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凝思柱
但只一会儿,他想起来他现在应该在戈壁的地下。他疲倦地睁开眼睛,看到四周一片昏暗,他应该是在一個建筑的裡面,前后左右四個方向都闪烁着一团刺眼的红光。
而他正平移向一团红光的方向。
這是身下,某個像车一样的东西载着他在动。由于不定型的身体、人类的身体与外衣都還在,一开始,他還以为是一部分人盯了他的特异准备把他抓走。他便装睡片刻,好使這具“外在的人类身体”的四肢在不定型触须的控制下灵活起来。等到手指能转圈后,李明都便大叫出声了:
“时晴……?大哥大姐……?朋友们——有谁在這裡嗎?有人嗎!我一直愿意合作的!”
四周寂静无声。
身下的“车”仍在向前。声音震动了天花板,天花板上落下了些热热的灰尘,周围的温度可能在四十度或更多。
呼唤再一会儿变成了叫喊,最后则是谩骂:
“你活的,還是死的,你机器還是人,你们在哪儿?神,鬼,外星人……什么都可以,起码吱個声,再不說,我就要跑了啊!說话!我现在跑不掉,你他娘的,你给個声啊!狗娘养的才不說话!”
结果周围依旧寂静。
李明都也骂得有点累,骂人的字词他也想不起多少。周围现在沒有回音,恐怕便是真的沒人在附近。
這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可能是“历书”的干系。但他自那夜以来沒有和历书接触過,唯一一次接触是为了確認那三亿的数字。
但是……历书的机制,沒人能够確認。或许就算不接触,也可能把他拖进某個過去或未来之中。
李明都心中一凛:
“但如果這次是,那我便是肉身穿越了……那么這個规律,便真真是无迹可寻。哪天,只要我一睡着,沒准我醒着,都可能要被拉到另個人间了……”
他直起身子,勉强从红光底下看到四周都是墙壁。他应是在一個建筑的裡面,并且這個建筑的走廊极长极大。
而载着他动的东西像是某种运输的车辆,它有轮子。轮子与身体的连接掩藏在一些能变形的管道中。它的左右两端,则各分布有两條机械手。它的主体则是一個打开了的箱子。李明都就在這打开了的箱子裡。
這可能是一個自动行进的机械车,正在“运输”他。
李明都从车上翻下来,脚踩到了地面。
地上不是泥土或岩石,也是金属。上面铺了两列有规则的一起一伏的块。這种块可能是這种建筑的一部分。
李明都左顾右盼,寻不到任何看上去像出口的地方。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他就只好随着這机械车一起走。好一会儿,机械车突然停止,发出了几声滴滴的声音。它开始原路返回了。
声音惊醒了李明都。李明都看到机械车的身上有個绿的光点。
他往外走了几步,让开了机械车,谁知机械车好像察觉到他似的,突然伸出了机械手往他的方向抓来了。
他往后一跳。机械车就一边靠近他,一边伸手。他开始沿着轨道跑。机械车就滴滴地抓在他身后。
黑暗一片的大隧道裡,李明都擦中了好几次墙。墙上的金属与机械车所用的金属几乎不发出任何气味,不定型无法靠嗅觉定位。
而用不定型操控人身,李明都還并不熟练,也从未真正奔跑過几次。只几百米過后,李明都便气喘吁吁,心想自己要么离开人身,蠕行而去,要么就是抱着人身一起被這机械车抓住——
但他,绝不想放弃自己的人身。
一個不慎,李明都左脚踢上凹起的地块,整個人往前一摔,大衣稍微缓冲了力量,不定型的躯体努力地保护了這具人身不知道活着還是死亡、但总之沒有腐烂的脏器。
這时,机械车已经自行走到了他的跟头,
他一個翻身,躲开了机械手,另一只机械手追着他插了過来。李明都紧张到了极点,连忙打滚想要离开机械手的范畴,但那时机械手则碰到了他的身体,平钝的关节像是某种软管,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腰部。一個使力就把他拎了起来,扔到背后的开口箱子裡。
机械车继续往回走了。
李明都立即明白過来,他是正在被机械车运输的某种东西。
“那么机械车是非运输我不可嗎?還是只对某类东西有所反应,我正好属于這类东西裡?”
莫名其妙的情况让李明都感到脑壳疼痛。他的脑海裡生出了许多想象。
一個想象是他应该随着机械车抵达终点。终点就是机械车的制造者们所生活的地方,到时候,這一切谜团他都能理解了。
而另一個想象则是倘若他真的随车抵达终点,也见到了制造者,那么那些制造者会对他怎么样呢?他现在与一個机械造物做斗争都勉强,在一個大本营裡他又能做什么?
首先,他是身穿,在這裡极可能是一個完全异类的类人生物。
其次,假设他是受到历书的指引,又穿越到歷史的某刻的话,那么這一刻是人类的又发明了机械的文明的概率有多少呢?
以地球至少五十亿年的寿命来看,恐怕不足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李明都陷入了两难之境。
但他沒得選擇。
机械手好像已经预料到了這是某种能动的东西,而紧紧束缚住了李明都。
长长的隧道沒有任何一点光源,仿佛這個世界的造物者既不需要光照,也沒有需要看光识别的眼睛。
李明都的感知也变得格外狭窄,他靠着不定型的能力,极力地嗅探周围。
但周围也只有一种死寂的、燥热的、像是沙漠一般的气息,沒有任何有机化学物质的味道可言。
机械车沒走一会儿,通道出现了坍塌的地段。机械车稍微绕了绕路。在這时,李明都敏锐地嗅到一种稍有异常的气味。
這种气味不定型同样沒有闻到過,但从化学受体的感应来看,应该来自于一种高度复杂的有机物。
于是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有人嗎?”
