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儲君(二十三)
進城後,歸琅發現旁邊搭了一個高臺,祁淨遠與他不知道從哪裏尋來的班子,一同在高臺上跳大儺。他們頂着寒風,跳得有模有樣,已是吸引了許多人過來觀看。
從旁邊的人談話中得知,不僅是這一個地方搭了臺子跳大儺驅邪,城中還另有兩處地方也有人在跳。
本朝居民對於鬼神有關的儀式懷有敬畏之心,觀看的人並未把這當作玩笑把戲,還有許多人對着高臺方向拜了拜,想要去除己身晦氣。
歸琅駐足看了一會兒,發現這大儺與民間巫祝所跳的沒有什麼區別,也就是說舞蹈中並未蘊藏有特殊的力量,不過是給看的人一個心安。
他移開目光,瞥見了臺下貼着的一個佈告。
雖然他被人羣隔了一段距離,但他還是目力極好地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原來天師這一次實在瞞不住鬼域帶來異狀,找藉口讓蠻族背了鍋,說蠻族人爲了贏過驍勇的朔北軍,找來了一羣邪巫,他們冒犯死者之軀,用了許多歪門邪道,且禍害平川城外許多土地,罪孽深重。
寫這告示的人文采極好,而且對蠻族十分痛恨,讓他們背起鍋來毫無壓力。廖廖幾句話就勾勒出了蠻族所行的“喪心病狂”。
平川城被蠻族攻打過,城中居民大多有着慘痛的回憶,對於這種說辭並不懷疑,因爲在他們看來,昔年那些殘暴邪惡的入侵者幹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讓蠻族背完鍋後,筆鋒一轉,言太子殿下已來到朔北軍主持大局,不日便可誅殺邪巫,尋得解決之法。殿下仁善,擔心城中百姓受邪氣損害,特地請人施法驅邪。
在告示的最後,則是提醒他們這段時間不要出城。
城中許多人識字有限,所以佈告邊站着兩人,解釋佈告上的內容,然後藉助人們口口相傳,將消息散出去。
如此一來,過來看儺戲的人也愈發多了。
眼看着道路開始擁堵,歸琅離開了這裏。
他這次來平川城是爲了與呂洪交代一些對於援軍的後續安排。
不料他剛踏入傳舍的大門,就看見呂洪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呂都尉,你這是急着往哪裏去”
呂洪擡眼看見來人,頓時剎住腳步,恭敬行禮,“殿下,楚大人不見了,臣正準備出去尋他。”
“楚御史初來北洲,興許只是出去走一圈。”歸琅見他神色焦急,又問道,“你急着尋他可是有要事”
呂洪連忙否認,請他在傳舍內坐下後,才面色發苦地解釋道“楚大人來之後一直想要出城一觀,且時常爲難褚天師,微臣擔心他生出事端”
看樣子呂洪被楚御史折騰得一驚一乍,又拿他沒辦法。
“是否需要派遣人手將其尋回”
呂洪搖搖頭,慚愧道“讓殿下笑話了,臣一時着急,現在纔回過神來,平川城內外均有士兵駐守,想來楚大人也出不了城門。”
他剛說完,褚沅就步入了傳舍,後面跟着的正是楚世忠。
兩人拉拉扯扯,似有爭執。
褚沅一偏頭見到了坐在窗邊的歸琅,彷彿見了救星,拄着柺杖走了過來。
“拜見太子殿下。”
楚御史也跟着走了過來,禮節分毫不差,彷彿剛纔拽着褚沅衣袖的人並不是他。
歸琅沒有問兩人因何爭執,而是與呂洪說起了正事。
他離興都時帶了近萬精銳將士,一是爲了護送物資,二是藉口援助邊境,讓他離都的理由能夠立得住。
然而蠻族騷擾邊境是他們放出的假消息,興都來的援軍如果一直待在前線,遲早會瞞不住
但讓他們待在軍營什麼都不做也太過可疑。
所以歸琅決定給他們找另外的事做,調他們去北洲的幾處地方剿匪,也算是爲民除害。找的藉口是那些賊寇與敵人勾結,派他們爲朔北軍解決後顧之憂。
這也不完全是藉口,因爲那幾個地方的馬匪確實是毒瘤。
呂洪名義上仍是朝廷派過來的監軍,所以歸琅前來知會他一聲。
呂洪聽後思索了片刻,說道“微臣此前多與南軍打交道,對蠻人不甚瞭解,全聽殿下吩咐。”
旁邊的楚御史也並未覺得不妥,畢竟太子在北洲待過的時間比他們都長。
歸琅交代完後便起身離開,臨走前看了褚沅一眼。
褚沅於是心領神會地跟了上去。
走在路上,周圍行人稀少,歸琅對褚沅說道“楚御史雖剛直固執,卻也並非無理取鬧之輩,爲何會與你起爭執”
“殿下,此事一言難盡。”
褚沅露出了無奈的神情,開始訴說事情的經過。
“我與瀟蘭在來北洲的路上順手除了一個鬼物,不料被楚大人撞見了。本以法術讓楚大人忘了此事,然而僅過了兩日,楚大人便記了起來,且過來質問於我。”
“於是我再次使用法術使其忘記,沒想到剛到北洲,楚大人又想了起來,如此反反覆覆,也換了多種法術,楚大人記起來的間隔反而越來越短,猜出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無奈之下我只好以法器卜算尋求解決之法,卻偶然發現楚大人命格正對應七星之一,亦爲入陣之人。今早欲出城稟報殿下,卻因楚大人糾纏被守軍攔下,只好返回傳舍,接下來,便爲殿下方纔所見”
