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類
笙笙緩慢的從灰白雙膝中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水光四溢的泛白麪頰直接對上了男子的笑意。
他今日沒再穿着那件白衣了，而是換了身紋路繁雜的紫色長袍。她突然越過眼前的紫色身影，擡頭仰視着藍到發灰的天際。
通紅似火的烈日依舊高高掛在天上，她瞪大眼睛仔細瞧了瞧，那輪紅日中間好像有絲絲縷縷的血色在流動。
“姑娘還瞪大了眼睛看，你這雙杏眸，不要了嗎？”
趙晞展着手中的紫檀木摺扇，一樹開得正旺的雪中傲梅在笙笙眼前緩緩鋪開。
“姑娘既然捨不得，爲何不再追上去？在下看姑娘追夫君的前兩次，跑得也不算慢。”
笙笙沉默不語，她覺得這隻換了衣裳的騷狐狸，肯定不是什麼好人。而且他爲什麼要幫自己護着她的眼睛？分明只有……那人，會時不時提醒着她。
笙笙雙手在臉上胡亂擦着，眼尾餘光一瞥到湛藍無邊際的天幕，耳邊就響起了她曾經說過的話。
“不要讓他從天上掉下來，天上的就要在天上，我永遠都喜歡光的模樣。”
是，他沒有從天上掉下來，他還在天上好好的待着。可她往日喜歡的光，卻想讓她這個人徹底在地上消失，白骨成灰，風吹即散。
“公子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捨不得了？更何況我都追着兩次了，事不過三的道理，公子應該比我懂吧。”
笙笙說着話就從牆角站了起來，一雙圓眼雖然紅通通的，但毫不畏懼的眼神，把趙晞都看得愣了愣。
這傻乞丐是換個人吧，她喫什麼老虎豹子膽，敢這麼和他說話？
“你……姑娘，是不是忘了，昨晚在城主府，還是在下救了你一命。”
趙晞本想和她好好說的，但快速走遠的灰白背影就跟只貓一樣，他還得快步走，才能跟上她。
在城主府救了她一命？笙笙聽着話瞬間就停了下來，但身側的趙晞還在大喘氣中，一個不留神便被笙笙的拳頭招待了。
只見白皙手背入目，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明目張膽地瞪着他，“多謝提醒，我還沒忘了。
但我也想問問公子，你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城主府的後門院子做什麼？我想你當時也聽見了，我月兒姐在城主府當差。”
笙笙的話點到爲止，架在兩人之間的拳頭也沒有放下。她可沒有忘記這人是要殺人的，她惹不起還跑不起嗎？
她夜裏從小屋收拾好東西已經很晚了，縱然她在藺蘭城這麼些年，但臨走之前，只有月兒姐是自己捨不得的。
她連夜去了城主府，走的上次那個後門小院。或許是她已經提心吊膽了一整晚，又或許是舊地重遊，她心裏的所有委屈一下就撒了出來。
還是上次那根斑駁掉漆的木柱，她整個人一靠上去，眼眶裏的淚水就嘩啦嘩啦往下流。
夜深人靜，耳邊的蟲鳴都比她的抽泣聲大。她在心底不斷告訴自己，只要過了這一晚，就再也不會看到那個人，也不會有人想要她和孩子的命。
熱淚苦澀，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她擡頭不見下弦月，只有一身縹緲的白衣立在跟前。
“你……你是鬼嗎？我差點就要和你一起作伴了。你……我是不是吵到了你，那我再小聲點哭？”
笙笙不知道她當時是個什麼模樣，但她話音未落，就看到了白衣身後的影子。
噢，原來不是鬼，那她繼續哭吧。悶哼鼻音一響，酸脹不已的眼眶又被氤氳水光遮了起來。
“姑娘，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眼睛是藍色，對，她當時重重一點頭，全然忘了這道男子嗓音，是有些耳熟的。
很快，她又聽着這人說道：“你夫君不要你了嗎？”
她的夫君？這個鬼，噢，這人，他怎麼知道自己有夫君的？而且，他都不害怕自己的藍眼睛嗎？
笙笙吸了吸鼻子，待眼角淚水止住了以後，才眯起一條細縫看他。白衣男子，溫潤嗓音，是那個不夜樓的人，他好像是要殺人的……
就在她微怔的片刻，一方錦白絹帕遞到了她跟前。白衣男子朝自己半蹲着，淺笑依舊的面容上，多了一絲她看不懂的神情。
“他就是這樣，我想你還沒有讓他知道這個事吧。”
和煦春風再吹拂，她一時間竟然忘了問，那個他是誰，這個事又是什麼？
笙笙快速眨着杏眼，她不想再回憶起昨晚的一切，乃至眼前這個紫袍騷狐狸，她都不願想起，他的眼睛也會變藍。
灼熱當空之下，笙笙也不想再拿拳頭對着他。僅僅是因爲他的一身紫衣裳，實在刺得她眼睛疼。
“公子，我和你無冤無仇吧，你到底要跟着我做什麼？至於昨晚那方絹帕，我已經洗得白淨如新了，就掛在你的牀頭上。”
笙笙着實沒了力氣和他周旋，她今天還要偷摸出城，隨便跑去一個地方就成。
“姑娘說得不錯，我們之間確實無冤無仇。但……”
趙晞話語稍停，一個低眉就看到了笙笙的漆黑雙眸。但他和趙曄有仇，而她又同趙曄牽扯得不清不楚的。
“但姑娘就不想知道你的眼睛，還有你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趙晞說話很慢，但每一個字都砸在笙笙的心窩上。她抖着雙肩往後退了半步，她……也有父母嗎？那他們這些年，爲什麼都沒有出現，爲什麼？
只見灰白顫顫，烏黑捲髮連連。趙晞沉聲望着，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在藺蘭城以外，只有盤番人是捲髮藍眸，還生得白皙勝雪。
而這個傻乞丐不僅長得像梁華音畫的那副人像，就連年歲都能和梁書歡的失蹤時日對上。
十八歲，十八年。尚且趙國同盤番的最近一次大戰，就是在十八年前。
“你不過是不夜樓裏的人，你怎麼會知道我父母是誰？我和你一共就見過三次面，爲什麼要相信你說的話？”
笙笙強忍下身體的不適感，挪開步子就要越過身前的紫色衣袍。
她確實很想知道她的眼睛爲何一哭就會變藍，也很想知道她的父母親到底是誰，姓甚名誰，當初爲什麼會不要她。
但這些，她已經不知道十八年了。
“爲何要信？”趙晞一聲乾笑，忽而擡袖攔住了她。“我的眼睛，你昨夜已經看過了。至於你剛剛的問題……”
明媚陽光之下，紫衣肩頸緩緩朝她的白淨耳廓湊近，“你除了相信我，別無他法。因爲我和你，纔是同類。”
同類？笙笙一聽完話就想擡眸瞪他，但脖頸稍稍一動，她眼前便飄浮着越來越大的漆黑影團。
六月上旬，汴京暑氣難消，哪怕是冰鏨充足的東宮書房，也縈繞着一陣陣悶熱。
細光斑駁，一身血氣的木蘇跪在整塊大理石地板上，白淨額頭還和鋥亮光輝緊緊相貼着。
“孤知道，她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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