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他聽說莘晏帶姐姐來了,一處理完正事,立刻好奇地走上前。
“原來這位就是莘姑娘,真是久仰大名,”方管事和顏悅色地開口,“我一直聽說,莘晏是由姐姐帶大的,沒想到這位姐姐居然生得美豔絕倫。”
“方管事謬讚了,”莘窈連忙笑道,“這些年多虧您照看,莘晏初來乍到,一定也給您填了不少麻煩。”
“沒事,姑娘叫我方叔就好。”
“好,方叔。”
方管事端目望着莘窈,只覺她豔光四射,奕奕照人,有這樣的姐姐相伴,他忽然懷疑莘晏不搭理薛宛香,可能不是出於高傲自尊,而是真的不想搭理她。
“你這位姐姐,可比薛姑娘美麗很多啊。”方管事玩笑般對莘晏道。
“薛姑娘是……?”
“她是——”
莘晏剛要解釋,卻立刻被方管事笑着打斷,“我猜她是莘晏的心上人。”
“哦,原來她就是那個神祕姑娘,”莘窈笑了起來,她喜憂半參,一時感受還真難以言喻,“她在哪兒呢?我何時能見見她?”
“她沒什麼好見的。”莘晏十分難堪。
莘窈見他神色僵硬,愈發相信薛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了,於是立刻與方管事會心一笑,“少年人都這樣,越喜歡一個人,越表現得變扭。”
莘晏幾乎想要發火,但他剋制着脾氣,面上微笑着道,“姐姐,我還有些人要引薦給你認識,你與我來。”
他匆匆帶着女郎離開了帳房,以免熱情的方管事又給他杜撰出幾個情人來。
莘窈隨之離開,後又見了幾個河口海目,滿腮胡髥的大漢,他們每次出海都會隨護在少年身側,算是得力助手。
女郎見了一圈人,盡力作出一副當家好姐姐的模樣,笑容親切,舉止得體,與他們談笑風生,實際連名字也沒記住幾個。
莘晏見天色已晚,便準備帶姐姐離開。
說來也巧,兩人剛走出賭坊沒幾步,便見一輛馬車悠悠停在薛柏堂前,車上走下一個眉妍目秀,體態玲瓏的少女,步履輕盈,衣帶飄香。
她剛落地,一名豔服少年便從薛柏堂裏迎了出來,“薛姑娘,你終於回來了,伯母已等得心焦。”
莘窈一聽見‘薛姑娘’立刻引頸張望,莘晏卻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腳步,面容隱隱透出幾分不耐煩。
可莘窈還是看見了那個少女,她忍不住放慢腳步,舉目仔細打量。
方管事說薛姑娘不及自己美,那顯然是過譽了。
薛宛香意態鮮妍,活潑標緻,擁有的是青春嬌美,而她呢,她有的只是舞女的妖麗而已,莘窈自嘆不如,卻也心平氣和,並沒有嫉妒。
“喂!”
薛宛香遠遠看見莘晏,立刻甩開那個豔服少年的手,向他跑來。
莘晏不得不停下腳步,臉上掛起應酬的微笑,“你好啊薛姑娘,找我有事?”
“你回來那麼久了,怎麼不來找我?”薛宛香不滿地瞪着她,看着嬌氣十足。
“我又沒有要緊事,何必去打擾薛姑娘?”少年笑着反問,他手上緊緊拉着莘窈,好像一撒手她就要跑掉。
“沒事就不能來找我嗎?”少女雙眉一顰,露出惱意來。
七沙島上身份體面的少年人大多對她有意,唯獨莘晏對她不冷不熱。
過去這幾年,她想方設法地挑引他,甚至希望他喫醋,可莘晏總是無動於衷,少女沉不住氣,每次故作冷漠,卻又堅持不了多久,最後總是跑去對他一通撒嬌抱怨。
莘晏被她三番五次地折騰,心裏好生厭煩,但薛氏夫婦醫術高妙,又常常幫襯他的事務,他不好得罪兩人的千金,於是每每見到她就繞路而行,能避則避。
方管事見他一遇薛宛香就躲躲閃閃,誤以爲他暗戀這姑娘,常常開他玩笑。
“這位是……”她此時才注意到莘窈,神色立刻變得警覺。
“這是我姐姐。”少年用力將莘窈往身邊拉了拉。
“你有多少個姐姐?”
“一個姐姐。”
“我也姓莘,我叫莘窈,是莘晏的姐姐。”莘窈連忙解釋,她生怕薛宛香誤會,從而毀了一樁好姻緣。
“哦,原來是親姐姐啊。”薛宛香這才放下戒備,笑容變得十分甜美。
“沒錯,我親姐姐來了,”沒等莘窈繼續開口,少年立刻接住了話,“今晚我要帶她四處看看,順便置辦一些衣裳首飾,實在沒功夫陪薛姑娘說話,先失陪了。”
言畢,不等少女作答,他就拉着莘窈徑直往前走。
莘窈拗不過他,連忙回頭,向着薛宛香揮手致意,“薛姑娘,咱們就住在山上,你記得常來玩啊!”
“姐姐,你別說了。”少年低聲道,生怕莘窈當街報出地址來。
“這姑娘好生可愛,你的眼光真不錯。”莘窈笑盈盈道。
莘晏見她被拉得幾乎小跑起來,連忙放慢腳步,“她年紀太小了。”
“可配你卻是恰好。”
“她喜歡招蜂引蝶,巴不得整個七沙島上的少年都愛她。”
“這有什麼?我還巴不得世上所有人都愛我呢!”
