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要命了
霞光正足，恰是午日時分。笙笙手中捧着一包糯米糕，喋喋不休的雙脣上已經裂開了好幾道泛白細痕。
她在迎賓樓和那人一解開所謂的誤會，就馬不停蹄往寺廟跑。
月兒姐原是要她一起來的，誰知沐管家又突然冒了出來，便只好她自己回來了。
“夫君，你的這張宣紙都已經寫滿了，要不你歇歇再寫？”
笙笙也不敢離玄色身影太近，自打她一進門就是掬着身子站在門邊的。
她見夫君一直都在寫字，縱然自己說了半天，喉嚨都快冒煙了，可他目光還是擡都不擡一下。
“夫君，你怎麼如此愛生氣？我都哄你半天了，你就不能吱一聲嗎？”
笙笙原本是在心裏暗忖的，不知怎麼就把話給說了出來，聲音還那麼大。
此時此刻，門外烈陽高照，可雙手捧着一團油紙包的笙笙就好像站在了一方冰窖內，從頭到腳都是冒着冷氣的。
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笙笙嘴上囁嚅着，一個重重低頭就埋進了灰白衣襟中，只剩發間的烏黑一團對着趙曄。
“我，愛生氣？你都哄我半天了。”他緩慢重複着笙笙的話，連悶哼嬌氣的語調都學了十成十。
啊，要命了。
笙笙雙眼緊閉着，一張憋紅的小臉連動都不敢動。夫君爲什麼要學她說話，還學得那麼像。
可她也沒有說錯吧，夫君就是愛生氣，明明自己都和他解釋半天了，連一口水都沒喝，全靠嘴中潤色吊着命。
“說說，你都怎麼哄我？”
趙曄眼眸中晦暗不明，視野裏的發紅指節不知什麼時候沾上了些許墨色。
“真真的要說嗎？可我天天都在哄你開心的。”笙笙尾音越來越來弱，偷摸睜開的杏眼，還是不敢看向趙曄。
她總覺得夫君是在說着反話，若自己老老實實地說了，指不定他還要發多大的火氣。
“你現今不就是在說？”
趙曄原是想站起來的，但見那團灰白不斷顫抖的害怕模樣，他依舊坐在凳上，袖口處的黑荷包融進了玄色中。
罷了，縱然京中那些十惡不赦的罪犯，也是死得明明白白的。
屋內寂靜，笙笙也逐漸回神。她見夫君的臉色好像不算太差，那自己
嘶啦嘶啦，笙笙踩着幾個闊步就坐在了趙曄對面，手上的油紙包也被她迅速拆開了。
許是暑氣太重，窸窣紙聲還未停下，趙曄鼻端就有一陣香甜撲來。
“夫君你肯定餓了吧，這糯米糕是大清早買的，你先喫一口嚐嚐。”
笙笙笑得很是真誠，心底還不禁啐罵那白衣男子一頓，自己被他嚇得連饅頭布袋都忘了拿，也不知夫君喫這糯米糕能不能飽。
“這桌上都是墨色，你想毒死我？”趙曄冷不丁開口，清冷眉眼都蹙了起來。
“沒有沒有，我這就筆墨紙硯收拾了。”
笙笙一手提起半開的油紙包，生怕油光蹭到宣紙上。她把糯米糕都放進青瓷碗以後，才洗手收拾着張張墨色的宣紙。
趙曄之前都不讓動手捧着筆墨紙硯，所以笙笙這下收拾得很慢。她本想開口問問的，但視線裏的挺拔身影絲毫未動。
一張兩張，笙笙很認真的數着，怯怯餘光還時不時瞟過宣紙上的墨色痕跡。
誒，這一排排小蚯蚓和她昨天見過的兩團好像呀，貌似就是她最後寫的兩個字。
最後兩個字，四個字裏面的最後兩個字，那不就是自己的名字，笙笙。
笙笙眨巴着杏眼，還微微晃動腦袋，來回望着宣紙上的墨色痕跡，生怕是自己看錯了記錯了。
“你磨蹭些什麼？”趙曄見她雙手頓住，一張樂呵呵的小臉正對着桌面傻笑。
他沒有看自己在宣紙上寫了什麼，但他心中每每煩悶時，寫的都是修身養性的佛經，想來這次也不例外。
“噢噢，我就快收拾好了，夫君你別急，馬上就可以喫糯米糕了呀。”
笙笙笑得眉飛色舞，心中甚是歡喜，所以那軟軟的嗓音聽起來特別像是哄孩子的。
她，傻乞丐到底在傻樂什麼？尤其那稚氣不堪的話，再加上她一雙笑得沒縫隙的眼睛。
“夫君你別急，喫糯米糕要小口小口的，別噎着了。”
趙曄剛把一小塊糯米糕放在嘴邊，那柔得不像話的嗓音又被笙笙說了出來，而且她還用雙手撐着兩頰，杏眼撲閃撲閃的盯着他。
“咳。”
傻乞丐該不會是被佛蓮的毒給反噬了？畢竟他也不太懂陰陽調和之說，況且那晚的佛蓮裏還加了動情的藥。
半晌過後，笙笙沒等趙曄開口就把筆墨紙硯重新擺上了，還很鄭重其事的把一條石串放在趙曄眼前。
“夫君，這石串從小到大陪了我十八年，我今天就把它送給你了，希望我們以後能歡歡喜喜的，而且都要長命百歲。”
笙笙對自己手腕上的這條石串，並沒有最初的記憶。
她只記得谷爺爺曾經說過，他撿到自己的時候，那石串就在她手上，或許真是她爹孃留下的。
“琳琅玉石。”
趙曄無意間瞥了那石串一眼，才清楚看到每一顆白色石頭內都一條懸動的銀絲。
那銀絲很細，要定眼細看才能識得。而他上次看見這類玉石，還是在盤番奉上的貢品裏。
“玉？”
笙笙聽着趙曄的低沉話音，只抓住了這一個字，因爲整個詞，她聽都沒有聽說過。
她隨後淺笑道：“夫君你肯定看錯了，我早就把石串拿去當鋪看過了，沒一個掌櫃這值錢。而後”
笙笙杏眼突然轉溜了圈，語氣有些許遲疑，但很快又莞爾一笑，還把石串往趙曄那邊推了推。
“而後我就留下它了，只當是存個想念。但今天呢，我就想把它送給你。”
細膩指腹輕輕從白色透明的石頭上拂過，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大哭的時候，就是從石頭面上看到一雙湛藍的眼睛。
當時的她直接被嚇壞了，還以爲自己看到什麼怪物。
可在一堆草垛中找到她的谷爺爺說，“有人就是天生的藍眼睛，只是很多人都沒有見過。我家笙笙長得這麼好看，哪裏會是什麼怪物。
但笙笙一定要記住了，不可以讓任何人看到你眼睛是藍色的。這就是爺爺和笙笙之間的小祕密，笙笙一定要記牢了。”
是的，她記牢了。打那次以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大哭過，哪怕在谷爺爺跟前也是。
“你要把石串送給我，爲何？”
趙曄平緩吐着話音，犀利目光在笙笙眉眼間流轉來回。這石串肯定是盤番的東西，可她怎麼會有，還是自小就戴上的。
笙笙的回憶突然就被拉了回來，她對着趙曄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嘴角邊的兩顆小虎牙都露了出來。
“因爲，笙笙在哄夫君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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