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作者:沙語
昏暗空蕩的倉庫,褚惟窩在一張很破的沙發裏。

  沙發破到什麼程度?

  表皮像被人硬生生撕掉,裏面的芯被人細緻地翻開,骨架似乎被人暴力地毆打過,勉強撐着的樣子讓人完全想象不到,前段時間它還以光鮮完好的樣子擺在褚惟家客廳。

  只是因爲那一天,清洗沙發的時候,褚惟在裏面發現了一封信。

  一封讓他,從一個地獄掉進另一個地獄的信。

  林歸嫋像上次那樣,坐在他對面。跟上次相比,這裏多了不少東西。

  兩個少年被矇住眼堵住嘴,用鎖鏈分別困在兩個角落裏。兩個人身邊都放着碗,一個空了,一個裝着水。

  他們剛來的時候應該挺能折騰,看起來狼狽得像雨天泥地裏翻滾的狗,但也能看出來這會兒已經沒力氣折騰了,兩個人都安靜地躺在水泥地上。

  林歸嫋曾經問過褚惟,抓他們是爲了什麼。

  “有這麼一個人,二十多年來始終跟你形影不離,相依爲命,你從來沒想過有什麼東西能將你們分開,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最珍惜的人,淪爲別人利益的犧牲品,在荒山上無人知曉。害她至此的人,卻爲祕密不見天日沾沾自喜。換做是你,你怎麼做?”

  林歸嫋想,她的答案,大概跟褚惟是一樣的。

  “他那兒,還差錢嗎?”再次見面,褚惟第一句卻是問的這個。

  林歸嫋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林倦,她點點頭道:“缺的。”

  “我手上錢不多,就攢了十萬。明天我拿給他,就當做個善事。不用記我頭上,記在葭葭那裏就好。”

  去秋山的路上會經過漁洲小鎮,他這麼安排,林歸嫋沒有意見。

  “行,那我明天車上等你。”

  “也許是最後一面。”褚惟點燃一支菸抽了一口,在吐出的煙霧裏看她的臉,“不見了?”

  林歸嫋笑了笑,那笑意比他呼出的煙霧還縹緲,她很認真道:“已經見過了。”

  第二天天沒亮,褚惟開着一輛小貨車,載上已經提前向學校請好假的林歸嫋,裝上兩個被放進麻包袋的少年,在臨縣將明未明的夜色中,向秋山而去。

  到了林倦奶奶住的醫院,褚惟將車停在住院部樓下,跟說好的一樣,褚惟一個人上去。林歸嫋戴着黑色鴨舌帽和口罩坐在副駕駛,將自己窩進座椅,盯着後視鏡。

  褚惟沒在上面待多久,大概給了錢,說了幾句話,就下來了。

  他回到駕駛座,發動了小貨車。剛開出十米,林歸嫋從後視鏡裏看見林倦從樓上跑着下來。小貨車沒有開得很慢,在兩三個轉角甩掉他,卻又會看見他在後視鏡裏執着地出現。

  褚惟起初沒發現,發現的時候,車已經開到大馬路外邊。而林倦在人行道跟着跑。

  “要停車嗎?”褚惟問着,車速沒有降下來,但好像只要她說停,他就會給她最後反悔的機會。

  “不用。”

  她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端着冰冷的面容,有着無法讓人動搖的冷硬心腸。

  小貨車很快將林倦遠遠地甩在後面。林歸嫋望着後視鏡裏,林倦越來越遠的身影,想到了從前。

  只不過那時候,看着後視鏡的是林倦,追着車的人是她。

  那天特別熱。聽說中心廣場會有一個很大型的表演,很多人慕名而來。苟紫拉着她和茅俊白也過去湊熱鬧,廣場上大部分是像他們這樣放假的學生。

  她拿着一杯奶茶,不小心跟苟紫他們走散了,卻迎面撞上一個少年,一擡眼就落入他漆黑的眸子裏。

  這麼熱的天,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的鴨舌帽和口罩也是黑色的。只憑那雙眼睛,林歸嫋一下認出來,他是林倦。

  她心裏很高興,這種高興卻只能表現成一種彆扭的靦腆,她問林倦:“你也是來看錶演的嗎?”

  林倦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跟朋友來的嗎?”

  林倦這次沒有猶豫,很快地點了點頭。

  “那……我不打擾你們啦。”林歸嫋抿脣笑着,朝林倦擺了擺手,“祝你們玩得開心。”

  林倦動了動脣,終於開口:“也祝你,玩得開心。”

  “嗯。”林歸嫋點了點頭,聽見不遠處苟紫正在叫她,“那我走啦?”

