女子大睁着的充满怨恨不甘的双眼,苍白扭曲的面孔正好就在泥鳅的面前,那样的神情真是把他吓得够呛,顿时忘记了劳累奋力游走,却把依旧抓着他的尾巴的女子同时也带动,不管它游出多远,只要一回头那個女子的脸庞都依然漂浮在眼前,泥鳅在河中向沒头苍蝇一样乱闯,最后一头撞在了岸边的一块岩石上。他捂着乱冒金花的额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一头栽在泥滩上不想动弹了。 KERUIYAOGUAICHASHEKERUI不知過了多久,泥鳅迷迷糊糊的醒過来,感到四周干巴巴空荡荡的,额头上還盖着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他扭扭身体四周看看,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想了好一会他才记起来,自己当时是跑到岸上来了,而且游得太累,于是想在先岸上歇歇,谁知就這么不知不觉在泥滩裡睡着了。那么自己现在是在岸上吧?自从从师傅那裡逃出来后,自己還从沒在岸上呆過這么久呢。泥鳅边想便四处张望。 “這位……這位大哥,您醒了。”身边传来一個怯生生的声音。 泥鳅一抬头,吓得怪叫了一声。眼前這张脸他可太熟悉了,就是它追着泥鳅让他狂游了半條河啊。 “這位大哥您好些了嗎?”女子小心地问。当冰冷的河水不断涌进口鼻,她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河底成为鱼虾的食物了,沒想到醒来的时候却在岸上发现自己還好好的活着。她看到身边還有一名男子卧在泥泞中动也不动,自己還牢牢攥着他的衣角,心裡明白就是這個人救了自己。恩人一直躺在那裡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鼻中還有呼吸女子一定以为他是死了。都是为了救自己恩人才会弄成這样,女子心裡即感激又担忧,一直守在泥鳅身边,好不容易看他醒来了才松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泥鳅定下心来仔细看看,這個女子现在倒是不像在水裡那么吓人了,眉清目秀的五官配上苍白的面色,看起来倒是有些楚楚可怜(咦,从师傅的书裡看来的词自己竟然還记得几個?看来自己的脑子還不笨。想到這裡泥鳅不禁有些得意。)“你在這裡干什么……”和女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后泥鳅终于先开口說话了,他想知道這個人类女子想要干什么。 “這位大哥,谢谢您救了我。”女子细声细气地說。 “我救了你……我……”泥鳅看看自己,想了半天才领悟過来,是自己游上岸的时候把這個人类也带上来了,而当时的她竟然還沒有死,到了陆地后又挣扎着活了過来。人类的生存力真是厉害,如果在自己還是一只普通泥鳅的时候被弄到岸上這么长時間的话,一定变成鱼干了。泥鳅不禁這么感叹。 “這位大哥您的身体不要紧了吧?刚才您昏迷了那么久,可真把我吓坏了。”女子還是那么轻声轻气地說着。 泥鳅的脸红了起来,他明白女子說得昏迷是指自己刚才睡的懒觉,想必是自己刚才睡得太沉,女子又不好意思检查自己得身体就想当然的把自己当作了昏迷。說起来在岸上睡觉還真是件辛苦的事,弄得自己现在身体发干,四肢无力,還是赶快回水裡再睡上一觉休养休养吧。這么想着,泥鳅爬起来就走。 “這位大哥您要去哪裡?”女子焦急地问。 “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這大哥……”女子還想再說什么,可是泥鳅已经觉得自己很困了很累了,加快了脚步,女子着急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呻吟一声倒在了河滩上。 泥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下,奇怪的摸摸头:怎么上来岸反而死了啊? 泥鳅好奇的回来看看女子,发现她還在呼吸,在她身边蹲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办,于是重新决定会去睡觉。他走到了河裡,想了想又走回来,干脆拖着女子一同向河裡走,再想想如果把她弄回自己家去又会淹死,又转身回到岸上。 要怎么办呢?泥鳅拼命转动着平时从来不用的脑子冥思苦想起来。 KERUIYAOGUAICHASHEKERUI“白大哥下来吃饭吧。”茵茵站在屋下叫着。泥鳅摸摸汗长松了口气,她终于想起来叫自己下去了,還以为要這样干到天黑呢。把手中的稻草一扔,顺着旁边的小树从這间半塌的茅屋顶上滑下来。 当时泥鳅把女子弄醒,催她快自己回家去,她却悲痛的哭了起来。說她自己是被镇上选出来要进献给河神的新娘,如果自己就這样回家去,镇上村裡的人不但不会放過自己和家人,而且等着自己的命运依旧是被抛入河中。泥鳅问她要怎么办,她却跪下磕起头来,一個劲要泥鳅救人救到底。泥鳅从来沒有受到過這么高的礼节,头脑一热就带着她在岸边的居民发现她還活着之前躲到了山裡。 這是一间赶在深山裡的小茅屋,原本是打猎的猎人们偶尔歇脚的地方,现在泥鳅和那個叫茵茵的人类女子已经在這裡住了三天。茅屋中的灰尘蛛網已经打扫干净了,茵茵又担心茅屋的顶会在雨天露雨,泥鳅只好按照她的话找来些茅草修补。他是個天生长着一身懒骨头的家伙,這样的活计真是要了他的命,浑身都隐隐酸疼。 “白大哥您快擦擦汗,先喝热汤。這是我炖的蘑菇,您先尝尝和不合口味?” 就是因为她总是這么柔柔地說话,弄得泥鳅实在說不出自己不想带着她逃跑,不想干這些体力活一类的话来。他叹口气,端起充当饭碗的木瓢喝了一口:不管怎么說這個人类的手艺還真是不错。 “好吃!再来一碗!” 茵茵本来還在担心缺油少盐的简陋饭菜他不喜歡,见他爱吃露出了笑容,又满满的帮他盛上一碗。 這個姓白的男子虽然有些迟缓古怪,但是看得出是個好人。他救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被镇上选出来献给河神的新娘之后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躲进了深山(本来茵茵還有些担心他会把自己带去交给镇裡呢)。他帮自己找到住处,到山裡寻找食物,收拾屋子,驱赶虫蚁……虽然不太說话,可是不管茵茵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量的满足。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茵茵不时会想起秦大哥来,如果他在這裡是不是也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当然是会的!茵茵甜甜地想着,不知道秦大哥知道自己的事后会不会难過?他现在在想什么?自己现在是捡了條性命,可是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爹娘身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秦大哥? 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流下来。 “還有嗎?再来一碗吧。”泥鳅虽然一向不爱活动,食量倒是不小的,再加上這几天一直在干活吃得就更多了。 KERUIYAOGUAICHASHEKERUI這是一间赶在深山裡的小茅屋,原本是打猎的猎人们偶尔歇脚的地方,现在泥鳅和那個叫茵茵的人类女子已经在這裡住了三天。茅屋中的灰尘蛛網已经打扫干净了,茵茵又担心茅屋的顶会在雨天露雨,泥鳅只好按照她的话找来些茅草修补。他是個天生长着一身懒骨头的家伙,這样的活计真是要了他的命,浑身都隐隐酸疼。 “白大哥您快擦擦汗,先喝热汤。這是我炖的蘑菇,您先尝尝和不合口味?” 就是因为她总是這么柔柔地說话,弄得泥鳅实在說不出自己不想带着她逃跑,不想干這些体力活一类的话来。他叹口气,端起充当饭碗的木瓢喝了一口:不管怎么說這個人类的手艺還真是不错。 “好吃!再来一碗!” 茵茵本来還在担心缺油少盐的简陋饭菜他不喜歡,见他爱吃露出了笑容,又满满的帮他盛上一碗。 這個姓白的男子虽然有些迟缓古怪,但是看得出是個好人。他救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被镇上选出来献给河神的新娘之后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躲进了深山(本来茵茵還有些担心他会把自己带去交给镇裡呢)。他帮自己找到住处,到山裡寻找食物,收拾屋子,驱赶虫蚁……虽然不太說话,可是不管茵茵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量的满足。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茵茵不时会想起秦大哥来,如果他在這裡是不是也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当然是会的!茵茵甜甜地想着。接着却想到不知道秦大哥知道自己的事后会不会难過?他现在在想什么?自己现在是捡了條性命,可是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爹娘身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秦大哥? 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流下来。 “還有嗎?再来一碗吧。”泥鳅虽然一向不爱活动,食量倒是不小的,再加上這几天一直在干活吃得就更多了。再說被這個人类女子指使来指使去,总得多吃几碗饭弥补一下吧。 茵茵忙又给他满满添上。但是還沒等她自己端起碗吃上几口,泥鳅就又在那边满嘴裡含着东西含糊地說:“還有嗎?再来一碗。” 茵茵一共给他添了三次,最后干脆把自己吃了半碗的饭菜也倒给了他,泥鳅全部吃光才抹着嘴,看看空了的锅碗遗憾地叹了口气把饭碗放下表示不吃了。茵茵苦笑,自己早就知道這位白大哥能吃,于是刻意的多做些饭,谁知不管做多少他都是全部吃完,并且表示沒有吃饱,茵茵为了满足他的饭量每天都要增加煮饭的数量,今天已经加倍到做了两大锅,结果居然還是這样。家裡面储存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来只好請白大哥再到山外买一些才行。她正要說出請求,耳边却传来阵阵鼾声,仔细一看,泥鳅斜倒在椅子裡,已经睡着了。 茵茵愣了半天才想到拿来毯子给他盖上,看着他的样子摇头叹息。茵茵家乡是個贫穷的地方,她周围的每一個人都在为了生活勤奋地劳作,像泥鳅這样的人茵茵還是第一次看见: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想干呢?是不是那些有钱人就是這样生活的?不過白大哥也许就是有钱人吧,他连买东西是随手拿出来的都是银子,从沒看他用過铜钱。 KERUIYAOGUAICHASHEKERUI泥鳅走到茵茵看不见的山坡上就走在一棵树下躺下开始偷懒:又要到山下买粮食,用法力变银子、和人类打交道還要把死沉的粮食扛到山上来,這些事情想想都觉得累。对了,還有一件事,那個女子要自己顺便去她的老家偷偷看看她的父母和一個隔壁秦大哥生活得好不好,有沒有思念她。唉,這不是還要多走好多路嗎?她家干嗎不住在河裡,游泳可比走路轻松多了。 泥鳅越想越不愿意动弹,蜷在树下,在对女子的满腹抱怨中慢慢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一天,太阳早已下山,林间一片漆黑,风声和兽嚎在影影憧憧的树影间回荡,就连泥鳅這個妖怪也不由心裡发紧。反正今天也把卖粮食的事情耽误了,就等明天再去买好了,他可不愿意這样摸着黑下山,万一遇见只老虎野狼什么的,虽然不会被吃掉但是也要吓一跳啊。心裡這么决定了立刻回头想那间山间小屋走去,边走边在寻思,不知道還有沒有饭剩下给自己吃。 泥鳅对于陆地的生活不太熟悉,虽然视力远远好于人类,黑暗的树林对于他来說還是无比的难走,也不知道在藤蔓和树桩的照顾下一路上也不知道已经摔了多少個跟头,习惯了坦坦荡荡的河道的他被晚上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树丛弄得昏头胀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远远的在树丛中传来一丝光亮时,泥鳅毫不犹豫地一头向那边冲了過去。 “白大哥……” “白大哥,真的是您回来了!您沒事吧?” 正站在小屋前高高举起手裡的油灯的茵茵看清楚了走来的人影确实是泥鳅后带着哭音喊起来。 “我沒事。”泥鳅揉着刚才摔疼的手臂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您回来,還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山裡的野狼一直在嚎,我想也许您……出事了,可我不敢出去……好在您回来了,不然我……”說着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我沒事。” “哎呀,白大哥您的手怎么流血了!”茵茵看仔细泥鳅的模样后惊叫起来。 泥鳅不解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睁大眼,张大嘴,保持着這样的姿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他的手背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伤口,正在向外渗着鲜血。 “白大哥!白大哥!”茵茵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手中的油灯翻落在地上,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样,泥鳅每天干干杂活,下山买买东西,茵茵煮饭洗衣,收拾打扫,平平静静的過着,眼看冬天快要到了,泥鳅下山买了许多棉花布批,无比期待的等着茵茵做棉衣(水底的温度可比岸上暖和,這還沒到深冬泥鳅就已经冷的受不了了),茵茵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低声问:“白大哥,我們要一直住在這深山裡嗎?” “啊?”泥鳅愣了一下。他是個随遇而安的人,虽然开始的时候整天想着要回河裡去過舒服日子,但是现在他习惯了天天有人伺候着吃饭穿衣的生活,想到要和茵茵分手還真是有点慌乱。 “這個屋子夏天住沒什么,但是一旦下雪說不定会被压塌的,我們還是下山另外找個地方住吧?” “下山去住?你不是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你還活着嗎?”泥鳅奇怪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這……”茵茵低头摆弄着衣带,“天下這么大,镇上的老爷们总不可能处处都管得到,我們走得远一些不就行了。白大哥,您的家乡是哪裡?怎么从沒听您提起過?出门這么久您不挂念家人嗎?” “我家?”泥鳅苦笑:“我哪裡来的家啊!” “那么您就沒有……” “沒有什么?你說大点声,我沒听清楚。” “您有沒有……”茵茵的声音到了后面又成了耳语。 “你喉咙怎么了?說不出话来嗎?”泥鳅不无关心地问。 茵茵气的一跺脚:他真地听不出自己的意思是想问他有沒有家室嗎! 這些日子来茵茵想了很多,家是不想再回去了,她无法想象回去后怎么面对已经成为自己妹夫的秦大哥,以及嫁给了自己未婚夫的妹妹,至于父母,他们既然把芊芊嫁给秦大哥就表示他们沒有设想過自己活着回去吧,那么自己已经不必再回去了。茵茵部又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一個单身女子,无亲无友又沒有什么可以求生的技能,自己能到哪裡去?能干什么呢?难道就這样在山裡住一辈子?就算是自己情愿這样,白大哥也不可能一直這样陪着自己啊,他总是要走总是要回到他自己原来的生活中去的,到时候自己怎么办?自己一個人住在山裡的话,不是活活饿死也会成了虎狼的点心。想到這些茵茵心裡才有了更大的慌乱,虽然泥鳅对她很好,一直在照顾她的生活,可是他如果走了怎么办?茵茵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泥鳅這個在她眼中善良憨厚但是木纳呆板的“人”,也许命运就是要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吧。 茵茵下定决心问:“白大哥您成亲了嗎?” 泥鳅眨眨眼:“我?成亲?”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這句问话這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成亲?我……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成亲?”记得還在师傅门下的时候,有几個妖怪为了和师傅攀上那么一点半点关系,曾经起過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泥鳅的打算,可是那些妖怪女子不论美丑、不论巧笨、不论大小、不论……都把人类制定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條抛诸脑后,纷纷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拼死抵抗,甚至真有几個烈性女子索性出家或者自尽的,這些亲事当然也就一见沒成,弄得本来对成家立业還有些期待的泥鳅就此对于婚事死了心,明白自己這個样子是不会有女子看上自己的。现在茵茵居然问自己成亲了沒有,他当然觉得很好笑。 “那么說白大哥您還沒有娶妻?” “当然沒有,谁会看上我啊。” 茵茵欣喜地說:“那么,那么……白大哥你可愿意……娶我?” 泥鳅张大了嘴看着她。 “其实白大哥三番两次的救我,茵茵无以为报,早就该以身相许了,但是原本有和秦大哥的婚约在身。现在秦大哥已经另娶他人,我已经……”茵茵苦笑一下,“茵茵在這世间已经别无依靠了,白大哥如果愿意,那么茵茵是三生有幸,如果白大哥不愿意,我也不方便再继续打扰您,明天我就下山去……”如果泥鳅真得拒绝了她她也沒有勇气和脸面继续和他朝夕相见,当然要早早的逃走。 “我怎么能娶你?我怎么能娶你……”泥鳅急得直扯头发。他一個妖怪要怎么娶她?!当年虽然因为懒惰逃离了师门,但是师傅教导過的规矩他還是牢牢记的,不敢犯分毫的,其中那條:骗奸人类女子者,杀!的规矩他可是沒有忘记。再說茵茵如果知道真相的话,多半不是晕倒就是尖叫着逃走,哪裡還会想嫁给自己。 “那么白大哥您是看不上茵茵?” “不是,不是!” “那您可愿意娶我?” “不行!這万万不行!”泥鳅连连摆手。 茵茵抹抹眼角的眼泪,快步向裡屋走去,开始快速的收拾起她自己的物品来。 “你干什么?” “收拾衣服。我明天就走,不再打扰恩公了。” “你下山要去哪?”泥鳅還沒注意她把称呼都改了傻乎乎地问。 茵茵惨然一笑:“世界這么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吧。” 也就是說她什么打算都沒有。泥鳅和茵茵和山下的人类来往了這些日子后对于人类已经有了些了解,根据他的推断,一個单身女子想平安无事的在人类中独自生活下去是很难的,不,是几乎不可能的。那么她以后会怎么样?泥鳅有点不愿意想下去。“你自己走的话也许会被人骗去卖掉,也许会饿死,也许……”他尽力的在脑海裡搜索着各种可怕的可能,希望打消茵茵的念头。 “如果那样也许那就是茵茵的命。” “可是……可是……”泥鳅有点急了。 茵茵根本不再理睬泥鳅,径自忙活着,泥鳅就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最后茵茵终于撑不住了,坐在床边咬着嘴唇哭了起来:“我真的那么让你看不上眼嗎?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我……” “不是那样,不是……是我配不上你!”泥鳅慌忙解释,“你看我這样子,你怎么会看上我?从来沒谁肯嫁我的。” 茵茵停止哭泣看着他。以她对泥鳅的了解知道泥鳅說的都是实情,至少他自己心裡一定是這么认为的。這個男人不但忠厚老实、心地善良,而且家境富裕衣食无忧,只是因为长相“普通”一些,为人笨拙了些就不受女子青睐,居然弄得他自己也认为自己配不上任何女人了。想到泥鳅不是在拒绝自己,茵茵露出了笑容柔声說:“我就是愿意嫁你啊。” 看到茵茵還带着泪痕的甜美容颜,泥鳅脑子一热,忘记了自己是妖怪的事实,忙不迭的点起了头:“娶,我娶!” 七岁的男孩一下子坐倒在路边带着哭腔叫:“爹!娘!我走不动了!” 男子无奈的回過头来。他自己怀裡抱着四岁的女儿,而他的妻子背上则背着两岁的小儿子,再加上负担的那些行李(也许在别人眼裡那都是些破烂,但是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和妻子都分不出身来再去背這個孩子了。男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爹,娘,我饿,我走不动了!”妻子跑回去抱着孩子开始哭泣,男子也颓然的坐在了路边。家乡受灾后一家人逃荒在外,好不容易到了前面這個沒有受到旱灾,相对比较富裕的城镇,沒想到這裡的县令竟以为了地方安全为由,不许灾民进城。這一家人家夹杂在灾民的队伍中又被赶离了城门,竟不知要去何方才好。看看周围那些同样是流离失所的人们,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撑多久,会不会就像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老弱病残者一样,忽然就倒下去,再也沒有气息了。 “爹,娘……我也饿了……”被太阳和颠簸弄得昏沉沉的小男孩這时发现父母停了下来,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吃饭。 “娘,我不饿,有吃得先给弟弟吧,能不能给我喝口水?”女孩子忍着饥饿心细体贴的說。 男子拿出水袋给孩子们喝水,又把最后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了三個孩子,然后望着前路陷入了沉默。 女人喂最小的孩子吃完长叹一声:“我們以后可怎么办啊?在這样下去我們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们。” “走一步看一步吧。”男子又沉默了半天终于說出了一句话。 女人哭了起来,孩子们受到母亲的感染也跟着哭泣,连平时坚强的男人也朦胧了双眼。 一顶俩人抬小轿从远处慢慢過来,轿子前后跟从的丫头和仆人一边推开拦路的灾民一边還在喊:“各位,我們家白大善人和白夫人在前面十裡铺舍粥了,各位快走几步就到,热粥管饱,老人小孩還送一個窝头。” 這一家人听到這句话跟周围的灾民一样都精神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向那個方向跑去。看来這顶轿子裡做的就是那位舍粥的白夫人,很多灾民都在向轿子磕头,這一家人也在轿子经過身边时拉着孩子,恭恭敬敬地对這位善人磕了几個头。 轿子经過這一家人身边后走了沒有多远却在路边停了下来,一個小丫环快步跑回来对男子客客气气地问:“我家夫人請问這位大哥贵姓?” 男子有点吃惊的回答:“小人姓秦。” “果然是姓秦,那么請问這位娘子的闺名可是叫芊芊?” “你怎么知道贱内的名字?” 小丫环一拍手:“那就不会错了!”高高兴兴的跑了回去向轿中人复命,把那对夫妻仍在原地疑惑不已。夫妻二人猜测着会是什么人认得自己,他们沒有這样富庶的亲戚啊,难道是认错了人?但是和這位贵妇人要找得人连名字都一样的话也就太巧了。 轿子又被抬了回来,裡面的人隔着轿帘仔细打量他们:刚才一掠而過虽然使她认出了他们,但是现在的仔细审量却又增添了怀疑。這真的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嗎?他们怎么会改变了這么多?那個自己都曾暗暗嫉妒過的总是有着粉红面颊的美丽小姑娘怎么会变得這么憔悴,似乎比自己還要大上十岁,那個英俊豪爽的青年怎么会变得這么苍老迟缓,要不是自己知道家乡受灾后老是在记挂着他们,如若凭空在街上相遇的话自己也许就会和他们错過去了。 “這夫人您找我們有事嗎?我們是不是以前认识?” “夫人……” 他们又叫了几次轿子中才传出带着呜咽的声音:“芊芊,是你嗎?這些年你可好?” “你!你是!”夫妇俩一起叫起来。 轿帘被掀开,一個少妇从裡面哭着扑出来牢牢抱住了芊芊。艰苦的岁月虽然使秦氏夫妇提早变得衰老而面目全非,正好相反的是富裕舒适的生活让少妇美丽依旧,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分手时的容貌几乎未曾改变,秦氏夫妇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芊芊紧紧抓住她问:“姐姐,你怎么在這裡?你,你沒有死!?”姓秦的男子也难以置信地喃喃說:“茵茵?” 茵茵和泥鳅成亲已经快八年了,成亲后他们就一直住在這個县城裡。开始他们就靠泥鳅变银子来生活,茵茵虽然沒有怀疑银子的来历,但是看泥鳅花钱大手大脚,而且对于穷苦人总是尽力帮助,就却开始担心這样下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于是劝說泥鳅或者买些田地耕种,或者做点小生意。泥鳅对妻子是百依百顺,种地他不会,就依照天性在市面上开了一家专门卖水产的店子。也许因为他本来就是“水产”的一种的缘故,這间店的买卖竟出奇的好,不到半年就又挣下了一间店子,茵茵雇人打理开成了杂货铺,又過了大半年,又开了家布店……泥鳅在经商方面竟然有着非凡的运气,這些年来只要是他参与的生意沒有一样不挣大钱。他依旧花钱大手大脚,可不管他花出多少马上就会有個机会自己送上门让他又挣回来,就這样数年累计下来,现在的泥鳅已经是這個镇上的首富,可以說是家财万贯。他和茵茵住的地方也早就换成了一座华丽的府第,家人奴仆上百人来来往往好不气派。 茵茵先安排這一家人吃了饭,又叫下人给他们洗澡换衣,一阵忙乱之后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唠唠家常。 芊芊沒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姐姐還活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姐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裡嗎?姐夫是怎么样的人?” 茵茵手裡抚摸着妹妹的女儿,把自己头上的饰物给她插戴着回答:“還不就是你姐夫把我从河裡捞上来的,自从嫁了他我們就住在這裡,我想家,可是不敢回去,怕被乡裡镇上的老爷们知道我還活着。叫人去家裡送信,结果是爹娘都不在了,你们又搬了家不知去向,我本来以为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呢。”說着开始抹眼泪。她在知道妹妹嫁给秦毅以后本来是再也不想见他们了,但是等到和泥鳅成了家,日子越過越好,回头想想自己当时反而觉得好笑,于是几次三番的派人去寻找家人,寻找不果后更是想起来就抹眼泪,觉得是自己耍小脾气才沒能为二老养老送终,才找不上唯一的亲妹妹。现在终于相逢,她心裡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一边抹泪一边想起什么向丫鬟问:“白大哥呢?早就派人去叫了,怎么還沒回来?”——他们成亲后茵茵一直還管泥鳅叫白大哥,丫鬟们开始還奇怪,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了。 那個丫鬟抿嘴一笑:“太太,老爷一早被张县太爷請去商量赈灾的事,派去的家人說他们一起去城外察看赈济灾民的粥棚了,一时找不上——奴婢刚才已经跟您說了一遍了,您忙着和姨太太說话沒听见。” “对对,你是說了,你看我這脑子,老糊涂了。” “太太不是老糊涂,是看到姨太太高兴糊涂了。” “是啊是啊,好久沒见太太這么高兴過,容光焕发的,简直像年轻了好几岁,现在看起来啊顶多十六七。” “看你這丫头的巧嘴,我就是年轻好几岁也会不了十六七了……” 丫头婆子们看茵茵姐妹团聚谁不来凑趣巴结,不一会就把她和芊芊红的高兴起来,倒是秦毅在這個女人国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比的局促。 