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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2)

作者:(清)曹雪芹 高鹗
宝玉听了,方知才和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怕他二人恼了,故在中间调停,不料自己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正合着前日所看叶南华经》内:野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句,因雌想越无趣。再细想来,如今不過這几個人,尚不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想到其间,也不分辩,自己转身回房。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的,一言也不发,不禁自己越添了气,便說:野這一去,一辈子也别J来了,也别說话!”那宝玉不理,竟回来,身赃床上,只是闷闷的。袭人虽深知原委,不敢就說,只得以另事来解說,因笑道:野今儿听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還席的。”宝玉冷笑道:野他還不還,与我什么相干?”袭人见這话不似往日,因又笑道:野這是怎么說呢?好好儿的大正月裡,娘儿们姐儿们都喜喜歡欢的,你又怎么這個样儿了?”宝玉冷笑道:野他们娘儿们且儿们喜歡不喜歡,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野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宝玉道:野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條條无牵挂的!冶說到這句,不觉泪下。袭人见這景况,不敢再說。宝玉细想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曷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己虽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只〔寄生草〕,写在曷后。又念了一遍,自觉心中无有挂碍,便上床睡了。

  谁知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假以寻袭人为由,来看动静。袭人回道:“已经睡了。”黛玉听了,就欲回去。袭人笑道:野姑娘請站着,有一個字帖儿,瞧瞧写的是什么话。”便将宝玉方才所写的拿给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为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又可笑又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個玩意儿,无甚关系的。”說毕,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宝钗湘云同看,宝钗念其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說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毕,又看那曷语,因笑道:野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這個话惹出来。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明儿认真說起這些疯话,存了這個念头,岂不是从我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個罪魁了!冶說着,便撕了個粉碎,递给丫头们,叫快烧了。黛玉笑道:野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這個痴心。”

  三人說着,過来见了宝玉。黛玉先笑道:野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二人笑道:野這样愚钝,還参禅呢!冶湘云也拍手笑道:野宝哥哥可输了!冶黛玉又道:野你道‘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還未尽善。我還续两句云:‘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道:野实在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宏忍在黄梅,他便充当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诸僧各出一曷,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惠能在厨房舂米,听了道:‘美则美矣,了贝眛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对,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给了他。今儿這曷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野他不能答就算输了,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了。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們两個人所知所能的,你還不知不能呢,還去参什么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所能的。自己想了一想:野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野谁又参禅,不過是一时的玩话儿罢了。”說罢,四人仍复如旧。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個灯谜来,命他们大家去猜,猜后每人也作一個送进去。四人听說,忙出来至贾母上房,只见一個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了一個,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野众小姻青着,不要說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了,一齐封送进去,候娘娘自验是否。”宝钗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說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早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個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心机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于灯上。太监去了,至晚出来,衔俞道:野前日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者睛了,不知是否?”說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個宫制职一膝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沒趣。且又听太监說:野三爷所作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個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是什么,写道: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說:野是一個枕头,一個兽头。”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贾母见元春這般有兴,自己一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面,命他姊妹们各自暗暗的做了,写出来,粘在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又一席,俱在下面。地下老婆丫鬟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裡间又一席。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野怎么不见兰哥儿?”地下女人们忙进裡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野他說方才老爷并沒叫他去,他不肯来。”女人们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說:野天生的牛心拐孤!”贾政忙遣贾环和個女人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边坐了,抓果子给他吃,大家說笑取乐。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這裡,便唯唯而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质,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口禁语;黛玉本性娇懒,不肯多话;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酒過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他去好让他姊妹兄弟们取乐,因陪笑道:野今日原听见老太太這裡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人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与儿子半点?”贾母笑道:野你在這裡,他们都不敢說笑,沒的倒叫我闷的慌。你要衞迷儿,我說一個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受罚。若猜着了,也要领赏呢!”贾母道:“這個自然。”便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贾政已知是荔枝,故意乱猜,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了,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個灯谜与贾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

  說毕,便悄悄的說与宝玉,宝玉会意,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一想,果然不差,便說:野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說:野快把贺彩献上来。”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盒,一齐捧上。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玩新巧之物,心中甚喜,遂命:野给你老爷斟酒。”宝玉执壶,迎春送酒。贾母因說:野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也姐儿们做的,栩青一猜我听。”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第一個是元妃的,写着道: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巳化灰。——打一玩物。

  贾政道:“這是爆竹嗎?”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迎春的道: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一打一用物。

  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野是。”又往下看,是探春的道: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一打一玩物。

  贾政道:“好象风筝。”探春道:野是。”贾政再往下看,是黛玉的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裡两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荐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一打一用物。

  贾政道:“這個莫非是更香?”宝玉代言道:“是。”贾政又看道: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用物。

  贾政道:“好,好!如猜镜子,妙极!”宝玉笑回道:“是。”贾政道:“這一個却无名字,是谁做的?”贾母道:“這個大约是宝玉做的。”贾政就不言语。往下再看宝钗的,道是: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一打一用物。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野此物還倒有限,只是小J年纪,作此等言语,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想到此处,甚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只是垂头沉思。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他身体劳乏,又恐拘束了他众姊妹,不得高兴玩耍,便对贾政道:野你竟不必在這裡了,歇着去罢!让我們再坐一会子,也就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個是,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甚觉凄惋。

  這裡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野你们乐一乐罢。”一语未了,只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信口批评,這個這一句不好,那個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黛玉便道:野還象方才大家坐着,說說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儿自裡间屋裡出来,插口兑道:野你這個人,就该老爷每日合你寸步儿不离才好。刚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着叫你作诗谜儿,這会子不怕你不出汗呢!”說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厮缠了一会。贾母又和李宫裁并众姊妹等說笑了一会子,也觉有些困倦,听了听,已交四鼓了,因命将食物撤去,赏给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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