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昨日烏遊雪受凍受累,又經大喜大悲,毫無意外地再次寢疾,頭重腳輕。
白葵忙前忙後,給烏遊雪煎來藥,督促烏遊雪儘快喝下。
烏遊雪症狀不是很嚴重,尚能正常說話思考。
她喝完藥,便吩咐白葵先去把東西要回來。
如今天沒下雪,適合出門辦事。
白葵踟躕不定,烏遊雪氣色不好,還是莞爾道:“我無大恙,你且去,快快回來便是。”
“那娘娘,您若有事,便喚其他宮婢。”
烏遊雪點頭,隨即目送白葵離去。
烏遊雪喝完藥,就犯困。
她支起身子起來,來到香爐前,慣例祭奠先帝,重新燒上香後,遂準備躺下休憩。
“太嬪娘娘。”門口的聲音驟然插進來。
烏遊雪渾噩的頭如被冷水澆灌似的,突然清醒。
烏遊雪循聲而望,隱約可見簾後幾道直立的人影,她一面疑惑是誰,一面扶着案几步至外間。
外室沒裏頭暖和,烏遊雪額頭的熱汗徐徐冷下來。
只見蘭茹與三五個宮婢整齊站立,姿態端莊,身後是微敞的門。
絲絲縷縷的寒風逐漸滲入。
烏遊雪攏了攏衣襟,擡眸平視蘭茹,眼底漾開迷茫。
烏遊雪已十分顏色,而縈繞的病氣烘托她弱不禁風,如垂萎而又豔麗的牡丹,更具吸引力。
饒是蘭茹,都不禁看呆兩瞬,而後回神。
蘭茹冷笑,心道,看不出來,是個會裝的。回想起昨日聽到的事,蘭茹心生譏諷,可真是表裏如一。
狐媚子。
“不知所謂何事?是太后娘娘有指示嗎?”
蘭茹斂思,正色道:“傳太后口諭,昨日烏太嬪私自離去,目無尊卑,不敬太后,掌摑兩巴掌,以儆效尤。”
“來人,押住她。”蘭茹話休,遂有強橫宮婢上前,話不多說就要擒住烏遊雪。
烏遊雪打斷:“等等。”她借房中紅柱穩住搖晃身形,面色微微發白。
“烏太嬪,您還有什麼想說的?”蘭茹挑眉。
“我並非不敬太后娘娘,而是當時是皇上讓我走的。”
蘭茹神色如常,傲慢道:“有人看見了?”
烏遊雪微愣,頭疼。
接着有氣無力地解釋:“我不確定有沒有人瞧見,可皇上從殿中出來後,同我說太后娘娘身體有恙,不便見人,說我無須再等,我就順着皇上的意思回去了。”
“空口無憑,烏太嬪,且不論你適才的話,你離去前,可知是太后娘娘召見你?最後你卻不分輕重,說走就走,你可有把太后看在眼裏?把後宮秩序放在心上?”
蘭茹說得烏遊雪對不上話,如鯁在喉,頗感無助。
烏遊雪本來身體不舒服,腦子還糊着。
面對蘭茹不留情的質問,烏遊雪有心無力,總想說些什麼,但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總不可能請皇帝過來爲她作證,證她清白。
屋裏寂然無聲,烏遊雪耳畔迴盪她自己微亂的呼吸聲,身影伶俜。
“動手!”
兩個宮婢不由分說鉗制住烏遊雪的雙臂,以致她不能動彈。
烏遊雪負隅抵抗,但兩個宮婢力道非常大,烏遊雪那點掙脫的力氣根本不堪一擊,雞蛋碰石頭。
旋即身後的宮婢還故意抻烏遊雪的頭髮,迫使她仰起臉,對着蘭茹,姿勢屈辱。
然而,就在蘭茹巴掌揮下時,烏遊雪急中生智,咬緊牙關,忍受髮絲被撕扯的痛,使力垂下頭。
驀然,頭皮猶若被無數綿針扎刺,如綢的髮絲隨即斷裂,如枯敗柳絮零星飄落,無人垂憐。
蘭茹的巴掌便落在烏遊雪的頭頂。
軟碰硬,蘭茹還是下了死手,但她沒料到烏遊雪還有餘力反擊。
蘭茹扇人不成,反倒害得自己手掌心又紅又痛。
回過神,蘭茹不可置信地盯着烏遊雪,另隻手扣住那隻發抖麻木的手,“你”
身後的宮婢也是措手不及,沒反應過來。
烏遊雪髮絲凌亂,氣質驟變,倏地煥發出野草般的生機蓬勃。
她圓潤的指甲陷進皮肉,控制自己的怯意,微沉聲音道:“我並非不敬太后娘娘,當時的確是皇上開口,皇上金口玉言,太后娘娘要不信,可與我一同去覲見皇上。”
烏遊雪撐着一口氣:“且太后娘娘聖明淑儀,定然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就申飭她人。”
“還有,放開我。”烏遊雪回憶太后的儀範,故作鎮定道:“哀家是皇上親封的太嬪,豈容你們說擒就擒住。”
她從齒間蹦出字:“你們再如此野蠻,哀家就是拼死,也要告到皇上那,讓皇上爲哀家做主。”
烏遊雪前一刻還是爲刀俎下魚肉,後一刻卻轉十八彎,拿出太嬪的氣勢,蘭茹眼睜睜看着,竟無力反駁。
身後的宮婢覷蘭茹眼色。
蘭茹被唬住,一句“放開”險些從口中脫出,幸而及時閉上了嘴。
彈指間,蘭茹恢復冷靜,她笑不失溫柔:“娘娘,您跟奴婢說沒用,奴婢也只是聽從太后娘娘的命令行事,您還是乖乖配合得好,免得受罪。”
說完,蘭茹對架住烏遊雪的兩個宮婢說:“你們兩個給我使點勁,她再躲開,唯你們是問!”
