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乖,睡覺吧,”林江嶼抱起她,走到牀邊,“我陪你。”
那天晚上,沈餘舟醒了很多次,林江嶼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睡着。
凌晨三點多,林江嶼走到陽臺邊,點燃了一支菸。
他早前就有想過,顧純那麼願意跟他耗着,就是不說實話,一定有底牌。
只是,他沒辦法忍。
顧純拿捏着這件事,想讓他妥協,早晚有一天,顧純得不到想要的,就會爆發。
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
林江嶼看着菸頭的紅光。
從顧純不顧他的警告,依然要策劃“避|孕藥”事件開始,他就一直隱隱地擔心。
擔心這件事突然暴雷,在一個他不在沈餘舟身邊的時刻。
擔心餘舟真的遭遇過切實的傷害,那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之前就那麼走了。
一直做她的哥哥,想辦法繼續寄住在她家,陪在她身邊,又有什麼難的?
爲什麼要計較無用的自尊,爲什麼要把希望置於變幻莫測的未來?
如果他不離開,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沈餘舟。
把煙掐滅,林江嶼走回房間。
……
聽到打火機的聲音時,沈餘舟已經醒了。
只是怕林江嶼擔心,纔沒有睜開眼睛,等對方回來在她身邊躺下,她才側頭,看向林江嶼。
她自己,其實有點相信菸頭的事情和顧鬱復有關,但是林江嶼說不信,那她就不信。
她要冷靜,直到所有調查結果都出來。
“再看,就不讓你睡覺了。”
林江嶼忽然睜開眼睛,手已經探過來。
就在沈餘舟以爲他會怎麼樣時,林江嶼只是攬住她,把她拉進懷裏:“睡覺,明天早上我們去報警。”
“……好。”
……
沈餘舟閉着眼睛,但一夜沒睡,早上五點鐘,感覺到林江嶼起牀,才睜開眼睛。
“要出發了嗎?”沈餘舟坐起身。
“你再躺一下,”說完,林江嶼就朝廚房的方向走去,“我去做早飯。”
“好。”沈餘舟應着,起牀去洗漱。
喫過飯,收拾東西時,沈餘舟看到自己買的那支錄音筆。
最初,她買這個,還只是爲了錄下顧純辱罵她的話,然後放給沈國勇聽,好揭穿顧純的真實面目。
她幾乎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就是隻要面對顧純,就一定要留下些什麼證據。
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在這種時候,因爲這種事情而派上用場。
到了警察局,排隊等待報案,而後是筆錄,林江嶼全程陪着她。
等到一切結束,沈餘舟看着手機上,樸田父母發來的消息,趕忙和林江嶼往醫院去。
那篇報道出來,網暴樸田父母的人變少,幾個帶頭的營銷號也被立案偵查,一切本來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是樸田突然再次有了輕生的念頭。
是上次她提醒樸田父母以後,兩位家長對孩子更加關注,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人沒有什麼大礙,此時正在醫院調養,只是這次的事情更加堅定了樸田父母想要把事情弄清楚的決心。
沈餘舟和林江嶼到病房門口時,樸田的父母已經等在等着了。
“我們已經再次報警了。”
比起前幾天見面,樸田的爸爸看起來像是老了幾歲:“沈記者,我們懷疑田田被猥|褻過。”
“我知道很多家長碰到這種事情,會選擇不說,但是,我們家田田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麼受傷害、受非議的人,是我的女兒,而不是兇手。”
“我知道猥|褻這種事情,可能判不了幾年,罪犯受到的傷害遠遠小於我女兒的,很有可能將來出來,還會再次來找我們的麻煩,”樸田的媽媽流着眼淚,“所以我們想寄希望於媒體,看看能不能再爭取些什麼,沈記者,拜託了。”
沈餘舟盡力讓自己平復心情:“你們是怎麼確定,田田被猥|褻的?”
“我們今天給她擦身上的時候,發現,田田腿上有菸頭燙傷的痕跡。”
“而我們家裏,沒有一個人抽菸。”
雖然早早就想過這種可能,沈餘舟還是感覺頭懵了懵。
林江嶼已經扶住她的肩膀:“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沈餘舟讓他放心,然後看向樸田的父母,“我現在進去,方便麼?”