“是嗎?”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漸漸浮現出失落的神情,“可我卻只盼着一個人愛我。”
聽到這話,莘窈沒來由感到一陣難過,她連忙開口,“阿晏,你不要傷心,我看那薛姑娘是真心喜歡你的,剛纔她對你說話時,一雙眼睛分明脈脈含情。”
“她看誰都脈脈含情。”
“這你就不懂了。”
“我又哪裏不懂了?”少年無奈。
“你聽我說,薛姑娘平時喜歡招蜂引蝶,大約是要引你喫醋,並非見異思遷;而她對你發脾氣,是盼你在意她,不是真的惱你。方纔我聽你們說話,你就那麼淡淡交接,好像懶得理她一樣,她當然放不下身段,一心一意對你好了。”
莘窈認爲自己這一通發言很在理,而莘晏沒有說話,只默默聽着,讓她愈發覺得自己說到點子上了。
“你們這般年紀的孩子,越喜歡一個人,越要將自己最糟的一面留給她們,真是好笑,”莘窈搖了搖頭,“你若待她有待姐姐的一半好,她一定會對你百依百順的。”
聽到這最後半句話,少年忽然笑了笑,他低頭看她,臉上的笑容很奇怪。
莘窈不懂這笑容的意思,“我說的不對嗎?”
“我不想要一個百依百順的姑娘,”前方涌來一大羣人,他將她攬進懷裏,避免衝撞,“我喜歡待我溫柔的姑娘,我願意一輩子都聽她的話。”
“那你不如坦率一些,向薛姑娘表明心跡,莫在試探來去,她一定會變得懂事又溫柔的。”莘窈嫣然一笑。
莘晏無言以對,他已經不想解釋了,因爲解釋與不解釋,結果都一樣。
兩人回到半山腰的居所時,夜已很深。
山中悄無人煙,林間一片稠密的鳥鳴蛙叫,皎白月光灑落在茂密的綠樹枝葉上,彷彿散落的鑽石晶瑩顫動。
莘窈沐浴淨身後,回到裏間準備歇下,她剛放下牀幔,門上便是‘剝啄’一聲響。
她走去將門打開,只見莘晏站在房外,他應也是剛洗漱過一番,烏黑的長髮溼漉漉的,隱隱透着水汽,此刻立在雪亮的月光下,身似皎皎青竹,眼若清水,秀逸有神。
莘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疑惑道,“怎麼了?”
少年張口正要說什麼,突然又閉了嘴。
原來莘窈匆匆前來開門,只來得及在褻衣外披一件薄衫,薄衫鬆垮,好像隨時都會從肩頭滑落,莘晏突然不知該將目光往何處放,“沒什麼事,既然姐姐已經歇下了,那我明日再來吧。”
“我沒睡呢,你有什麼話進來說,做什麼等到明日?”莘窈示意他進屋。
“不用不用……”少年連忙拒絕,同時臉又紅了。
莘窈望着他的臉色,忽然也意識到了不妥,她緊了緊身上的薄衫,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就站在門口對我說吧,反正今晚也不冷。”
“我是想問你……”他神色侷促不安,從袖中取出兩支血珊瑚簪子,一支新,一支舊,“在天水城的時候,有人對我說,你不想要這支簪子了,我差點信以爲真,但如今……”
莘窈頓時又驚又喜,她目光閃動,“這支簪子竟又回到了你手上,太好了!我還當再也拿不回來了呢!”
他見她滿面喜色,不似有假,於是心中一寬,“這支簪子舊了,我又替你打了一支新的,新的成色更佳,材質也更上等,姐姐看看是否喜歡?”
“喜歡,你送我什麼我都喜歡,但我更愛那支舊的。”她接過簪子輕輕摩挲。
莘晏第一次送她簪子是在三年前,他十六歲的時候,如今三年過去,他們爾南我北,一番兜兜轉轉,剛又重新聚首,她望着一新一舊兩支簪子,只覺百感交集。
這會是一個句號,還是一個新的起點?
少年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姐姐,我替你戴上吧。”莘晏拿起那支新的簪子,輕輕戴在了她的髮髻上。
上回,他給她戴得歪歪斜斜,這回他一下就戴正了。
‘你不該送姐姐簪子,而該送薛姑娘,姑娘家都愛這些。’莘窈剛想給他支招,可話到嘴邊突然又咽了回去。
她的私心暗暗佔了上風,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她腦海中迴盪:何必給他支招呢?讓他永遠無知,永遠只懂得對你好,這樣他就得不到任何姑娘的心,永遠只能守在你身邊。
莘窈咬了咬嘴脣。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扭曲的母親,一心想要拴住長大成人的孩子,不讓他飛走。她希望他永遠像三年前那樣,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邊,將她視作唯一,仰仗她,依賴她,眼裏容不得第三人。
可這是錯的呀,她爲何控制不了自己?
“姐姐,你的臉色怎麼那麼白?”莘晏關切地問道,“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她忽然淚水盈睫,忍不住哽咽,“是月光,今晚的月光慘白慘白的。”
少年回過頭去,只見夜空中明月高懸,光芒十分皎潔。
“慘白嗎?”
當他再度回頭時,莘窈卻已關上了門,她的聲音悶悶從門後傳來,“阿晏,我困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好,”他怔怔地立在門外,一時不明白自己哪裏得罪了她,“姐姐?”
門後的人沒有回答,他就那麼默默立着,直到她房中的燭火熄滅,才茫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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