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被毀掉的資料》作者:[法] 柯萊特·列娜
(一)
我剛走出朗波街的拐角,一眼就看見黑乎乎的一十十團十十東西蜷伏十在人行進上,紋絲不動。儘管天色才朦朦亮,我也決不會看錯,那是一個男人。起先,我想這可能是一個酣睡的流十浪十者,所以,我打算走到對面的人行道去,以免驚醒他,然而,好奇心卻驅使我向他走去。對了,這也可能是一個醉漢!但在我們這個風氣淳樸的郊區裏出現這種事,卻未免有些蹊蹺!
這個人一定是感覺到有人來了,要不然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把頭緩緩向我轉過來,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走近些。
我發現他做這些動作十分喫力,便俯身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能幫你的忙嗎?”
他嘟噥了幾句話,我一句也沒聽清。接着,他的頭又癱倒在地上了。我輕輕地推推他,又問了一遍。
他費勁兒地又說了一次,我終於聽清了幾個字:
“快,出租汽車,維爾迪埃街112號……”
然後,他又再次昏睡了。
他是個醉漢嗎?不,肯定不是。他身上沒有酒味,他的衣着相當考究,並不凌十亂。情況顯得有些神祕莫測,至少有些不尋常。再說,他對巴黎郊區的狀況一定是茫然無知:現在是清晨五點半鐘,所有的咖啡館都還沒開門,根本無處去打電話,而他卻想要叫一輛出租汽車!
不過,他還算走運,我的汽車就停在近處,只要往回走幾公尺就是。我可以爲他效勞,送他到所說的地點去。我一面發動汽車一面想,這人可能是外國人,因爲他說“維爾迪埃街”時發音很特別。我會不會聽錯了?還得再問他一遍。
我儘量把車駛近他躺臥着的地方,接着,又設法把他架起來並安置到我那輛汽車的前座上。幸好,他清醒了一點兒,所以,我沒有費太大的勁兒,使讓他坐上了車。
“喂!先生!你要我把你送到那兒去呢?是維爾迪埃街嗎?”
他點了點頭。
“好吧!但是到哪條維爾迪埃街呢?是蒙盧日郊區的那條,還是巴黎市區裏的那條?”
我趁着在紅燈停車的時候推推他,但他照舊用古怪的口音重複說:
“維爾迪埃街、維爾迪埃街,112號,快,快,出租汽車。”
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坐在汽車裏面。他不時地、含糊不清地明確自語,氣憤地揮動手臂,然後,又昏睡過去。
我想,他的昏睡確實有點兒反常。這人面色蒼白、呼吸困難,如果他要去的是蒙盧日的維爾邊埃街的話——我知道只有巴黎南部有這樣一條街——那我們離得還很遠(我忘記告訴你們,我住在巴黎遠郊的布爾拉萊納),可要是我弄錯了,那該怎麼辦呢?那麼,送這個人去治療是不是更好些?爲什麼不順路到我的朋友托馬斯家去呢?這時候(已經快六點了)他一定在家。也許他這麼早被吵醒會不高興,但他是醫生他會通情達理的。
托馬斯住在卡山,我必須路過那兒,反正現在我上班去一定遲到了,所以,我非找到一個遲到的理由不可。
我在托馬斯住的新式高樓前停了車。我一按鈴,門立即開了。我很快上到四層樓,托馬斯已經開着門在等我。
“熱羅姆,出了什麼事?你來得真早!你臉色發白,是不是病了?快進來。算你走運,你知道,我正準備出門,再晚一分鐘,你就碰不上我了。”
“別囉嗦了。聽我說,馬上跟我下樓去。”
我們下樓時,我三言兩語地向托馬斯講述了我的奇遇。
在汽車裏,那位陌生人一動也沒動。托馬斯上車檢查病人,我握住病人的手腕,想和他談話,但毫無反應。
“這個人可能吃了巴比妥或其它安眠藥。他的心臟好象很衰弱,必須立即採取措施。醫院太遠,即使我們開快車,也可能延誤治療。幫我一把,我們把他扶到樓上我家裏。我想這是萬全之計。你來找我,做得很對。瞧!他醒了,這樣我們可以扶着他上樓,不會引起鄰居們的大驚小怪。我可不想讓全樓的人都來找我問個沒完!”
托馬斯想快些上樓確實有道理:有的人從我的汽車旁經過時已開始放慢步伐,甚至定睛注視着我們;很可能有人會給警察局打電話,那就不知得惹多少麻煩。此外,我模糊地感覺到,如果警察局插手,這位病人可能會不高興:如果他原來是企圖自十殺,這僅僅涉及他個人;如果不是自十殺,那麼他一旦清醒過來時,他自己準知道該怎麼辦……至於我和托馬斯,我們兩人至少不會再管他的閒事。
不管閒事這一點,我完全估計錯誤,但其它方面我幾乎都猜準了。
我一面思量着,一面和托馬斯兩人各架着這位不相識者的一隻胳膊,好象士兵架着傷員那樣,把他攙扶到托馬斯家。我盡力一絲不苟地按照我朋友的吩咐去做。
“你把他的上衣、領帶、襪子都脫十下來。給他蓋好被,用力十搓十他全身,好加速血液循環。我去找一個盆,準備幾條十毛十巾,必須讓他把安眠藥嘔吐出來才能解毒。這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但我們別無辦法。”
他用一個手指很在行地把陌生人的嘴摳開,同時,緊托住他的下巴,幾秒鐘之內就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病人還是一陣陣煩燥不安,然後,又陷入昏睡狀態。他說出一些互不相關的詞句和混雜在一起的法語和英語、數學、化學公式,他還反覆說:“維爾迪埃街112號。必須到維爾迪埃街去。送我去維爾迪埃街。”
他在那兒能有什麼呢?
我對蒙盧日的維爾迪埃街略有所知(如果他指的確實是這條街的話),就是那種沒有任何特色、索然無味的街道:一條位於郊區的狹窄街道,路的兩旁排列着式樣單調、千篇一律的小房子;房前圍着柵欄;僅有幾公尺面積的空地,便是所謂的“花園”。因爲,當春天來臨時,在這塊空地上有一行菖蒲或一株細小的丁香樹開着花。
托馬斯對我說:“別理他,他在說十胡十話。給他全身進行按摩,這很重要。他現在胃已空了,我馬上泡一點兒特別濃的茶給他解毒。你看,他吐過以後已經好多了。病情不會再加重。推推他,跟他說話,這樣可以幫助他快點恢復神智。別讓他再昏睡過去。”
我照他說的辦,托馬斯自己走進了廚房。
“喂!先生,先生,你是什麼人?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聽見了我的話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一個不理睬你,甚至可能沒聽見你說話的人有什麼話可說呢?他睜着雙眼,但我想他並沒有看見我。
托馬斯終於回來了:“把他扶起來,抓住他的兩隻手,當心他打翻茶懷。先生!喝吧!喝了你會舒服些!”
“不!不!放開我!啊!不!現在,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你們什麼也不會知道,我什麼也不告訴你們。”
托馬斯和我互相十交十換了一個眼色:好傢伙!這件事裏可大有文章呢?有人想毒死他……那麼,他不肯講出來的究竟是什麼呢?
然而,托馬斯堅持要讓他把茶喝下去:“別害伯,我是醫生,我在給你治療,喝吧,這是茶,喝了對你有好處。”
“醫生?你是醫生?可是,我並不認識你。”
“你當然不認識我。我的朋友把你送到我家來的。想一想,你本來躺在布爾拉萊納的街上。”
最後一句話好象深深刺激了他,使他驟然恢復了神智。他從托馬斯手中接過茶杯,喝了起來。
“謝謝,茶很好。”
“現在,你要想方設法不再昏睡。熱羅姆,你陪着他,馬上就到七點半了,我必須給醫院打電話。你要不要我順便也通知你的辦公室?今天早上我們兩人是遲到了!唉!我該編幾句什麼話解釋一番呢?得了,現在,病人已經脫離危險,別把事情搞得複雜化了。”
於是,富於想象力的托馬斯便向值班護十士信口開河,說他正醫治一個在他家門口被車撞傷的工人,因爲市區裏任何藥店都尚未開始營業。然後,他又給我的辦公室打電話,說他是醫生,我因車禍受輕傷,他剛剛給我進行了治療——啊!一點兒不嚴重,你們不用擔心,一小時後他就來上班,他主要是受了驚而不是受了傷。
現在,請假的事我們可以安心了,但是,我們把病人怎麼辦呢?托馬斯認爲在幾小時內不能讓他出去,因爲他可能感到不適或着涼。
“你是否可以開車送他回家去?你不是說過他住在蒙盧日嗎?這正是你必經之路。”
“對,他對我說維爾迪埃街。”
聽到這條街名,陌生人嚇了一跳。
我俯身再次問他:“你要我把你送到維爾迪埃街去嗎?你是不是就住在那兒?”
“別去!別去!不要到維爾迪埃街去!現在去不得!他們正在找我。把我藏起來,求求你們,把我藏起來。我不願上那兒去!”
看到這個可憐的人如此憂心忡忡,托馬斯斷然作出了決定:“你願不願意留在這兒,留在我家?你可以休息,這正是你需要的。今天晚上,我的朋友熱羅姆會來看你並給你送晚飯來;我要很晚才能從醫院回家。等我回來後,你再和我們談你決定怎麼辦。如果你想回家,我們兩人誰都可以送你回去。請答應我在這兒好好休息一整天。千萬別客氣,要是你想喝茶,那就請喝吧,這對於你恢復健康大有好處。當然囉,如果你想走,也完全聽便,不過請把地址留下,這樣我可以隨診,因爲這幾天你還很需要醫生的治療。”
“謝謝,你的心眼兒真好。既然你有這樣一番好意,我想我會在這兒一直呆到晚上。我現在雖然覺得好一些,不過我想,如果我上外面去,可能還是走不了多遠……我來向你們說說我的情況吧:我叫克里斯托夫·隆,英國人,在巴黎已經住了六個月。我在爲一個化學產品工廠進行一項科研,一項十分重要的科研……我覺得他們想要盜走我的資料。我把所有的資料都留在那兒了,可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騙了他們。對不起,我解釋得很不清楚。啊。我真害怕。你們看,我很缺乏勇氣。”
缺乏勇氣?我們的朋友克里斯托夫對自己估計太低了!我要是有他表現出的一半勇氣就不錯。也許英國人就是這樣談論自己。
“好了,安心休息吧。我和熱羅姆該走了。晚上見!行嗎?”
“行啊,謝謝你們!”
我到達辦公室後,不用說,大家對我的“車禍”問個不停。最後,我只得告訴他們,我有很多積壓的工作要做,以後再詳談。我說膝蓋還很痛,裝做一瘸一拐的樣子。
一個小時以後,再也沒人想到我的“車禍”,也不再有人來打擾我了。
晚上,在歸家的途中,我採購了一些食物:火腿、生菜、水果等,這是單身漢最好的晚餐。隨即,我就到托馬斯家去。
克里斯托夫一直留在屋裏。他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但是,不再臥十牀十。他感到餓,這是好跡象。
“你好些嗎?休息得不錯吧?”
“謝謝,很好。你看,我留在這裏了。我情願等你們回來再說,我也確實需要休息。我的腦袋——怎麼說纔好?我的腦袋就象在霧裏一樣。”
“對,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我明白你的意思。法語中地道說法是:頭暈目眩。但是,你用不着學,這種詞外國人難以運用。還是告訴我你決定怎麼辦吧,我和托馬斯該怎樣幫助你。”
“你這樣直率地提出要幫助我,我也就不客氣了。我的確需要幫助,但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向你講清楚。”
“請說吧。”
“事情是這樣:今天早晨我已經對你說過,我是研究化學的,對嗎?”
“是的,你說過這話。”
“我在蒙盧日區卡爾威路租了一套小公寓,是我正式的工作室。最近幾個星期以來,連續有些客人來訪問我,這些來訪使我很不安。昨天,有一位客人請我到他家去討論一個法國公司的研究方案,該公司是我們公司的競爭對手。這人告訴我,他家裏有許多重要資料要給我看。他極力強調我們相互配合的有利之處:什麼共同的利益啦,研究進度可以更快啦,等等。總之,就是在這種場合人人都會說的那一套話。我呢,我沒敢拒絕,因爲我拿不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還沒告訴你,派我到法國有兩個理由:一是想了解法國這方面研究的進展情況;二是要躲開一些討厭的干擾。我在倫敦附近的實驗結果多次被竊,有一些很重要的資料不翼而飛了。所以,我決定暫時離開。我同意到布爾拉萊納去,但我有所提防,我只隨身帶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資料。”
“你既然不認識這些人,怎麼會到他們那兒去呢?”