一直等到晚上茵茵的丈夫才回来。令秦毅和芊芊惊异的是這個男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一点也不相同,不但貌不惊人,而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对秦毅和芊芊也爱理不理,丝毫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大富翁应有的样子。秦氏夫妇以为他不希罕认自己這样的穷亲戚,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和他多說话。 等到安排人把秦氏夫妇送去休息,茵茵不无抱怨的对泥鳅责问:“真是的好不容易见到我娘家人,你怎么這個样子!” “我……我……”泥鳅两眼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自语了半天才总算說:“我刚才看到了個道士。” “道士?” “而且他還一直盯着我看……一直盯着我……茵茵,你說会不会他是看穿我了!”泥鳅抓住茵茵的手抖着声音问。 “你這人真是,道士也不见得一定就会捉妖啊。就算他会捉妖无端端的找你干什么?弄回去炖豆腐来吃嗎!”茵茵說着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還不快去给我歇着,明天早上再见到我妹子和妹夫不许那么无礼了!” 两人婚后泥鳅本意是要隐瞒着自己是妖怪的事实的,但是凭他那個笨拙的脑子怎么可能瞒得過七窍玲珑的枕边人,更何况他时不时還忍不住要变回原形在泥裡水裡洗澡打滚,当然沒有多久就露出马脚,只需起了疑心的茵茵略一审问他就什么都招了。茵茵乍听到自己竟然嫁给了只妖怪也是大吃一惊,但是两人成亲后感情日增,泥鳅的听话体贴使原本是不得已才選擇以身报恩的茵茵也深深庆幸自己嫁给了這样一個丈夫,现在的茵茵只管丈夫是不是知寒知暖相亲相爱,哪裡還管他是不是妖怪。在抹眼泪使小性的让泥鳅慌张不已的道歉赔礼之后,她不過严厉叮嘱泥鳅不许让外人知道真相,這事情也就成了他们夫妻的秘密。 茵茵深知自己丈夫的本性,生怕他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日日嘱咐天天唠叨,讲些道士捉妖的故事吓唬他,在讲述中自然就把道士的利害、妖怪下场的悲惨夸大了几倍,弄得泥鳅对于道士、和尚、尼姑一类的人物怕之入骨,只要看到就怀疑是来捉自己的,堂堂的白大善人济贫助弱,唯独对于出家人避之不及,从不肯布施一文就是源于此事。茵茵对他這种性格好气又好笑,但也沒办法,只好由得他。 转眼间秦毅与芊芊来到家中已经半個月有余,大家相处融洽。特别是泥鳅与茵茵多年来一直沒有子女,现在一下子家裡多了几個小家伙也增添了不少生气。泥鳅把秦毅带到自己的买卖裡帮忙,芊芊则和茵茵每天在家裡家长裡短,一群女人日子到也過的快活。這样的日子過了沒几天,一個道士的到访却打破了平静。 這是個中年道士,白白胖胖,倒比泥鳅更像一個富家翁,他推开阻拦的家丁进到院裡,径直就走到泥鳅面前,行了個礼說:“员外,贫道到這裡捉妖来了,您以为如何啊!”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泥鳅心裡发毛,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們家裡沒有妖怪,沒有妖怪!” 道士也不再說话,踏上前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拈着胡须点着头。泥鳅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努力缩着身体,脑袋都快要缩到衣领裡去了。 闻信赶来的茵茵看到道士,再看丈夫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气从中来,冲過去把泥鳅向旁边一扯向那道士喝道:“道士,我家不欢迎出家人,請你到别处去吧。”口中說的還算客气,可脸上冷冰冰的,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女施主這话就不对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到此是为了替施主化灾消难而来,施主怎能如此逐客呢。” “我家沒什么灾也沒什么难,道长看外面灾民无数不去解救,到我們這样的人家做什么来。”茵茵言辞尖锐,暗喻這個道士是口中說为人除灾解难,却不入贫苦之户,专捡富贵之户,是为了金银而来。 “夫人可知道家有妖孽?”道士扫了缩头缩脑在老婆后面的泥鳅直奔主题。 “关你道士何事!”茵茵也不否认,板着脸冷冷說。 “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份。” “来人啊,给道长拿一百两银子来,送客。”茵茵一挥衣袖,拉着泥鳅进了屋。 泥鳅意看到身边沒有外人就抓着老婆的手叫起来:“他知道我是妖怪了!怎么办?怎么办?不如我們逃走吧!” “你怕什么啊!你又沒害人沒干亏心事,怕他做什么!這样的牛鼻子不過是想来敲诈些银子罢了,现在银子给了他他還抓你做甚。再說你不是也有法力,难道就怕他不成!”茵茵性子可比泥鳅刚烈的多,最不肯受這种欺上门来的气。 “可是,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過来……”茵茵招手把丈夫叫到眼前,伸手给他整理弄乱了的衣服,“上次我說的請個先生到家裡来教孩子们念书的事情怎么样了?哪裡有好先生你在外面多打听着点,别把心思都用到什么道士了和尚了身上去。” 泥鳅是什么都听老婆的,不管茵茵說什么他都会乖乖地执行,日子依旧平静如水,几天之后他便将這件事情忘记了。 十几天后的一個夜裡,泥鳅和茵茵忽然被狂风巨雷声从梦中惊醒。风声越来越猛烈,拍击着窗户,从窗隙门缝中钻进来发出尖利刺耳的呜咽声。茵茵很怕打雷,一头躲进了泥鳅的怀裡战战兢兢地說:“這個季节怎么会打雷?”泥鳅几次趴到窗口向外面看,口中念念有词地說着什么,但是他每次這样做過之后风声只是略小下去,不一会就又开始大作。如此三番地重复了几次之后,他看看吓得缩在被子中的茵茵,终于鼓起了勇气,披衣走进了院子裡。 泥鳅从屋裡一露头,一道闪光当头就打了下来。泥鳅向侧一闪,闪电把台阶打了個洞,碎石飞溅。“原来是你!”泥鳅看清是前几回那個道士正站在屋檐上挥着木剑向自己做法之后叫了起来:“那天不是给了你银子了嗎!” “哈哈哈哈!”道士大笑起来,脸孔在闪电中显得格外地狰狞,“白大善人,你有家财万贯,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岔道嗎!”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泥鳅畏畏缩缩地问。 “贫道所居道观年久失修,需用三万两白银重新修,不知白大善人肯否舍這笔善财呢。” “三万两……”泥鳅的声音发颤,他虽然有钱,但還沒到三万两银子說拿就拿出来的地步,听到身后门响,原来是茵茵也觉得事情蹊跷担心他悄悄跟了出来,便向她问:“茵茵,咱们现在還能凑出多少银子?卖了城西那处庄园能不能凑够三万?”泥鳅一向胆小如鼠,从来沒与什么人或妖怪有過争斗,看道士這架式早已吓破了胆,在风雷声中只顾思考怎么破财免灾,反倒是茵茵胆大,在阶上一指着道士叫:“道士,你夜入民宅生事,不怕我們报官嗎!” 道士冷笑不止:“等我把這妖怪的尸体呈上大堂,有哪個官府会判我的罪。”說這又是一道掌心雷打向泥鳅。 泥鳅马上躲在茵茵身后叫:“我与你无冤无仇啊!我给你三万两银子就是。” “三万两!堂堂白大善人只值這区区银子嗎?” “那你要多少。” “三十万两!”道士见泥鳅是软柿子,马上加上把劲去捏,泥鳅现在也只想花钱消灾了,但是道士這样狮子大开口,他确实拿不出来,露出为难的样子。道士一挥手,又是几道雷符打在阶前,泥鳅吓得缩了缩,小声问茵茵:“我們可以拿出多少银子。” “你真要给他银子?”茵茵气极,“他可以要三万,三十万,你给了他,明天他来要三百万你给他什么。” “可是,可是……道士,我给了你银子后是否就不再纠缠?”泥鳅心想银子可以再赚,可是眼前這個道士能打发了才重要。 “哈哈哈哈,白大善人這话說得见外,我們就此交個朋友可好?”道士见泥鳅胆怯,越发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情。 “听见了嗎?他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茵茵回头看着丈夫,“你要還是個男子汉就别让人欺到头上!” 道士又逼近几步:“有這样的骄妻,有万贯的家产,你何苦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和我過不去呢!” “明,明明是你跟我過不去……” 道士一扬手又是道雷,可是這次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道士故意要恐吓泥鳅,雷竟然贴着茵茵鬓边打過,把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晕了過去。 “你竟敢伤我老婆!”