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手纸和官房
手纸和官房
“大壁虎的肚裡,是香木的细末,要干松而蓬蓬着,便物下坠后,立即滚入香木末裡,被香木末包起来,根本看不见脏东西,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恶气味了。
“老太后一說传官房,立刻就有几個宫女行动起来,各有各的差事。一個去传专伺候官房的太监。這個太监自从‘叫起’回来,就随时准备着传唤,所以宫女出去,点首自来。太监把用黄云龙套包着的官房恭恭敬敬地顶在头上,送在寝宫门外(一般不许进寝宫),請跪安(因头上有官房沒法磕头),然后把黄云龙套迅速打开,把官房請出来,由宫女捧进更衣室。在這片刻的時間裡,太后几乎已经宽衣解带了,所以不许任何太监进寝宫。第二個宫女赶紧去取油布(在更衣间茶几底下),把地面铺起来,约二尺见方。每次解溲都用油布把地遮上,把纸放在壁虎的嘴上。一切完毕,官房由宫女捧出寝宫。在寝宫门外伺候的太监,垂手躬身恭候着,双手接過官房,再用黄云龙套装好,头顶回去,清除脏物,重新擦抹干净,再填充香木末备用。因为大致能估计用官房的時間,所以太监、宫女的动作也就比较迅速。另外,在寝宫的廊下僻角处,备有轻便的瓷盒,以备临时或晚间用。”
老宫女把宫廷中的生活微末细节,仔仔细细地又给介绍了一個片段。因为這是她亲自经历的事,所以她說的话也比较真切,含有她的喜悦也有她的辛酸。现在我回忆起来,好像她仍在一边不停地做着零碎活,一边絮叨地說着往事。可惜我记忆力减退,不能把她的话记全了,是我的遗憾。我写這篇东西,是很苦恼的,因为我想的時間比写的時間要多好多倍。回想着她是怎么說的,在什么情况下說的,尽量做到一不炫耀,二不虚浮,如实地叙述老宫女的话。
看奏折
看奏折
“依我看,老太后不是在享福,简直是在受罪。”這是老宫女早饭后一开口对我說的话。我赶紧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她的下文。看官,您可不知道老宫女的古怪性格,只要是她的亲的、近的或她所敬仰的人,她爱怎么评论都可以,可你千万别顺口答腔,如果你不识相,顺口帮腔跟着說了几句逆耳的话,那就认为你是揭了她的疮痂,她的脸立刻会阴沉下来,一两天裡都会不痛快。相处的時間长了,我們深深知道她這個脾气。這也是旗下人的普遍性格。旗下人一见了面,那种亲热劲儿,把全家的人由老至少,挨着個地都问過好,问到一個人,对方要請一個安,道声谢谢,问者必须還一個礼。彼此寒暄问候,要用半個多钟头,請安行礼要多达一二十次。可是一句话不顺当,马上翻脸就会吵起来。旗下人就是這种骄纵脾气。我可不敢惹這麻烦,所以我只能静静地听下文。
她沉静一会儿,继续低声地說:“老太后名义上是当了皇太后,实际上是二十六七岁的小寡妇,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正在青春旺盛的时期,可是孤孤单单的,守在身边的是一群不懂事的丫头,伺候自己的是一帮又奸又滑的太监。那群六根不全的人(指太监),吃饱了饭沒事干,整天在憋坏主意,揣摸上头的心理,拍你,捧你,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是真心,大的捞大油水,小的捞小油水。太后明明知道是這样,可是又非用他们不可,這不是受罪是什么!再說上上下下,整天像唱戏一样,演了今天演明天,妈妈儿子沒有真心话,婆婆媳妇沒有真心话,实际一個亲人也沒有。最苦的是自己一肚子话,到死也不能吐出来,人和人說话像戏台上背诵编好的台词一样,丝毫不能走样,您說這不是受罪是什么?所以太后在宫裡能够消磨時間的正经事,就是看奏折。一到孤独寂寞最难熬的时候,就用看奏折来消磨時間。
“看奏折沒有固定的時間,通常都是在皇上、皇后、贵妃们觐见以后,太后說‘皇帝歇着去吧’,‘皇后也歇着去吧’,对皇妃则說,‘你们請跪安吧’,那就是撵他们走。老太后左手往后一背,這是老太后的习惯,穿着莲花底的鞋一摇一摆地走进了净室。掌事儿的宫女赶紧把‘叫起’带回来的奏折黄匣子捧进静室裡,出来时用眼一扫,所有的宫女就都退避出去了。這时宫裡的