  “走吧。”林倦擡了擡下巴。

  兩個人同時轉身,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只是林倦走了兩步,終究還是回過頭,看着她的背影。如果她也回頭,就會看到少年眼中已經快要藏不住了的感情。

  他想說,林歸嫋,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你。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的,喜歡一個人。

  可是少年直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他的眼裏曾掀起浪潮千里,涌動風雲萬里,最終,也只是歸於一片沉寂。

  一切本該在這裏結束,如果表演中途,林歸嫋沒有因爲奶茶滴到衣服,而獨自去公廁清洗。

  昏暗的路燈下,停着一輛亮着車燈的銀色小貨車,林倦一身黑站在車尾,正把什麼東西推進空蕩的後車廂,然後上鎖。

  察覺到視線,他掃了個眼風過來,又迅速收回視線,飛快把自己塞進副駕駛,砰地一聲關上車門。

  小貨車從林歸嫋旁邊疾馳而去,刺耳的聲響驚醒了她。

  如果她沒有看錯,林倦推進去的是一個麻包袋,而麻包袋外面,隱隱約約露出一隻……手。

  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的腿先追了出去。

  在所有的體育考試裏面,林歸嫋最討厭的就是跑步。每次跑八百米都能差點要了她半條命。

  苟紫還曾經說她,做仰臥起坐跟要練腹肌一樣,一分鐘猛得能做七十五個,可是一跑步就跟軟腳蝦一樣,八百米跑完直接癱在草地上,拽都拽不起來。

  而現在,她憋着一口氣,在人行道飛快地跑着,到處找剛剛那輛小貨車。

  很幸運,前面路口是一個紅燈,小貨車看起來還沒有闖紅燈的打算,正排在中間車道的第一個。

  林歸嫋咬着牙,喉嚨裏跟火燒一樣,腿沉重得隨時會摔倒,她卻連停下來喘口氣的間隙都不給自己。

  她不敢停下來,她怕追不上林倦。

  就在她終於趕到那個路口,想要衝到斑馬線前攔住那輛車的時候,綠燈亮了。

  一個小學生拽住了她的手,將她跨出的一步拉了回來,很認真地提醒她:“姐姐,前面是紅燈哦。”

  她就這樣看着那輛小貨車,很快很快地,消失在了車流裏。

  “博雅私立一名學生於前天下午失蹤,失蹤當日被一輛無車牌銀色小貨車帶走,目前警方正在全力尋找這名學生和小貨車的蹤跡,希望廣大市民如有發現,立即向警方提供線索。學生秦某失蹤時身穿……”

  廣告大屏後面還播放的什麼,林歸嫋都聽不清了。

  她呆呆地跌坐在路邊,那一天,無數個人經過她旁邊,有很多好心人給她遞紙巾,也有溫柔的女孩子給她擦眼淚,拍一拍她的脊背。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這個女孩子只是坐在那裏不停地流眼淚,卻一聲都哭不出來。

  只有林歸嫋自己知道,她明明可以抓住他的。

  人潮擁擠中,他們面對面站着,他離她那麼近,她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他的。

  可最讓她覺得痛苦的是,從頭到尾,她連手都沒伸。

  林倦回到醫院走廊,還是沒能理解,自己爲什麼會追出去。只是送走褚惟之後,他不經意往樓下瞟了一眼,看到那輛小貨車的時候,一個荒謬的直覺支配了他——林歸嫋在車上。

  他忘了思考,憑着直覺就往樓下跑。結果當然是沒追上。

  直到現在,他也沒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那樣的直覺。

  “你不用再來了。”

  林倦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奶奶說的這一句。

  “要不是爲了我兒子,我也不想來。”程子誠站在病房裏,看這個狹小的病房哪哪都不順眼。

  林倦剛想進去把他趕走,就聽見奶奶說:“你有什麼兒子?小倦不是你的兒子,他跟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用這種理由騙我,你不覺得好笑嗎?”程子誠似乎覺得很荒謬。

  “姿怡早產生下的那個孩子,生來帶病,在醫院沒熬過兩天,夭折了。你可以去當初那家醫院查,也可以跟小倦做個親子鑑定。”

  程子誠還想說什麼,幾根頭髮遞到他面前,林倦冷靜地看着他說:“拿去驗。”

  見程子誠還有些懷疑,林倦當着他的面從頭上拔了兩根頭髮下來,遞給他道,“夠了嗎?”

  程子誠挨不過自己的疑心,又覺得這件事大概率是他媽爲了阻止他而騙他,拿了頭髮就出門找親子鑑定機構。

  “小倦……”林奶奶看他的眼神滿是歉意和愧疚,“是奶奶做錯了,奶奶那時太傷心,也太自私了,看到你躺在草叢裏,沒哭也沒鬧,那麼乖,就沒有跟任何人講,把你抱回了家。”

  “因爲我的私心,讓你跟着我吃了這麼多苦,你越長大,我就越不知道怎麼告訴你真相。如果我告訴你了,或者去找警察,你可能早早地就跟父母團聚了。”

  “沒覺得苦。”林倦在奶奶牀前蹲下,握住她蒼老如枯枝的手,“奶奶養大我,我很感激。”

  “小倦,去找你的家人吧,不要管我這個半隻腳跨進棺材裏的人了!你的父母……也許就像穆家父母那樣,找了自己的孩子半輩子,半輩子都在等孩子回家。因爲我的自私,他們過得太苦了!”

  林倦奶奶說着說着,滿眼淚花,激動起來甚至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倦還沒能從突如其來的事實裏縷清思緒,一邊給她順氣,一邊認真地承諾:“好,我會去找的。”

  病房裏的電視播完了一集電視劇,病人家屬拿起遙控器換臺,換到了本地的新聞頻道。主持人神情嚴肅地念着新聞稿。

  “現在插播一條新聞。博雅私立的兩名學生近期先後失蹤,其中一名失蹤時間超過四十八小時,家屬已經申請立案,民警正在全力尋找,希望廣大市民如有線索,及時向警方提供。以下是失蹤學生的信息,學生秦某,失蹤時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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