此話一出,兩個宮婢臉上乍現狠色,掣住烏遊雪的力道愈發重。
有一個直接伸出手扣緊烏遊雪的下巴,讓她低不了頭。
烏遊雪喫痛,眼眶不由自主地起水霧,一張瑩白玉臉被迫顯露,喉間的話被堵住,無法溢出。
蘭茹一面說:“娘娘,您今日之語,奴婢會一字無漏地稟告太后娘娘。”
一面挽起袖子,揚起手,重重打了烏遊雪兩耳光。
兩耳光扇過來,差點把烏遊雪的腦袋給拍得將盡震碎。
幾欲是巴掌聲落地,烏遊雪臉上赫然出現兩道緋紅醒目的巴掌印。
面靨火辣辣地疼。
蘭茹愉悅挑眉,宮婢則放開烏遊雪。
束縛離,烏遊雪的雙手從桎梏中解放,她捂着紅腫的臉,渾身顫慄,低眉不語,微潤的眼睫不安地抖動。
然,事情並未結束。
蘭茹靠近,盤問:“太后奶奶姑娘讓奴婢問你,昨兒個皇上可有將你帶入東宮?你最後還換了身衣裳回去,你們在東宮做了什麼?”
蘭茹沒聽到烏遊雪的回答,不意外,警告道:“娘娘,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莫要自討苦喫。”
好半晌,烏遊雪才從飽受折辱的陰影中掙脫,她手滑落,氣勢弱下來。
烏遊雪難受、窒息,種種情緒交織成網,籠罩住她。
但她還是不得不忍住從骨頭裏滲出的恥辱,顫聲回:“當日是皇上念我衣裳盡溼,便差使人給我一套衣裳,沒有其他事發生,我貴爲太嬪,自然知曉規矩禮法,且我也並未見到皇上。”
蘭茹點點頭,上下打量她一番,心道,還算清醒。
“另外——”蘭茹使眼色,身後的宮娥便呈上佛經,宮娥依次將佛經放在就近的桌案,堆得高高的。
蘭茹臉孔可憎,語氣蓋不住得意:“既然太嬪娘娘無須殉葬,那需每日抄錄十冊佛經,直到大行皇帝下葬,以此慰其在天之靈,並交由太后親自過目,等時機已到,太后娘娘便會遣送你去守皇陵,烏太嬪,還不謝恩?”
最後四字,蘭茹是一字一句吐出來,咬字清晰,語調悠長。
聞言,烏遊雪如芒刺背,猶覺腦子嗡嗡響,險些耳聾。
她面色白得透明,似能窺見薄皮下淙淙鮮血。
好半天,烏遊雪才輕啓脣瓣:“妾謝過太后娘娘恩典。”
說這話時,烏遊雪攏在袖中的纖指蜷縮,輕輕抖動。
蘭茹舒展眉眼,手掌不再疼,“還有,太后娘娘讓奴婢捎句忠告話給你,切莫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看清自己身份,不要妄想攀貴。”
烏遊雪眼尾洇紅,起先的駁言好似都成笑話。
她鬆開銀牙,張了張嘴,啞聲:“是。”
“好了,奴婢都交代完了,太嬪娘娘,您自求多福。我們走。”蘭茹大發善心道,隨即領人而去。
人走後,烏遊雪再藏不住惙然。
她雙腿發軟,踉蹌後退幾步,差點癱坐在地,緊張而委屈的淚水隨即滾進頸子,烏遊雪才堪堪站住腳步。
一茬接一茬,姜太后到底哪裏看她不順眼?烏遊雪困惑難解,久久不動。
烏遊雪哪知姜太后與謝嘉瀾的齟齬,姜太后這是專門尋着她找氣撒。
她淚水漣漣,定定望眼厚厚的佛經,抿着脣,脣線平直。
皇陵,她嘴脣翕動。
過了一會兒,烏遊雪從羞憤中顫顫巍巍走出來。
臉上好乾,也疼。
烏遊雪無瑕拭容,只覺胸口如有磐石盤桓,沉悶不已,後知後覺頭皮又麻又痛。
她皺着眉,徑自關門後,便回內室,眼皮似千斤重,躺下歇息。
烏遊雪雙腿彎曲,將身體擰作一團,聆聽心跳,暫且不想搭理這些糟心事。
烏遊雪是被凍醒的。
她睜眼時,因火盆裏無人添炭,故而炭即將燒盡。
白葵呢?
烏遊雪屋子裏只有白葵一人伺候的,其他人她不習慣。
沒添炭,那便是白葵遲遲未歸。
念及此,烏遊雪掐了掐人中,強撐着起來,喘氣扶着牀到衣櫃前,隨手攜上厚實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緊接着臉頰的疼痛迫使她回憶適才發生的事,她想了想,翻找出面紗,隨手戴上,倉促出門。
宮外無落雪,遙望蒼茫一片,輝煌殿宇矗立。
琉璃檐角下懸掛着剔透冰錐,大小不等,折射出寒光。
來不及叫上其他宮婢,烏遊雪獨自拖着病體外出找人。
袖中灌風,貝齒止不住打顫,長睫上的水露眨眼結成玲瓏的冰霜花。
烏遊雪冷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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