得到兩個人的同意,沈餘舟才進了病房。
警方已經在調查,但是因爲樸田一直不說,所以需要掃查的社會面太大,進度有些慢。
沈餘舟坐到病牀邊的椅子上。
“那個疤,是不是用一個很粗的菸頭,燙在腿上?”
樸田本來對於她的到來無動於衷,聽到她說這句話,才猛地坐起身:“你怎麼知道的?”
“因爲,”沈餘舟平靜地,“我也有一個。”
樸田表情中的警惕放下了一些,但仍然不信任她。
沈餘舟垂下眼睛。
“你上次不是問我,如果是我,我會不會站出來麼?”
說完,沈餘舟拿出口袋裏的受案回執。
在樸田震驚的表情中,平靜地:“你看,我沒有騙你,我站出來了。”
“我會站出來,爲自己,討回公道。”
做錯事情的人,不是她,所以,她不會躲起來,白白受苦,讓對方逍遙法外。
“餘舟姐姐。”過了好久,樸田才含着眼淚,看向她,“對不起……我之前用那樣的語氣對你。”
“沒事。”
她可以理解受訪者會產生的情緒問題。
“我這件事,學校裏的老師同學,周邊的鄰居,都在猜……”
“可是,爲什麼他們,要用很可憐的目光看我呢……”
“如果一個人被打了一拳,不會有這麼多人議論他吧。”
樸田接過沈餘舟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
“如果我說出那些事情,是不是,會被更多人圍觀、議論?”樸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警察局還有那些報道會用化名,可是身邊的人會知道,網絡上的人,也會知道。”
“那,我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沈餘舟也問過自己。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去報警,這件事一輩子可能都過不去。如果堅持住,其他人、網絡早晚會遺忘這件事,即便不遺忘,她也不能因爲害怕別人的注視而讓自己永遠壓抑在黑暗之中。
至於事情最後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或許,時間能夠給她們答案。
“餘舟姐姐,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也告訴警察,”樸田,“那天我穿過的衣服,我藏起來了,不知道上面有沒有證據。”
聽樸田講完所有的事情,沈餘舟心裏大概有了底。
按照樸田所說,那天事情的發生很突然。
她在高中住校,她的閨蜜同桌提議去顧老師家給她過生日,她沒多想,便去了。
那天顧老師給她們做了很多好喫的,還吃了蛋糕,她並沒有喝酒,只是喝了牛奶,不知道怎麼就睡着了。
再醒來,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還在,但是腿上莫名火辣辣地疼。
從同桌躲躲閃閃的目光中,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要問出個大概,同桌卻倒打一耙,斥責她勾引老師。
樸田這才知道,原來同桌和顧老師有不正當關係。可是同桌堅稱他們是真愛,因爲顧老師一直並未娶妻生子。
樸田對這所有事情都難以接受,尤其回到學校,還要繼續上顧鬱復的課,便覺得更加痛苦,纔會在和同桌發生爭吵後跳樓。
現在,所有矛頭,都指向那個看起來學識淵博,很老實的顧鬱復。
再次從警察局回來,沈餘舟把今天採訪的內容寫好,交給主編,就回到房間倒頭大睡了。
林江嶼看着桌子上做好卻沒被動過的飯,也沒什麼胃口,便坐在沈餘舟旁邊,看從公司拿回來的顧盡勤之前的體檢報告。
第二天醒來,沈餘舟收到警察那邊的消息,說事情有進展,讓她去跟進。
顧鬱復根本沒用任何詢問調查,就全都交代了。沈餘舟看到影像裏他的樣子,倒好像不是做壞事被發現,而更像是解脫了。
只有人證和口供,物證還在提取階段。警察收斂起對待記者的態度,看着沈餘舟:“必要的話,可能需要你去做個檢查。”
沈餘舟明白他的意思:“辛苦了。”
“應該的。”
和林江嶼一起回去以後,沈餘舟又是倒頭大睡。
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明明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可是她卻完全提不起任何精神,好像是被推動着去做所有事情一樣,做成了,沒做成,都在心裏掀不起任何波瀾。
明明她還有動力要好好生活,可是,當她想拯救自己時,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怎麼了。
晚上,林江嶼照例做好了飯,她也照例沒有胃口。
在房間裏躺了好一會兒,沈餘舟纔起來,走到客廳,看到林江嶼在陽臺站着抽菸。
她記得,林江嶼已經很久不抽菸了。最近,好像又頻繁了起來。
“哥哥。”
她走到林江嶼身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餓了?”林江嶼掐滅煙,“我去熱飯。”
“對不起……”沈餘舟蹭了蹭他的後背,“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騙我什麼?”