泥鳅一下子跳了出来,不等道士有所动作,一條水带已经缠住了他手中的拂尘,接着泥鳅的身体显出原形——一條数十米长的的巨大泥鳅,长尾一摆把道士打了個跟头,道士抬手一张符贴上泥鳅的身躯,泥鳅的身上立刻象着了火一样一片通红,发出一股焦糊味,道士刚要得意,以为自己红烧了泥鳅,泥鳅却一翻身子,身体上的“外皮”就裂成了无数碎块向道士射来。原来泥鳅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泥浆,道士的符咒只烧了他的“泥皮子”,却沒伤他本身分毫,泥浆被火烤之后成了硬块,劈头盖脸打在道士身上,顿时将他打翻在地。 泥鳅冲過去象蛇一样把道士盘住,勒得他嗷嗷直叫。此刻泥鳅心裡一时想干脆杀了他免除后患,一时又害怕伤害人类遭到天罚,在不断地想法变化中,他勒的时松时紧,把道士折腾的不轻。茵茵這是醒来,查看自己发现并沒有受伤及时叫起来:“不要杀他,饶了他吧!”泥鳅马上把道士扔在地上。 “你发誓以后不再打挠我們,我們就放你走。”茵茵小心地走近道士說。道士直翻白眼,连连点头。泥鳅已经恢复了人形,跟在茵茵身边小声问:“真放了他?”“不放又如何?难道真杀了他。”茵茵逼道士立了誓看他狼狈而去之后回头說。 “可他万一說话不算数呢!” 茵茵叹口气仰头看着星空,沉默良久才說:“我好想故乡,我們搬家好嗎?” 经历了道士的几番骚扰,泥鳅听从妻子的意见在茵茵的故乡购置田产,举家迁了過去。经過那次之后泥鳅更加胆小怕事,闭门不出,各处的生意逐渐都交给了秦毅帮忙打点。秦毅为人老实忠厚,泥鳅与茵茵很是信任他,他的责任也就越来越多,整天任劳任怨的在外奔波。 這一天秦毅在济南府察看收起了几家店铺的账目,正准备雇辆马车连夜赶回家去,背后忽然传来一個声音:“這位施主請稍候,听贫道一言。”秦毅一回头,一個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正向他躬身行礼,秦毅是個信道之人连忙還礼,掏出几枚铜板递過去。 道士“咕咕”一笑伸手推开:“贫道可不是为了化缘而来,秦施主可愿与贫道一同上酒楼小坐?”秦毅听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倒有些吃惊,可是他是個迷信之人,对佛道一向遵教,在道士的一再邀請下還是跟着他进了一家酒楼。 道士一入座便取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吩咐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然后向不明所以的秦毅单刀直入地问:“施主可知道家中有妖怪?”秦毅不解地摇头。道士先是扬了扬手,秦毅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酒楼上喧闹的声音竟然全部消失了,看向四周之间其它食客竟是只张嘴不出声,道士這时才一拍桌子:“你的连襟便是只妖怪!他迷惑你妻子的姐姐为时已久你可知道!” 秦毅目瞪口呆。 道士伸指在秦毅面前的杯子酒面上一点,波纹荡漾,显现出的画面正是那夜泥鳅变回原形扑向道士的一幕,秦毅看着那條巨蛇一样的泥鳅,吓得从椅子跌倒了地上。道士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施主如果不早作打算,不但尊夫人的姐姐难逃毒手,就连你们一家大小也迟早成了他得腹中美食啊!” 自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家中后秦毅就一直坐立不安,在屋子裡来回踱着步,芊芊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来回兜圈子,终于忍不住问:“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這個样子?可是帐目上出了差错?姐姐姐夫对你這么信任,你可不能把人家的钱财弄的糊裡糊涂!” “不是那回事!”秦毅有些不耐烦地說,“你不明白。” “那是你出去几天就勾搭上相好的,现在還在掂记着那個狐狸精对不对!”芊芊故作怒意地嗔道。 “更不是了,你想到哪儿去了!”秦毅又急躁地走了几圈。 “那是什么事你倒是說啊!别在那裡转的人家心烦!” 秦毅在妻子的一再逼问下终于将出门之后遇见道士的事合盘托出,详细地說了一遍,最后取出一個小瓷瓶說:“那位道士說了,姐夫他绝不是人,只要让他喝了這裡面的药,他立刻就会显出原形。” “姐夫是妖怪?那個野道士疯了吧!”芊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唬的秦毅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别让人听见了!可是那道长說的言之凿凿,他,他确有法术,不象個說谎之人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另有图谋,也许他是想用這种药把姐夫毒死,到时候杀人凶手可是你!”芊芊伸手夺過那瓷瓶就要向窗外丢,“好好的日子才過了几天你又不安份,快趁早扔了它吧!” “等一下。”秦毅又抢了回去,他反复思忖着,想想那道士的话,再想想泥鳅日常的一举一动,难以取舍,最后想到茵茵的一颦一笑,一股热血冲上了脑中。他与茵茵自幼订亲,又是近邻,所以从来言笑不避,田间地头辛苦劳作之余,心裡总是以将来娶她作为目标加倍干活。后来晴天霹雳,茵茵被族人村长选中送进了河裡,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去送死,心灰之余才娶了她的亲妹子为妻。這许多年来虽然夫妻和睦,但是深夜梦回总是想着茵茵流泪。谁曾想多年之后又会与茵茵重聚,看到她這么多年来不但未显苍老,反而更加秀美的容颜,秦毅总是羞愧难言,从来不敢跟她多說话,可是如果正如道士所言,茵茵的丈夫正是当年那河裡的妖怪,正是他兴妖作怪为害一方,正是他害得无数少女成了水下冤魂,正是他贪图茵茵的美色迷惑与她,霸占她作了妻子,如果沒有這妖怪,今天自己与茵茵不早就结为了夫妻。 不,不能让他再害茵茵了! 秦毅咬咬牙,举起了那個瓶子:“张道长說了,這东西只对妖怪有效,对凡人是无害的!我先来喝上一口,只要我沒有事,就可以给他喝,他是妖怪就可除了他,他不是妖怪也沒有什么妨碍。”說完举起瓶子向口中倒去,芊芊大惊,冲上去抢夺:“你疯了你!快放下!”秦毅已经把瓶裡的东西倒了一半在口中吞咽下去。 秦毅看泥鳅一点也不怀疑地拿起了自己放了药的杯子,不由一颗心提的老高,手也开始发抖,把自己手中的颤地“叮叮”微响,他怕泥鳅发现,慌忙把杯子放下去。泥鳅什么都沒有发现,你一句我一句地与秦毅聊着生意上的事,說了一会随手把杯子举起来喝了一口,秦毅心开始跳到嗓子眼,泥鳅手中的茶水已经喝了大半依旧什么反应也沒有。秦毅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還是失望,也许他心底深处竟是希望茵茵的丈夫是個妖怪吧。 “砰!”泥鳅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抓着衣领叫唤起来,四周的仆人丫环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时乱成了一团,有的上来搀扶泥鳅,有的叫着去請大夫,有的冲向后院去告诉夫人。 秦毅看着這一切,心中暗叫:“他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就逃走,可是屁股象长在了椅子上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 “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茵茵在一大帮丫头的簇拥下匆匆赶来,见泥鳅這样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大哭起来,一边吩咐下人:“快去請大夫啊!快去!” 秦毅见茵茵抱着泥鳅,怕這個妖怪会凶性大发伤到她,一时不知从哪裡来的力气冲過去将茵茵拉到了一边,小声告诉她:“茵茵别碰他,他,他是個妖怪啊!” “放开我!”茵茵被泥鳅的惨叫吓得心乱如麻,脱口而出:“他是妖怪关你何事!”甩开秦毅的手冲回泥鳅身边,又紧紧抱住他,“你這是怎么了?哪裡不舒服?你们妖怪也会生病嗎?” 秦毅听這话,茵茵竟是知道這個人是妖怪的,一时愣在那裡。 “我好难過,我好难過……”泥鳅腹痛如搅,大汗淋漓,叫痛不已。茵茵痛哭不止,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你這妖怪也有今天!”随着一個清朗的声音,一名道士从空落到了院中,潇洒地挥动着手中的拂尘拾阶而上,走进了厅堂。 “是你!”泥鳅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道士,“你为什么害我!” “哈哈哈哈,看你這妖怪還怎么与我斗!”道士狂笑着,从袖子中取出一個葫芦打开盖子指向泥鳅,一道白光向泥鳅射去,泥鳅强忍着巨痛闪躲了一下,但是不等第二下再打来他就撞上了桌子,倒在地上,茵茵慌忙扑到他身上才挡开了那道要把泥鳅吸入葫芦的白光。此时泥鳅的力量已尽,在茵茵的怀中慢慢幻出了原形,周围的仆人看到后开始大叫着四处奔逃。 有了茵茵的保护道士一时无法把泥鳅收伏心中着急,向秦毅大喝一声:“拉开她!” 秦毅正看着泥鳅的原形瑟瑟发抖,听了道士的喝斥打了個激灵,看看茵茵,再看看道士,一咬牙扑過去双手抱着茵茵,硬是把她拖离了泥鳅,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泥鳅在一道白光中消失不见,道士哈哈大笑着把葫芦用塞子盖好,還用力晃了几下,扔进了衣袖中。 