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留下自己的姓名·孩子動了!
皇帝沒太明白太上皇的話。
他虛心求教:“父皇,西方那些小國與大齊通商往來已久,數來自開國便有。他們土地稀少,自然是興船之地了,航路又遠,不比倭國近在咫尺,相侵便宜。怎擔心起了海患?”
這是有關大齊國祚的大事,皇兒姿態又低,太上皇心裏舒坦,更願意教他:“歷來都是國朝興盛,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民間纔有熱鬧文章興起。此書已經遠洋萬里傳至大齊,在當地必已廣爲流傳。能有這等好書,可見這佛郎機國已不可小視了。”
皇帝大略懂得了,忙笑道:“多謝父皇教導!如無父皇時時指點,兒子還不知曉這等厲害!”
太上皇放了書,問:“這只是第一卷,還有幾卷?”
皇帝忙道:“聽林少師說,江夫人共要分八卷譯,還有七卷。第二卷已經譯出來了。”
太上皇便又問:“林如海的夫人怎麼會佛郎機話?”
這些正是皇帝前兩[ri]詳細問過林先生的!
他又忙笑答:“是江夫人興趣使然,去歲得了幾箱佛郎機人的書,偏看不懂,便想學些外國話,打發閒暇。因會佛郎機話的先生一時尋不見,便先學了一年英吉利語、法蘭西語、羅剎語、暹羅語,又學了半年佛郎機語。江夫人外國話學得極快極好,這書又恰有英吉利語譯的,見是極好的故事,江夫人便想譯出來,與衆共賞。”
太上皇點頭,自思了片時,命:“宣林如海進來。讓他把他夫人譯的第二卷也帶進來。”
……
正在五月初六,端午小長假最後一天。
江洛腹中的孩子滿了四個月,正請了許院判來診平安脈。
“這幾[ri]夫人常是清晨出門,傍晚纔回,在別家說話勞累,”林如海虛心請問,“身子可還安穩?”
“無妨,無妨的!”許院判笑道,“夫人的身體極好,又已懷胎第五個月,平常出門、活動,都不妨礙。只要不還似從前頻繁騎[she]、習武,便慢打一兩套拳,或許還更好。”
“竟是如此?”林如海驚奇。
他[yu]細問,想到一節,不大好在江洛面前直言,便請許院判到外間,方低聲問:“可我先夫人在[ri],有孕時常是身體不適,多勞累些便覺腹痛……”
“這人與人的體質哪裏一樣?懷相大約也不同。”許院判細問,“先夫人有孕時年歲幾何?脈案如何?是否曾因生育、落胎傷身?”
林如海便細講一回……
未及說完,他自己先明白了。
“大人看,這就是了。”許院判笑道,“夫人習武多年,身體本便比一般的女子好得多,大人不必太禁着夫人活動。”
恰江夫人聽不見。
許院判又低聲問:“其實夫人一直有些鬱結於心,只是不大有損胎氣,我便總沒告訴大人,怕大人面上帶出來,更對夫人不好。今次我觀夫人心緒好了不少,可是因《唐俠記》大獲成功?由此可見,夫人有事忙起來的確
是好。人閒下來,才更易多思。”
“這書真正極好,我家人也都看了。”他撫須笑道,“請夫人多聽聽誇讚吧,讚譽誰不愛呢。”
林如海如獲至寶,連忙相謝,又問:“可能診出來,夫人是爲何鬱郁不快?”
大夫一直不說夫人心緒不佳,他也不敢問夫人!今[ri]總算聽得了一句明白話!
許院判便笑道:“大夫又不是神仙吶!這等事,還是請大人親自問夫人吧。”
林如海若敢直問夫人,便不會在此問大夫了。
他怕……夫人再起不要孩子的念頭。
大夫也診斷不出,他只好送人出去。
誰知行到半路,下人來報,宮中傳召。
許院判拱手自去了,林如海只得忙回積微齋更衣。
江洛已經寫起稿了。
林如海心中雖然擔憂,卻只笑對她說:“兩位聖人想看直譯本第二卷,不知夫人放在哪裏?”
江洛不大情願提前泄稿……大家說好了,三版的第二卷要一起出的!
但皇帝在世間擁有特例。
她找出自己的原本:“丫頭們的字恐不入聖人眼。這一卷雖亂,比她們抄錄的好些。”
說實話,這書火得有點超出她的意料……
三天前又印出一萬冊,也全賣得差不多了,還有人來訂三萬冊,要拿去外省賣。現在連皇帝都要追更?