“我那時候跟你說,我會和顧純和沈國勇斷絕關係,然後乾乾淨淨地來你身邊……”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還會有這件事。我是真的以爲,自己身上沒有任何負面的事情,可以和你好好在一起了……”
沈餘舟哽咽了下,半天才緩過氣:“……我不是故意騙你說,我是乾淨的。”
“沈餘舟,你說這些,”林江嶼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是又,不想要我了?”
“我沒有。”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並沒有什麼底氣。因爲她心裏知道,如果她繼續這樣沒辦法完全振作起來,她不會一直當林江嶼的累贅。
“還有,”林江嶼轉過身,看着她,“你怎麼就不乾淨了?”
“不乾淨的是做壞事的人,不是你,知道麼?”林江嶼捏着她的下巴,認真地。
“……那你,”沈餘舟眼淚止不住地掉,“怎麼每天晚上都不睡覺。”
她睡不着,又怕林江嶼擔心,所以一直閉着眼睛,佯裝不知道。
可是最近的每個晚上,林江嶼都在陽臺抽菸,整夜整夜的不停。
“因爲氣自己,沒有保護好你。”
“可是……”她被燃着的煙嗆到,輕咳了兩聲。
“以後都不抽菸了,”林江嶼將煙掐滅,抱着她,“不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停止哭泣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記得那天,是最近她第一個睡着的晚上。
林江嶼一直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睡顏,直到天亮,才起身去給陸淮陽打電話。
他需要一個專業的律師團隊。
他知道,如果是猥|褻,即便對方傷害多人,最多也只是十幾年。對於被害人來說,比起報警以後面臨的指指點點,更恐懼的,是罪犯會活着從監獄出來。
然後,她們的生活,隨時有再次陷入危機的可能。
他不想,也不能讓沈餘舟的未來,生活在擔憂和恐懼之中。陸淮陽有非常專業的律師團隊,也有很多相關的經驗,所以他願意再一次寄希望於法律。
如果法律沒辦法保護他的女孩,他也不介意,自己親自去解決。
……
沈餘舟醒來時,林江嶼已經做好了早飯。
終於是起牀,喝下了半碗粥。一股溫熱進入胃裏,她感覺自己緩過來了。
“一會兒我要出去一下,大概兩個小時左右回來,不要給任何人開門。有事一定要出門的話,記得跟我說,到了以後要給我發個定位。”
林江嶼出門前,走到牀邊,叮囑地:“記住了麼?”
“好。”
沈餘舟點點頭。
吻了吻她的臉頰,林江嶼才起身出去。
最近幾天過得比較頹廢,留了很多事情沒有完成,左右是睡不着,沈餘舟便起來繼續整理之前的資料,寫稿子。沒過多久,樸田給她打來了電話,想讓她去一趟醫院。
顧鬱復已經被帶走,顧純作爲可能的知情人,也被帶走調查了。
其實,倒是沒有什麼潛在的危險人物。沈餘舟理解林江嶼對她的擔心,但是也不可能以後永遠都躲在家裏。
或者,也不能永遠都要林江嶼跟在她身邊,保護她。
臨出門,沈餘舟忽然想起顧純的侄子,不知道是出於什麼防衛心態,她折回去拿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到了醫院,沈餘舟給林江嶼發了定位,告訴他自己平安到了樸田的病房。
林江嶼沒有回。
“餘舟姐姐,”樸田有些忐忑,“我其實有些害怕,這裏面還有一些別的情況,我可以跟你說嗎?”
