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日落餘暉
同考場的老師已經拿到了密封試卷。響鈴，宣讀注意事項，拆封，髮捲，一切按部就班進行着。
陽光在黑板上移動，一個金黃小方塊往上慢慢爬行，沒有留下一點爬過的痕跡。
講臺旁堆積着考生的揹包。不知從哪隻揹包裏傳來了手機的震動，像老式火車的轟鳴。古雯靈與另一位監考老師相視一望，默契地站上講臺，重申考試秩序，再繼續巡視。
她其實也好想看她的手機一眼，手機裏藏着她在意的人。
這寂靜午後過於漫長，彷彿是一段被刻意拉長的時光，考驗着她的耐心。
終於聽到了結束鈴聲。
古雯靈極力剋制她的興奮，努力完成監考任務。等把一切交接完畢，古雯靈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手機裏有萬徹發來的好些消息。
“看！螞蟻搬家。”
“你考得怎麼樣了？”
“我的手機快沒電了怎麼辦。”
“我就在原地等你，你要來找我。”
古雯靈是邊走邊看消息的，下樓梯時險些一腳踏空。她收好手機，火急火燎往校門口跑去。快要到達目的地，古雯靈刻意停下腳步，平復心情。這樣氣喘吁吁去見他，很沒面子的。古雯靈從包裏翻出小鏡子來，整理劉海，補上口紅。
這樣便就差不多了，是個形象氣質俱佳的淑女。
古雯靈走出校門，看見了萬徹，“嗨。”古雯靈優雅矜持地向萬徹打招呼。
萬徹站在花臺旁，推着一輛雙人自行車，“給你搞來了一個好東西。”
古雯靈湊近了些，“這裏還有這種交通工具？”
這附近是一片城郊區域，有花卉市場和植物園。爲了方便顧客遊覽，不少本地商家推出了雙人自行車、三人自行車，做一些還算掙錢的小本生意。
萬徹興致勃勃，“快上來，我載你。”
萬徹坐在前頭，古雯靈坐在後邊。兩個人搖搖晃晃地起步，五六米後便能平穩前行了。
在樹林與蟲鳴間穿梭，在小溪與田野旁飛馳。他們闖進了桂花香味的風裏，裹挾着古雯靈的藕色襯衣衣袖來回鼓動。
古雯靈拿出了手機。先是拍攝風景，再是偷拍萬徹的背影，最後自拍。打開相機，尋找最溫柔的日落餘暉，記錄這一天裏最開心的時刻。
萬徹只顧着認真蹬車。他故意表現出費勁的模樣，“好累！你是不是在偷懶？”
古雯靈偷笑，“沒有。”她學萬徹費勁的模樣，踩一腳，呻喚一句，“哎呀！好累！”
萬徹扭身回看斜後方，再瞄一眼他的腰間，“你怎麼不抱着我？”分明電影裏面女生都會抱着男生的，從羞澀含蓄到小心翼翼，從輕輕觸碰到牢牢抓緊。
古雯靈無奈地攤開了雙手，“大哥，這是雙人自行車，後座也是有把手的。”
萬徹緊急剎車，單腳踩地，回頭確認後座構造，懊惱不已，“失誤了，該要一輛單人自行車的。”
古雯靈朝他瞪一眼，“單你個頭。”
萬徹索性下車，扶着把手。古雯靈有些手足無措，問道，“你怎麼不騎了？”
萬徹推着自行車慢慢往前，“那樣就看不見你了，我想看着你。”如果她不抱着他的話，背對着她的滋味就不大好受。
古雯靈不敢讓萬徹看見她嘴角的笑意，急忙撇過頭去。
不遠處人行道上正有一列隊伍有序跑過。古雯靈驚喜地示意萬徹，“看，你的同事。”自打認識萬徹後，古雯靈每次看見他們，總有莫可名狀的親切感。
那一列藍幽幽的隊伍長不見盡頭，連接着道路轉角。萬徹糾正古雯靈，“笨蛋，軍種都不一樣。”
“噢——”古雯靈拉長尾音。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古雯靈看見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
笑容變得僵硬，逐漸消失。
萬徹問道，“怎麼了？”他以爲是工作上的事，要讓古雯靈臨時加班之類的。
古雯靈回答得侷促不安，“泓哲哥哥約我喫飯。”
關於與湯泓哲的關係，古雯靈思考了好一陣，弄得腦袋暈。她最終給湯泓哲回覆了語音信息，“泓哲哥哥，要不就明天晚上？”
