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早已經一無所有,連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也叫他踐踏殆盡。他們曾經的一點溫存,就像一場煙火,從無到有,從有到絢爛,卻註定灰飛煙滅。
她側過臉,眸子裏清清冷冷,如冷雨寒波,凝睇着窗外,天近黃昏,斜陽似血,刺得眼角滴紅,隱約之間,恍疑看到有蝴蝶撲窗而來……
“恨我麼?”
“爲什麼要背叛我?”
“他已經死了……”
“就算他死了,我也喜歡他,這一輩子,我只喜歡他……”
大火躥上樑柱,像是無數條火蛇,縈繞擺動出一條條驚心動魄的影子……他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用袍子裹起她就往外衝……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出來,卻聽“砰”地一聲沉悶巨響,房梁磚瓦已勢如排山倒海般轟然崩塌……眼前一黑,她被他牢牢壓在了身下,那一剎,頭腦傳來的劇痛讓她完全失去知覺……
無數翩躚的蝴蝶,滿天滿地的花瓣……簫音淺笑,羅衫飛舞……十丈軟紅,一眼回眸,究竟是誰?
莊生迷蝶,花非花,夢非夢,抑或,根本就不曾醒來。
尤阡
作者有話要說:在此特別感謝白雪飛的霸王票,MUMA!
送給塵埃遲到的祝福,親*的,生辰快樂!
某*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耐你們
☆、執望
空庭蕭瑟,秋雨清寒,打在梧桐葉上淅淅瀝瀝,似閒愁無數。
塵煙舊憶,浮光掠影,原是南柯一夢。
她恍若沉陷在一場混沌荒唐的夢境中,如此難以自拔,細碎的汗珠沿着鬢側一綹髮絲淌滑下去,黏膩在頸間肌膚,她搖晃着腦袋,拼力地想抓住什麼,半空伸來一隻手,她緊緊地抓住,五個指尖深力地剜進去,使出了全部的力。
“你竟然做了回採花賊!”
“意畫,你喜歡我嗎?”
“是爹爹在祕笈上做了手腳,你如果強行修煉,就算不死,也會被心魔侵蝕本體,你沒發現你現在已經變了嗎?”
“清醒清醒吧,你已經入魔了,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我要走,我要永遠離開你!”
……
不知何時醒來的,顏紅挽睜開眼,耳畔有雨聲,嘀嘀嗒嗒敲響在窗沿,宛若伊人的淚,是一段憂悽的調子。牀帳上的刺繡花紋閃動着銀麗的光暈,昏暗裏望來,像刀片一般割過眸角。
她已經有許久,不曾做過這樣長的夢了,那些塵煙往事,*恨癡纏,平日裏她亦極少追憶,只因到頭來,也不過是把心底的傷疤翻出來,再重新痛一次。
額頭纏着白紗,一層又一層,或許傷得很重,輕微一動,頭骨就恨不得裂成兩半,牽痛着四肢百骸,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身體早已散架,是被生拼硬湊在了一起。
她呆呆盯着牀頂,連上面的花紋都繡得美輪美奐,這裏不是她的房間,那場大火摧毀了一切,紅顏閣現在恐怕只剩下斷垣殘壁,她本以爲自己也會被那場火焚燒殆盡。五年了,她一直在絕望中等待,就像飛蛾撲火一樣,可是時間久了,她幾乎都快忘記自己究竟在執着些什麼,如同一場夢,幻想得太美,醒後纔會痛徹心扉,她做了這麼久的夢,早應該醒了,五年前她就已經一無所有,她傷害了許多人,池曲揚最後跳下山崖時的眼神,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然後她終於發現,她實在太累了,疲憊不堪,連呼吸都是件痛苦的事,她燒掉了祕笈地圖,還有父親的玉簫,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所以她要以這種方式,來了斷他們之間的一切。
可當睜開眼,她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死。
空氣裏瀰漫着一點氣息,熟悉而又陌生,像遊動的小蛇攀纏上她的鼻尖,她知道這種名貴的薰香,只有他身上纔有,他始終一言不發,安靜到彷彿根本不存在,她刻意得太久了,終於斂回目光,轉望牀邊。
他與她一樣,額頭裹着一層厚厚的白紗,面龐兩側有幾道劃破的傷痕,塗抹過藥膏,顏色已經變得很淺了,但由於他的肌膚過於白晰,那麼一點點淺淡的痕跡,也是難以遮掩掉的。
一幕一幕如潮涌般衝上大腦,顏紅挽記得那天他衝進火海里,抱起她就往外跑,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房梁磚瓦全數砸下來,將他們壓在下面。
他的傷應該比自己重,可現在看來,似乎並無大恙,他端坐牀邊,姿態如尊完美高貴的雕像,靜靜看着她,深邃的眸子裏彷彿蘊動着什麼,卻被昏暗的光線遮得模糊了。
顏紅挽並不認爲他是坐在這裏守候自己,可能他只是剛好過來,看看她還活着沒有。
顏紅挽突然有種恨極入骨的感覺。
爲什麼要救她?