茵茵扑過去拉住道士的衣襟大哭:“放了我相公,放了我相公!” 道士冷笑一声:“谁叫你们一毛不拔,這下知道道爷的厉害了吧!” “钱,你要钱好办。”茵茵匆匆跑进后院,不一回拿了一個匣子来,“我家的商号地契都在這裡,全给你,全给你,放了我相公。” 道士两眼放光,一把夺過匣子塞进怀裡:“就当是给本道爷降妖除魔的报酬吧,哈哈哈哈……”說完向外走去。茵茵慌忙去拉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道士大笑不止,破空而去。 秦毅呆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怎么会這样?怎么会這样?” 茵茵追到院中,天空茫茫哪裡還有道士的踪影,她呆立半天回头指着秦毅,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們夫妇对你不薄,你为何害我們!” 秦毅被她看的步步后退:“我,我,他,他……他真的是妖怪啊!” 茵茵仰天大哭,身子晃了几晃,昏倒在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泥鳅苦苦哀求着,奋力拍打着葫芦的壁,這個小葫芦裡面在泥鳅看来只有两步见方又十分低矮,就连泥鳅這样的身材短小的人也只能缩着头站在裡面。他就這样跪在裡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开始的时候他還不住地哭泣、哀求,到后来却连這样的力气也沒有了,只是坐在地上,把头放在膝盖上,不时用手拍打着葫芦壁。 时光的流逝在這個葫芦中半点也察觉不出来,泥鳅无法想像已经過了多久,正当他渐渐对于出去失去了希望之后,突然上方传来了一道刺眼的光线。“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沒害過人,求你放了我吧。”泥鳅看见葫芦口被打开,那個道士露出了一张脸来,马上向他苦苦哀求起来。道士嘴角露出笑容,静静地听着他的哀告,等到泥鳅哀求的话說的差不多了,他才淡淡地說:“放了你么……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道长,大仙,我再也不去骗人了,我回去后就带着妻子去山裡住,我的家财全给你……” “那倒也不必。”道士抚着山羊胡說:“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替我干几件事情,事成之后我自然放了你。” “我干!我干!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泥鳅忙不迭地点头。 道士缓缓地說:“這座城裡的首富姓许,家财万贯。還有個美貌的女儿。他家的花园裡有一個大池塘,小姐的綉楼就在池塘旁边……”泥鳅认真地听着,不明白他說這些是什么用意。道士說:“如果有一只妖怪住到池塘中兴风作浪,并且把小姐掳走的话……” 泥鳅张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妖怪竟然這么大胆!道长你可是要我帮你去抓住它!好,我义不容辞!” “嘿嘿嘿嘿,那個妖怪就是你啊!” “我!”泥鳅大惊失色,吓得朴通跪了下去:“仙长你明察,我可从严不敢干這等伤天害理的事!仙长您明察!您明察!” “如果我让你去呢!”道士奸笑着问。 “道长……”泥鳅被弄糊涂了。 “我要你去那家的池塘裡兴风作怪,然后把那個小姐迷惑之后送到我這裡来,然后等我去作法收妖时你乖乖让我捉住明白了嗎?” 泥鳅张着嘴呆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你叫我去帮你骗人!” “我不是叫你‘帮’我骗人!而是命令你去這么做!”道士露出了真实的嘴脸,恶狠狠地說“如果你不肯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嗎!”然后又缓下语气:“只要你帮了我,我就会放你走,想想看你家裡還有娇妻等你回去,還有万贯家财等着你去享用……” 泥鳅自从被抓之后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茵茵,他何尝不想答应道士的要求,可是“不可害人”這四個字是从他刚刚自一條普通泥鳅变成妖怪后师傅就天天在耳边严厉叮嘱的,已经牢牢刻在了他的心裡,即使现在他是背师潜逃在外,也不敢生出一丝一毫违背這條纪律的念头。道士還在那裡一时威胁一时诱惑的說着,泥鳅明明看见自由就在眼前,自己却偏偏不能去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真得不能去做,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道士起的冷哼一声,重重塞上了葫芦。 此后道士又曾经两次打开過葫芦,提出的要求大同小异,泥鳅也都是坚持不肯屈从,后来道士大约对他死了心,再也沒有找過他。 时光過的快或是慢泥鳅已经沒有概念了,他昏昏沉沉地呆在葫芦中,对于出去几乎已经不抱希望,有好几次他想扑到出口向道士哀求,愿意帮他去做那些事情,可是心底最后的那道关他终究跨不過去,也许就此要老死在這裡面了——這個可怕的念头时时折磨着他,令他无比的绝望。 随着一道亮光射入,葫芦的盖子又一次被打开来。泥鳅的心先是一阵激动的狂跳,但接着便黯然地低下了头,他心裡很明白自己是绝对沒有办法答应去帮道士做种种恶行的,既然這样,他也息了对方放他出去之心。 葫芦猛地晃动,泥鳅只觉得天旋地转,還沒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实实在在地跌在了地上。他面对着刺眼的阳光揉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過来——自己被从葫芦中放出来了。接着又是几声响动,又有好几個妖怪跌在了他的身边,一個個东张西望,显然与他一样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這些了嗎?”一個清爽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泥鳅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现在一個庭院中,见一名女道士正站在台阶上,向着捉自己并把自己关了這么久的那個道士发问,那個道士此刻也和妖怪们一样踡跪在台阶下,灰头土脸一副可怜相,连连摆手說:“沒有了,沒有了。” 女道士走下台阶,一一指着那些妖怪们說:“狐妖,你诱惑良家妇女,并帮张道士害人诈财,念你已被他关了十载有余,我饶你不死,打掉你百年道行,回深山好好修炼去吧。”她說着一道符咒打在一個狐妖身上,狐妖嚎叫着就地翻滚,显出了原型,向着女道士连连顿首,一溜烟地跑了。 “花妖,你与人类女子原本是两情相悦,但不该为了结成伴侣骚扰她的家人,被张道士抓获之后又为了脱身多次助他为恶。念你为恶不深,又是情形所迫且饶了你。只是那個女子现已嫁人生子,你须发誓再不去打扰她,可做得到?”花妖连连表示从命,女道士挥手让他离去。 她如此一一地发落着這些妖怪们,终于到了泥鳅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這么多被困的妖怪之中,唯有你沒有帮张道士干過一星半点坏事,你的事我已知道,你的妻子多半還在家中等你团聚,快快回家去吧。” 泥鳅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要放我走?你也是道士不想抓我嗎?” “我是道士为何要抓你?”女道士好笑。 “因为,因为……道士……捉妖……”泥鳅喏喏地說不出所以然,在他想法中道士捉妖与猫捉老鼠一样,那是天经地义地事情。见女道士无意为难便试探着问:“那,那,我走了……” “好好去吧,记住以后切不可害人!” 泥鳅站起了,不觉望了那個张道士一眼,女道士在旁說:“我今天就是为了這個道门败类而来。他凭借法术操纵妖物四处敲诈钱财,辱人妇女,已经害死多人,今天是他恶贯满盈的日子了。”泥鳅听出她淡淡的声音中的那抹杀机,不由打了個寒颤,匆忙飞到窜逃也似的走了。 他在空中飞行,凉凉的夜风吹過脸颊,头上繁星万点,脚下茫茫大地,直到此刻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回家去了,终于可以见到久违的妻子了!泥鳅越想越兴奋,在空中欢乐地大喊大叫,翻着跟头,又唱又跳地折腾了好半天才认准方向,拼命地飞去。 泥鳅落在院子裡,看着眼前的房屋心中激动的几乎迈不动步子,颤动着嘴唇叫:“茵茵,茵茵,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终于快步向前奔去。他径直推门闯了进去,引起屋裡一片女子的尖叫声。几個丫环婆子拦在面前责问:“你這汉子是何人?怎么就這么闯进来!這是我家主母的住处,你還不快快出去!” “茵茵,我回来了!”泥鳅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她们冲进了裡屋。等他进了屋不由与坐在正位上的女子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眼前這個女人竟然不是茵茵。那個女人认出泥鳅后大叫起来:“妖怪!妖怪!