萬徹放慢了推行的速度。
“泓哲哥哥。泓哲哥哥。”萬徹複述古雯靈的稱呼，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你爲什麼不叫我徹哥哥？”
古雯靈被問懵了神。泓哲哥哥是一個從小到大叫得習慣順口的稱呼罷了，於她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但是徹哥哥……太奇怪了。
古雯靈駁斥，“你只比我大半個月而已。”
萬徹不依不饒，“大半個月也是哥哥。”
古雯靈氣急敗壞，“你倒是真會佔便宜。”古雯靈故意唱反調，“我就不叫，我偏偏不叫。”
“存心氣我？”
古雯靈沒有否認，得意洋洋。手機消息音再一次響起，古雯靈故作誇張翹起蘭花指，輕輕點開對話框，“泓哲哥哥說了，明天晚上可以一起喫飯。”
萬徹眉頭緊蹙，反倒有些可愛。古雯靈樂不可支，捉弄萬徹是最有趣的事情。
但是氣氛意料之外地開始冷卻了。
萬徹緩緩往前推行自行車，沉默不語，臉色不如之前那般陽光。
古雯靈傾身細細觀察，“真生氣了？”她沒明白有哪裏是值得生氣的，但還是要哄一鬨他。古雯靈輕輕拽住萬徹寬鬆的衣袖，“萬徹？”
萬徹又一次停了下來。他在努力剋制他的醋意。
扶着前後把手的手有些鬆動，古雯靈清楚看見那雙手幾乎是在無力地掛着。車身似乎晃動了一下，古雯靈下意識從踏板上挪開腳。她雙腳踩到了地面上。
果然還是要靠自己雙腳站立着，纔可以擁有強大的安全感。
古雯靈體會到了似曾相識的失望。
一種會被他再次放棄的失望。
“你要放手嗎？”古雯靈的語氣裏沒有了生機，“你可以放手的，沒有人會強迫你，我尊重你的決定……”
萬徹打斷古雯靈的話，“我怎麼可能放手，我又不是笨蛋。”他重新握緊了自行車的前後把手。
古雯靈紅着眼罵道，“你就是笨蛋！”
“我不是。”
“你就是！！！”古雯靈這一聲吼叫過於用力，險些破音。她怒氣衝衝瞪着萬徹。
萬徹在氣勢上敵不過古雯靈，給自己找臺階下，“幼稚，我不跟你計較。”
古雯靈仍舊瞪着他，眼神裏充滿了對他的不可饒恕。
萬徹有些害怕，也有些鬱悶。分明是他在生悶氣，結果才過一分鐘，她就氣得比他還兇。他故作輕鬆，重複剛纔的話，“幼稚，你千萬不要跟我計較。”
古雯靈笑了一下，又立即卯足勁繃住表情。她移開視線，看街對面酒紅色的小型公交車慢慢悠悠停下，慢慢悠悠啓動，例行公事的停留，沒有上下一個乘客。
古雯靈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緊張地問萬徹，“我的米花糖呢？”
“放心，在的。”萬徹從車前的兜裏拿出一隻牛皮紙袋。
古雯靈之前光顧着看萬徹，竟沒注意還有這麼一隻紙袋子。萬徹從袋中掏出來米花糖，遞給古雯靈。再掏出來兩瓶飲料，挑一瓶檸檬茶拿給古雯靈，剩一瓶烏龍茶準備留給自己。
古雯靈沒有接飲料。她指着車兜，“我要烏龍茶。”
萬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他記得古雯靈平時可不怎麼喝純茶飲料的。
古雯靈挑眉質問，“怎麼，捨不得？”
“怎麼可能捨不得。”萬徹辯駁，“你想要的我肯定全都給你。”
古雯靈抿嘴偷笑。萬徹替她擰開了瓶蓋，她喝一口烏龍茶，喫一口米花糖。
手機消息提示音再一次響起，仍舊是湯泓哲發來的訊息。古雯靈這次不敢開口，只得默默瀏覽，保持面無表情。
萬徹主動詢問，“怎麼了？看起來這麼嚴肅。”萬徹最想看到的還是古雯靈可以天天笑嘻嘻。
古雯靈想要找藉口，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藉口，於是老實回答，“泓哲哥哥發的這家上海菜餐廳都沒什麼評論，也不知道好不好喫。”
萬徹糾正古雯靈，“湯泓哲，他叫湯泓哲。”他過不去稱呼這道坎。
