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她說完一长段话以后,眼泪已经莹莹满眶了,脸向着外面的窗子,长久长久地沉默着,然后长吁一口气,說:“本来有言在先,不再惹您伤心了,结果還是让您陪着我不舒心。”
她把宫裡下层生活,琐碎地說出来,从這些细小的事件中,能嚼到其中的滋味。在我也可以算是像读《春秋》一样品尝到她的微言大义了。
侍膳不劝膳
侍膳不劝膳
前面我已经說過,我們的谈话想起什么就說什么,所以琐碎、杂乱,何况事隔多年,专靠记忆,已经有些渺茫了。我尽量做到模糊的事不写,這样,对人对己還比较心裡安稳些。
一天早晨,外面刮着大风,在屋子裡都觉得缩手缩脚的。北京冬天的气温,不决定在雪上,而决定在风上。老宫女把家务安排完了,和我瑟缩在炉子旁,任北风撼动庭户,我們只能抱着這一团火取温暖。静极无聊,她又絮絮地谈起宫中的往事。
她开宗明义地說:“宫裡的事,有的可以明說,有的不可以明說,有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有的表面是一回事,骨子裡又是一回事。”她谈话的過程中,我向来不插话,以免扰乱了她的思路,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說:“這话不是我說的,這是张福大叔告诉我的。”她的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我早就想知道点慈禧时阉人的情况,就算是片面的也好。
“张福,我們都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福大叔’,并不是虚情假意地叫,而是真心实意地叫。
“這裡须要說清楚,张福原名叫张德福,是专伺候老太后的太监。老太后喝茶进膳都必须由他来伺候,所以他当的是上上差。上头为了省事叫着顺嘴,就管他叫张福,我們尊敬他,也叫顺了嘴就唤他福大叔,有时亲切地叫他一声福叔。
“他是真太监。太监熬到有油水的地步,或者偷了些贵重的东西,发了横财,就要买老婆,置公馆,成立一個像样的家,居然也就充当爷字辈来了。我們管這样的叫假老公(老公是一般太监的通称。太监是不喜歡這种称呼的,叫老公等于骂他八辈祖宗,因北京到张家口一带,管乌鸦叫老公)。福大叔不是這样的人。他孤身一個人,沒有眷属,不论黑天白夜,长年住在宫裡。当差小心谨慎,好像他生下来就是专为伺候老太后似的。老太后特别喜歡他,也特别信任他。除去伺候老太后吃喝以外,煎药是最重要的事,必须由他来煎熬,老太后才放心。最可贵的是他从来不恃宠欺人,更不指手划脚地去支使人,总是低下头安心地当差,从不說一句闲话。看到别的太监阔气了,他只当沒看见,默默地点点头,愣一会儿神就過去了。他经常說,他是金命人,走的又是白虎运,上克父母,下克儿女,只有孤孤单单地伺候人才能好。我們小姐妹们背后常說,太监裡头也有好人,福大叔就是第一個。
“他经常在小茶炉房,离我們歇脚的西偏殿很近。小茶炉房是禁地,一般不许可人到裡边去。有时我們几個贴身的大丫头恃宠舍脸,溜进小茶炉房,沏茶或烤点体己吃的,福大叔都不肯撵我們。我对福大叔有感情,大概根源就在這裡。
“一天轮我‘上夜’(值夜),伺候老太后‘叫起’启驾以后,就沒我的差事了。熬了一個通宵,渴比饿還难受。上房的用具,我們丝毫不许用,就奔小茶炉房来。這一段是松散的時間,正有闲话說的工夫。
“他說:‘荣姑娘进宫時間不短了吧?’我分明记得這时我已经由小荣子变成荣姑姑了。宫廷裡对名称职位,看得是非常严格的,可福大叔仍然唤我荣姑娘,倒感觉很亲热。
“‘上头的差事差不多都熟习了吧?’他问。