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泥鳅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认出這個女人来:几年来的富裕生活和华丽打扮虽然使她改变了许多,但眉目间与茵茵的相似還是让脱口问:“芊芊?你是芊芊?你姐姐呢?” 芊芊一個劲地大叫大喊,根本不回答他。 泥鳅等不及她回答了,自己跑出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了起来。不住地叫着:“茵茵,茵茵,你到哪裡去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跑了大半個宅子迎头与得到仆人们报信匆匆赶来的秦毅碰了個正着。泥鳅一把揪住他大喊:“你這個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为什么害我!茵茵到哪裡去了?” 秦毅看着泥鳅喏喏地說不出话来,凭心而论他当年并沒有害人的心思,只是過于担心茵茵与自己家人才对泥鳅下了药。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事后人们纷纷猜测他是为了夺人财产才干出了這些事情,而這些年下来他们一家盘据着泥鳅的宅子,花用着泥鳅的金银,心裡不由也开始心虚,仿佛自己确实做了亏心事一样。现在蓦然看见泥鳅站在面前,一时吓得說不出话来。 “茵茵呢?茵茵在哪裡?”泥鳅抓住他大吼。 秦毅见泥鳅面色不善,一下子又想起了他妖怪的身份,吓得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转身就逃。 泥鳅心提得越来越高,扑上去揪住秦毅乱晃:“茵茵去了哪?你们把她怎么了?给我說明白!” “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啊……”秦毅吓得放声大哭,“她自己乘我們不注意跑出门去,跳进了那條河裡淹死的,不是我們害她啊……”从秦毅吓的结结巴巴的叙述中得知,当年茵茵苦苦等待他不见回来,终日以泪洗面,渐渐的就开始疯癫起来,总說丈夫在河裡等她,有一天夜裡趁看护的婆子睡着她跑出家门,跳进了那條曾经要把她当做河神新娘扔下去的河裡。 泥鳅头一晕,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泥鳅抱着茵茵的墓碑号啕大哭,周围远远的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的议论他到底是不是妖怪的問題,還有些小孩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死去活来,不停的刮着脸羞他。秦毅带着十几個家丁站在最远处,想上前来劝慰又不敢来,忽然发现泥鳅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吓得连连后退。 “是你害死茵茵,我要你偿命!” 随着泥鳅的嘶吼不远处的河水忽然开始开了锅似的翻腾,狂风大作,天上不多时就推起了乌云,大浪在狂风闪电中一個接一個地向岸边扑来,碗口粗的大树都被拦腰拆断。不一回一道夹杂着树木、石块、动物尸体、各种杂物的洪流就涌向了村子。村民眼睁睁地看着這些個個目瞪口呆,直到现在才省悟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纷纷呼号奔逃起来。 泥鳅就站在波浪中推动波浪前进,他的目标是那個村子最华丽的宅子,那是他亲自督促建造,亲自选配一砖一瓦,准备与茵茵一起生活直至终老的家,可是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房子,而就是這些人害了自己,又害死茵茵的。泥鳅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心中的那股怨气催逼着他要向前冲去,夹着洪水冲向那一切,把它们统统淹沒在水中,让自己再也看不见,只有那样心中才会平静一些。 村裡最靠近路边的房子已经被水吞入,晃动几下就散落在了浪花之中,水流继续向其他的房屋,向奔逃中的人群扑去。秦毅气喘吁吁地跑着,如果是以前做为庄稼汉的他一定会跑的更快一些,可是富家翁做久了,腿脚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利落。他知道泥鳅是冲自己来的,心是的恐惧更是难以言渝,這时一個孩子在他身边跌倒,大哭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惊。浪头越来越近,大概无路可逃了吧?他几乎是机械地回头抱起了那個孩子,又拖泥带水地跑了起来。反正帮這個孩子自己沈不掉,不帮這個孩子自己也逃不掉,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不伸一把手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 就要抓住他了!泥鳅心中的怒火越发涌动起来。要把他在波涛裡弄碎,让他去喂鱼虾! “相公,相公……死泥鳅!你在看哪呢?”一個温柔带嗔的声音响了起来。 泥鳅抬起头看去,揉揉眼睛,用力甩甩头上的水再看,竟然是茵茵笑盈盈地站在眼前。“茵茵,你沒有死!”泥鳅张开双臂扑了過去。谁知却扑了個空,茵茵象一阵烟气一样飘散,半天才重新凝结出形体。“你還是那么笨!”茵茵笑着责备,“活人怎么能站在半空中,怎么能在浪头裡和你說话!” 泥鳅眼泪掉了下来:自己眼前的妻子果然只是個鬼魂。他边哭边絮絮地诉說着别离之情,好半天才說完自己的思念,对妻子說:“茵茵,反正人间我們都住不得了,你跟我去河裡吧。”妻子是人类也好,是鬼魂也好他并不在意,一個妖怪和一個鬼魂的夫妇也未必不合适。再過上几年茵茵也许可以修炼成形,那时候也许两夫妇可以過得比過去還逍遥。 茵茵却摇摇头打断了他对未来的设想:“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 茵茵看向身后,一黑一白两個无常正显现出形体来:“我死之后早就应该被带去阴曹地府了。是我苦苦哀求他们才准许我留下来等等见你一面,我們见過之后我就该跟他们走了。” “你跟他们去哪裡?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泥鳅哭了起来。 “人难逃生死轮回,我也是個人啊。”茵茵也流着泪:“其实我十年前就该被扔进河裡淹死了,因为你的出现我逃過了一劫,也让他们找了我十年,多赚到了十年光阴,赚到了夫妻恩爱,我還不够嗎?我知足了!唯独舍不下你這個呆子,沒有我看着你你還不知道要做多少傻事……看看你弄得這裡鸡飞狗跳得,還不快快把水给我收了!” “不够!当然不够!我觉得不不够,我們說過要白头到老的!”泥鳅大叫,“你那裡也不许去!谁也别想带你走!不然我就闹他個天翻地覆!” “你還是這么呆!你不過是只小泥鳅,斗得過阴曹地府,斗得過天道轮回!”茵茵听到身后的无常在不耐烦地晃动着手中的铁链,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嫁给了你這個妖怪,十年夫妻胜過百载。相公,我死而无憾,所以你也别再去难为他们了。你好好修炼,有一日得成正果,我這個做妻子的說不定還可以沾上光。如果有来生……我,我愿意做只母泥鳅,跟着你在泥裡安家……” “茵茵……”泥鳅大哭着去挡住那两個无常,“你们别想带走我妻子。” “小小妖怪也敢跟我們斗!”无常一脚就把他踢了個跟头,“要不是你妻子忠贞之心实在可怜可敬我們岂肯为了你浪费時間。走,该去地府报道了。”說着拉起茵茵就走。 泥鳅想都不想一道法术就打了過去,只见无常挥动一下铁链,接着泥鳅头一晕便从空中栽了下去,耳边只听见茵茵在反复嘱咐:“好好修炼,有一天得成正果……不要与天道相抗……不可伤人自误……不可伤人……”等他再飞起来天空茫茫,早不见了茵茵的身影…… “啊…………”泥鳅抱着头在天空中嚎哭乱叫起来。 泥鳅躺在水底一动不想动,他每天回忆着茵茵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任由时光静静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可是心底却好象开了一個大洞一样,疼得让他难以忍受。他记得茵茵最后的嘱咐:修成正果,也想照她說的努力修炼,可是就是不想去动,一动也不想去动。 岸上的人类不时会扔一些猪羊鲜品下来,泥鳅知道那是秦毅夫妇送来的,但他不想去吃,他宁愿吃河裡的小鱼小虾,水草贝壳,甚至吃淤泥,他不想吃人类的东西。 過了许多年,岸上不再扔东西下来,泥鳅有些高兴他们终于把自己忘了,可是又是几年之后,正在泥中睡觉的泥鳅忽然被一阵鼓乐声惊醒。仰望岸上河面上正一片热闹,吹吹打打了半天之后,水波晃动,一顶大红花轿被扔进了水中。 花轿沉入水中,轿帘在水中飘荡,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伸出了轿门,无力地张动抓握着……泥鳅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喉头哽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美丽的新娘穿過水波来到自己面前……不对,她不是茵茵,只有茵茵才是那么美丽的水中新娘,她不是!