林如海拿了底本入宮,江洛只管寫自己的。
不用太趕進度了,現在她上午繼續學外語,下午寫《唐氏遊俠傳》第二卷,晚上翻譯原著第三部分,累了就睡覺,狀態反而比一心趕着翻譯完第一卷的時候好了不少。
等全部譯完,再把第一卷、第二卷重新修訂吧。
江洛又摸上小腹。
——如果那時候她還在。
林如海晚飯後方回。
黛玉和英蓮今[ri]去了榮國府,江洛已經自己用過飯了,看他邊喝水邊說:“老聖人把底稿留下了,說要細看。本想催你快快譯出來,因你有孕,不好催太緊,便賞了不少御筆御墨。”
他說完便忙叮囑:“我只是照實說了聖意——”他清咳一聲:“你自己要量力而行纔是——”
江洛笑:“其實若只直譯出來,不改成《遊俠傳》,今年足夠了。不如我尋別人寫《遊俠傳》?”
她還記得,一開始,她只是想把這本書翻譯出來。
現在迴歸本心、儘快做完,倒也不錯。
“若我全譯完了,宮中可會收藏麼?”她問。
“倒還真說不準……”林如海說,“若只是一般的話本、傳奇,老聖人也不會特地要看,這是第一本國外故事,老聖人還想從中看這佛郎機國的人文、教化、國土風貌,或許真會令宮中刻印珍藏。”
江洛高興:“那我更要快些譯出來了!”
生活裏的驚喜可真多啊!
她不想考慮,“她翻譯出來的外國著作能給整個大
齊,甚至後世ツツ[,都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這等崇高宏大的議題。
她還只是一個做不了官的深宅婦人。
她只想儘量留下自己的姓名。
但她還有疑問:“老聖人想看,左右有英譯本,不能讓鴻臚寺通曉英、法語言的官員趕快譯出來嗎?”
萬一她幹到一半,活被搶了呢?
林如海笑:“這話陛下也問了。”
“老聖人怎麼說的?”江洛忙追問。
“老聖人說,若[jiao]給鴻臚寺,那些人又要搶功勞、又怕擔責任,只怕還沒有你這裏譯得快。”林如海不禁搖頭。
江洛輕輕笑了一聲。
可真諷刺。
“夫人……笑的什麼?”林如海挪至她身邊。
“笑的是,原來有時那麼多穿着官服、領着俸祿的朝廷官員加起來,還不如一個深宅婦人做得好。”江洛輕聲問他,“是不是?”
“是……”林如海願意承認,“是啊。”
……
江洛把寫話本的任務[jiao]給了封氏和魏丹煙:“你們常能見我,有不知怎麼寫的地方也好問。”
她二人的文筆還可以,寫好她再潤[se]也方便。左右背景、設定已經做好,故事也是現有的。她還把大綱都打好了。
領了這般重任,魏丹煙索[xing]搬到澄靜院去住。
黛玉和英蓮回了家,秦幼月和雲善慧也被各自長輩送來,第二卷的製作正式開始了。第89章留下自己的姓名·孩子動了!: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江洛又回到專心翻譯的步調,不到二十[ri],直譯本第三卷完成。
林如海送入宮中,又給她領回許多賞賜。
其中有一尊花梨木冰鑑,四角用同料的羊脂白玉鑲嵌,一眼看過去溫潤、尊貴無比,江洛立刻就用上了。
——有好東西現在不用,還等着做鬼再用嗎?
江洛替封氏和魏丹煙潤[se]了一遍話本稿子,決定休息兩天,清一清腦子,再繼續下一卷。
孩子快五個月了。
許院判略有鄭重,面上仍然帶笑,問:“夫人再細想想,果真一次都沒覺得孩子動過?”
江洛扶着小腹,心慌搖頭:“一次都沒有。”
是啊!孩子都這麼大了,怎麼沒有胎動呢?
林如海也急,卻因江洛已經慌了,不能顯露出來,忙笑問許院判:“想來有人就是胎動得晚些,是不是?”