“因爲他們已經多次來看望我,況且他們說的都是內行話,真是這樣。確實,我很懷疑他們的意圖,但我對他們十精十通業務卻深信無疑,也正是這一點使我感到糊塗。我弄不清他們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是想了解一些情報以便超過我,搶在我前面發表成果呢?還是想把我所有的資料據爲已有並加以銷燬呢?對後一種做法我簡直無法想象。不會的,這不可能!”
“銷燬你的資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看起來他們有可能要得到你研究的狀況,要不然就是想剿竊你的研究成果,以加速他們的研究。”
“對,我認爲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從現在起,我和他們將展開競爭。誰首先搞成配方,誰就能得到財富和榮譽,說不定可以得到諾貝爾獎金。啊!你知道,當我說‘財富’這個詞的時候,我想的並不只是錢。我對工作比對錢更感興趣,但是,如果我有幾百萬法朗,我就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實驗室,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進行研究。那就用不着十浪十費許多時間提出預算,並且說明爲什麼我用一百法朗去買了原可以用九十五法朗在另外一家商店買到的器材……有時我就近可以買到一種儀器,可是爲了節約五個或十個法朗,我只得跑遍整個巴黎。我們的老闆往往想不到我這樣做對他們是更大的十浪十費。我講的這些事一定使你不耐煩了吧?有些小事往往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很大影響。”
“對,我明白,我自己也常常遇到同樣的情況……但是,請告訴我,你的那些同行——或者說競爭者——我簡直不知道該叫他們什麼纔好——究竟是怎樣使你處於昏迷狀態的呢7”
“啊,對了,是這麼回事:我們討論了很久,他們看到,我說話並不隨便。他們一共三個人,有一個人一言不發地聽着,樣子很不高興。突然,他向我提議喝一點兒酒,可是,我拒絕了,因爲我不會喝酒。但他很快又從另外的一間屋子裏拿來了一些檸檬汁。”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我當時很渴,所以,就接了過來,一口氣就喝了一大杯。雖然我覺得味道有些古怪,但還不至於使我無禮地拒絕。”說到這裏,他輕輕嘆了口氣。“以後的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以至使我根本來不及採取對策。大約一刻鐘以後,我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於是,高個的瘦子對我親切地說:‘啊,朋友,是否有些不舒服?你躺一會兒就會好的。’說完,他攙着我的胳膊,把我帶到隔壁一間又小又黑的房間裏去。我覺得全身癱十軟無力。他讓我躺在十牀十上,然後藉口用水給我擦臉,強迫我嗅了乙醚。我想反抗,但無力做到,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似乎房子裏已空無一人。我竭盡全力掙扎着站起來,回到第一間房間裏去。我敢肯定,我所有的資料都已無影無蹤了。儘管當時神智不清,我仍然看到原先放資料的桌子上已空無一物。也許他們把資料拿去複製了?好在問題不大,我剛纔說過,我隨身只帶了一些無關緊目的資料。不過,我必須儘快逃走:要是他們看出這些文件無足輕重,知道自己受了騙,他們會回來折磨我,強迫我說出我沒有告訴他們的研究情報。出乎意料,我看到所有的門都開着,他們一定沒有預料到我會這麼快就甦醒過來……我真有些莫名其砂!我不明白這些人究竟要得到什麼。最後,就象你見到的那樣,我沒有力氣走得很遠——我甚至根本不記得我怎樣走出了花園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你是怎樣把我帶到這兒來的?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我們現在離開布爾拉萊納很遠,是嗎?”
“不÷太遠。這兒是卡山,我們是在我的朋友托馬斯·拉費爾特家。他是醫生,我和他認爲在這兒給你治療比送你到醫院更好些。”
“幸虧如此!要是到醫院就必須說明情況,我可真不願意警察局干預。我沒有任何證據指控這些人,況且我又是個外國人。”
“法律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
“是啊,我知道。但是,這常常使事情更復雜化。你們這些法國人總說自已是個人主義者,我們這些英國人呢?我們也是個人主義者。我情願個人進行自衛,能堅持多久算多久……”
一陣響亮的門鈴聲打斷了克里斯托夫的話,托馬斯回來了。
“嘿,咱們的‘活十十屍十十’怎麼樣?我希望他的情況不妙,因爲我在醫院已經幹了十二小時,現在要是沒活兒幹就會不自在。今天在我手裏才死掉了十一個病人,我很想湊夠一打呢!”
“大夫,很遺憾,活十十屍十十身十體很好,你的治療完全沒能把他置於死地。”
“真倒黴!下次我一定要幹得更漂完一點兒!”
“同意!我記下你的號碼。大久你真會逗趣。說真的,我永遠忘不了你們兩人的救命之恩。”
“啊!救命?別說得太過份了。如果沒有我們,清晨的涼氣也會使你甦醒,要不然,別的過路人也會幫助你的。”
“那倒不一定。我剛纔正對熱羅姆講,我那些最親十愛十的同行在我離開不久後,一定會回去。他們找不到我一定驚訝萬分。我能肯定,他們如果在人行道發現了我,一定會很快把我帶回他們的住處。我簡直不敢想象,他們將會怎樣處置我。”
“你好象很怕他們。這是些什麼人?他們想要把你怎樣呢?”
(二)
“這正是我一年來琢磨不透的問題!自從我在一份專業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探討世界鋼鐵生產的文章……”
“難道爲了一篇文章,別人就要毒死你?”
“很可能!我在文章結尾談到鋼鐵是一種價格昂貴的產品,它使世界經濟破產;如果用一種更經濟的新材料代替鋼,世界就會改變面貌。我說明了這一點,你們不會驚奇爲什麼有人要毒死我了吧?”
“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發表了這種看法就有人要加害於你?”
“托馬斯。別說了!讓克里斯托夫講下去。如果你用心聽,就會明白,我好象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正在探求這種可以取代鋼的特殊材料的化學結構。”
“熱羅姆,你說對了。我的錯誤在於過早地宣佈肯定會取得成果,但現在看來,取得成果並非易事。”
“現在,我漸漸清楚了!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用一種假想的材料來代替大家都熟悉的鋼。因爲,這種假定的材料也許永遠不能完全具備鋼的優點,因而,也無法具有鋼的功能!何必爲鋼十操十心?還不如去研究別的產品。”
“親十愛十的大夫!我所要他的事恰恰是:不讓鋼鐵高枕無憂,更確切地說,就是不讓那些鋼鐵大老闆們高枕無憂。在美國,最豐富與最易開採的鐵礦幾乎部開採殆盡,其它生產鋼鐵的國家的鐵礦也減少了產量。新近在加拿大找到了一些蘊藏量豐富的鐵礦——在拉布拉多半島上最多。但是,當地的氣候嚴寒,所以開採困難,花費巨大。用不着我多解釋,由於拉布拉多所處的地理位置,除了開採費用之外,還必須付出鉅額的運費。”
“如果鋼的生產費用很高,而且越來越高的話,那麼,所節明機器及其他鋼鐵製品也會越來越貴。對不對?”
“那還用說。”
“到那時,生產鋼及鋼鐵製品的國家就會成爲世界經濟與政治的霸主。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所謂的‘不發達’國家。這些‘不發達’國家只不過是由於資源缺乏,才無力發展經濟。”
“這個問題不象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知道問題不這麼簡單。造成世界上貧困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但是,請和我一起設想一下,假如我們可以造成價格低廉的火車頭、拖拉機、轎車、卡車、織布機、輪胎和其它各種產品,那會發生什麼情況?那些‘不發達’國家的農民就不再需要象兩千年以前一樣用鐮刀收割了。”
“你以爲還有人用鐮刀收割嗎?”
“托馬斯,這並非是我的臆想。我親眼見過,那是在中非一個小村莊裏,一個農婦在地裏用鐮刀收割,我站住仔細觀察她:她的動作很美,沉着而有節奏,我簡直想把她畫下來。我們十交十談了起來。她告訴我,她要用一星期才能收割完這片地。如果用機器,這一小片麥子用一小時,就可以收割、脫粒、包裝完畢。你們還想再聽一個例子嗎?N國目前正在興建一些水壩,你們知道是怎麼幹的?成千上萬的婦女和兒童用小筐運土!用這種方法需要多少年才能建成一個水壩?在等待水壩建成期間,每年鬱有成千上萬的人死於飢餓。N國沒有錢買機器,也沒有金屬製造機器。”
“那麼,你的新材料怎樣解決這一切問題呢?”
“這種材料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但是,能改變世界上許多情況:那些不發達國家可以更快地發展經濟。由於能夠很便宜地買到必不可少的機器,他們很快就可以不依靠別人,至少在某些方面是這樣。”
“你認爲自己能夠找到這種代替鋼的化學合成材料嗎?”
“近三十年來,有人找到了代替羊十毛十、棉花、橡膠、玻璃和很多其他東西的合成材料。有人能夠用十二小時,花五百法朗,就建成一所真正的房子。”
“實際上並沒有建成這種房子。”
“是沒有建成!你們知道原因何在嗎?”
“不知道!”
“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因爲建造這種房子會使某些人破產,所以,還不如讓窮人住在露天更省事些。”
“親十愛十的克里斯托夫,我有點兒明白了。你是那種不肯隨遇而安的人。”
“而你呢,大夫?如果你知道有病人在等着你去治療,難道你還能安心睡覺嗎?”
“當然不能!”
“既然如此,那麼,你爲什麼不願意我想法找到代替的的材料,就象尼龍替代了蠶絲那樣?”
“可是你剛纔說,你的研究結果並不理想……”
“對不起,我是說我的研究工作不如幾個月以前我期待的那樣進展迅速。科學研究中不是經常發生這種情況嗎?你前進了一大步,於是樂觀起來。接着,一個枝節問題使你停滯不前。我所擔心的並不是這一點。我想搞清楚的是別人爲什麼要偷走我的資料,他們爲什麼要毒死我。”
“不!沒有人想毒死你,他們只想讓你昏迷,這是兩回事!”
“是啊!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好呀!熱羅姆全清楚了,熱羅姆會向你說明一切。親十愛十的朋友,洗耳恭聽吧!他已經十分鐘沒說話了,因爲他在思考。誰知道呢!說不定他會把你所想要的公式的答案十交十給你。你研究這個公式幾年了!”
“兩年了。”
“托馬斯,你幹嘛這樣挖苦人?”
“啊!我們每個人都十分渺小,怎能侈談世界的命運?這種種觀點……喂,熱羅姆,你說話呀,把你搞清楚了的事情告訴我們。”
“我並沒有說我搞清楚了什麼事情。我只是說,事情很清楚。我敢肯定,有人企圖盜走克里斯托夫的祕密資料。他自己告訴過我們,這些人藉口和他共同探討,想誘他說出一切祕密,但他們看到他並沒有說出多少有趣的東西,於是,他們就想看克里斯托夫的資料。”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啊!爲什麼?”
“因爲,假如一個大公司想要收買一個工程師,它只要給他錢並向他提供一個與他研究項目符合的職位就行了。這樣做更容易……克里斯托夫,一定是你得罪了一些人。他們爲了某種原因也許只是想延誤你的研究,”
“有可能,但我是一個英國人,有着英國人的牛脾氣。你們知道鬥犬的特點嗎?”
“知道,當然知道。”
“這種狗平時十溫十順而安祥,但它一旦發怒咬人,就寧肯被入殺死也不行鬆口。我和這種鬥犬有點兒相象。當然,我不會聽任別人殺死我,我不想成爲什麼殉道者。我還年輕,我熱十愛十生活。無論我的對手採取什麼辦法,也不能使我放棄我的目標。我知道我爲什麼而鬥爭,我已下決心,要鬥爭下去,只要一息尚存,便耍鬥爭到底。”
“你說要鬥爭到生命最後一息,可今天晚上你卻無法鬥爭很久了。你那些‘親十愛十的同行’知道你住在哪兒嗎?”
“很糟糕,他們知道。”
“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呆在你家。”
“我可以鎖上門。”
“但是他們可以把門打開!複製一把鑰匙並非難事。從他們對你的所作所爲來看,我相信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但是……”
“我是你的大夫,你應該聽我的話。我要求你遠離你的住所,靜臥三天。你有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你在法國沒有朋友嗎?”