泥鳅喉咙中发出一串呜咽,手一挥,一串水波卷起那顶轿子,将它连人一起扬回了岸上,岸上鼓乐顿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泥鳅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這么执着,自从那天他把轿子扔上岸去后,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类吹吹打打地前来,在河面上撒着纸钱之类的东西,折腾一阵子后就会有一顶轿子被扔下来。开始泥鳅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它扔回岸上,可是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厌倦了,在那顶花轿落入水中之后看都不看一眼就转向游走,任由那顶大红花轿缓缓沉入了水底。 泥鳅一头钻入了泥中,人类的事由他们去吧,他再也不想与人类有什么交往了。 睡觉,醒来,吃点水草,想念茵茵,再昏昏入睡……泥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這样的生活。然而這一瞬,一阵水波的劲荡却将他心神唤過来。 泥鳅被這股熟悉的法力弄得一呆,還沒等他反应過来,一個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把他打翻在水草丛中,泥鳅头昏脑胀地抬起头惊恐地叫:“师傅……师傅?您怎么在這裡!” “你這畜牲!”中年男子模样的狐妖气的浑身发抖,重重踢了泥鳅一脚,“你竟敢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一开始就让那條大鱼吃了你!真是气死我了!”說着又冲上来要打骂,他身后的一個人拉住了他:“胡道友且别生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处置他不迟。” “原来是您。”泥鳅看着這位为自己說情的人正是当日把自己从关了多年的葫芦中放出来的女道士,心裡激动,扑過去连连磕头:“多谢道长当日的救命之恩,多谢道长。” 女道士淡淡一笑:“我记得当日那些妖怪中只有你心意坚定,从沒为那個张道士做帮凶,为什么如今自由了反而为非作恶起来了呢?” “我?我一直住在這裡……唉,我妻子已经不在了,我无家可归,可是我沒做過什么坏事啊。” “還說沒干坏事!”老狐又冲上来给他一脚,“我一辈子教過的徒弟、子侄不下二十人,個個品行端正,沒想到最后收的這個关门弟子却背师逃走,祸害人间,我直是要被活活气死!干脆我亲手把你這畜牲打回原形,丢到河裡喂鱼虾。” 泥鳅吓得缩着头:“我真沒有干坏事。” 老狐一下一下打過来,口中骂個不休,女道士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把他劝到一边,又向抱头滚动的泥鳅问:“那些女子呢?” “什么女子?”泥鳅不解。 老狐在旁边大喝一声:“你這淫徒,就是那些历年被送来的河神新娘。” “那些人类轿子裡的女人……”泥鳅摇摇头,“她们早就淹死了吧?” “畜生!”老狐一掌当头打下,泥鳅只感到一阵巨痛从骨髓中扯着身体疼了出来,他在地上打着滚,把水草滚的满身,等到疼痛稍止,他想拨开脸上的水草时却发现沒有了双手——他居然已经被打回了原形,早已习惯人身的泥鳅大惊失色,吓得大叫起来。 “你害死了這么多无辜女子,只是打回原形已经算便宜了你,還叫唤什么!”老狐气呼呼地說,“我要把你镇在河底,让你永世不得脱生!” “我做错了什么?我,我几时害過人!”泥鳅声嘶力竭地叫。 “你,你,還說自己沒害人!” “那些女人是人类自己扔下来的,我三番五次给她们送回岸上,他们偏偏還要扔下来,這与我有什么关系!”泥鳅委屈地叫。听他這么一說老狐与女道士都沉默下来,這裡近年来盛行为河神娶亲的风俗,据說是這條河中的水神性好女色,每年给他选送的少女必须美丽、端庄,不然就会被水送回岸上,之后不是大旱就是大涝,灾祸不断。因此這附近近年来受害的少女不计其数。他们原来就是为此来为百姓除害的,但是听泥鳅這么一說,人是人类自己送进河裡的话他又有什么罪過。 “花言巧语,你這么說全是人类自己的错,你反而无辜了!那曾经在村子裡大闹,发水冲村的难道不是你!” “是我!他们霸占我财产,害死我妻子,陷害我失去自由,难道我不能气愤!何况我及时收手,又沒有伤到他们一個人!为什么只许人类害人,我就不能报复。他们有事你们来管,我可怜的妻子无辜惨死怎么不见你们来!”泥鳅心裡压抑已久,一时竟忘记了害怕侃侃而谈。 老狐与女道士相视,倒不知怎么处置泥鳅好,老狐也明白泥鳅在這件事上沒什么错,但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处罚徒弟处罚错了,冷笑一声說:“你住在這裡却眼看着人类淹死不救也是過错,你也還顶嘴!” “我到底有什么過错?人类自己把人丢进水裡,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他们,我又不欠人类什么!我根本不想和他们再有来往。” “令徒說的沒错,”女道士扬头看着水面說,“即使這條河裡沒有妖怪,人类說不依旧会进行這些淫邪祭祀,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类趁机发财,趁机霸人女子,這些又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老狐沉默半天,一甩衣袖冷冷的說:“什么令徒,我再也沒這样的徒弟了。”竟径直穿水而出,破空而去,扔下泥鳅不管了。 泥鳅本来以为再劫难逃,沒想到师父会飘然而去,一时愣在那裡,過了半晌他望向女道士,等待她怎么处置自己。 “看来這只老狐只是把你逐出师门,不打算处罚你了,恭喜恭喜,我本来還担心這個老东西脾气古怪,不知道会干什么。”女道士笑盈盈地說。 “那你呢,要把我怎么样?” “這件事错不在你,我怎能把你如何。”女道士见泥鳅神情呆滞,想到他被老狐打去了上百年的道行,心裡为他担忧,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泥鳅听她說不再难为自己了,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但是听到她问自己有什么打算心裡又是一片茫然,呆呆地想了半天后說:“回去睡觉。” 女道士坐在水底,静静地听完了泥鳅的诉說。泥鳅這是第一次向别人說起自己這半辈子,在绊绊磕磕地诉說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命竟然是這么浑浑噩噩,一无所有,只有茵茵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己却也失去了……茵茵,呜呜呜呜……他哽咽着哭了起来。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女道士柔声安慰他,“既然這样,你不打算实现尊夫人的遗愿了嗎?” “我這样的笨蛋怎么可能修成正果,那不過是茵茵在安慰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编的理由罢了。”泥鳅苦笑着,“即便修成了正果,天地茫茫,我又去哪裡找我的茵茵呢……茵茵都不在了,我修不修正果又如何呢……” “你真的忍心不去完成她最后的要求嗎?” “……”泥鳅沉默着,最后摇摇头,“我這样的妖怪想再修成人身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沒什么正果,算了,我還是回去做只泥鳅吧。” 女道士沉吟片刻,她也知道一個妖怪如果不想去走捷径,想修炼出一点成果有多难,她想来想去,下定了决心问:“你可愿跟我学道?” 泥鳅吃了一惊,他知道這個女道士与自己眼高于顶的前任师傅是朋友的话,必然也不是平常人,這样的高人怎么可能轻易收自己为徒?可是他对于修行本来就不热心,有昆仑山老狐那样的师傅他都可以逃走,可见他并不在乎什么名师。何况对方是個人类,有了张道士那一次教训,他对人类的道士可是心有余悸。 “我還是回去睡觉。”說完不等女道士开口泥鳅就钻进了淤泥中。 女道士又呆立了半晌才飞身而去。 水波轻动唤醒了睡梦中的泥鳅,他睁开眼,见那個女道士已经站在了面前,自那一日起已過了三十余年,每年的這一天女道士都会来到泥鳅面前,只是问他一個問題:“你可愿跟我修道?”泥鳅每次都会不理睬她,再次回去睡觉,只是第二年她又会来。 “你可愿跟我修道?”——果然又是這句,泥鳅苦涩地一笑:“你是個人类,为什么要這么关心我這個妖怪?” 女道士淡然一笑:“你真這么以为?仔细看看,我何尝是個人类。” 泥鳅怀疑地张大了嘴,上下的看了半天才问:“你是,你是……我,我可以拜你为师嗎?”說着跪了下去。 “道长喝茶。”中年书生又为白道士斟上杯水问:“那么這位泥鳅先生后来如何了?” “后来他就一直修行,再后来就……”白道士喃喃地不知怎么說下去,這时一個爽朗的声音传来:“后来不過也是从此浪迹天涯,刻苦修炼罢了。故事中的事何必苦苦追问结果?”随着声音,一名青年道士沿着道路大步出现在他们身边,白道士忙站起来說:“师弟,你来了。” 白道士這個师弟身材修长,五官英俊,与白道士颇为不同,說起话来也是侃侃而谈,神采飞扬,一边喝茶一边与摊主交谈片刻,听說這裡是要用故事换茶水后一笑:“那我也要依规矩讲一個故事嗎?” “道长云游四海,一定知道许多奇闻,可否說来听听?” “好,”青年道士想了想說,“我就来讲一個狐儿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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