“倒也有這般的,”許院判收回手笑道,“夫人的脈象很好,孩子也很康健,胎動晚些不必憂心。”
他便舉例:“福慶公主懷胎時,便遲遲不見胎動,將六個月時,小公子才動了第一下,其後自是母子平安。還有從前住順德街杏花巷裏的第五戶,他家娘子懷胎十一個月,孩子纔出來,不但母女平安,過後還又添了三兒一女,個個平安,我又看診過她懷第三個兒子的時候,頭胎姑娘已經大了,十分伶俐聰明。還有平東王府……”
總結便是:孕期狀況千奇百怪,怎樣的都有。只要脈象不錯,身體未見不
適,便不必太過擔憂。
有這麼一位醫術高明、經驗豐富的老大夫安撫?,江洛當時的確放寬了心。
但半個月後,孩子還是不動一下。
譯完了第四卷最後三句話,江洛捧着分量不算輕的肚子,挪到榻上發呆。
她開始胡思亂想,——儘管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在胡思亂想。
是不是因爲她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這個孩子的到來,孩子能感知到,所以……纔不願意動一動?
可從頭細想,孩子難道是自願來到這樣的人世間,自願做她的孩子的嗎?
是她不敢、更不能和林如海說出,“我不想生孩子,我們就從此不要孩子吧”,一直懷着僥倖心理,沒做有效的避孕,才讓這個孩子來了。
事實也證明,她沒說是對的。
得知她有孕後,他是何等欣喜。
猜出她不想要孩子,他又是怎樣的痛苦,以至徹夜不眠……
她都看得到。
他能看透她。
她也瞭解他。
二月初二那天,阻止他說出“不要孩子”之後,她當然又後悔過。
可她等了他二十天,他再也沒有對她張開[kou]。
這幾個月,他明白她心緒不好,比往[ri]更溫存小意幾倍……卻一直不問她,爲什麼不高興。
她就更明白他的意思了。
——連沈夫人都能猜出她是怕死,他便猜不出?
若他真是猜不出,她對他直說,他又能真的理解嗎?
更別說,即便沈夫人看了出來,即便沈夫人自己生育過……也不理解。
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更有存在感,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有時只有她和孩子在積微齋裏,孩子陪着她寫下一行又一行字,度過一個又一個垂首在案前的白天和夜晚。
而她一直很瞭解自己:
她是一個軟弱的人。
她讓自己屈下膝蓋,做了快四年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妾——生育工具,甚至還做得很不錯。
林如海要娶她,她就聽她的安排。
林如海前進三步、甚至五步,她纔敢迴應一步、半步。
她一直在規則的框架裏做事。
她太軟弱了,她竟然對林如海有了感情。
她對很多人都有了感情。
她害怕失去所有——錦衣玉食雖不足可惜,但她還想起碼保有目前程度的生活自由!
她害怕失去朋友,失去愛人,失去女兒——黛玉……
她不想他們用疑惑、失望、恐懼、厭惡的神[se]看着她!
但這一切,都只是因爲她沒有在自己的生命安全與“其他一切”之間及時做出取捨。
與這個孩子無關。
窗外,晴翠深濃。
“動一下吧,動一下吧……”
江洛輕輕撫摸肚子,低聲絮語:“媽媽……娘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沒想到……”
孩子安靜聆聽着,一動不動。
……
第五卷快譯完了。
近[ri]每晚睡前,林如海都捧着《全唐詩》對孩子讀,期待孩子能給個迴應。
江洛……開始讀英文書,也算來個雙語教育……
孩子照例沒動一下,不給親爹親孃一點面子。
讀完二十首詩,林如海喝茶潤喉。
“六位大夫都說無事,”江洛笑着對林如海說,也是對自己說,“許是這孩子天生憊懶,孃胎裏都不願意多動一下。”
“懶就懶,”林如海放下茶杯,輕輕碰她緊繃的皮膚,“便是再懶,一個字都不識得,林家也養得起。”
“林少師這話說得真霸氣!”江洛笑,“可孩子真出來,我不信你真能忍下她一個字都不識得!”
林如海眉尾微挑。
江洛先把話出[kou]:“不然,立個字據?”
“……”林如海又拿起茶杯,“一個字總能會寫、會認罷?”
和嘴硬的孩子親爹躺下。
江洛已經不太能平躺睡了,只側身抱着一個枕頭,還背後靠着一個。
夏夜悶熱,冰山被放在臥房之外,臥房門開着,才借來一點點涼意。
江洛半夢半醒。
“嗯……”她身體一縮!
孩子動了嗎?
是不是孩子動了!
“孩子好像動了!”
江洛坐起來,伸手瘋狂搖晃林如海:“快快快,快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