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落雁悲鳴（四）
衆人目光各異，此時卻頗有默契地盯着李盛昱，彷彿他便是這天下最大的惡人。
李盛昱面色沉冷，並未辯駁，一意孤行的誤會也根本沒有必要去解釋。
當年慕遙情這一着，也的確是出乎李盛昱意料的。
他未曾想到慕遙情會將已被託付給他，對外身份已是李府二公子的慕一白綁走。
慕遙情這個人很少按套路行事，也正是這件事，成了李盛昱心中永遠都過不去的一道坎。
祕密託孤的事，慕遙情做的滴水不漏，江湖中人雖然知道他與白荔有一個孩子，卻也並未在意過。
後來慕遙情身死落雁峽，江湖各派前去慕遙情的宅邸尋找《無間錄》時候發現白荔已經服毒自盡，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幾乎沒有什麼生存能力的孤兒。
當年慕遙情爲千夫所指，衆叛親離，成爲江湖中人口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在他託孤的那一刻，李盛昱便已經知道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可縱然他做事無章法套路，但下手也絕對會有分寸，就算是做戲，也絕不會將慕一白傷到如此地步。
那時慕一白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子，根本就受不住那一掌，當年駱遷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心脈損傷卻是多年也無法痊癒。
李盛昱曾無數次回憶那一日的情景，而記憶裏的真相卻隨着時間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明明是如此刻骨銘心，卻又變得愈發模糊。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而茹慶安此時提起這件事，一來挑撥李百與李盛昱之間的感情，二來便是徹底坐實了李盛昱與慕遙情之間曾經那不爲人知的複雜關係。
然後冀州李府多年來在江湖中樹立起的威信一朝崩塌，江湖的局勢從此將重新洗牌。
繁雜的議論聲一刻不停地衝撞着李百的神經，他覺得胸口又開始一陣陣撕裂般的痛，忍不住開始低低的咳嗽。他擡手掩住嘴脣，下一刻血已從他的指縫間透了出來。
“慕公子，這件事，這些年李大俠可有告訴過你麼？如今看來，他在慕遙情的屍骨上鑄起了李府的家業，若非當年他憑藉着這件事澄清他與慕遙情的關係，有如何會有今日的冀州李府？你就不恨麼？你……”
“住口。”李百拭去嘴角的血跡，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無序，他握着蒼簫劍的手微微顫抖着，整個人彷彿搖搖欲墜。
他竭力維持着清醒，記憶中的那一日赫然變得清晰起來。
他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那人的目光澄澈明亮，就像寒冬裏的一束光，照得他心頭暖洋洋的。
直到今日他也終於看清，當時那人的目光裏是義無反顧的神色。
那人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對他說：“沒事的，過了今日，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
於是他便鬼使神差地跟在了那人身後。
他想要喊那人，接着他似乎想起來，他當時問那人，“爹爹，你可是來接我了？”
而等着他的，卻不是回家的路，是與天際燒紅的晚霞連成一片的鮮血。
接着在無盡的混亂中，那一掌重重地印在了他的後心。
但他知道，甚至確定，那一掌不是來自那個人。
“當時，他確實對我出手了，但下手不重”，李百沉聲道：“茹伯父你說得對，虎毒不食子，所以，傷我至此的人不是他，是諸位當中的其中一位。”
“當時場面極度混亂，我也不過才七歲而已，在諸位看來，不過是個孩子，可諸位做了什麼，其實我都知道”，李百接着道：“諸位當時都以爲我的李大俠之子，卻被慕遙情擄去挾爲人質，可正因爲這點，便有人動了殺心，對我下殺手再全部推到慕遙情身上，趁着混亂同時又因着我年紀尚小，便以爲無人能察，你們想要將他逼瘋，然後日後的江湖便會少了他這樣一個對手。”
“可惜，事與願違，他到底還是成就瞭如今的李家，我也活下來了。”李百淡淡道：“可諸位做過的事，就算諸位已經忘了，也總會有人記得。有些東西，是抹殺不了的。這纔是《無間錄》存在的意義，也是撰寫它的初衷。”
人羣中傳出一陣冷笑。
“諸位聽聽，我好像記得，眼前這位慕公子還是地府的辰使之一，這樣一個茹毛飲血殺人如麻的組織頭目，竟然說出這樣悲天憫人的話來，堂堂冀州李家，江湖翹楚，竟是魔頭慕遙情的故交，還養出這樣養子，諸位不覺得可笑麼？是非顛倒如此，江湖何日可寧？！”
“既然如此，何必再廢話！今日便擒了此子，巡遊示衆，已昭這天下不平之事！”
“誰敢！”李盛昱一聲大喝，厲誠已經帶着人攔在了衆人面前。
“阿爹不必攔着”，李百輕聲道：“我身後，自有千軍萬馬，朗朗乾坤。”
在李盛昱的印象裏，李百總是疏離的，甚至很少喊他爹爹，而方纔那聲“阿爹”卻是喚得如此自然，李盛昱整個人已經僵在原地，不能自已。
剩下的人左看右看眼前也不過只有李百一個人而已，哪來的千軍萬馬？
“擒而非殺，想來是怕人死了便再也套不出《無間錄》的下落，是不是還琢磨着把人活捉了帶回去細細拷問，再殺人滅口，放火燒書，湮滅罪證？”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諸位也都一大把年紀了，端的是老不檢點，竟能做出這樣來，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害不害臊？”
敢用這種語氣罵人的人，這全天下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駱遷。
接着，這人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如乘風踏雲而至，翩若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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