“我已經告訴過你們:我在這兒一個人也不認識。六個月來,我只埋頭工作。我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在巴黎。有一天,我到拉沙貝勒門附近去買東西,順便登上了聖心教堂,從高處俯瞰巴黎,景色令人心曠神怡:埃菲爾鐵塔挺十立在市內,就象是一根十插在帽子上的羽十毛十;與之相反,巴黎聖母院卻深藏在一幢幢的房屋之間。我不太喜歡聖心教堂,因爲它的外形就象是一塊白色的大幹酪,可是一旦登上它的頂端,景緻卻十分迷人。不過,一轉身,我就把它置之腦後了。確實,除了我住所看門的女人——一個好心的婦女——和我那些可十愛十的‘同行們’以外,現在又加上你和你的朋友熱羅姆,此外,我在巴黎進也不認識了。”
我一言不發地聽着這一席長談。我知道,我和托馬斯在一起,我就用不着說話。我很喜歡克里斯托夫:他談論任何事情都熱情而純樸;他的面孔開朗,棕色的雙眸十分十溫十和。我打心眼兒裏想幫助他。他是化學家,我是工程師;他和我年齡相仿。我一句話沒說,站起身去打電話:
“喂,十媽十十媽十!是呀,我是熱羅姆。沒事!一切都好。是啊,對不起,現在已經很晚了。但願剛纔沒有吵醒你。呵,你和平時一樣在看書。那麼,你願意再多看一個鐘頭嗎?因爲我想帶一個朋友來。他遇到一些麻煩,你一定要讓他在家住幾天……啊,你總是這樣好!我知道,只要有困難就可以找你幫忙。好吧,一會兒見。”
托馬斯和克里斯托夫默默地聽着。我剛撂下電話,托馬斯便放聲大笑起來:
“你說得對,你母親總是這樣好。假如,你向她要月亮,她也會立刻替你去摘的。”
“行了!你今天說得不少了!現在該我出馬了。”
克里斯托夫和我出發了。這是一個明朗的夜晚,空氣清涼而潮十溼。巴黎秋季,天氣常常如此。已是夜晚十點多鐘了,在第二十號公路上來往的車輛稀少。到奧爾良門以後,我們向左拐,疾馳在城外的大馬路上。這樣,車速可以更快,每小時行駛六十公里,一次也不用停車;只要車開到信號燈前,總會趕上綠燈,好象信號燈專門等着我們改變顏色似的。
克里斯托夫坐在我身旁。他一言不發,我也不去打擾他。我感到他心事重重,疲憊不堪。
到了聖·克盧門,我們離開公路,轉到市內的馬路上行駛。
錢拉·德·內瓦爾銜和平時一樣寂靜、空曠。在這條街,用不着花很多功夫繞圈子,就可以找到停車處。這樣的街在巴黎已是鳳十毛十麟角,只怕好景不常。夜深人靜,整條街沉睡着,真象是外省的街道。街上的咖啡館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就已關門,於是,整條街的生活也隨之停息。
我的母親一直在等侯着我們,門立即打開了。
“啊!你們來了!我都開始擔心了。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朋友克里斯托夫。你能不能接待他幾天?他會把自己的事講給你聽。天太晚了,我呢,該回去了。”
“剛纔在電話裏我已經告訴你,我很歡迎你的朋友來住,我已經給你們準備了咖啡。先生,你看。我和兒子住在一個城市裏,可是,半個月沒見過面。現在他來了,爲的就是馬上向我告辭。”
怎能不留下呢?我心裏明白,母親寧願由我來向她說明情況,因爲她從未聽我提起過克里斯托夫。
不過,克里斯托夫卻立即幫助我擺脫窘境:“夫人,今天早上您的兒子救了我的命;今天晚上您又救了我的命!”
我們放聲大笑。克里斯托夫說話的腔調好象在演戲,逗得人沒法不樂。
“好十媽十十媽十,起快讓他上十牀十吧,他很需要休息。明天,他會把遇險經過講給你聽。現在,我要走了。晚安,再見!”
第二天,我很忙,一整天都沒空給母親打電話詢問克里斯托夫的情況。我自己的家當然沒有電話,等我九點鐘以後返郊區時,咖啡館都已關門,找不到打電話的地方了。有些方面,巴黎這個城市很現代化,可是,提到電話設施,巴黎郊區就和薩哈拉大沙漠一樣糟糕。
第三天,我剛到辦公室,老闆的祕書就十交十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赴納威爾緊急出差。晚上,我回家已經很晚,還是打不成電活。在我的信箱裏,有一封蒙盧日寄來的快信。信是母親寫的,她叫我當晚去一趟,並沒有什麼說明。我已經累得夠嗆,只好豁出去,讓她等到明天吧。不用說,我心裏十分擔心,想必是克里斯托夫出了什麼事。
第二天我到的時候快八點了。八點對於巴黎來說拉不算“太晚”。在咖啡館裏,正是飯前唱開胃酒的時刻,也正是這時,小狗跟隨着主人漫步在人行道上。一隻一隻的小狗在樹下面煞有介事地東嗅西嗅,這時,主人們便談論着氣候的變化或者互相發發牢十騷十。
在錢拉·德·內瓦爾街上,有一個高個子的黑頭髮育年十抽十着煙來回走着。他似乎在等侯什麼入,不,咖啡館或地下鐵道入口處纔是大家經常約會的地點。這個人面孔十陰十沉。他死死地盯着我。我想,這人可不招人喜歡。如果讓他這樣久等的是個姑十娘十,那麼。她做得很對;換了我是她,我乾脆不來赴約。
母親一定看到我來了,沒等我按門鈴,她已把門打開:“啊,你可算來了!快進來。”
克里斯托夫的臉色還不算太好。
“又見到你,我高興極了!”
“孩子們,喫飯吧!熱羅姆,我們需要你出主意。是這麼回事:昨天下午,克里斯托夫想要回往所去取幾本書以便工作。他的十精十神還不太好,所以,我提出開車送他去。我們到了卡爾威略,克里斯托夫看了一下他信箱硯是否有郵件。女看門人準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從門房裏走了出來。
‘先生,您沒在家那會兒,有一位先生非要見您不可。他說您那兒有他的文件,他急需用,您原先答應還給他。他氣極了,甚至打算闖進您的房間。他來問我是否有您的房門鑰匙,我說沒有;即使有,我不得到您的允許也不能讓他進去。於是他說給我錢,因爲他知道我準有您的鑰匙。可我呀,是一個正派人。先生,我拒絕了,不許他上樓。但是現在,我有點害怕,因爲他的脾氣真壞透了。今天早上他又來過,他還是想上樓。我說用不看上去,因爲您還沒有回來。於是,他就坐在對面的咖啡縮裏等了整整一個上午!瞧!快瞧!他的汽車還停在那兒,他一定就在附近!我馬上去看看,告訴他您回來了……’
我們費了一番口舌纔算讓她明白:她絕對不能聲張,別對人告訴我們在這兒;那位先生說的是假話,他的目的是要偷克里期托夫的資料。”
克里斯托夫上樓回房間去,我就在樓下和母親嘮嗑。當我談到“剛纔還看到有一個黑髮青年在門口踱來踱去”的時候,又從樓上下來的克里斯托夫的臉,唰一下變得毫無血色:“啊!他盯上我們了!我要下樓去對他說幾句話……”
“你瘋了!鎮定些!十媽十十媽十,把燈關了,我好從窗戶往外看看他是不是還在那兒。沒有,我沒看到他,不過,他可以象在蒙盧日那樣,穩穩當當坐在咖啡館監視我們。我現在去咖啡館買菸卷,這樣就能看到他在不在。”
五分鐘以後我回來了。
“怎麼樣?”
“他在咖啡館喫晚飯,可是,咖啡館至遲十點就關門,他總不能在街上過夜吧。”
克里斯托夫沉默不語,最後他開了口:“我不能因爲有三個惡棍在找我,就一天天地不工作。他們也許是想打聽我的祕密,也許是想阻止我進行研究,但他們總不會殺死我。當然,如果他們把我的資料偷走了,我就需要幾個月才能重新寫出來,那麼,等我搞出成果時,他們早已搞出來了——大慨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不管怎麼說,我的時間很寶貴。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不知怎樣感激你們纔好,但是,我已拿定主意,明天,我就回去工作。”
“克里斯托夫!”
“夫人,不必多說了。您應該理解我。熱羅姆,如果你處在我的境地,你會怎麼做?”
“那個黑髮青年會到你家去,跟蹤你。你一到家,他就把你打暈,拿了你的鑰匙,不慌不忙地偷走你的資料。”
“我可以想辦法不讓他看到我出去。”
“你想得大天真了!”
“不,我還有些事沒向你們講清楚:我在蒙盧日的住處,還不是我唯一的工作地點。我還有一個實驗室,那個青年肯定不知道這個實驗室。我就到那兒去,可以想辦法就在那兒生活。”
“可是你從這兒一出去,他就會跟上你。”
“夫人,我不能借口這個青年人要偷我的資料,就在您家沒完沒了地呆下去。我必須工作!”
“聽我說,克里斯托夫。我有個主意,那個黑髮青年不知道我認識你,對吧?”
“我想他不會知道。”
“那好,要是你願意,我可以去把你需要的資料取來。有必要的話,取些儀器來也行。我有車,這並不麻煩,這樣,你就可以在這兒工作。那個人等五、六天還不見你出去,可能就不再等了。”
“熱羅姆,我很感謝你的幫助,就照你說的做吧。也許他幾天看不見我會以爲我離開了,那我以後就可以清靜些。你什麼時候能到蒙盧日去?”
“隨便什麼時候。明天怎樣?不過,你得告訴我實驗室在哪兒。”
“我的實驗室就在維爾迪埃銜112號!”
“哈哈!維爾迪埃街112號!”
“你笑什麼?”
“啊,沒什麼!也可以說,有點什麼!這個地址我早就知道。”
“怎麼?你早就知道?”
“當然!我在布爾拉來納遇到你時,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地址。後來,你又反覆說了不下二十遍。”
“怎麼搞的?我一定是在昏迷不醒時說出來的。”
“啊!你放心,你昏迷不醒時他們並沒有一直看守着你。你昏睡初期可能什麼也沒說,就算說了,也無法挽回。你認爲他們能夠進入你的實驗室嗎?”
“我看很難。我裝了一個特別的鎖。不過,這些人是不擇手段的。”
“管他呢!冒一下險吧。我上那兒去一趟。請你把需要我帶回來的資料開一張清單。”
克里斯托夫把應該注意的事項一一向我解說,我決定第天一大早便出發。
(三)
清晨,我驅車在巴黎行駛,漸浙甦醒的整個城市展現在我的眼前:工人乘地鐵的頭班車去上工;最後幾輛運送蔬菜的卡車到達了中心菜場;住宅的窗口稀稀拉拉地閃爍着燈光,不時出現一家開始營業的咖啡館,很多人在裏面匆忙地喝熱咖啡;沉睡着的小汽車整齊地排列在人行道上,就象是一個個黑色的大甲蟲。
這種時刻,誰都在會覺得這城市是屬於自己的。但這種感覺只是曇花一現,不能持久,就好象夏天的日出,雖然景色壯觀,但卻轉瞬即逝。天色剛剛透亮,蒙盧日寂靜無聲,見不到一個人影。當然,在克里斯托夫住的那所房子前的人行道上,也是杳無人跡。儘管如此,我還是小心謹慎地把汽車停放在稍遠的地方,然後步行一段。
112號和周圍的房屋相比,沒有任何特色。我輕輕地打開門走進去,裏面很冷。我怕引人注意,不敢開電燈,但是,走進一所從未到過的房子,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我慢慢地前進,沿着牆摸索,竭力回想克里斯托夫的描述: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是樓梯,在底層,靠左邊有一個門,那是廚房。他告訴我不用到廚房去,萬一出事,可以從那兒溜走。
我爬上了二樓。哎呀!這樓梯的木板吱咔亂響!如果樓上有人,他早就知道我來了。
瞧,門鎖着!我在開門前猶豫了一會兒,誰知道門背後有什麼?我站住,側耳細聽:沒有情況,無聲無息。我輕輕輕把門推開。這時,我的眼睛已經十習十慣了黑暗。幸好克里斯托夫對我說過,這兒到處雜亂無章!不對,並非雜亂無章,而是桌子、儀船、一疊疊的紙等等各種各樣的東西堆得太滿了。我必須典一些時間才能找到我要的東西……就在這兒,靠近左邊的牆,有一張大桌子和一個灰色的文件櫃。一點兒不錯。克里斯托夫把文件櫃的鑰匙給了我。我從衣兜裏掏出鑰匙,插十進鎖眼,於是,我聽到一聲奇怪的金屬碰擊聲。這聲音並非來自文件櫃,卻是來自樓下……有人打開了一扇門……聲音又出現了……有人企圖打開這所房子的大門……我冒了一身冷汗……如果有人進來了,我該怎麼辦?
我把文件櫃關好,然後四處張望,想找一個藏身之地。我緊張得發十抖,竟然把鑰匙掉落在地上。我不加思考地彎腰去揀鑰匙,卻發現在一個小櫃子後面射十出一線微弱但清晰的亮光。
那兒一定有一扇門,克里斯托夫可是隻字未曾提到。我已經沒有時問仔細考慮,樓下的聲音還在繼續響着,我必須躲起來!
