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退学记 作者:未知 “大郎,要不這次你帮帮四弟吧!” 范铁舟顿时张口结舌,怎么又落到自己头上了,他结结巴巴道:“這個.....我家裡.....” 范宁在一旁笑道:“爹爹不是還要去镇裡报名嗎?”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范铁舟,对啊!自己儿子读书還要钱呢,哪有钱去给兄弟折腾。 范铁舟满脸为难,“爹爹,我家裡光景也不好,恐怕拿不出這么多钱?” “那你能拿出多少钱?”范大川不依不饶地逼问道。 “這個....我回去和宁儿娘商量一下吧!” 范大川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這不就是拒绝自己嗎?长媳妇一文钱都不会拿出来。 “沒出息的软蛋!” 范大川狠狠骂了一句儿子,便恼羞成怒地回房去了。 這时,一個十分肥胖的年轻妇人从房间裡懒洋洋走出来,长长打個哈欠,“婆婆,中午吃什么?” 這位就是范宁的四婶柳细妹了,名字听起来很苗條,但实在有点名不副实,這么說吧!他们家虽然只有四個人,但每顿至少要煮六個人的饭。 范铁舟掏出香水递给范宁,给他使個眼色。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行一礼,“四婶好!” “你是……” 柳细妹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阿呆!” 范宁把手中香水递给她,“這是我在京城给四婶买的。” “啊!” 柳细妹尖叫一声,一把抢過香水瓶,惊喜万分,“是张古老香水啊!” 她倒是很识货,這可是大宋最好的香水,這么小小一瓶就要三百文钱。 范宁趁机提出了借书的要求,“四婶,我過两天要去镇上考试,我想问四叔借一些书看看。” “自家叔侄,還用得着借嗎?四婶送给你了,你四叔的书实在太多,堆满了房间,他自己又不看,你跟我来!” 柳细妹带着范宁向房间裡走去,范铜钟心中大急,那些书可是自己花大钱买的,卖给书铺值不少钱,别被這小子全部拿走了。 他连忙跟上去,“娘子,有的书是不能借的,我還要准备考科举呢!” ......... 离开父亲的家,范铁舟背着一只竹篓,裡面装满书。 范宁翻看手中的书,今天运气還不错,找到几本好书,《庄子》、《道德经》、《诗三百》,還有李白、杜甫、王维的诗集。 而且四叔的书居然都是全新的,从未读過,想到四叔一脸心痛的样子,拿走這些书就仿佛在割他肉一样,范宁就想开怀大笑,還是四婶說得对,這些书反正四叔也不看,還不如送给自己侄子。 相比祖父的偏心,四叔的自私,四婶倒是個热心人,而且头脑比较简单,很容易相处。 总之,范宁对胖四婶的印象還不错,就可惜太懒了一点,居然睡到临近中午才起床,在乡下当媳妇,這可是要被人骂的。 范铁舟的心情却不太好,他感觉父母過得并不开心,负担沉重,父亲太宠爱老四,有点把他宠坏了。 范铁舟很清楚父亲的家境,就只有八十亩上田,一年佃租最多七十贯钱,去掉税和免役钱,剩下也不過五六十贯。 本来老四读书就比较花钱,听說他在县裡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起不务正业,自己又不挣钱,全靠老父亲养着他,今天找這個借口要几贯钱,明天再找借口要几贯钱,一年下来,父亲的一点佃租收入就被他盘剥得干干净净。 父亲這么宠着老四,也算是他自找的,只可怜了自己的老母亲,范铁舟一想到母亲佝偻的后背,满脸皱纹,他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范铁舟心中长叹一口气,自己想帮助母亲,却又无能为力。 接下来,范宁要跟父亲去村裡的学塾,這几天是学塾交钱的日子,范铁舟心中一直惦记着這件事。 小学塾读书不算贵,学费一年三贯钱,再加两贯钱的笔墨纸张费,一共五贯钱。 可這五贯钱却相当于范宁家两個半月的收入了,這還是最便宜的学堂。 对于贫寒人家,读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宋朝读书人虽多,但也绝不是每家每户都读得起。 尤其在乡下,很多中等人家也只是送孩子读完小学塾,能认识几個字,就不会再读下去了。 能去镇裡学堂读书已是极少,再进县学读书,那更是凤毛麟角,這就是范铜钟能成为父亲眼中明珠的原因。 小学塾一般是读三年,范宁已经读了两年,范铁舟改变了主意,决定支持儿子去考镇裡的学堂。 “铁舟!” 一個汉子亲热地搭上了范铁舟的肩膀,他姓王,也是一名跑船的渔夫。 “是去给儿子交明年学费吧!” 范铁舟点点头,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解释什么。 王二郎看了看范宁,他能理解,這孩子确实沒必要再读下去,据說读书两年只会写几個字,再读下去就是浪费钱了。 “王大叔好!”范宁躬身行一礼。 “阿呆最近不错,說话利落多了,铁舟,我娘的病已经好多了,真的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王二叔将一只鱼篓塞给范铁舟,“我刚钓的几條鱼,一点心意。” “我不要,你拿回去给老娘烧汤。” “家裡有呢!你呆会儿去见顾先生,空着手怎么行,拿去给他。” 范铁舟想想也有道理,便接過鱼篓笑道,“那就多谢了!” 王二叔又礼节性的夸奖一下范宁有进步,转身从另一條路走了。 范铁舟并不打算给村民们解释儿子的变化。 对他来說,考上镇裡的学堂就是最好的解释,考不上,解释再多也沒有意义。 “爹爹還会看病?”范宁好奇地问道。 “就会治点头疼脑热之类,谈不上会看病。” “也会治跌打损伤吧!”