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喫飯的地方是苟紫挑的,挑了一家東南亞菜館,點了兩個泰式冬陰功海鮮麪、一個菠蘿炒飯和一些小喫,還點了三杯泰式奶茶。
等上菜的間隙,茅俊白在給苟紫洗碗筷,林歸嫋將自己的餐具洗完,才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意。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給林倦過生日的。”
“林倦今天生日啊?”苟紫很喫驚,“他怎麼一點兒都沒提?”
“明天才是他的生日。我只是想卡個凌晨十二點,祝他生日快樂。”
“這哪夠啊?”苟紫興奮地直比劃,“你看天時地利人和,這兒有這麼大一片海,我們就在海邊,給他佈置一個終身難忘的場景,送個蛋糕,放個煙花,再去酒店定個房,等海邊完事兒了,我們就回去通宵鬥!地!主!”
苟紫自己給自己鼓了個掌,還很期待地問林歸嫋和茅俊白:“怎麼樣?是不是很完美、很難忘啊?”
林歸嫋光是聽她開始說,就覺得腦瓜子嗡嗡的。此刻她只能推了推茅俊白,示意他“你家的,自己管”。
茅俊白覺得自己管不了。準確來說,他是苟紫家的,而苟紫還不是他家的。
“那你們是要留下來,陪林倦過生日了?”林歸嫋問。
“那當然,人多熱鬧嘛!”苟紫下意識回答完,又仔細想了想,“但是如果你們想過二人世界的話,就當我沒說……”
林歸嫋終於忍不住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無奈地笑道:“你的腦袋瓜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想你呀!”苟紫很做作地比了個心。
“太土了,收回去。”林歸嫋完全沒有被甜到,只覺得想笑。
“好嘞。”苟紫一秒恢復正經。
這家店的菜味道都還不錯,快喫飽的時候,林歸嫋又下單點了兩樣東西。
“林歸嫋,你幹什麼呢?”苟紫好奇地問。
“剛剛那個蝦餅和奶茶不錯,我給林倦打包一份。”
“哦。”苟紫一轉頭,看見茅俊白也下單了一份什麼,驚訝地瞪着茅俊白,“茅俊白你還沒喫飽嗎?”
“剛剛那個翡翠春捲不錯,我帶一份,怕你下午餓了只能啃西瓜。”
“哦……”苟紫呆呆地應了一聲,又迅速反應過來,“你胡說!我明明還有蘋果香蕉草莓哈密瓜!”
病房裏,林倦奶奶皺着眉睡着了。
林倦靜靜地坐在牀邊,用毛巾給她擦着手。喫飯的時候,奶奶突然疼了,米粥灑了出來。她其實喫不下多少東西,爲了讓他放心,總是勉強自己多喫一些。
躺在病牀上的奶奶,其實已經很瘦很瘦了。
有溫暖的溫度,落在林倦的後腦勺。他茫然的目光轉過去,就被對方的眼睛無條件接納了。
林歸嫋從護士的口中得知,剛剛出現了點突發狀況,林倦忙裏忙外的,午飯都還沒喫。
“給你帶了奶茶和蝦餅,喫點好不好?”她像哄一個脆弱的小孩那樣哄着他。
“……好。”
林倦將毛巾疊好放在一邊,從林歸嫋手中接過食物,吃了塊蝦餅,喝了口奶茶。
“好喫嗎?”林歸嫋的聲音放得很輕,怕吵醒林倦奶奶似的。
“好喫。”林倦點了點頭。
“那就好。”林歸嫋在他旁邊坐下來,握了握他有些冰涼的手,想要藉此給他一些力量。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安靜地陪着彼此。
晚上九點半的時候,林歸嫋他們說要出去一趟。
晚上十點半,病房熄燈了,他們還沒回來。
周圍靜悄悄,其他陪護家屬都在窄小的陪護牀躺下了。林倦沒有動,坐在椅子上,坐在一片黑暗裏,盯着門口的地燈。
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人在海邊放煙花。
那些人的笑鬧聲,林倦聽不見,只能看見一個個漂亮的煙花升空,照亮黑沉沉的夜。
他覺得自己也像煙花一樣,懷着一個巨大的期待,等待着那樣絢麗的光景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
十二點一到,林倦轉頭看向病房門口,林歸嫋站在那裏,捧着一個點着蠟燭的蛋糕,他看見她一字一句跟他說:“林倦,十七歲生日快樂。”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是林倦聽到了。
於是他笑了,笑得比窗外的煙花還要好看,像這個年紀所有明亮的少年,甚至比他們耀眼得多。
苟紫和茅俊白站在林歸嫋身後,跟着林歸嫋進了病房。他們怕打擾其他病人休息,進來的時候全程放輕腳步,也沒人開口說話。
小鎮上買不到什麼特別好的蛋糕,根本沒法選什麼植物奶油和動物奶油,只有最廉價的那種。但沒人在意這些。
苟紫和茅俊白護着蠟燭,林歸嫋捧着蛋糕,示意林倦許願吹蠟燭。
林倦閉着眼睛許完願,卻沒馬上吹滅蠟燭,而是看着林歸嫋,像在等着什麼。
“他是要把第三個願望給你許。”苟紫看明白了,用氣音跟林歸嫋說。