我輕輕推了一下櫃子:果然,後面有一扇門。我把門打開,然後,把櫃子儘量拉回原處,使別人看不出我是從櫃子那兒過去的。我把門關好,傾聽着,但什麼也聽不見。我四面打量了一下,我藏身的房間略小於外面那間,但同樣塞滿了各種器械。
我看到面對着我有一扇門開着,通向一個樓梯。我小心翼翼地下樓,唯恐樓梯格格作響。隨後,我就到了一扇和正門很相似的大門面前,門用插銷閂着,我輕輕拔開門閂。門開了,外面是個小花園,花園盡頭是鐵柵欄。
我走過去,四處觀望:柵欄外不是馬路,而是幾個花園內間的狹窄過道。我擡頭向樓上看看,窗戶還是黑黑的。
天漸漸亮了。除了附近花園中有幾隻鳥開始鳴唱以外,一切都還沉睡看。
我是否應該鼓起勇氣再回到房子裏去?
我等了幾分鐘。確實,我想我可以再進去一次試試,因爲,我現在知道遇到危險時可以怎樣逃跑!
我又悄悄地上了樓,把耳朵貼在門上:一片寂靜。我打開門,悄悄推開櫃子,沒有發生任何事。我進到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在原地。快行動!我立刻從文件櫃裏拿出資料,準備下樓,這時我一轉念:我何不從花園出去?
兩分鐘以後,我已經到了維爾迪埃街拐角處。在那兒,出現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在我前面幾公尺的地方,有一個人背對着我,穿過馬路,上了一輛小汽車,我只看清他是空着手上車的。不過我認出來,他就是在錢拉·德·內瓦爾街上盯梢的傢伙。可是,我確信他沒有看見我,因爲他根本沒有回過頭。
必須通知克里斯托夫,他的實驗室已不再是一個祕密的所在。這位黑髮青年剛纔肯定是想進去而未能得逞。不過,他總會有辦法複製一把鑰匙的。
我一到辦公室就給母親打電話。可是,掛了半天也不通。怎樣回事?我知道母親從不在電話里長談。
直到正午,電話才總算通了。
“喂,十媽十十媽十!上午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都打不過去,是怎麼回事啊?”
“打不過來!一上午我都沒有摸過一下電話。一定是電話出了十毛十病!”
“我可以和克里斯托夫說幾句話嗎?”
“他正等你的消息,心急得很。”
“克里所託夫嗎?壞消息。他們到你的實驗室去過了。……沒有,沒有進去,放心吧。他們一定是進不去,你的鎖很好,他們還沒能把鎖撬開。”
“你看,我說對了吧!我本應自己去實驗室,我還有很多東西要藏越來。你把我的資料拿到手了嗎?”
“拿到手了。你想什麼時候到那兒去?”
“今天就去。”
“你耍不要我下班後到實驗室接你?兩個人辦事會方便些。再說,有汽車你可以多帶些東西走。”
“太感謝你了。你幾點鐘能到?”
“我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來,行嗎?”
“就這樣說定了。我等着你。我要鎖上門,你按三聲電鈴,兩聲長,一聲短。再次感謝你,晚上見!”
我出發時顯然晚了。運氣不好!巴黎五點到六點之間,十交十通幾乎完全堵塞。人人都趕着回家,誰也別想通行!
從我的辦公室到奧爾良門,一直有一輛綠色DS汽車擋着我的去路,我怎樣也無法超過去。我的車是一輛小車,所以,我已經十習十慣於這種想法:一輛DS高級轎車永遠不許其它車超過它!駕駛者在反光鏡中盯着我,好象拿我開心:他故意在駛近綠燈時放慢速度,正好遇上紅燈,在我前面停下,然後他又遲遲不開動。有一次他甚至熄了火,使得整條街的十交十通停滯了幾分鐘。所有的人都按喇叭——巴黎開車的人可沒有多大的耐十性十——可是他卻滿不在乎。他下車檢查發動機,然後上車更新啓動。這個區的街道都十分狹窄,想要到另一條街上開快車也辦不到:每條街都一樣水泄不道。在奧爾良門附近的第二十號公路上,我總算甩掉了這輛車,但它至少耽誤了我一刻鐘!
當然囉,我在維爾迪埃街找不到地方停車。我從112號前面開過,看到樓上有燈光,克里斯托夫還在那兒。我花了幾分鐘時間,總算在不太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停車處。
到了112號門的,我照着約定的方式按鈴,但沒有迴音。我等了一會兒,聽到樓上有聲響,我又按鈴,又聽見聲音,好象有人在挪動傢俱。克里斯托夫在幹什麼呢?怎麼聽不見我的鈴聲?我使足了勁兒第三次按鈴,但也枉然。於是,我試探着推了一下門。喲,門沒有上鎖!太奇怪了!克里斯托夫曾對我說,他會把門鎖上的。
我走進去並大聲叫:“克里斯托夫!克里斯托夫!我來了,我是熱羅姆!”
一個窒息的聲音回答我:“快!快來!”
接着我聽到一下低沉的拳擊聲和一句粗話。
我衝上樓梯,上到二樓,恰好,,這時一個男子捱了重重的一拳,整個身軀摔倒在我的懷裏。我不容他站起來,動手就打。他極力反抗,但我們是兩個人,終於制十服了他。我不十愛十好運動,真的,再說我好幾年沒打過架了,我缺乏這方面的鍛鍊。儘管如此,我的幫助使克里斯托夫得到了喘十息的機會。每次那個人想爬起來,他就象職業拳擊家一樣,準準地打他一拳。幾分鐘後,我們的對手已經無力還擊,於是,他身不由已地跑下樓去。我開開門,把他推到外面。他靠在牆上,搭拉着腦袋,一動也不動,好象喝碎了。
我關上門——這次上了鎖——然後,我才顧得上打量一下克里斯托夫。可以看出,他的勝利來之不易。我到的正是時候!他的上衣全被撕十破,領帶被揪了下來;臉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他坐在樓梯最下一級,擦着額頭上的汗,大口喘氣,好象剛剛參加過長跑似的。我還不敢盤問他,何況我已明白了,至少我自以爲都明白了。
這時,我聽到房子前有人說話和關汽車門聲。我好奇地往外面看:馬路正中停着一輛汽車,有一個人走到我們對手跟前,幫他站穩,攙着他上了汽車。啊!又是一輛綠色的DS汽車!我仔細看了看開車的人。沒錯!我不會記錯!就是剛纔擋我路的那個傢伙!就是那個時時不許我超車的傢伙!怎麼搞的?這一切絕非巧合!
現在,他們兩人都上了車,迅速地開走了。
這麼說,他們也認識我。他們剛纔耽誤我的時間,阻止我前來,至少阻正我在克里斯托夫被擊敗以前到達——他們相信可以擊敗他,然後,他們再擊敗我。
奇怪,他們怎麼會得知我要到這兒來呢?第一個人怎麼把門叫開了呢?克里斯托夫明明告訴我他要鎖門,還告訴我按鈴的方式……是誰向他們通風報信?他們這樣勞心費力又是爲了什麼?我感到疑惑不解。也許克里斯托夫沒有把全部實情向我們和盤托出?不管怎樣,我應提醒他。
我走到他面前。他一直坐在樓梯那兒,彷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上樓吧,我扶你一把。你要休息一會兒纔行。”
“謝謝,不休息了。我必須立刻處理一切並儘快離開這裏。他們可能會回來。這一次他們又沒有得逞,可是,我不會永遠這樣走運。快,動手幹吧。在我找到新居之前,既然你母親還願意讓我再住幾天,那麼,咱們趕快把必須的東西拿走,立刻回家去,我可不想讓你母親今晚又久等。”
我佩服克里斯托夫的勇敢與堅定,不過,我沒敢立即告訴他我所發現的情況。他的臉色還很蒼白,身十體也在顫十抖。
“克里斯托夫,你稍微休息一會。告訴我,我來幹。”
“我不能休息,熱羅姆。我敢說,那個壞蛋一定回去向同夥報告自己未能得手。要是我休息,那麼,我們還沒離開這兒,他們就會回來。他們沒能撬開門,我看出他們撬過,門上有痕跡。我可以發誓:他們永遠得不到我的祕密,得不到!只要我一息尚存,他們就休想得到!”
“難道你的生命還不如這個祕密寶貴嗎?”
“一個人的生命算得了什麼?我對你講過,你也已經知道,我要找到的這種材料會改變千百萬人的生活。我對此滿懷信心。你知道於連·索黑爾馬?”
“斯湯達作品中的主人公,當然知道。”
“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爲什麼想當拿破崙?”
“沒有,我從沒考慮過。我欣賞於連,是因爲他剛強堅毅,而不是因爲他想當什麼拿破崙。”
“於連想要征服世界。不幸的是,他爲了一項非正義事業貢獻出了自己的全部十精十力與聰明才智。因此,他被判處了死刑。可是,他想得對,一個人在二十歲時,應該幻想征服世界,起碼要想幹一番事業去改變世界。二十歲的人不應該滿足於世界的現狀,而應該勇敢地相信改變世界是可能的。我不止二十歲了,但我相信,大家可以努力去改變世界的面貌。我屬於被人蔑視而稱之爲‘理想主義者’的那種人……”
“克里斯托夫,我認爲你的看法很對。”
“現在趕快做事吧。接住!把這些資料放在一邊,咱們到另一間實驗室去,他們可能會發現它,我什麼重要東西也不能留在這裏。我以前沒向你提起另一間實驗室,因爲我本來以爲用不着把什麼都帶走。現在,我不再抱任何幻想,怎麼,你已經知道這間屋子了嗎?”
於是,我把早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克里斯托夫,告訴他我怎樣偶然發現了這間屋子。
“這更有理由要把所有東西都搬走,因爲他們要是來了,也會發現的。”
一小時後,我們的汽車奔馳在城外的大道上。我一面開車,一面回想剛纔發生的一切。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幫強盜怎麼會認識我?他們怎麼會知道我要在六點左右到維爾迪埃街去?又怎麼會知道用那種方式按鈴叫克里斯托夫開門?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我給母親打電話沒能立即接通,然而整個上午她卻既沒有打出出沒有接到任何電話。竟然會有這種事?對了,正是如此:他們一定在我母親的電話線路上安裝了一個小錄音機或竊十聽器十,所以,他們偷十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我一定要問問十媽十十媽十,是否有人來“修理”過電話。
母親看到克里斯托夫回來時,叫了起來:“誰把你搞成這副樣子?你和人打架了吧?”
我們請她放心,母親就去準備晚餐,克里斯托夫整理材料,我這時就仔細搜索。我拆開了電話,檢查了所有的電線、牆壁,連門鈴也沒放過,但沒找到任何可疑物品。然而,他們什麼都瞭解,而且分毫不差。在沒有找到可疑物品以前,我應該囑咐十媽十十媽十和克里斯托夫要謹慎小心。
晚飯後,我們談論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
當然。母親顯得有點兒提心吊膽:“克里斯托夫,你爲什麼不把遇到的倒黴事報告給老闆呢?你甚至可以把資料寄一部分回工廠去。我明白,你捨不得離開這些資料……”
“我正想這樣做。不過,寄資料以前,我得先寫封信,告訴老闆所發生的一切事。我本來答應年底以前搞出成果,可是現在已經是十月了。我說過,我對自己的工作不滿意,但是,我知道快要得到答案了:再努力工作一、兩個月,我就能成功。您說得對,明天我就寫信,如果必要,我甚至可以回倫敦。”
(四)
“克里斯托夫!有你一封信!從倫敦來的。”
真奇怪,才一個星期回信就來了,這還是第一回。
信很短。
“怎樣說都行,我感到出乎意外。信上說,由於我的研究已經很深入,有兩個正在巴黎工作的同事要和我見面討論一下。他們幾天後就要回倫敦,要我儘量詳細地向他們彙報,因爲總工程師要了解我研究工作的準確情況。”
“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這不合乎公司的慣例。公司裏,每個工程師只應瞭解自己的本職工作。我不明白,如果公司要了解我的研究狀況,爲什麼不直接叫我去倫敦呢?”
“他們想省掉你這筆旅費。你不是說過,公司不願意十胡十亂花錢嗎?”
“也許您說得對,不過,我不喜歡這種做法。我去赴約時,什麼資料也不帶;假如一切順利,我再把他們要的資科給他們也來得及。我提防一些還是對的吧?”
“對,你確實應該防一手。你什麼時候去見你的同事呢?”