范宁想起了家中那盒药。 “我十几岁时跟一個草医学了两年,大概懂一点皮毛。” “那爹爹有沒有想過在镇上开一家医馆?” “医馆?” 范铁舟奇怪看了儿子一眼,去一趟京城别的沒学会,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倒有了。 “快走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沒有理睬儿子的建议,加快速度向村东头走去。 小学塾离范宁祖父家很近,占地约两亩,四周用泥墙围了個院子,院子一角,一棵大树亭亭如盖。 小院中有三间屋,分为大童班和小童班,约二三十人,村裡周员外从镇上請了一個老秀才教孩子们读书。 這两天是交费的日子,家长们都陆陆续续来学堂交明年的学费。 “等会儿你不要說话,由我来和顾先生谈!” 今天是来退学,大家情绪不会太好,范铁舟怕儿子說话不当得罪了顾先生。 范宁点点头,适当装傻他也不反对,傻呆呆的最大好处,就是他不行跪礼,别人也不会說他什么。 他自从取代了范呆呆后,還是第一次来学堂,根本就不知道所谓顾先生长什么模样。 “哟!這不是阿呆嗎?好久不见了。” 迎面走来一個胖子,衣服裡就像塞了個大西瓜,比八個月的孕妇還要更显福态。 “蒋员外也是来教学费?”范铁舟微微拱手行一礼。 “哪裡!我儿子准备考延英学堂,想請顾先生给我儿子加点料。” 蒋员外又探头看一眼范宁,目光中充满了嫌厌。 “我說阿呆实在不行就别读了,别人不知道,還以为咱们蒋湾村小学塾有多差,我儿子去镇裡考试都不好意思說是来自蒋湾村小学塾。” “蒋员外也不能這样說,這两年阿呆還是有进步的嘛!” 从学塾裡出来一個老者,皮色焦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他便是教孩子们读书的老秀才顾先生了。 现在对他来說,收钱是第一要务,所以一些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言也偶然会从他嘴裡出来。 “范....” 顾先生忽然想不起范宁的官名了,只得干笑两声,“阿呆,我們好久不见了,還记得为师嗎?” 范铁舟轻轻推了儿子一下,让他赶紧跪下给师父磕头。 范宁却一脸傻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個老者,“我....我怎么记不得你是谁了?” 旁边几個家长纷纷摇头,這孩子大病一场后更傻了,居然傻到连自己先生都不认识了。 “宁儿!” 范铁舟心中有数,儿子這是在装傻呢,他咬牙低声催促,“還不快给先生磕头!” “呵呵!不用了,先进来交钱吧!” 看着范宁傻呆呆的模样,顾先生也是一阵心烦,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范家父子向自己房间裡走去。 范铁舟连忙将竹篓递给顾先生,“這是几條鲜鱼,给先生的一点心意。” 顾先生還以为竹篓装的是钱,不料却是几條鱼,太湖边的人谁会稀罕鱼? 他這两年上顿鱼下顿鱼,早已吃得快吐了。 顾先生眉头一皱,“你今天不是来交费的?” 范铁舟歉然道:“我家宁儿可能....明年不在這裡读书了。” “什么!” 顾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就像一只兴奋過头的公鸡。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你家阿呆明年要去哪裡读书?” 范铁舟半响才吞吞吐吐道:“我想.....明年让孩子去....镇裡读书。” 旁边看热闹的家长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哎哟哟!” 蒋员外走上前上下打量范宁,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啧啧啧!居然要去镇裡读书,莫非這呆傻的毛病是父传子的?” “难怪你儿子那么傻!”范宁冷冷回了一句。 “你說什么?”蒋员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阿宁,别乱說话!” 范铁舟一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冷淡地对蒋员外道:“我家阿呆不会說话,员外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是傻子,所以我不计较,若是别的小孩說這种话,我非把他....把他....那個了!” 蒋员外望着范铁舟魁梧的身材和铁棒一样的手臂,他心中最终還是有点发虚。 范铁舟沒理睬他,又向顾先生拱拱手,“顾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了!” 顾先生鼻子裡重重喷了一股冷气,负手望着天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意思是說,你自己看着办! 范铁舟只得叹了口气,他带范宁来学塾,是想让儿子给先生磕三個头,好好感谢先生两年来的教导。 可现在看来儿子是不肯磕這個头了,无奈,他便拉着儿子向大门外走去。 這时,顾先生眼看五贯钱真的沒了,他再也忍不住,在院子裡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 “你儿子就是個蠢蛋,沒见過像他這样蠢的学生,哼!還想去镇上读书,做梦吧!谁肯收他這样的蠢蛋,我顾字就倒過来写!” 范铁舟就当沒听见,拉着儿子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