林歸嫋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了第三個願望,然後林倦吹滅了蠟燭。
準備分蛋糕的時候,大家才發現林倦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臉上帶着點笑意地,一直看着他們和林倦。
等林倦看她的時候,她才動了動口,沒發出聲音,林倦卻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說:“奶奶的小倦,長大了。”
林倦的鼻子發酸,卻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在說,沒有,我沒有長大,我還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
“傻孩子。”奶奶無奈地笑着,因爲精神不濟,很快又睡着了。
分過蛋糕之後,他們一人拿着一塊蛋糕,坐在病房外面走廊的長椅上。沒有人說話,都在安安靜靜地喫蛋糕,好像這是世界上最好喫的東西。
沒一會兒,苟紫和茅俊白喫完了,一起去不遠處的垃圾箱扔蛋糕碟和叉子。
林倦忽然放下了蛋糕,往林歸嫋這邊湊近,近到林歸嫋的耳廓都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然後他毫無預兆地用氣音叫了她的名字。
“林歸嫋。”
“嗯?”林歸嫋輕聲迴應,沒轉頭看他。
“我以前想過,會過什麼生活,遇到什麼事,成爲什麼人,最壞最差,都不意外。但從沒想過,會遇到你。因爲是你,是你在這裏,無論境遇如何,我都覺得,每天很好,很好。”
林倦說完,看起來似乎還想說什麼,又似乎只是她的錯覺,他很快就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醫院的走廊很安靜,不遠處的苟紫和茅俊白正走回來。
林歸嫋拿起林倦的手,一筆一劃很認真地在他掌心寫自己許的第三個願望。
“林倦,要長命百歲,過很好的一生。”
她寫完最後一筆,林倦忽然收攏掌心,將她的手指握在手裏,捏了捏,然後放開她。
林歸嫋就知道,他把她的話,放在心裏了。
這天晚上,林歸嫋他們是在林倦家過的夜,林倦把家裏鑰匙給了林歸嫋,讓她帶茅俊白他們去家裏睡。
林歸嫋和苟紫睡奶奶的房間,茅俊白睡他的房間,剛剛好。
很少做夢的林歸嫋,這天晚上卻做了個夢。
她夢見跟從前的林倦走在校園的圍牆外邊,路上空無一人,熱烈的凌霄花下,不知怎麼她就伸手把少年咚在牆邊。
少年的表情她看不清,她鼓起勇氣直視林倦的眼睛。
“林倦,你改邪歸正吧。”
“呵。”少年冷笑了一聲。
她又認真地改口道:“你改邪歸我吧。”
少年沉默了很久,久得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從這個夢裏醒過來了,忽然聽到少年低低地迴應了一句。
“……好。”
第二天一早,林歸嫋他們去了醫院,把鑰匙還給林倦之後,就準備喫個早飯搭上午的大巴車回去了。
林倦送他們到住院部門口。
沒有多說什麼,他們簡單告個別,林歸嫋就轉身走了。
他看着林歸嫋離去的背影,想起那天晚上,在他嘴邊轉了幾轉,還是沒有說出來的話。
他其實想說,林歸嫋,我很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你。
但是有什麼堵着他的嘴巴,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能跟自己說,再等等吧。
等有一天,這份喜歡不再只是單薄的喜歡的時候,他一定,親口告訴她。
回程的車上很空,苟紫和茅俊白坐在一起,林歸嫋一個人坐在車尾。
路上搖搖晃晃,苟紫沒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茅俊白雙手環胸坐在旁邊,等她自投羅網。果然很快,她的腦袋就砸到了茅俊白肩上,茅俊白這才笑了,伸手將她收進懷裏。
坐在最後的林歸嫋看着窗外,揹着的包包忽然震動了一下。
她掏出手機查看,有人給她發了一條只有四個字的短信。
“明晚八點。”
她平靜地將手機收回包包裏,窗外,一大片幽深的海掠過去了。
不知不覺大巴到站了,三個人先後下車,苟紫還想跟着林歸嫋走,卻被茅俊白伸手勾住脖子往他那邊帶。
“走吧。”
“走去哪?林歸嫋……”苟紫費力地回頭找林歸嫋,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她回家了。”茅俊白勾着她往大門口帶,“我們也一起回家。”
“一起回就一起回嘛,茅俊白你別勾着我!”苟紫試圖甩開他。
“怕你走丟了,我還得去找。”茅俊白的體型優勢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苟紫根本甩不開他。
“哼,我纔不會走丟呢!”