歸琅目光微動,三位天師,廷尉章良,趙義或謝星河,再加上剛發現的楚御史入陣之人距找齊只差一人。冥冥間仿若有天意推動,幾乎是將這些人送到了他面前。
見歸琅沉默不語,褚沅有些忐忑地問道“殿下可有什麼吩咐”
“楚御史既爲入陣之人,有些事情告訴他也無妨。不過卻不能讓他在嗔鬼除去前出了城池。”
褚沅抱拳領命,神色稍微放鬆,又問道“殿下曾言將亡帥現,如今爲將之鬼物已斬殺有四,能否算出嗔鬼何時出現”
“六爲陰之極,斬殺五將,爲帥的嗔鬼便會出現。”歸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平川城外陣成之日,就是嗔鬼出現之時。”
褚沅瞬間明白了,太子殿下有能力接連斬殺五鬼將,卻只殺了四個,是因爲斬殺五個後嗔鬼就可能出現,到時候即使隔着很遠,也擔心鬼氣會損傷城中百姓,所以要等天師搭建的陣法完成
褚沅愈發佩服,又行了一禮,心道,有這樣的儲君,實乃天下百姓之幸。
天師用盡平生所學,在平川城外佈下了多種陣法。
裴瀟蘭與褚沅守陣,趙義帶領朔北軍暫退到城內,而祁淨遠跟着歸琅進了鬼域。
鬼域內的天地是昏暗的,四處遊走着骨頭架子與乾屍。
祁淨遠的法術遮住了兩人的生氣,旁邊的普通鬼物發現不了他們的存在。
往裏走了約有五里路,歸琅看見了紅色的河流,當他定神看時,眼前的河流卻變得虛幻起來。
正當他想走近些看得更清楚時,遠處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如山震盪,一聲比一聲更接近。
第五個鬼將,出現了。
依舊是各種殘骨碎屍拼接而成的龐大身軀,烏雲籠罩般的鬼氣,沙啞難聽的吼聲
歸琅眼中沒有半分畏懼,淡然地拉弓射箭。
羽箭令鬼物小山一般的身軀開始分離崩塌,場面極其壯觀。
當最後一塊骨頭落下,不遠處紅色的河流開始沸騰,霧氣升騰而上,昏暗的灰色鬼域染上了暗紅之色。
翻涌的鬼氣讓人難以看清周圍的事物。
當兩人周圍暗紅色鬼氣愈發濃重時,堆積的屍骨上出現了一道黑影。
“是嗔鬼”祁淨遠神色緊張,嚴陣以待。
歸琅取出了傳國玉璽,輕輕一揮手,其上氣運化爲金龍,往前方黑影撞去。
四周鬼氣暫退,他看清了那個黑影的樣子,是一個暗紅色的骷髏,黑洞洞的眼眶裏晃動着兩簇鬼火。
它沒有避開金龍氣運衝撞,捱了這一擊。
歸琅並沒有想到這一擊會打中,因爲他動用氣運只是爲了讓鬼氣變淡一些,方便看清楚周圍情況。
他有些許不解,嗔鬼出場架勢極大,仔細一看,卻少了如其他大鬼一般的壓迫感,鬼氣完全比不上貪鬼鬼氣,甚至比不上被瑞帝打殘了的恨鬼。
嗔鬼似乎被這一擊激怒,往前走了過來。
祁淨遠見狀將準備好的符咒扔過去,法陣浮現,竟成功將其束縛在了原地。
歸琅趁機射出一箭,紮在嗔鬼身上,令其眼眶中的鬼火暗淡了些許。
符咒僅束縛了嗔鬼兩秒,它彈跳而起,朝着歸琅撲過來。
歸琅棄弓用劍,格擋住了它的撲抓。
祁淨遠在旁邊法術符咒不斷,在他的干擾下,嗔鬼破綻連出,僅過了十來招,頭顱便被鐵劍斬下。
頭骨滾在地面上,嗔鬼眼眶中的鬼火漸漸消散,歸琅竟從中看出了類似解脫的情緒。
“殿下,這嗔鬼似乎沒那麼強。”祁淨遠翻了翻嗔鬼遺留的骨頭,又說道,“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歸琅看了看周圍,說道“嗔鬼死了,鬼域卻並未消散,鬼域果然不是它創造出來的。”
祁淨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鬼域不是嗔鬼弄出來的,那背後的存在是有多可怕
歸琅目露思索,低聲自語,“將亡帥現,帥死了,又會出現什麼”
忽然,鬼域內地動山搖,暗紅色的河流開始倒流,旁邊生長出了陰森的花,無意識遊走的鬼軍紛紛拜倒在地。
“這這是出大傢伙了啊。”祁淨遠聲音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整個人往歸琅身邊靠近了一些。
紅色河流倒流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在河水盡數流入他的身軀後,他的身影變得凝實。
歸琅看到他,心中有了答案。
帥死後,是君臨。,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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