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困境
他就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好日子到頭了。
他尚且無所謂,孤家寡人,殺人爭地盤是從小就做的事,如今穿上西裝,當了商人不過也只是變色龍的皮罷了。
只是餘念呢……她該怎麼辦?顧垣城又該怎麼辦?他們兩個人已經有家了,還有孩子。
“餘念那丫頭回國了些日子,懶散了。我自然會幫她鍛鍊,自然也會給她警告。”
餘還卻忽的像是想到了什麼,擡頭看看那高懸於頂的日頭,像是在掐算着日子。
“算一算,那警告應該已經到位了。”
“……”
陳康不敢再說話,只是將腦袋垂得更低,戰戰兢兢。
說實話,他是感謝顧垣城的。
Nirvana是他一手操持,就像他的孩子,每個父母都見不得孩子受傷,而他……自然也見不得Nirvana土崩瓦解。
是顧垣城救了它,他大概是感謝那個男人的。
至少在陳康看來,顧垣城不是一個壞人,他是一個頂好的人,是這個圈子裏難得的好人。
若他不好,他父親死在棉蘭,他不會善罷甘休。
他不會委曲求全的幫助他們,甚至……他或許會和餘還冤冤相報。
可是這些不過都是陳康單方面的想法,他知道他左右不了鬼爺。
“黎華,我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把她帶到棉蘭來。當然,同樣的時間節點我也會給到餘念。”
餘還往前傾了傾身體,大手重重的摁在陳康的腦頂。
“我妹妹不懂事,我可就把她交給你了啊……白狼。”
一聲白狼,是全部的威脅。
遠處,能聽到犬吠,在這烈日炎炎的日頭下,肅殺至極。
陳康原本的名字叫做白狼,自己起的,無父無母的人都會給自己起這樣的名字,聽着便覺得霸道。
是遇到了鬼爺之後他才改了名。
鬼爺告訴他,人啊,有姓纔有名。
他讓他姓陳,有破釜沉舟之意,一個康字,健康長壽、長命百歲。
他原本很喜歡這個名字的,總覺得叫了這樣好的名字,命就會變好。
那時他在碼頭,日子總算是過得平靜,不再是居無定所。
他知道自己只要效忠鬼爺,總是會有錢賺的,只要有錢賺餓不死,他便沒有其他的夙願了。
誰知道,他的日子卻越來越好了。
倒退幾年,他能想象得到自己會有今天嗎?
在英國有一番事業,有人前呼後擁的叫他‘陳總’,出門有司機,有保鏢,西裝革履。
他甚至已經忘掉他這一身西裝下的刀疤和文身了。
他分明活得那樣好。
可他不能忘記的是……他這一切,都是誰給的。
餘還大抵是聰明人,他懂得掌控人心、玩弄人心。
他知道自己坐在輪椅上,手無縛雞之力,而在這樣窘迫的情況下,唯有收買人心,讓人畏懼他、效忠他,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這也就是爲什麼當時的碼頭和香坊,人口那麼多,他卻依舊坐在這個位置上穩如泰山。
這也是爲什麼,分明這份家業是姜年爭下來的,最後卻會落到他的身上。
他身邊的這些人啊,每個人在他的手裏都有短處,而每一個看起來兇悍的人,看起來像是地痞流氓的人,大多仗義、知恩圖報。
“先生,請您放心,兩週之內,我一定會帶黎華過來的。”
餘還沒說話,只是臉上的狠辣早就不見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藥碗一勺勺的喝着藥,入口很苦,很澀,他卻沒有半分面色的改變,不動如山。
想來,那起車禍已經嚇唬不到他的妹妹了。
那丫頭大概是和顧垣城待得太久,樂不思蜀了。
大鶴原本正在後院裏看書,是聽到動靜從跑到前院去的。
先生正在和陳康說話,他站在那不方便,便想着到後院來。
他大步流星的走過去,陳康已經不在了,鬼爺的腳邊是被摔得細碎的藥碗,黑漆漆的液體撒了一地。
這院子的人口少,沒有傭人。
灑掃這種工作,就只能大鶴來做。
他拿了掃帚清理那一地的碎片,只是訥訥的道了句,“先生,您就算再生氣,這藥也是要喝的,我幫您重新煎一碗。”
“不必了。”
餘還一擺手,眼底有悽楚的光閃過。
他在大鶴面前很少端着架子,那是掌握着他性命的人,他有幾斤幾兩,唯有大鶴最清楚。
“少喝一頓藥,死不了。”
“……”
大鶴沒作聲,這樣的話,這些日子以來鬼爺不知道輸過多少次了。
太多太多次,多到隔三差五便會如此。
他停下了灑掃的動作,好像在細細思考着什麼。
大概每次有餘念那邊的消息傳過來,知道她們一家三口一切都好他便會如此,發瘋、懲罰自己。
“你們大概都覺得我是惡人吧。”
餘還的脣瓣勾了勾,眼底的酸澀流露,眼眶便紅了。
“我讓陳康去綁顧垣城的母親,幾個月了……那人遲遲送不到我面前來。說來也是奇怪,陳康原本是我最屬意的會長人選,若不是想把他帶在身邊,如今的龑會又哪會有嚴華的份?到底,是翅膀硬了。”
“先生,您多慮了。”
大鶴輕輕淺淺的說道,他伸出手,幫餘還順了順氣,又趕忙說到,“顧垣城一向狡猾,會有這樣的情況也在您的意料之中啊。”