“你說。”
樸田緊張而不安地:“顧老師家,有一個閣樓。”
“我去過生日的那天,我記得,我在門口看到了一個垃圾桶,裏面就有很多……菸頭。”
“可是顧老師,不是不抽菸的麼,”樸田緊張地,“而且,抽菸的話,也不用特意上樓去扔,對不對?”
“這些你有告訴警察麼?”
“還沒有。”樸田小聲地,“這個是我今天才想起來的,我最近一直在努力回憶那天見到的奇怪的事情。”
“會找你來,是因爲我那個同桌突然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說她被騙了,我們也被騙了,感覺像是某種提示,我有點忐忑,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商量。”
“我害怕因爲我的緣故,冤枉了好人,也害怕證據不充足,放走壞人。”
“明白。”
跟樸田說完,正好警察局那邊打來電話,叫她過去,沈餘舟給林江嶼報了個平安,就準備離開醫院,往警察局那邊去了。
樸田在住院樓三層,電梯擁堵,左等右等都不來,沈餘舟便轉身去走樓梯。
下到二層時,她忽然看見電梯和步梯的隔牆邊,站着一個抽菸的男人,年齡和她差不多大的樣子,身體有着比較嚴重的畸形。
她曾經在大二集訓的時候,去到過殘疾人村,知道殘疾人更不希望被憐憫和同情,便沒有表現出任何,像路過普通人一樣,從對方身邊走過。
沒想到,就在路過的一瞬間,對方突然擡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她掙扎想要出聲的瞬間,用力撕|扯她的衣服。
沈餘舟覺得呼吸不暢,心跳加速,滿腔的憤恨終於壓抑不住。
真的要她遇見所有不幸,纔可以結束嗎?
疼愛她的母親和外婆,都早早離開,她在無能的父親和滿口謊話的繼母的蹂|躪下長大,好不容易脫離魔爪,又有一股力量,強行把她拖回。
等到終於,終於要把壞人繩之以法了,終於要回歸平靜的生活了。
僅僅是一個路過的陌生人,都能夠再次把她拉回黑暗了麼?
到底是不是有一隻命運的手,就見不得她過上一天舒服的日子?
她再也不要忍耐下去了。
再也不要。
對方在拼盡全力地掐她,恨不能立刻掐死她。沈餘舟用最後一絲理智和力氣,把袖口裏的小刀狠狠扎向對方。
目標本是對方的肚子,結果卻只劃傷了對方的手腕。
就在她努力尋求其他的可能時,她忽然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
是林江嶼,捉住了那隻掐着她脖子的手。
看着那人被狠狠摔在地上,沈餘舟靠着牆緩緩滑落。
“男朋友啊?”尖利而詭異的聲音,從那個男人嘴裏說出。
林江嶼已經一拳揮在他臉上。
“快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好看嗎?”
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我好多年前,就已經看過了呢。”
“只是可惜,這個婊|子沒睡着。”
話還沒說完,又捱了林江嶼一拳。
那個男人也並不屈服,在被打得鼻青臉腫時,還有力氣從後腰摸出一把菜刀,要砍向林江嶼。
沈餘舟感覺眼前看不清東西,感官好像迷上了一層霧,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她不知道林江嶼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只聽見血肉斷裂的聲音。
沈餘舟拼命地揉着眼睛,很久以後,纔看見,林江嶼手上攥着那把菜刀的刀柄,滿手是血,一拳一拳地揮向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她腦內不停閃過高中那次,林江嶼爲她打架,差點被取消保送名額的事情。
“哥哥……”
她很努力,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脖子像斷掉了那麼痛。
想要過去,身上又很痛。
只能努力擡手,捉了捉林江嶼的褲子。
“哥哥……”
像是被什麼突然喚醒了理智,林江嶼把刀丟到遠處,鬆開那個人,快步走到她身邊,把她扶起來:“疼不疼?”
沈餘舟搖搖頭,趴在他耳邊,盡力出聲:“……哥哥,不要把他打死了。”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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