回到苟紫家門口,苟紫直接把茅俊白拽回了自己家。
苟紫的爸媽都在家,她媽媽還很有閒心地用烤箱烤了點小蛋糕,他們回來的時候,小蛋糕剛好出爐,整個家裏都是蛋糕的香氣。
茅俊白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叔叔阿姨好。”
“回來啦?剛好,我做了點小蛋糕。”苟紫媽媽很熱情地招呼茅俊白,“快來嚐嚐,阿姨這次烤得不錯呢!”
“好。”茅俊白往廚房走去。
苟紫哼了一聲,酸溜溜跟在茅俊白後面,伸手就想拿起一個小蛋糕。
她的手卻被茅俊白抓住了。苟紫愣了愣,好像第一次感覺到,茅俊白的手跟她的一點也不一樣,原來他手上有那麼清晰的繭子。
“燙手。”茅俊白抓了一下就放開了。
那些小蛋糕剛從烤箱裏拿出來,還冒着熱氣呢,她手上的皮薄,肯定受不了。
“那我想喫!”苟紫忽略掉那一點點的不自然,向他撇了撇嘴道。
“喫。”茅俊白拿起一個小蛋糕,給她撕了外面的紙,露出香甜綿軟的芯遞到她嘴邊。
苟紫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含含糊糊地說:“嗯!好喫!”
晚上他們倆還要一起去學校,所以晚飯茅俊白就直接在苟紫家吃了。
沒開飯前,茅俊白出去接了個電話,苟紫隱隱約約聽到一些。
“明天上午的車?好。我辦完手續就過去……”
她沒敢再聽,怕自己會紅眼睛,然後被茅俊白看出來,她其實很捨不得他。
推着自行車到車棚那邊,苟紫才裝作不經意地問:“茅俊白,你什麼時候走啊?”
“這就開始趕我了?”
“誰趕你了?不說拉倒。”
“明天上午的車,辦完手續就走。”
“那我明天就不送你了,我上課呢,學習要緊。”苟紫從書包掏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禮物盒,“這個送你。”
“真漂亮,我挺喜歡的。”
“你都還沒打開看呢!”苟紫瞪他。
“看不看都一樣,紫小仙女送的,我都喜歡。”
“是個護腕,可貴了!”苟紫忍不住開始唸叨他,“保護好自己知道嗎,不要受傷,也不要有舊傷。”
“好。”
“那我們走吧……”苟紫覺得自己交代到位了,轉身就想回教室,卻被茅俊白的舉動嚇了一跳,“茅俊白你幹嘛!”
茅俊白將人扣在懷裏,眼圈微紅,語氣卻刻意顯得很輕鬆。
“給我一個支持的擁抱也不可以嗎?這麼小氣?”
“誰小氣了?我很大方的!”苟紫很大方地擡手摟了摟茅俊白的肩膀,然後就開始死命推他,“但這是學校!我不想被教導主任抓到然後念早戀檢討!”
都說不能背後說人,茅俊白剛想笑,忽然聽見教導主任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前面那兩個!幹什麼呢!”
苟紫和茅俊白趕緊分開,互相對視一眼,下一秒十分有默契地撒丫子就跑。
茅俊白是週一的車。
辦好手續之後,他一個人走出教學樓。
早上的太陽籠罩着他整個人,熟悉的鈴聲提示下課了,不過三秒,他忽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茅俊白!”
苟紫趴在三樓的欄杆上,用盡全力叫住他。
茅俊白聽見了,停下腳步,卻沒敢回頭。
其他學生也聽見了,整棟教學樓的人幾乎都跑了出來,同樣趴在走廊的欄杆上看熱鬧似的看着他們,還有好事的少年一個勁兒地在起鬨。
那些聲音,苟紫都沒有聽,茅俊白也沒有。
苟紫雙手在嘴邊做喇叭狀,盯着那個背影,執着地喊出自己想說的話。
“你往前走吧!”
“我一定!一定會追上你的!”
茅俊白的肩膀顫了顫,然後毅然大步往前走。
沒有人看見,少年早已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