爲什麼連死的機會也不給她?
他究竟還要折磨到她何時?
似乎發泄着某種痛怨與憤怒,狠狠揪緊牀單,就像迷昏時的那樣,她抓住的只是牀單,而不是誰的手。
彼此相顧。
她輕輕一笑,眼波流轉間,別有一番嫵媚風致,脣角勾起柔美到不可思議的弧線,宛然血紅薔薇上尖尖的刺,甜蜜而惡毒:“或許你永遠也想不到,《天悅歸宗》的祕笈就被我藏在那個墨玉吊墜裏,現在它已經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你就算讓我活下來,也永遠得不到它了。”
“當初爹爹教給我一套口訣心法,其實就是《天悅歸宗》中各種武學要訣,我牢牢記在胸中,即使沒有祕笈,也可以清楚說出其中的一招一式,可是傅意畫你不要妄想了,我是絕不會告訴你的。”
“你若不殺我,我就會把祕笈口訣告訴其他人,傅意畫,你永遠也當不了天下第一!”
……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說着,心中卻有種異樣的輕鬆,覺得痛快極了,祕笈所藏的真正之處,當初她並沒有記下來,現在地圖毀掉了,世上再無人知它究竟藏在哪裏。他費盡心力想要得到的東西,已經化爲灰燼,他夢寐追求的武林至尊地位,因她的存在而徹底摧毀。
顏紅挽莞爾一笑,帶着報復性的嘲諷:“你後悔救我了吧?”
她將實情全部說了出來,就是要讓他知道,他一心渴求的東西,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失之交臂。他冒險救她出來,卻落得一場空的結果。
現在他一定懊悔極了,憤怒極了,他的希望已經全部落空,也許下刻就會一掌劈死她。
然而直至她說完,傅意畫也沒有動彈,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過程中微微地顰了下眉。
顏紅挽激動到渾身痙攣,那時她才覺得,自己像個快要崩潰的瘋子,如此期盼着死亡的來臨,可惜傅意畫並沒能成全她。
他額頭裹着白紗,臉上傷痕宛若一筆淺灰色的胭脂,下巴尖細如錐,藉着光線仔細看去,才發現瘦得幾乎不成樣子。顏紅挽心口窒悶,那種感覺,好似一點點沉入水底,憋着呼吸,憋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只能任由冰冷的水洶涌地灌入喉嚨裏,被活活嗆到窒息而亡。
遂在還足以忍受的時候,她翻過身面對牆壁,嗓音裏含有一絲倦乏:“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傅意畫一動不動,自始至終,都不曾講過一句話。
顏紅挽閉闔雙目,隔過半晌,終於聽到衣袍窸窣作響,是他離開了。
他步履一向極輕,就像每次他突如其來地出現,總會叫她事先未料。或許此刻太靜,靜到可以清晰聽到他每一步落地的聲音,以及摻雜的其它聲響。
咚……咚……
格外陌生的節湊,一聲接一聲地響起,不知爲何,彷彿小牛皮鞭一次次鞭笞在她的心頭,又痛又辣。顏紅挽沒緣由地心慌,突然轉過身,傅意畫還沒走遠,隔着屏風,依稀能望見他朦朧的身影。
顏紅挽幾乎不願相信,一瞬間無法抑制自己的身體,掙扎着下牀,繞過屏風,她看着他,看到他拄着柺杖,步履蹣跚地往前行走,明明那麼短的一段距離,他卻走得如此沉重,如此艱難,他素來冷酷高傲,永遠站在至高處,總會透出旁若無人的味道,可是這一刻,他每落定一步,右肩就會塌陷下來,高挑的背影,彷彿是蒼老了十年,墨發三千如雲,爲何望來卻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顏紅挽覺得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壓得她慢慢往下墜落、往下墜落,墜入萬丈深淵……無力的感覺讓她往後靠去……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的右腿爲何會瘸掉,她害怕想原因,或許只是那條腿受了很重的傷,或許只是一時的,他怎麼會變成一個殘廢?
她不相信,她輕輕地笑起來,亦如看破一場騙局,笑得暢快而得意。
傅意畫旋過身,沒料到她就站在那裏,拄着柺杖的手顫抖地攥緊了一下,眉宇顰得高高的,兩泓深不見底的黑眸仿若有傷痛閃過,最難堪最醜陋的一面,終究還是暴露在她的面前。
她的笑意太冷,倚着屏風,爲上繪的一剪臘梅更添風華寒韻,朦暗間她的眼神,就似漫天飛舞的刀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有多恨他,現在他知道了,眼前這一幕,是她最樂意看到的結果,骨頭粉碎,永遠無法癒合,他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般走路了,是的,她一定認爲這就是報應。
他昏迷了七天,傷勢很重,可他居然比她提前醒來,是一種不知名的恐懼,迫使他在昏迷間也要儘快醒來,她臉色蒼白地躺在牀上,那時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試探她是否還有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