“明天,在聖日爾曼大道的一個小咖啡館裏。”
第二天,克里斯托夫如期赴約。約會地點在聖日爾曼·德·勃雷教堂附近一個小咖啡館的露天座席。周圍咖啡館很多。
他暗自思忖,怎樣才能認出他的同事們。他等了十分鐘左右,有一個衣着入時的年輕人走過來低聲問他:“您是克里斯托夫先生嗎?”
“是我。”
“我是安德列·勒……”
克里斯托夫根本沒聽見他姓什麼。他感到驚訝:顯而易見,這年輕人是法國人而不是英國人。
“見到你很高興。”
“克里斯托夫先生,請您原諒我的同事,他剛纔打電話告訴我,他有一個重要客人來訪,因而,現在無法脫身。可是,我們明天就要回倫敦,所以,他請您多等一會兒,他在一小時內一定會來。他來以前,我們可以互相熟悉熟戀。再說,這些人行道上的咖啡座實在愜意得很,對嗎?你在巴黎快活嗎?十交十了些朋友沒有?沒有?也許十交十了些女朋友?也沒有?那麼,你去看戲嗎?聽音樂嗎?跳舞嗎?”
克里斯托夫心神不定,無心答理;年輕人說的話使他十分反感。他幾次三番要談工作,但是,這位年輕的花花公子總是回答:“啊,請先別談工作,等我的老闆來了再談。今天我感到象放假一樣輕鬆……你還不如看看在那邊坐着的標緻姑十娘十!看她那一頭金髮,她一定不是法國人……你這個皮包裏裝的是什麼?啊,對了,真的,我希望你什麼也沒忘記帶來!老闆不怎麼好說話。如果你不把他要的東西都給他,他一定會對你不客氣。你確實把所有的材料都帶來了嗎?”
“是的,至少我認爲是這樣。等我知道他究竟要哪些資料以後,我還可以更準確地回答你們的問題。”
“難道工廠的信沒有對你說清楚嗎?”
“說清楚了……”
“那麼,你把那些材料到底帶來沒有?”
克里斯托夫感到很不自在:“帶來了。”
“這對你是好事!”
這時,一個招待員喊道:“勒熱納先生!電話!”
“啊,我的電話。對不起,請等一會兒,一定是老闆打來的。”
兩分鐘以後,他回來了:“老闆打來的。他告訴我們他來不了啦。”
“那就沒辦法了,我下次再和他見面吧。”
“啊,啊,你想得倒好!他來不了,可是他要我們到他那兒去。就因爲這件事我才生氣。差不多快六點了,他讓我們等了一小時,現在又要我們到聖·克盧……爲什麼不叫我們到更遠,到甘露爾去呢?啊,不行!你要是願意,你就去!今晚我在巴黎是最後一十夜,我可不想討論化學。”
“但這是你的工作!”
“對,這是我的工作,可是到星期五下午六點鐘,我一星期的工作就結束了,我該娛樂娛樂!星期一上午八點半,我纔再開始工作呢!”
“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我怎樣才能到聖·克盧去呢?我連老闆的姓名和地址都不知道。”
“好吧,好吧,我的汽車在這兒,我送你去。不過,我可先講清楚,我在那邊一分鐘也不逗留。”
臨走前,克里斯托夫給貝爾瑞夫人打電話時說:“我也許會和那些人一起喫晚飯,別等我。我希望最遲九點到十點之間能回來。”
九點了,克里斯托夫沒回來。
十點了,克里斯托夫還沒回來。
十一點了,克里斯托夫還是沒回來。
貝爾瑞夫人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一邊把茶水放在電爐上熱着,一邊獨自嘟噥着:“現在我該睡了。他自己一人喝茶吧。這麼晚回不來,應該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但願他沒出什麼事。都十一點半了,可真有點兒古怪。要是我知道他在哪兒就好了。”
好心的貝爾瑞夫人最後還是睡着了。
凌晨一點豐左右,一種聲音突然把她驚醒,肯定是鑰匙開鎖的聲音。
“是你嗎?克里斯。”
沒有人回答。一片寂靜。
“我一定是在做夢。”
十分鐘以後,克里斯托夫房間的地板咯咯作響,可以聽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關門,然後開十抽十屜……
“真奇怪!克里斯托夫回來了卻不回答我。他爲什麼亂翻文件呢?我要去看一眼。”
貝爾瑞夫人踮着腳尖輕輕地走到克里斯托夫房間去,想看個究竟。她心中有點兒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多管閒事,不過,老太大總是十分好奇。
房門半開着,沒點燈,一個男人站在辦公桌前,用手電筒照着,在翻閱各種資料。這個人並不是克里斯托夫。
貝爾瑞夫人立刻明白了。那人專心致志地在查找資料,沒有聽到她走過來。她又象來時那樣輕輕地走回去,小心地把自己房門關好,然後,立即給警察局急救處打電話:
“喂,喂,請立刻到錢拉·德·內瓦爾銜三十二號四樓右單元來!有人潛入我的住宅,企圖盜竊重要文件。快,快……”
在巴黎,流動急救警備車會很快就到,因爲,五分鐘在某些情況下無關緊要,但在另一些情況下卻關係到一個人的死活。這一次,五分鐘就足以讓這個男人攜帶着他所找到的材料逃之夭夭。
他是否聽見了貝爾瑞夫人潑電話或說話呢?誰也不得而知。警察到了。
貝爾瑞夫人先聽到汽車剎車響,然後,聽見有人說話。她跑到窗前,恰巧看見一個魁梧粗十壯的人把一個警察用力打倒在地(這個人肯定不是她看見的“小偷”),另一個警察從警車上下來,扶起他的同事。這功夫,那傢伙已經上了一輛小汽車,飛快地開走了。
這一切是在幾秒鐘內發生的。她還沒有聽到“小偷”走出她的住宅。
接着,警察上樓來到她家。
“夫人,是您打電話叫我們來的嗎?”
“是的,先生。我剛纔在窗口什麼都看見了。我沒能把小偷截住,因爲,我爲了謹慎起見,鎖着門呆在臥室裏。”
“可惜,我們也同樣沒能截住他。您可以把情況和我談談嗎?”
“請進,請坐,我就對你們講。請問,你們看見那人逃走時帶着什麼東西沒有?”
“沒有,沒看見帶着什麼東西。”
貝爾瑞夫人勉強地(現在不說又怎樣辦呢?)敘述了克里斯托夫的遭遇,表示在不速之客到來後,自己對他的命運感到萬分憂慮。
“那傢伙怎麼進我家的?請看,鎖並沒有撬壞。他一定有門上的鑰匙,我真爲克里斯托夫先生擔心。他們用的肯定是他的鑰匙,這也就是說……我簡直就不敢想下去。你們能怎樣幫助這位正派的人呢?”
“夫人,如果您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們就幫不上什麼忙。請把他的面貌特徵告訴我們,我們把這些特徵印發給所有的警察巡邏隊,並把他失蹤一事備案。按照慣例,只有在失蹤二十四小時至四十八小時以後,我們纔開始尋人,不過,我們知道這次情況特殊,所以,馬上就去找。”
警察走了,貝爾瑞夫人心中仍然惴惴不安。經歷過這種事後,一時很難再入睡。然而,凌晨三時左右,她又朦朧入睡時,一聲輕輕的鈴聲驚醒了她。
“啊,上帝!可能警察又來了。”
一眨眼,她已起十牀十,穿上了睡衣去開門。
“喲!克里斯托夫!你又出了什麼事?怎麼上衣也沒有了?快進來吧,你一定凍壞了。”
“這次我又逃出了對手們的掌心。請原諒我這麼早把您吵醒,因爲我很爲您擔心。他們把房門鑰匙拿走了,明天一早您必須換門鎖……”
“你放心吧,他們已經來過了。”
“怎麼?他們已經來過了?那麼,他們已經把我的資料拿走了?”
“沒拿走。咱們快到你房間裏看看去。我看不出來是否真的丟十了什麼。警察也說,他們看到他逃走時沒帶東西,因爲他走得太匆忙。可是,真例黴,我不得不把警察叫來了。”
貝爾瑞夫人和克里斯托夫進了他的房間,那些過去擱得整整齊齊的材科,現在零亂不堪地四散在書桌上。克里斯托夫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別笑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啊,夫人。這些傢伙要不是喜歡開玩笑,那就是蠢到了家。他們拿走了我對最近十年來鋼鐵生產的研究報告。在這個報告中,我用多年積累的資料說服我的老闆,讓他確信我研究的必要十性十及其對未來十經濟將產生的重要作用。我一直保留着這份報告,因爲我對它有感情。我常常翻閱這份資料,以鼓勵自己。我很高興看到這一份嚴肅認真、論據充實、材料豐富的研究報告,就好象我在上中學時看到自己的作業一樣。這個報告的資料都是鋼鐵托拉斯提供的。等到這個小偷把這些資料又送回鋼鐵托拉斯去十交十差的時候,一定會有他好看的(鋼鐵托拉斯經常收買人幹這種事)。小偷對自己的任務很不瞭解。十分明顯,這是由於我沒有把他們朝思暮想的資料帶去,所以,他們臨時採取了行動。本來,他們並沒打算自己來偷的。您看清了這個小偷的長相了嗎?”
“沒有,我只看到他很瘦小,是個年輕人。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人在下面汽車裏等他。那個男人又高又壯,就是他,把警察打倒在地的。”
“就是他們,我認出那兩個人了。您所說的那個小個子年輕人,曾到聖日爾曼大道的咖啡館來。他替他的同事道歉,說這個同事因爲重要約會,暫時無法離開。六點鐘,那個同事打電話說他不來了,叫我們到聖·克盧他家裏去。”
“爲什麼這樣拐彎抹角?”
“可能因爲他們想等到天黑才把我帶到那裏去。他們一定並不相信我會把全部資料帶去。我們到聖·克盧去了。小個子開車繞了許多彎路。他這樣做可能有兩個目的:拖延時間,同時讓我無法認出他帶我去的地方。終於,我們到了一所美麗的花園別墅。一個僕人開了門。一進門,那位自稱是‘老闆’的人,就叫我把皮包中所有資料都十交十給他。他仔細看了幾分鐘後,對我說:‘你是在作弄我們嗎?’
‘你爲什麼說這種話?’
‘因爲我還不至於無知到這種程度,竟然會相信這麼點兒資料就是你兩年的研究成果。’
‘這是一個提要。’
‘我們要所有的詳紉情況,明白嗎?我們要十精十確地知道你研究到什麼程度了。你必須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十交十給我們,毫無保留地都十交十給我們。’
‘很遺憾,只有對約翰先生我才能毫無保留地彙報研究情況,別人要我這樣做,辦不到。你是什麼人?憑什麼用這樣語氣對我說話?要我……’
我還沒說完這句話,他使勃然大怒,大聲叫起來:‘啊!你想知道我是什麼人,好吧,你馬上就會知道!雷蒙!安得烈!把他綁起來!’
我當作是僕人的人和把我帶來的時髦青年向我撲過來。我想要反抗,但很快我就明白,抵抗是徒勞無益的,還不如保留體力以備來日之需。我一個人面對三個人,要想逃走也不可能。
他們把我的雙手反綁起來,然後,那個胖子對我說:‘現在,你老實說吧。告訴我們,你的資料放在什麼地方。我們已經找了三個月。用不着說,我們早不耐煩了。你要知道,我接到命令要把所有資料毀掉。你那些美妙的研究成果將會蕩然無存。對很多人來說,你太礙事。目前,上面命令我暫時不把你幹掉,怕引人注意。不過,還是老實些,不要惹我們發火,你那條小命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值錢!現在,我希望你放明白些。行了,說吧!’
他等了幾秒鐘,由於我一聲不吭,他打了我一記耳光:‘你說不說?’
‘不必再問,你知道我絕不會說。’
他大發雷霆,又打了我幾個耳光。可是,小個子青年對他說:‘得了吧,頭兒,別發火了。你也知道他們說過……’
胖子的怒火平息了下來:‘對了!我們採取別的做法。脫掉他的外衣,搜身!’
他們把我衣兜裏所有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因爲沒有什麼引起他們興趣的東西,他們好象很失望。
最後,他們找到了房門鑰匙,鑰匙掛在一個聖·克里斯托夫的聖像牌兒上。
看到這個聖像兒,胖子哈哈大笑:
‘啊!聖·克里斯托夫!這個聖像牌兒一定會保佑你回家去!現在,我們先把鑰匙取下來,把這牌牌兒還給他,和他作伴!這是你房間的鑰匙嗎?行啊,你就閉着嘴吧。現在,我們走了,你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着吧。什麼時候你決定說話了,就通知我們。把他送到二樓的房間裏去。’
他們把我帶到一間沒有傢俱的小房間裏,還沒有把上衣還給我。我的手一直反綁着。他們鎖上門以後就離去了。”
貝爾瑞夫人聽了這些情況後,問道:“你用什麼辦法跑掉的?”