“‘我刚来的时候,有的差事不敢伸手。现在差事赶在头上,不伸手也不行。福叔,您還得传给我两手,免得我吃憋。’我恭恭敬敬地請個安。我這是真心学艺。在宫裡求人靠脸也要擦亮了眼睛。有的人,你问他东,偏指给你西,照他指的去做,准砸锅。這就叫‘阴你’。福大叔决不会阴人的。我說:‘现在不是我的差事也落在我的头上。就說加餐吧,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伺候。您在老太后跟前侍膳多年,請您开导开导我。’
“‘咳!’他叹了口气說:‘咱们哪裡配称侍膳呢?只能叫伺候老太后进膳,叫当差。只有皇帝和皇后每月初一、十五伺候老太后用膳,才叫侍膳呢。不過,老太后的思虑比山高比海深。我自从由烟波致爽殿(热河行宫)伺候老太后以来,四十多年,可到现在也不知道老太后爱吃什么。今天爱吃贡菜(各督抚进贡来的),明天也许偏吃例菜(寿膳房菜谱上的菜),后天也许爱吃时鲜(应时当令的菜)。在這件事上充分表现出天意难测来。’
“我們在宫裡头說话要加倍小心,多知心的人也不许說真心话,人心隔肚皮,也许一句错话惹出麻烦来,再者,对上头有半点不敬的话就可能落一個不好的下场。张福是個老太监,他深深懂得這些,所以他跟我說话非常有尺寸。
“他接着說:‘不管是皇上或皇后侍膳也好,不论是我們当奴才的伺候老佛爷进膳也好,眼要精、手要灵,要瞧着老佛爷的眼色行事,老太后用眼瞧哪個菜,就往上挪哪碗菜。也许你挪的菜她不吃,那沒关系,再重新挪,但千万不许问,更不许自献殷勤,像狗摇尾巴似地說:老佛爷,這個菜好吃,請您尝尝。或者說:這個菜新下来的,您尝尝鲜。照居家過日子一样,对待亲人要让一让菜,那可不行。老太后用眼皮一撩你,旁边立着执家法的太监就要呵斥一声:不许多嘴!就這样一句话,差事当下来后,也许挨几個皮笊篱(宫裡掌嘴时,戴皮手套打嘴巴)。這就叫侍膳不劝膳。我的师傅怎么教给我的,我怎么告诉您。’
“‘這不是现在才這样,這也是老祖宗多年留下的规矩。’
侍膳不劝膳
侍膳不劝膳
“‘荣姑娘您该明白怎样伺候老太后了吧!’”
她学說完了一大段张福的话以后,說:“我嘴笨,不会学话,当初张福說话时娓婉得多,让我一学就走样了。俗话說,会說的不如会听的,您一听就明白了,用不着我多描。”她重重地叹口气說:“我和我的福大叔早早晚晚相处了六七年,谈话的時間也较多,一晃几十年過去,合上眼好像昨天一样,福大叔和善的面容還浮在我的眼前。他低着头来到這個世界,又低着头离开這個世界。咳,大多数的人都是這样吧。”
跟她谈话,往往是她用叹息告终。
洗脚、洗澡和泡指甲
洗脚、洗澡和泡指甲
如果许可我附庸风雅的话,第一件事应该给我的陋室起一個漂亮的斋名,可惜反复思索,最恰当的莫過于叫“不登大雅之堂”。因为我写的都是吃、喝、拉、撒、睡,所谓“高人雅士们不屑一哂者也”的东西。现在又要写慈禧怎样洗脚、怎样洗澡和怎样泡指甲了。
有一次,我问老宫女:“您說旗人和汉人最明显的区别是什么?”
她低头沉思一会儿說:“男的我說不清楚,女人很明显,旗人是天足,汉人是缠足。”
“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袁世凯当皇帝了。你们旗人已经不兴盛了,但你们的生活习惯我還能觉察出点儿,你们旗下女人的风俗习惯,对于脚也是讳莫如深的吧!”
“您很敏感,确实是這样,尤其是上等的旗下女人,对脚很讲究。
“旗下人虽然是天足,也并不放开了让脚随意扩张,用一句简练的话說――要底平趾敛。就是脚板儿要平,五個脚趾头要收敛在一起。所以虽不像汉人的缠足,也是从小就要受到约束,用包脚布紧紧地把脚勒住。切记,绝对不要大哥背二哥,若是二趾叠在拇趾上,将来穿鞋时,鞋前鼓起一個包,多难看呀。底平不仅要求脚,更要求走路的姿势,既不许迈裡八字,也不许迈外八字。裡八字像罗圈腿,外八字容易腆肚子。旗下女人走路,要求舒胸收腹,展扬大方,罗圈腿或腆肚子,多好的体型也淹沒了。本来梳上两把头,穿上旗袍,脚下莲花盆底的鞋,最容易走外八字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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