古雯靈偷偷罵道，“小氣。”她想要哄萬徹，但是一句徹哥哥實在噁心得叫不出口。她分出一塊米花糖，高高舉到萬徹嘴邊。
有些意料之外，萬徹愣了一下，張嘴輕輕接過米花糖，咬一半進嘴裏，再伸手拿住另一半。
米花糖是酥脆香甜的味道。古雯靈喜歡這口味，喫掉一塊，指尖抹去嘴角的小渣滓。
湯泓哲又發來了消息，聽到鈴聲響動。
“又換了一家廣東菜餐廳，得去赴約。”古雯靈偷看萬徹的表情，萬徹面無表情。古雯靈故意咳嗽一聲，“喂，萬徹，你怎麼不攔着我？”
萬徹有些欣喜，“我可以攔着你嗎？”
古雯靈回答得乾脆，“不可以，我去哪裏是我自己的權利。”
萬徹的欣喜倏然消散，“那你問什麼問，給我氣受。”
古雯靈笑容得意。明知道這樣捉弄萬徹有些過分，但是她難以控制。她努力壓抑想要欺負萬徹的想法，專心喫米花糖。
迎面一列車隊呼嘯而來，領頭的單人自行車與雙人自行車進行着激烈的比拼。萬徹推着古雯靈小心避讓。
古雯靈再遞一塊米花糖給萬徹，萬徹掰開，只要了一半。
“留着給你多喫點。”萬徹嚼得米花糖清脆響，“對了，那個榫卯積木你什麼時候給我？”
古雯靈有些驚訝，沒想到萬徹竟還一直惦記着榫卯積木，“我還沒拼完，拼完就給你。”她是犯了拖延症，拖着大半個月沒動手。
“你要是嫌麻煩，要不拿來我們一起拼？”
“沒事，我自己能拼完。”
萬徹若有所思。悶着頭走兩步，又繼續問古雯靈，“對了，你的女團舞練得怎麼樣？”
“還將就。”
古雯靈上次被湯泓哲委婉評論過，她的舞跳得不咋樣，搞得已經有些自卑了。她一口氣憋在心裏，總想努力證明自己跳得好。就在自卑與不服氣之間來回徘徊，目前的進展是兩頭都沒能處理好。
萬徹問道，“我到時候可以來看你嗎？”
古雯靈驚慌，胡謅一個藉口，“好像不讓校外的人進來，因爲只是內部的聯歡會。”
萬徹感覺遺憾。再往前走兩步，他又提起遊樂園的事，“對了，遊樂園好像要搞什麼秋日遊園會，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
“好。”
古雯靈隨口應允，終於察覺到一絲怪異。萬徹怎麼總是沒話找話聊，一個話題又只聊一兩句，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古雯靈猜測萬徹應該是有話想說，卻又不方便說出口。
萬徹撓撓後腦勺，“我想……想約你明天晚上喫飯。”
古雯靈疑惑，“我們不是今天晚上要喫飯嗎？”難不成約會一下午，連晚飯都不給喫。
萬徹急忙解釋，“今天是喫今天的，明天是喫明天的。”
古雯靈愈發疑惑，“可是我明天晚上已經……”已經約了湯泓哲，還是當着萬徹的面約好的。
“我的意思是……你和他喫完飯之後，再來和我喫飯。”萬徹心想，最好是不要和湯泓哲喫飯。不過這話說出口會被罵的。萬徹忐忑不安，“你明天能不能喫兩頓晚飯。”
古雯靈驚訝不已，塞半塊米花糖到嘴巴里，機械地上下不停咀嚼。
萬徹懊惱，自知這個要求過分了些，“確實有點不合適。算了，你就當我是瞎說的，不要在意。”
古雯靈目光遠遠看着身處的曠野。
古老的黃角樹在夕陽裏成爲剪影。一陣風起，羣鳥驚飛，是一場在紫色晚霞中盛開的煙花。
古雯靈若有所思，好似融入進眼前這出柔軟風景裏的靜態人物。
萬徹俯身湊近了她，“在想什麼？”他猜測她是在想該如何拒絕他纔好。
古雯靈回頭，“我在想明天晚上我們喫什麼。”
萬徹眼眸明亮，笑意溢出眼眶，“你想喫什麼？你想喫什麼我們就喫什麼。”
“我想喫——”古雯靈甜甜笑着，“我想喫新疆菜。”
新疆菜裏有去年冬天的味道。
跋山涉水只爲見一面的永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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