“我沒有立即逃跑。首先,我必須冷靜一下,注意傾聽周圍的動靜,推測那三個人在哪兒。我等待着,以便了解是否有人看守着我。
那時,已將近八點鐘。一直到十一點左右,我也沒聽到任何聲音。終於,我聽到有人關門,然後,把汽車房的門打開,上了汽車,關上了車門,汽車開動了。
您還記得,他們把聖·克里斯托夫的聖像牌給我留下了。這個聖像牌他們沒有顧得上仔細看,它實際上是一個小盒子,裏而有一把小刀和一把指甲銼刀。我的手綁得不算太緊,因此,我的手還有一點兒活動餘地。我的手可以慢慢摸十到褲兜,慢慢把褲兜拽出來,聖像牌便掉在地上。我揀了起來,一按彈黃,小刀跳出米,我慢慢地總算把繩子割斷了。
“這可不容易啊!”夫人說。
“是啊!很不容易。聖像牌至少掉在地下十來次。”
“後來,你怎麼得以出來的?”
“我等了很久,一是爲了讓看守我的人睡熟;二是怕汽車回來。我必須在胖子回來以前逃走,他要是回來了,一定會到我房間裏查看。將近午夜時,我才輕輕打開窗子和百頁窗……”
“總算好。你回來了,這是最重要的。我讓你說得太多了,你一定累壞了吧?”
“說真的,我累極了。晚安,夫人。我很抱歉,害得您擔驚受怕。”
(五)
就這樣,克里斯托夫又一次安然脫險。可是,還能平安無事多久呢?現在,他怎樣才能避免再次落入敵人的魔爪呢?這些傢伙知道我們所有的活動,對我們的一言一行都了了如指掌,他們是怎樣做到這一切的呢?
母親和克里斯托夫不敢十交十談了。他們發明了一種手語,類似聾啞人的做法。如果情況複雜,他們就互相寫字給對方看。我們不再讓克里斯托夫獨自出門。由於他想找新住處,我的母親就爲他跑房地產介紹所,並去看別人介紹的房子。
目前,如果錢不多,想在巴黎找住處很困難。別人介紹給母親的房子,她不是覺得太貴,就是覺得太十陰十暗、簡陋,總是無法定下來。
一天晚上,她奔走了一天後回來,情緒比平時更壞。克里斯托夫對我們說(這天晚上我正和他們在一起):“我想現在最好是回倫敦去。我的研究工作即將結束,還需要做幾次實驗,檢查某些化學反應,就可大功告成;三個月後就可以開始投產。”
這時,電話鈴響了。我們愁眉苦臉地互相看看,考慮着我們三個誰去接電話。這電話來得太晚了(已經十點多鐘)。
一聲、兩聲、三聲,鈴聲不停地響着,於是我母親站站來接電話:“喂!”
“啊,好不容易打通了(電話裏的聲音這麼響,連我都能聽得見)。一個星期了,我想找熱羅姆說話。三天以來,我給您至少打了二十次電話,親十愛十的夫人!現在,雖然很晚了,我希望沒有打擾您,請您把我朋友熱羅姆,還有我們的病人的近況告訴我。”
毫無疑問,電話是托馬斯打來的。我的熟人裏面只有托馬期會不等對方回答而提一連串的問題。
“晚上好,托馬斯。”母親若無所其事地說,“只有我一個人在家。你想找熱羅姆說話嗎?不行啊!不過,你可以和它的一個朋友談談。”
“謝謝,夫人,謝謝。既然您是一個人在家,我不明白怎麼可以和熱羅姆的朋友談談。”
“不明白也沒有關係,我這就叫他來接電話。”
“喂,喂,”我捏着鼻子說,“請說吧,我去轉達。你應該和他定個約會。注意,當心,所有的約會都被電子計算機記錄下來。我再說一遍,被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電子計算機記錄下來。喂,喂,你想怎麼辦?”
我的噪音很嚇人,在電話那邊,可憐的托馬斯不知說什麼纔好——這可不是他的十習十慣——他不知道是應該笑呢,還是把電話掛上,是生氣呢,還是耐心把事情搞明白。我想,他一定是好奇心佔了上風(好奇是醫生的通病)。
他聽着,然後回答:“好吧,親十愛十的先生,我什麼時間,在什麼地點可以見到我的朋友熱羅姆?”
“在你們夏天喝咖啡的地方——當然是在不下雨的時候——你們在那兒討論物理,有時也討論坐在你們周圍的女孩子們的長相。行嗎?不過,我告訴你,你見不到熱羅姆,他沒空,你只能見到他的弟弟。我再說一通,他的弟弟,行不行?”
“啊,親十愛十的先生(我沒有弟弟,托馬斯早已明白我的意思,他肯定聽出了我的聲音),可是你一直沒有告訴我時間。”
“和過去的時間一樣。更確切些說,從原子分裂時開始計算的四個小時以後。”
“明白了!你可以告訴我昏迷者的消息嗎?”
“先生,他死了!死了!如果你喜歡,也可以說被活埋了。”
“怎麼,你和我開玩笑嗎?這件事我可真不懂了!”
“我告訴你他被活埋了,我並不是說地已經無形無蹤了。那些知道上哪兒去看他的人還是可以見到他的。我說得太多了。好吧,你下星期去和熱羅姆的弟弟見面,他的學派認爲,每年第一天是七號。”
托馬斯完全明白我約他明天在呂西安·赫爾廣場那個美麗的“十愛十彌爾”小餐廳會面。十愛十彌爾餐廳位於廣場高處,它的露天座席地面狹窄,然而,無論冬夏都是十陽十光普照。所以,在附近的高級師範學校和巴黎大學主樓上課的大學生們,都喜歡在那兒聚會、討論和說笑,然後,再回到課堂或實驗室中去埋頭苦幹。即使最十精十明的偵探也不可能知道,我和托馬斯過去一起上物理課時,曾每週兩次在那兒會面。
此外,拉丁區的人行道上咖啡館很多,況且我又沒有明說我們要到拉丁區去。誰能知道我們過去下午三點左右下了物理課去喝咖啡,四點左右再分手?我說的“原子分裂時開始始計算的四小時以後”,就是晚上八點左右。我知道,這個鐘點兒十愛十彌爾餐廳顧客寥寥無幾。就算跟蹤的人找到我們會面的地點,我也可以密切注視他們的動十態。
下班後,托馬斯和我幾乎同時來到十愛十彌爾餐廳,露天座席空空蕩蕩。
他說:“真是的神祕莫測啊!你現在在扮演偵探嗎?你改行了嗎?你能否說明幹嘛玩這種遊戲?我想你一定是返老還童了!是不是因爲受了克里斯托夫的影響?”
“別再問個沒完,讓我回答呀!我可以告訴你,如果說,我覺得和你鬼鬼祟祟約會挺逗樂的話,那麼克里斯托夫的情況卻一點也不逗樂,相反,還很嚴重。我簡直不知道怎樣幫助他纔好。我真爲他捏着一把汗。他一步也不敢邁出我母親家門。他整天象瘋了一樣地工作,他不惜一切地要完成他的研究項目,而後,回倫敦去。我們認爲,那些人爲了奪取他的資料會把他綁架,甚至害死。如果你能給我們出出主意或是幫幫忙,那你就做了一件好事,真是如此!”
“你說‘我們’,難道你在幫着克里斯托夫一起研究,別人也要綁架你嗎?”
“我說‘我們’,因爲我和母親很喜歡克里斯托夫。自從那天早晨我發現他暈倒在布爾拉萊納的人行道上後,他的一切遭遇都幾乎成爲我們自己的了。”
“你說的是什麼遭遇?是不是別人又給他吃了麻醉藥?講呀!”
於是,我向托馬斯講述了蒙盧日和聖·克盧發生的事情。
然後,托馬斯說:“真的,我簡直及無法想像情況竟會這樣嚴重。聽着,你告訴我這些人知道你們的一切活動,竊十聽你母親家的每一句話,這件事很簡單:他們在附近安裝上一個雷達,或者一個大功率的收報機。你們說話時,音波就會被他們按收,玻璃窗也擋不住。好呀,這倒挺不錯!我們也欺騙他們一下。他們一定已經知道克里斯托夫要離開了,你們談到他要回去嗎?”
“當然談過。”
“那麼,到了克里斯托夫出發的時候,他們就會把他綁架。”
托馬斯說到這裏,又問道;“你的母親是否也有人盯梢了?”
“她從未發現有人跟蹤她。你知道,她這個人很粗心大意,很可能已經有人尾隨着她。”
“再好不過了!讓她到香榭麗舍大道的法國航空公司辦事處去,去以前打個電話瞭解情況。爲了保證那些人聽見她的話,可以要求在電話裏訂票。這樣,他們一定跟蹤她。到了航空公司,她就要兩張去倫敦的票。”
“兩張票?”
“對,你陪克里斯托夫去一趟,你付得起旅費。今年夏天你還沒休假呢。”
“我很喜歡克里斯托夫.可是,我看不出來爲什麼要我陪他去倫敦。是爲了保護他嗎?”
“可以這麼說。至少是爲了幫助他,兩個人一起可以做很多事而不至引人注意。聽我說,別老提問,如果我說的沒法做到,聽完了你再對我說。”
“行,我閉上嘴洗耳恭聽。”
托馬斯向我解擇,他認爲克里斯托夫的敵人不會在法國綁架他,因爲,他們知道他要回英國去,而且法國警方已經瞭解他們的恫嚇(確實,克里斯托夫自從在聖·克盧出事後,不得不把自己的困難處境報告警察局)。相反,一旦他們知道在倫敦機場並沒有人接他(這件事在你母親買票時要大聲說好幾遍,還要詳細打聽從飛機場進城的方法,這就會使那些人信以爲真),他們一定會認爲在那邊下手更容易成功。
我靦腆地提出了不同意見:要是克里斯托夫受到襲擊,我會很樂於助他一臂之力,但我認爲,用這種方法幫助他沒有必要,我看不出克里斯托夫到倫敦去被綁架比在巴黎被綁架有什麼優越十性十。托馬斯說我的想象力太貧乏,他的意思當然不是愚蠢地把克里斯托夫投入敵人的羅網中。我們的這個安排是假的,根本問題是要使那夥強盜對我們的決定深信無疑:我將陪克里斯托夫一起上路,有幾個朋友給我們送行;到了英國後,我將讓克里斯托夫獨自回倫敦市中心。
於是,在我母親家,我們高聲反覆商討了所有關於回倫敦去的問題。兩天後,母親到香榭麗舍大道上法航最大的辦事處去。她在那兒毫不費力便引得人人注目:她去了還不到兩點鐘,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兒子要陪一位重要人士去倫敦。她叫售票員重複了好幾遍起飛時間、到達時間;還問,爲什麼不能告訴她飛機在第幾航道起飛。售票員耐心向她解釋:起飛前無法知道這一點。總之,她成功地扮演了一個從未讓自己兒子出過遠門的母親。
她對我們說,她費了很大勁兒才忍住笑,因爲她看到身旁有一個小個子年輕人全神貫注地聽她問話,還假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他翻閱着一本航空指南,好象也找一個出發日期,然而,這個人卻無法得知,托馬斯請一位在法航工作的朋友給克里斯托夫買的那張票,是乘坐同一天晚上而不是早上的班機。托馬斯還以克里斯托夫的名義打了一個電報到倫敦,給他的老闆,說明情況很嚴重,必須帶幾個人來接他,因爲一切很難預料。
總之,我們盡力想把一切都預先考慮周到,不過,我們完全未能預料到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如果敵人絲毫不差地按照我們的希望去做,那麼,事情就未免太容易了。
到了預定出發的日子,托馬斯和他的一個朋友到我母親家來“劫持”克里斯托夫。他們把汽車停在母親家門口,那朋友坐在車裏面,把着方向盤,發動機也沒停火;托馬斯站在大門左面的人行道上,保護克里斯托夫出來。克里斯托夫戴着墨鏡和我父親的一頂舊帽子,一直蓋到眼睛,一瞬間,便上了汽車。托馬斯坐在後座上,汽車全速開動,行駛在一條並非通往奧爾利機場的大道上。我在兩條街以外等着他們。我的汽車行李箱中裝着兩個文件包。頭一天晚上,也就是昨天陪着克里斯托夫的那依朋友,已經來把真正的資料取走,放在他的汽車行李箱中。所以,克里斯托夫是空着手上車的。
他們從我約定等候他們的地點經過時,車子放慢了速度,於是,我緊跟在他們的後面行駛,注意提防任何車輛在我們橫穿巴黎時,插到我們兩車之間。早晨的十交十通如此擁擠,要做到這一點,真是費了牛勁,不止一個出租汽車司機朝我叫罵。我甚至闖了兩次紅燈,心中十分緊張,萬一由於違犯十交十通規則而被迫停車,可太不是時候了。我在反光鏡中擔心地注視看我們周圍的汽車,不過,沒發現有人跟蹤我們。
到了南郊的高速公路,我就把我的伯若404型汽車開得飛快。然後,按照約定的做法,我在飛往倫敦的售票口前和老朋友們會合。和平時一樣,人很多。我們沒有十交十談,只是極力想猜出來,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誰可能是跟蹤者。可是,我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觀象,也沒有看到那個無歷不在的金髮小個子(有時是黑髮)。我們每次外出,他幾乎都是我們神祕的旅伴。
這種正常的情況反而更令人擔憂!然而,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我們對既定計劃不能做任何變更。可能他們象托馬斯預料的那樣,在倫敦等着克里斯托夫!
