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此際場上的貞苦士僅剩兩、三人而已,已如風中殘燭,微弱的反抗隨時都將熄滅,若非虎使交代,叛教者鬚生擒活捉,羅侍衛與另一前隱侍者也挨不到此時。
累傷於身的羅侍衛自知無力再戰,狂笑間,晃身一閃,避開幾名隱侍者近身撲擊,當即橫劍於頸,便欲自裁!
“十五不可!”
另一名前隱侍者本與羅侍衛相鄰抗敵,見了返身撲來阻攔。
“十四哥,你攔我作什麼?咱們一道追隨衆弟兄們去罷!啊──你快放手!”
那“十四”將羅侍衛橫劍自裁的手臂拉下,牢牢將他抱住,一邊喘吁吁道:“前路未絕,何須自尋短見?”
說話間,黑衣隱侍者早紛涌上前,將他們撲按在地。
“十四你……”
羅侍衛瘋狂掙扎片刻,再也無法動彈,驚恐地望着身旁的十四:“你忘了與兄弟們同生共死的血誓?你……你背叛了衆弟兄!”
“怎麼能說背叛呢?”
十四嘆道:“十五,你難道忘了,三十年前,咱們入教之日,便立過誓,終此一生,永不叛教。今日不過迷途復返,戴罪立功啊!”
“我殺了你!”
羅侍衛狂吼一聲,作勢欲咬,卻夠不到十四耳旁,隨即鼓腮一吹,將最後凝聚的一口真氣噴向十四!
“啊……”
痛呼聲中,十四捂着一隻耳朵,不住打滾,想來耳孔內脆弱的耳膜受襲,不勝其創,隱侍者忙將兩人遠遠分開。
“唉……”
只聽一聲沉重的嘆息,不知何人而發,那聲息低啞,彷彿就在人耳邊吁氣,遠遠壓過了十四的痛聲慘號,我左右張望,卻見人人亦如我然。
“你終於來了!”
虎使渾身一震,面色大變,矮樹上的身子一飄一蕩,氣勁虛浮提揚,似乎隨時都會飛身撲出,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爲何一路潛隨?”
“我一直也沒弄清,”
那人的聲音宛如鬱郁自語:“餘杭梁氏母子究竟是你們四個誰的外室?連探望自己妻兒都易容化名,嘿嘿,苗正芳,你的心機可是真深啊。”
他的聲音在衆人耳旁不疾不緩地響起,身影卻未出現場內任何一處,彷彿隱在所有人的知覺之外,又似乎遠在灰濛濛的高空,正低頭漠然俯望地面上所有人。衆人唯一能知道的,那人似乎有些心灰意冷、鬱郁難舒。
那“十四”渾身發顫,舉頭尋望,嘶啞地吼道:“你……你是人是鬼……你究竟是誰?”
天光昏暗,夜風將人人都吹得身上發寒,而那人好一陣沒有聲息,彷彿忽然消失了。
數十名殺光敵人的黑衣隱使者,幾乎同時感到不安,人人手中提劍,警然四望。
“苗正芳!”
羅侍衛被多名隱侍者在人羣中推擁移動,心有不甘地回望,口中連聲斥問:“原來你還有家眷沒被殺光!哼,我不信你早有叛心。你說!是否上次潛回臨安被收服,設下這個圈套出賣大家?你這又陰又蠢的混蛋!你以爲這樣自己會有好結果嗎?他們要生擒我們幾人,只不過想拿到他們一直害怕的那件東西!哈哈……那事至今只有我知道,也只有玄武使纔可能猜到我會藏於何處!而你這沒用的人,轉眼就會被拋棄,你就等着報應吧!大哥一定會來尋你的,哈哈!”
“衆侍衛!爲何不讓他閉上鳥嘴?”
虎使一面留意四周,一面皺眉喝斥。
擁着羅侍衛的幾名隱侍者都是一副失神呆滯的神情,彷彿正有令人生畏的毒蛇遊走在他們身畔,縮着身子,一點也不敢動彈。
“小心!”
瞧出情形不對,虎使將身一傾,勢如猛虎下山,直向陣中破空掠去,身下六名黑衣虎侍疾奔相隨,將至陣前,虎使氣竭處,回躍於衆虎侍上頭,略一借力,又彈身而起,雄壯的身姿在半空展開,落向押着羅侍衛的隱侍者上空。
但虎使還是慢了半步,羅侍衛身週一亂,數名隱侍者朝四向散撲,一人突然出現於人羣,奪着羅侍衛在陣中快速遊移閃動。
“苗正芳,你還有何遺言交代?”
一道劍光霹靂一閃,那“十四”捂住胸口,滿面驚恐:“你……你是……”
“放心,我不會爲難你的妻小。”
那“十四”苗正芳面露苦笑,身子軟軟撲倒,一命嗚呼!
呼喝聲中,隱侍者東聚西涌,紛紛欄截追擊那人,那人推着羅侍衛卻如魚兒穿遊草藻,進退自如。趕來的虎使凌空追撲,喝道:“衆侍衛勿亂,外圍佈陣!”
衆隱侍者讓開中心,退防四方。
陣中露出那人身形,卻是個少年體態,蒙面束身,捷勁如豹,而又卓然超脫,身陷重圍之中,卻有臨崖獨峙的從容。
我心上劇跳,不知爲何,見身如感,彷彿猝逢未曾謀面的親人,讓我一陣氣窒、迷糊。
“閣下藏頭露尾,插手本教事務,意欲何爲?”