养心殿东暖阁慈禧“垂帘听政”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都格外小心当差。老太后在這时候最爱发脾气,也许心裡本来不痛快,也许奏折裡的事不顺心,保不定谁倒霉,在谁头上撒气。李莲英和崔玉贵也低眉顺气地在寝宫门裡一边一個站着,听候随时召唤。掌事的宫女最机灵,躲在更衣间裡
隔着玻璃向外望着,整個寝宫裡只有我這個敬烟的和一個敬茶的紧贴在净室的门口外站着。這是我們俩最难受的時間,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见太后把奏折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在新的贡宣纸折子上用拇指的指甲重重地画上几道,有的画竖杠子,有的画×子,有的打勾。反正军机处的章京们都明白。看着太后把几個奏折一合起来,崔玉贵眼尖腿快,早踮着脚尖进来了,听候太后吩咐几句,就将奏折交到军机处去了。在這片刻工夫,老太后手指甲一动,不知什么人要荣升,什么人要砍头,什么人要发出流徙去了。只盼望一声:‘荣儿,敬烟来。’‘我口庶’的一声還沒答应完,掌事儿的已经迈出宫门去指挥一切了。知道老太后处理大事已经完毕,全宫像雨過天晴一样,又各人忙各人的差事了。”
备膳
备膳
“我今天跟您說的,好多是犯禁的话。”晚饭后我們围坐在一起,闲聊天刚开始,她就說出這样的话。我們也不问她为什么,因为知道她還要往下說,所以都静静地听着。她轻声细语地问:
“老太后爱吃什么?恐怕谁也不知道。
“康熙爱吃什么?雍正爱吃什么?乾隆爱吃什么?恐怕谁也不知道。不但外人不知道,连伺候這些人的厨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不让你知道!不许你知道!谁要瞎吹老太后爱吃什么菜,爱吃什么点心,小心脑袋搬家。這是個大忌讳,在宫裡绝对不许谈這些。宫裡什么事,都要上档,可是皇帝、太后最爱吃什么,绝不写。這是不许让人知道的事。因为什么,大家都心裡头明白,可谁也不說,谁說谁掉脑袋。
“因此,宫廷裡的规矩,皇帝、老太后绝不說出‘我爱吃什么’,或‘今天我想吃什么’,照下馆子那样,点上几样菜让厨役给做。這是绝不允许的。所以老太后吃饭每次一百二十几样菜外带时鲜,就是把這些菜都摆上来,老太后随意挑选,今天爱吃這個,明天也许爱吃那個,根本不能让其他的人猜透了她准定吃某個菜。老太后也故意這样做,今天爱吃的菜,明天也许绝对不吃,過一段時間,再吃這個菜。這叫做天意难测,让谁也摸不准老太后的脾气。
“還有一個严格的规矩,叫做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就是‘吃菜不许過三匙’,平常老太后吃饭很遵守這個家法。如果要是在大的节庆日子裡,這种家法就显得特别严肃了。
“我還是从头给您說起,免得您听不出头绪来。
“我先說寿膳房。
“寿膳房在宫裡头是個大机关。我說不清楚有多少人,大约不下300多人,100多個炉灶,炉灶都排成号,规矩非常严。一個炉灶有三個人。一是掌勺的,二是配菜的,三是打杂的。這裡配菜的最主要。打杂的对各种菜、各种原料,必须先进行择、选、拣、挑、洗、刷,各项工作完备以后,经内务府派来的笔帖式检查合格,然后才能交给配菜的。配菜的经過割、切、剁、片,把各种菜、各种调料准备好,又经過另外一個笔帖式检查,按照膳谱的配方,检查一遍,然后准备传膳。‘传膳’一声令下,由掌勺的按照上菜的次序,听总提调的指挥安排,做成一個一個的菜,顺序呈递上去。這期间内务府的人,寿膳房的总管、提调,眼睛盯着每一個菜盛进碗裡或碟裡。碗和碟都是银制的,据說如果菜裡有毒,银就能变成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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