一切手續辦完了。我們向托馬斯告別,故意拖長握手的時間,互相囑咐,然後,我們經過海關,安安靜靜地走入候機室。我們是去得最早的客人中的幾個。我們把兩個裝滿了資料(準確些說,裝滿了報紙)的大皮包放在身旁,然後聊起天來。真正的資料在401型汽車中,由托馬斯的朋友小心地守衛着。
到了規定的時間,工作人員打開通往機場的門。照例,人人都往前衝,除了我們兩個人。我們看到一位衣着入時的金髮女郎最後纔到,但她想盡辦法要第一個進入機場。她不顧別人指責,一個勁兒往前擠。她拿着一個花色顯眼、體積不大的小手提箱。我想,那裏面一定裝滿了這類婦女必不可缺的美容用品。
幾乎全體旅客都檢過票了,我們還站在隊尾。接着,我們又退了出來。
我們故意在衣兜裏、皮包裏找來找去,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神氣。工作人員催我們快一點兒,於是,我們走近門口向他解釋,我們剛剛發現忘記帶一份極其重要的情報,所以,我們不乘坐這次班機了。
所有的人都已走出了候機室,最後的旅客都已登上了舷梯。這時,我驚奇地看到那個金髮女郎從舷梯走下來。她的高跟鞋允許她跑多快,她就跑多快,朝着另一個出口衝了出去。
工作人員和我們都看到了她,便對她大叫:“夫人!夫人!從這邊出去,別上那邊去,那兒禁止旅客通行!”
她就象沒聽見似的,繼續往那個出口跑。
工作人員大發其火:“這個女人是瘋了吧!喂,先生們,你們怎麼決定了?到底上不上飛機?”
(他拿我們出氣。)
“我們剛纔說過了,我們要乘另一班飛機。”
“那麼,你們的票就作廢了!你們的票已經檢過了!”
“我們自認例黴吧!沒有這份文件我們不能出發。”
工作人員給了個信號,表示全體乘客均已登機,於是,撤去舷梯。
我們停留了幾分鐘,看着飛機起飛。
我心中不免有點兒悵然。要是能夠乘坐這架飛機到倫敦去的話,付出多少代價我也願意。他們是否在那裏等着克里斯托夫?他們是否打算不追蹤他了?他倆打算幹什麼?我們真的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嗎?
我們找到托馬斯和他的朋友,他們在出口處等着我們。我們一塊兒到托馬斯家去了,在那裏度過下半天,等待出發的時刻。這回是真正出發了。
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掩飾自己的憂慮,心中有個疑十十團十十真令人難受!托馬斯的朋友把克里斯托夫那些寶貴的資料還給他,祝他一切順利,然後,就告辭了。
三點半左右,托馬斯想讀一份醫學雜誌,但讀不進去。他站起來說:“我下去買一份《巴黎晚報》,讀讀這種無聊的東西可以給我們換換腦筋。”
幾分鐘以後,他回來了,面無人色。
“快看!”他說着把報紙遞給我們。
我們看到報上用大號鉛字印着:
“空中小組機智果敢,巴黎飛往倫敦班機中一百二十名旅客及全體班機人員免遭罹難。——警方通緝將一枚炸彈置於機上之金髮女郎。——兩名神祕人物於起飛前最後時刻,放棄登機;二者之間有無關係?”
我們一時啞口無言。
“先把詳細報道讀一下,達可能有助於我們決定採取什麼行動。”
“大聲讀。”克里斯托夫說。“但是請讀慢些,否則我聽不懂。”
“飛機起飛後幾分鐘,空中小十姐西帕爾,看到兩行空座之間的地上有一個小化妝箱。這時她想起,曾有一位女乘客聲稱把一件貴重物品留在候機室內,請求允許下機。
空中小十姐照章辦事,告知該旅客,若其不能按時返回,飛機不予等待。當時,距離起飛時間只有幾分鐘,乘客幾乎全部登機。該乘客固執己見,肯定說自己能準時返回。空中小十姐是在檢查全體乘客就坐與否之時發現此手提箱的。直到此刻,她方想起,那位女乘客並未返回。她準備將手提箱予以保存。由於箱外沒有姓名標籤,也無任何可供人尋拭原主的標誌,空中小十姐打算將手提箱打開。她看到手提箱是加了鎖的,可是,她聽到箱內有一種奇怪的聲響。她立刻明白髮出響聲的是什麼東西。年輕的空中小十姐沒有驚慌失措,當即把這種可怕的物品帶到盥洗室並關緊門。不出所料,箱內裝着一個定時炸彈,她立即取掉引爆裝置。這位年輕姑十娘十的哥哥曾在阿爾及利亞服役,他教會妹妹怎樣使用各種武器,特別是怎樣使用手榴彈和地雷。過去,這些僅僅是姑十娘十在少女時的遊戲,今天,卻拯救了自己與一百二十位乘客的生命!這位年輕的空中小十姐具有非凡的勇氣和冷靜的頭腦,因爲她十分清楚,炸彈隨時可能爆炸,自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炸彈一被拆毀,她便去通知機長。機長立即打電報向巴黎和倫敦的警察局報案。毫不知情的旅客們安抵倫敦之後,馬上被警察局扣留詢問。沒有一個旅客認爲有敵人要這樣加害自己。炸彈是否只針對那兩位在開機前最後時刻放棄上機的古怪旅客呢?警方在積極尋找那位時髦的金髮女郎,看起來炸彈是她放置的:根據所有證詞,空中小十姐找到的手提箱正是該女郎所攜帶。
那兩位神祕的旅客又是何許人物?也許他們向警方提供的材料將會有助於查明事件真象。現已查出他們的名字,但有可能是僞造的。”
“應該給警察局打個電話?”
“那麼一小時以後,門口就會擠滿幾十個記者……”
“那樣,我也不能乘坐今晚的班機了。如果我們自己現在通知敵人怎樣能找到我們,當初何必花那麼大氣力去甩掉他們呢?”
我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首先,記者不會來敲你的門,如果他們來了,那就只好自認倒黴,因爲我們不會在此恭候他們。其次,親十愛十的克里斯托夫,我認爲這次你的敵人十大過火了。他們要謀殺你,甚至毫不猶豫地要毀掉一百二十條十性十命!真的,你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太寶貴了!”
“熱羅姆,不對,不是我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寶貴,我的死亡對他們來說才寶貴呢!”
“那更有理由了。警察局完全明白,置你於死地對這幫人事關緊要,他們完全應該注意保護你,做到我和托馬斯所做不到的事,相信我,打電話吧。”
“我想熱羅姆說得對。況且,剛纔我們也看到,人家已知道你們的名字,如果別人懷疑你們藏起來,會把事情搞得更復雜。”
“那就打電話吧。告訴我該打到何處,打給何人?”
“讓我辦。我先給布爾拉萊納的警官打電話。我認識他,他家離我這兒不遠。他一定很高興能在這樣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件中插一手。”
於是,我去打電話:“喂,我可以和警官先生說話嗎?”
“先生,立刻就可以。請問您的姓名。”
“熱羅姆·貝爾瑞。”
“喂,是貝爾瑞先生嗎?”
“是,是我。”
“太好了,貝爾瑞先生,我很高興接到您的電話。警察局司法處剛纔還向我打聽你的消息。”
“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親十愛十的先生!今天早上在奧爾利機場的是您放棄乘八點一刻班機的也是您,對嗎?”
“對,是我,所以,我纔給您打電話。我剛纔看到了《巴黎晚報》。我的朋友和我在一起……”
“聽着,我不能在電話裏詢問你們,這件事要由警察局司法處的同行們查清。我很瞭解您,我相信您是無罪的,但是,您應儘快到警察局司法處去。您去找格朗吉埃偵探長談話,他負責這個案件的偵緝工作。向您提一個小問題:您認識那位金髮女人嗎?”
“天啊!不認識,警官先生,我一點兒也不認識她。我簡直想不出這是個什麼人!”
“太遺憾了!好吧,貝爾瑞先生,祝您十交十好運。希望您不會遇到太多的麻煩!”
“謝謝,警官先生,再見!”
我們三人立即到位於奧爾費弗爾沿河大街的警察局司法處去了。我常常從這座十陰十沉沉的房屋前面走過,但我從來未進去過。它的內部比外表更十陰十沉。我們問了三次路,才找到偵探長格朗吉埃先生的辦公室。怎麼能不迷路呢?這兒的每條走廊都極相似,有的向左拐,有的向右拐,還有的不時被一些小房間隔斷。這些小房間光線十陰十暗,裏面放着幾把椅子或一張長板凳,供來客等待之用。至於我們呢,應該說,他們沒有讓我們久等!
格朗吉埃偵探長是一個年輕人,長着一張瘦削、剛毅的面孔,留着平頭,髮色烏黑。可能因爲我原以爲會見到一個嚴峻而暴躁的老頭兒,所以,覺得他的神氣很親切。
理所當然,我們必須向他講述整個過程。
一開始,我就清楚地感到,克里斯托夫由於不得不講述自己的全部經歷而很不高興。
我看到,每當他吞吞吐吐時,格朗吉埃就表示不耐煩。有一回他甚至按捺不住自己,說道:“克里斯托夫先生,我真不明白,您爲什麼不願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如果西帕爾小十姐沒有打開小手提箱,一百二十個人都會因爲您而喪命!現在您想想,您在這兒爲的是什麼呢?”
電話鈴響了。女祕書接過電話,然後把話筒遞給格朗吉埃,說:“格朗吉埃先生,是您的電話。”
他打電話時說了兩三次:“是,好,就這樣。好,好,謝謝!”然後,放下了電話。
“有沒有一個黑髮的年輕人跟蹤過你們?”
“一個黑髮的年輕人?啊,有。不過,那是在最初的時候。”
“您能認出他來嗎?”
“要是我碰到他的話……”
“不,從照片上看。”
“我不知道。不過您把照片給我看看總無妨。”
“照片不在我這裏。反正我們還會繼續聯繫。我們已經掌握了線索,加上你們提供的情況,我有希望……克里斯托夫先生,我在哪兒能找到您?”
“我今晚要回倫敦去。”
“不行!”
“那必須事先通知我的老闆,他十點鐘在機場接我。”
“如果您願意,我在這兒通知他。當然您自己付電話費,警察局並不闊氣。假如有人盯您的梢,您別喫驚,這是一位保護您的密察,所以千萬別擔心。再見吧,先生!”
我們從警察局司法處出來時,天已黑了。下看寒冷的十毛十十毛十細雨,到處都溼十漉十漉的。我們愁悶而緊張。
“喝一杯酒去吧。”我試探着說。
“好,去喝一杯熱的混合酒吧。到塞納河彼岸去,走走路對我們有好處。我帶你到馬提尼克羅姆酒店去。克里斯,我敢說,你從沒到那兒去過。”
“是的,我很少到拉丁區去,更沒有怎麼去過聖日爾曼大道——誠然,它是巴黎最美的區——因爲我到法國不是爲了旅遊。”
“你去聖日爾曼大道唯一的那次卻很不走運啊!”