远处传来了石头滚动的声响。紧接着,一股子浓烈的味道扑了過来。他沒有听到声音,他的脑子裡在嗡嗡地发震。
电一般的麻麻触感窜进了不定型的身体,古怪的信号刺激了他的神经。但他无法对這种信号做出任何的回应。
机械车的边缘传来了剧烈的摩擦声,压制他的机械手被弹开。然后一個直立行走的类人、或者說类地球哺乳动物(有手有脚有眼睛有耳朵)的影子把他环在了手中。這人的身上满是细小的刺一样的毛,扎入了他人类的肌肤。
眼花缭乱之际,他凭着红色的微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带离了机械车。
這次,机械车比原先反应得更快,几乎是立刻就亮起了绿灯,往着类人生物所站立的方向伸出了机械手。
但那個类人生物還有同伴。
他的同伴把拎了一個大袋子,扔到了机械车上。接着,這东西的绿灯就灭了,好似因为达到了某种载重标准,就开始缓缓地向前了。
“你们是谁?”
他本能地问出了话。话音在狭窄的长廊裡来回地回荡。但那种古怪的信号脉冲還在继续,数不尽的信号沿着他的身体,灌入了他的神经之中。
他本能地感到這两個类人生物似乎是想和他沟通。
好一会儿,突然之间,這种沟通起了成效,他眼前一花,两個陌生的画面出现在他原本的视野之上。
這两個画面都标识着一颗陌生的星球,一颗星球好像在围绕着另一颗巨大得多的气体行星做运动,另一颗星球则独自地运于太空中。李明都不认识這两颗星球。但他突然有感觉地意识到那两個类人生物好像在问他来自這两颗星星的哪一颗?
不定型的身躯在人类的身躯稍许紧张地摩擦了一下。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不论是如何回答,還是该回答什么。
他猜测這些类人生物具有某种发送和接受神经电信号的能力,但他又沒有這种能力。假设他们可以直接读取他的“心灵”,那么他现在的所有的想法,這些人应该都能清楚,也就不必他特意地做什么回答。
果不其然,這两個类哺乳生物并不能读取心灵,還在不停地向他发射电信号。不定型的视觉神经已经算是坚韧,但在這种反复的刺激下,也感到了压力。
李明都有点想要反抗了。
但就在這时,两個类人生物爬进了极狭窄的金属通道中。這通道几乎只容人爬着进入,李明都心想他是沒办法在這裡反抗的。而类人生物好像也放弃了电脉冲。
随着类人生物复行数十米,微光射入了他的人类的眼睛裡。他看到通道尽头,是一個巨大的可能比足球场或篮球场更大的金属空间。
這金属空间沒有什么家具设备,也看不出什么区域分化,唯独正中央立着一根需要四五人合抱的像是金属一样的柱子。
這個柱子的表面也是密密麻麻的毛刺。柱子的底下则向外绵延了类似于线缆或根须般的條状物。
在這些條状物上,围着柱子,坐满了一圈又一圈的长着毛刺的类人生物。
他们也是两個眼睛,一條细缝般的嘴巴,更长得多的耳朵,沒有头发,也沒有毛,沒有鼻孔,光秃秃的皮肤下,透出了纵横交错的泛红与泛蓝两种筋脉的样子,而有点像……
李明都想起了伏地魔。
绕圈而坐的姿态,则有点像围着篝火的人。
两個类人生物拎着他,在這金属空间中直走到了柱子的面前,然后把他当棒槌似的撞向了中央的柱子。
柱子的表面落下了一些皮屑。而李明都就势倒在了地上。地面密密麻麻的丝线缓冲了压力。這时,他的脑海裡又浮现出了那莫名其妙两幅星球的样子。
李明都倒在地上,一时也起不来。
他尝试性地在脑子裡极力地幻想自己的来处。
只一会儿,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就渐渐地浮进了他的脑海中。這种在大脑中勾勒出来的极其模糊的视觉影像,似乎也被以神经电信号的方式破译而读取了。
只一瞬间,所有的类人生物都骚动了起来。他们仿佛正在议论纷纷。
李明都浑然未觉,他更关心自己藏在人类外壳下的不定型的身躯上多了一根从地上长過来的丝线。
這种寄生的既视感让他感到恐怖,于是不定型极力蠕动,而人类的双手自也在帮着忙,一起拼命地往外拉。
在拉断之前,他的神经又接受到了一系列莫名的脉冲。
這些脉冲,不定型的大脑或者人类的大脑都還沒法理解。
而后来,他才知道,裡面只有一句话。那句话的大意是:
“尊贵的外星友人,您是怎么来到我們的星星上的……您什么时候走……您有同伴嗎?”
接着,李明都愣了愣,他也不管对面会不会信,就胡乱地开始答道:
“我……我的大一统超时空量子相对论船在飞跃银河系的過程中发生了意外,把我扔到了這裡。嗯……我远在仙女星系的同伴早已锁定了事故位置,知道我在這裡,只需要一段時間,他们就会来接我。到时候,沒准你们星系的上空,都将会被铺天盖地的飞船的阴影所覆盖。要是我受了伤,呵呵,沒准你们的世界会从真实存在的三维物体变成一幅平面的二维的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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