撲臨的虎使一凝虎爪,一團氣勁在那少年與羅侍衛立身處悶聲爆響,衣片碎飛!
那少年拉拽羅侍衛之身如陀螺般左旋右轉,避開虎使連施爪勁,身子趨閃之隙,揚劍回擊,虎使停墜六虎侍上方,身落而又起,凝爪殘攻,那少年身畔如被捏碎無數個氣泡,紛然炸響,六虎侍舞動鐵索飛爪,八方抓襲,外邊層層密圍的隱侍者,也伺機出劍夾擊。
那人身受多方羣襲,劍隨身走,以快擊亂,如千手解萬絲,忙而不慌,時而推着羅侍衛四下衝陣,牽引得銜尾追擊的人陣左右擺動,如龍狂舞。
“本教的劍法!”
“玄武劍氣!”
衆人紛紛嚷道,虎使暴喝一聲:“爾乃何人,給我現出原形!”
“波!”
的一聲,又一團氣勁在衝陣中的少年耳旁炸開!少年身一閃,頭也未回,一劍當先,破開人牆,挾羅侍衛衝入人頭躓動的黑衣隱侍者人潮之內,破浪而前;沿途隱侍者紛往兩旁跌退辟易,隱侍者高手衆多,竟無人能絲毫抗其鋒芒!
雀使紀紅書見勢不對,飛身迎擊那少年,一隻手上火球狂拋,另一隻手上綢帶挾勁飛襲,少年只以一柄長劍敵匹萬變。
忽一剎那,火光照徹那少年面龐!
我腦門一暈,頓如天旋地轉,險些站立不住。適才虎使爪勁雖未能傷及少年,卻將他面上蒙着的巾布炸得粉碎,此際雀使火球一照,那少年俊秀的面孔眉目分明,印堂至下頷,一道凌厲的血色劃傷,使他俊容平生一種灼人的魅力,令人不敢置信!
怎麼會?我喉間有一絲絲髮苦,身背涼沁沁的有如寒意灌澆,心中說不出的恐懼──世上不可能同時有兩個自己!我好端端在這,又怎能在那身抗衆敵?
望着那少年“李丹”雖身陷重圍,猶處變不驚,意若逍遙,我恍如置身於夢中。
那姿態,那神氣,的確是多少回臆想中完美的自己!那舉手投足散發的無敵氣概,令我癡迷,令我心狂,宛如臨鏡自照,自許自嘆,心醉神迷間,有那麼一點恍惚。
衆敵聲囂,劍光飛閃,隱侍者黑衣如潮,卻淹沒不了那灰白相間的影子;灰的是少年李丹,白的是重傷昏迷的羅侍衛,兩人匯合的身影始終像驚濤中飄着的一截浮木,浮蕩在潮頭頂端。比之白衣僧在敵衆中令人眼花繚亂的倏來倏去、縱橫無礙,少年李丹的身法,則更多了一點從容高遠之意,就像深諳水性之人,在水中順流而飄、回波而蕩,看起來毫不費力,甚至身旁、身後有看不見的敵人逼近,那道身影也能如意感應,漫不經意地飄滑,始終保持着一份警覺的間距。乍一眼瞧去,少年“李丹”宛如與敵衆合一,渾然一體,彷彿同一塊圓球上的斑點,無論如何使力團捏擠動,斑點隨勢而動,依然存在。
這種幾近天人合一的身法境界,直令觀者讚歎,我見東府衆人目瞪口呆,舉哀中的小漁也忍不住拿眼窺望,而身具功法的霍錦兒簡直可稱得上是眼露激賞了。
這個人,竟然是“我”我心中瘋狂,幾乎要狂喊出聲。
“你!是玄武門下弟子?”
激戰中,雀使幾番撲擊,皆被擊退,不禁生疑。
“不錯,我乃第二十一代玄武使……李丹!”
那少年“李丹”手示令牌,喝道:“玄武門下聽着!聽我玄武令,速速閃退!”
“李元其指任傳人了?”
人羣中有人驚詫地喊道,更有許多人凝目張望,舉劍遲疑,虎使怒道:“誅邪令下,誰敢違令!”
兩令互脅,衆隱侍者不禁一陣茫然發愣。
這時,人羣后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衆隱侍者微微身震,腳下立足不穩。
“地震?怎地提前了?”
不少人驚聲疑問,轉瞬,那地面震動陡然劇烈,地面活似翻江倒海,衆隱侍者紛紛閃避。那少年“李丹”縱聲長笑,忽抓起羅侍衛擲向翻動的地面,眨眼間,羅侍衛沒地不見!
“有人地底搗亂!”
醒悟後的隱侍者挺劍撲身入地,片刻後,卻一個個狼狽躍出,駭然紛喝:“地行尊!”
虎使喝道:“莫讓他逃了!”
虎目遊尋,連發數掌,氣勁炸得周遭一片轟然巨響,土石橫飛,地底卻不見半點動靜。
忽然,地底傳來一陣悶聲狂笑,忽左忽右,好似得意炫耀,巡遊一陣,才伴隨隆隆轟聲,遙遙遠去,虎使忙喝令追擊。
“閃開!”
那少年身形一輕,劍勢鋪開,更見靈奧,劍光揮動處,身周隱侍者傾跌紛退一片;隱侍者出劍本就凝聚自身功力,被少年“李丹”擊在劍身弱處,勁力倏然改向,或蕩去揚飛,或返流自身,都止不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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