“可不是嗎?所以,這也是到那兒去的一個理由,好抹掉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我們坐在馬提尼克羅姆酒店的露天座席上。那兒和通常一樣賓客盈門:很多法國的及其他國家的大學生在這兒約會,也有的人因爲知道一定會碰到熟人而到這裏來。就算你在馬提尼克羅姆酒店不認識周圍的任何人,那也沒問題,只要隨便找一個藉口,一刻鐘功夫,你就可以十交十上四、五個新朋友。也許到了明天,你在聖米歇爾大道遇到他們時,好象未曾相識,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今天晚上你可以談天說地討論問題,十交十流思想,或者僅僅說幾句笑話。在這一瞬間,你忘記了自己獨居巴黎,遠離故鄉和家人,因爲今天晚上你置身於大學生組成的大家庭中。
“我去打個電話給我母親,如果她看了《巴黎晚報》,她一定會心急如焚的。我告訴她,你還要回她家去,對嗎?克里斯。”
“謝謝,讓我也和她說幾句話。”
我母親什麼也沒看到,因爲她不熱心閱讀這份危言聳聽的報紙。她只在晚八點鐘左右看看電視新聞。
現在,我們不用再爲克里斯托夫擔心,至少在幾天之內是這樣。靠了托馬斯的計策,我們逃脫了這樣巨大的危險。這種脫險的感覺使我們三個人內心極其寧靜,我們覺得如釋重負。
“三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在巴黎很幸福。自從我到巴黎後,現在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巴黎的一分子,是屬於巴黎的。這種生活的樂趣真是異常甜蜜!在這以前,別人常常對我談到生活的樂趣,但是我從未親身領略過,靠了你們倆,我才領略到這種樂趣。我永遠忘不了,我發誓一定要回來看你們……”
“克里斯托夫,瞧你,你還沒離開呢!別幻想了!誰知警察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抓住罪犯呢!”
“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已經掌握了罪犯的照片。”
“啊!他們自以爲掌握了罪犯的照片。不過,我們還沒見到呢。”
“但願這個案件不要拖得太久。”
第二天早晨,一聲電話鈴驚醒了克里斯托夫:“請在十一點鐘以前,到警察局司法處偵探長格朗吉埃的辦公室去。”
克里斯托夫按時到達。他立刻被請了進去。他看到的不是一張照片,而是衣着入時的安德烈·勒熱納。他此時不象在聖·克盧的別墅裏那樣衣冠楚楚、神氣活現了。
“先生,你認識這個年輕人嗎?”
勒熱納看到克里斯托夫進來,嘴角輕微地十抽十動一下。他面色蒼白,衣衫凌十亂,可以看出他沒有在自己的十牀十上過夜。
“認識,偵探長先生。我認識他。”
“您是否可以告拆我們,你和他在什麼情況下見過面?”
“如果必要,當然可以。”
克里斯托夫儘可能簡明扼要地敘述了勒熱納把他騙往聖·克盧的經過。
“爲什麼您沒有告發他?”
“我不願新聞界宣揚這件事。我認爲這樣會妨礙我的研究工作,更引人注意我。我有充分的理由不願旁人瞭解我研究的問題:現在,外界對它瞭解得已經大多了。我還認爲,既然我沒有受到傷害,逃了出來,那麼,警方也不會花很大力量幹予此事,況且,我沒有任何證據。”
‘您好象很信不過警方的能力。”
“不是信不過。一句話,我的頭腦太簡單,我還以爲靠我個人的力量就能對付這幫壞蛋。我很想快些擺脫他們早日回國。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們怎麼這樣快便抓住了這個傢伙,他在這一次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今天晚上您就可以從所有報紙上得知一切。新聞界總是消息最靈通的,對於這種案件,報紙會向讀者報道詳細內情。隆先生,您說新聞界‘宣揚’,可您看,這種做法也有它的好處!請原諒我沒有時間向您敘述勒熱納被捕的經過,對這個案件我們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用不了多久,我們一定還會見面。”
確實,《巴黎晚報》的頭版報道了此案的一些細節。一如既往,不實之詞在所難免,然而,讀者卻還不介意。
事情的經過如下:
那位金髮女人——其實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戴着金色假髮、加意化了妝的安德烈·勒熱納——在候機室看見克里斯托夫和熱羅姆,確認他們會上飛機才從飛機上又下來。由於他沒有見到他們在機艙裏就座,他以爲他們在頭等艙裏面或者最後才上飛機。他當時不可能想到他們會不上飛機。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在起飛前及時離去。
當然,爲了避免出口處檢查護照,他不願從候機室出去,因爲他來時所持的假護照好象已經有些引人懷疑:海關官員注視他的時間有些過分長了。他對機場很熟悉,因此,迅速走向職工出入口,這個門只能從外面打開。然後,他立刻到女廁所換衣服,他在大衣下面穿着男上裝,在他提着的女式手提包裏裝着一條薄的布長褲和一雙球鞋。他把裙子、假髮、長統絲十襪藏在十抽十水馬桶後面,接着,擦去了化妝品,準備出去。他以爲廁所裏空無一人,本來也確實如此,可是,就在他正在外走的時候,一位女士進來了。她看到一個男人拎着女式手提包從女廁所走出來,便立刻大叫:“抓小偷!”並且擋住他的去路。他企圖推倒那位女士,捂住她的嘴,可是,來不及了,女士的呼喊聲已經引起機場職員的注意。他想逃走已經不可能。
機場警察當局立即獲知此事,並將他帶去審問。勒熱納言之無物的口供引得警察們十分光火。開始時,他們懷疑捉到的是個走私犯,準備仔細覈實勒熱納的口供。這時,班機打來了電報,接着,又有一個職員證明,曾見到他上了飛機又下來。這使警方確信,他們逮捕的就是這起重大謀殺案的主犯。
格朗吉埃偵探長通知克里斯托夫必須在法國再逗留幾周,以便聽候調查者們隨時詢問並出庭作證。看來案件極端重大,引起了輿論的熱切關注。勒熱納頑固地拒不十交十待罪行,那些聖·克盧事件的同謀犯也一直未能歸案。
勒熱納入獄後十五天左右,由於節外生枝,整個案件審理工作停頓了:一天早上,有人發現安德烈·勒熱納死在牢房裏,他中了毒。據悉,頭一天晚上,有一身份不明的人給他送了一盒糖果及幾包捲菸。
警察局的調查不得不拖延下去,因此,允許克里斯托夫先生返回倫敦。
我們幾個人又再次到奧爾利機場,這次當然有托馬斯和我母親。
克里斯托夫離開我們,心裏很難過,但他滿懷激十情,因爲他馬上就可以真正投入工作了。
“我再回來時也許會很富有。那時,我們一定一起周遊法國。”
“再見,克里斯托夫,加油幹吧!”
這次,一架沒有炸彈的飛機帶看我們的朋友飛走了。
(六)
很長時間我沒有得到克里斯托夫的消息。我想他一定是在埋頭工作,所以沒空來信。我很想知道他是否終於製成了那種化學合成材科,就是他曾一再說過的那種“將會改變人類命運”的材料。
一天晚上,我在外地工作很久後回到家裏。在投入我信箱中的一些廣告宣傳品中,我看到一封沉甸甸的信,上面打着英國郵戳。
“啊,克里斯托夫總算來信了,快看看。”
但是,我的快樂很快變成憂慮,從頭幾個字就明白了事情不妙。
克里斯托夫的信這樣寫道:
親十愛十的熱羅姆:
你過去曾與我患難與共,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理解我的遭遇並出主意幫助我。
十二月二日,我應該向我廠科研委員會報告我的研究成果。我自信已經找到了這種材料,如果還不夠盡善盡美,起碼也差不太多。這種材料幾乎和鋼一樣堅十硬,和木材一樣柔軟,和混凝土一樣耐久!去年九月,由於還剩下幾個實際問題要解決,上邊派給我一個年輕的祕書戴維幫助我工作。第一次和他見面時,他給我的印象可以說很壞,我覺得他待人熱情,但虛僞得很。啊,我第一個印象是正確的。但是,人們都不願意相信這些初次的印象,尤其是初次的壞印象。往往想:我太苛求了,心太狠了。於是,人們努力改變看法。由於我們工作接觸,我不由自主地和他越來越密切,最後,我和戴維幾乎成了朋友。不久之後,我甚至邀請他上我家來。可是……好了,現在我應該講講我的事業的悲慘結局了。
十二月一日是個星期天。我把我的一切資料整理就緒,全部資料就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我覺得特別高興,因爲三年漫長歲月的勞動果實就在眼前。如果我的方案被接受,那麼,我的新材料就將投產。
四點左右,因爲天氣晴朗而涼爽,我決定去散步。很久以來,我都沒有爲了開心而散過步。我正想下樓,戴維進來了,我的母親正在客廳接待朋友,所以,我請戴維到我的臥室去。他面色發白,侷促不安。
“怎麼,你的工作完成了?所有的資料都在這兒了嗎?”他一面問,一面指着桌上那一疊資料。
“是的,都在這兒。”我不太情願地回答。
“明天將是個偉大的日子,對嗎?”
他的態度使我很不痛快,他的每句話都刺激着我。可是他呢,卻舒舒服那地坐在我辦公桌旁的一張扶手椅裏,十抽十着味道難聞的劣質煙。熱羅姆,你記得嗎?我十抽十鬥煙,但厭惡捲菸。
我正準備告訴他我要去散步,這時,電話鈴響了,母親在樓下叫我:“克里斯托夫,你的電話!”
誰會在一個星加天下午給我打電話呢?我從法國回來以後,沒見過任何一個朋友,大部分朋友還不知道我已經回到倫敦。
我向戴維致歉,很不高興地下樓去了,留下他獨自呆在我寶貴的資料桌邊。
一會兒功夫,我回來了。“別人”撥錯了電話號碼,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電話裏咕噥幾句,反覆問了三次他撥的是不是我的電話號碼,然後,掛上了電話。
我上樓去,戴維站在桌旁無其事地問我:“你願意和我一起去散一會兒步嗎?”
“好極了!你來的時候,我正想去散步。”
“好,走吧!”
他又點了一支菸,我們就出去了。他非要我坐他的車兜風不可,因爲他父母則剛給他買了一輛新轎車。他開車技木很糟糕,而我更喜歡溜達溜達。我請他讓我回去,於是,他在離開我家幾百公尺的地方和我分手了。
啊!熱羅姆,我永遠忘不了我回去後的情景,我簡直沒有勇氣向你詳細敘述。我只告訴你,我回家時,看到父母坐在客廳裏,他們看上去面無人色,悲痛欲絕。所以,我立即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時,我嗅到屋裏有一股燒焦東西的氣味。他們不說話,只是看着我,母親輕聲喚着我的名字,就象我兒時摔跤摔痛了在她懷中哭泣時叫我的名字那樣。
熱羅姆,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可是,我還要向你講清楚。戴維來訪時,我接到的電話並非打錯了;打這個電話是爲了讓戴維有時間把打火機中的汽油倒在我的資料上。你還記得,我和他出去時,他點了一支菸,並把正燃十燒着的火柴扔在我的廢紙簍裏。他乘我接電話時把廢紙簍放在辦公桌下。正放在那些資料的下方。他可能還多放了一些紙在廢紙簍裏,不過,這可是永遠不會弄清楚了。我和戴維離開不大一會兒,母親便聞到一種焦味。開始,她不知道焦味從何而來,當她明白了,就上樓到我臥室去。整個書桌都已着了火,但煙不多,所以,我想戴維一定在紙上澆了汽油,否則,會慢慢地燃十燒,冒出濃煙。
熱羅姆,你說這種事情難道真的可能嗎?你、你的母親,還有托馬斯,你們對我那樣好,那樣忠誠,可是,這個戴維……我給工廠打電話,說明了自己的悲慘遭遇。至於戴維,他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到那兒去了。他應該知道,我並沒有任何指控他的證據,所以,我無法控告他。當然,在火災之前,他曾留在我的臥室裏,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現在,我該怎麼辦呢?熱羅姆,我寫信給你徵求你的意見。我很想從頭搞起,但我的十精十神不太好,我鼓不起勇氣把一切再從頭搞一遍。我知道應該趁着一切數據還記憶猶新,一切研究還沒過時,趕快重寫出來。如果拖延等待,我就會忘卻,在同一領域中其他人就會超過我。
我很願意回到巴黎和你們在一起。如果我們再到馬提尼克羅姆酒店去喝一杯熱的混合酒,也許一切會更順利些,我也會鼓起勇氣再開始工作。可惜,我沒有錢。現在,我無法指望老闆把錢預支給我。你可以想象,工廠的科研委員會對我並不客氣。有時我甚至感到,他們認爲火災只是一個託詞,我是想借此不把成果十交十出來。有幾個同事還惡毒地旁敲側擊,所以,我有時想,戴維是否造謠,說我什麼也沒做,說我沒有得出任何成果,因爲別人正是要讓我漸漸明白這—點。難道人可以這樣惡毒嗎?熱羅姆,你相信這種事嗎?
希望很快收到你的回信。在這種時刻,回想起你們的友誼,我感到無比十溫十暖。請轉告您的母親,我常常想念她。過幾天我再給她寫信。代我問托馬斯好!
致以友誼的敬禮!
你的克·隆
看完了信,我的心情就象被壓上了一塊鉛一樣地沉重。
啊,可憐的克里斯托夫!你終究沒能逃脫掉那隻可怕的魔手。
資料,被毀掉了。我們的一番苦心並沒有救得了它!但是,科學能被毀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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