“呵……狡猾?若餘念真的想要報仇,又怎麼會差不到黎華縮在的位置?她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是她,不想查罷了。”
“大小姐受傷了,她的手。”
大鶴又補了句,算是旁敲側擊的替餘念開脫,“原本就有舊傷,車禍的時候,手傷加劇,現在是冬天,不好將養了。”
“……”
大鶴這句話,終究沒有人理。
或許吧,人在殺紅了眼的時候,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柴房裏那個女人怕是活不久了,最長也不過只有兩週的日子。
而餘還,也正正好好只給了陳康兩週。
兩週過後,他要將這一切,推回原點。
冤有頭、債有主。
那些人加註在他身上的痛苦,每一分、每一毫,他都會報復回來。
……
聖誕節過去後,所有人都變得忙碌起來。
顧碩要準備期末考試了,分明這小傢伙還沒有上過幾天學。
顧垣城自然更忙,年底,無數家分公司要到集團來述職彙報工作,他每天都在開會。
只有餘念,是最閒在的。
還好有阿戰和秦小美陪着她,日子倒也不那麼無聊。
華遠項目的推進如火如荼的進行着,顧垣城已經處於半撒手的狀態。
前期工作已經安排的差不多,後面就全部看餘念發揮。
顧董給了她充分的自由,讓她發揮自己的才華,經營方面的事情有專職人員負責,系統和安全有阿戰,餘念只負責她的藝術品。
萬丈高樓平地起的速度漸漸變慢了,農民工陸陸續續回家過年,人手總是不足。
餘念時不時站在天璽往下看,有的時候,那偌大的一片地也見不到幾個人在幹活。
怕是要停擺。
阿戰卻總是勸她。
“這麼着急幹什麼?農民工兄弟們一年到頭就指着年尾回家了,現在這個時候搶工的不多,等到明年開春,絕對鑼鼓喧天的操練起來。”
明年開春?
餘念不敢想,因爲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盛錦的手術沒有做成。
理由有無數個,每個都令人匪夷所思。
那天離開醫院後,顧垣徹果然幫她安排住院了。
採血、檢查,經歷過的一切重新經歷了一次,然後就是手術。
盛錦換了衣服躺在手術檯上,有一個帶着口罩的人走了過來,對她說了聲,“盛小姐,抱歉,我們今天麻藥用光了,手術明天再做。”
交代完這些話之後,大夫和護士全走了。
盛錦只能可憐巴巴的爬下牀,走回病房,自始至終顧垣徹都沒有出現過。
她給那傢伙打電話,是他助理接的,說總裁正在開會。
第二天,又有人來接她去手術。
盛錦本以爲,這一定不會再有差池,奈何她躺上去,有個小護士走了進來,對着大夫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那大夫……
非常神奇的,大夫就走了,就像從來沒有來過那般。
這樣奇異的情況持續了三五天。
每天都是到點安排手術,一切進行正常,而等到真刀真槍的時候,又總會出些差池。
在這期間,盛錦和顧垣徹取得過一次聯繫。
那一次聯繫他們聊得並不好。
她怒氣衝衝的質問顧垣徹,“是不是有病,爲什麼浪費他的時間。”
顧總表示,“我每天忙得要死,日理萬機,醫院給你安排好了,醫生給你安排好了做不做手術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們拉粑粑放屁他也要管麼!”
在這一通電話過後,盛錦出院了。
她真的不想在顧垣徹身上浪費時間。
而她出院之後,回了家,好像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預料,完完全全的偏離了軌道。
在她住院的這段時間裏,顧垣徹拉着顧垣城來過他家。
來提親,非常正式的那種。
他們的父親不在了,顧垣城便出面登門拜訪。
盛錦問過餘念,原來顧垣城陪着他家弟弟去提親的事她也不知情……
換言之,餘念也早就不被顧董信任了,在他那,他們什麼有用的情報都無從知曉。
盛錦煩的要死,便拉着餘念出去散心。
他們兩個人散心能散到哪裏去,找了家商場閒逛,身後還跟着阿戰。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退而求其次。”
盛錦的論調一向高亢,言外之意,她絕對不會嫁給顧垣徹。
“這天底下的男人死光了嗎?我就算去出家當尼姑,我也不會嫁給他,這個陰險的人。”
“咳。”
餘念清了清喉嚨,挽着盛錦的手臂。
“一般這嘴上說着天底下男人死光了麼,我去什麼什麼什麼也不嫁給他,這種話的女人,最後都會嫁給那個男人,而且,還會百年好合。”
餘念嗤嗤的笑着,她比盛錦高了很多,手臂一伸便將她抱在懷裏。
“寶貝,我想,要不你就算了吧……或者,你就算不願意嫁給他,至少給他個機會,你們交往試試啊?若不合適,就分手,這總行吧。”
“爲什麼?給我個理由?只是因爲我懷孕了嗎?”
盛錦的聲音一拔三尺高,嚇得餘念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小點兒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懷孕了啊。這商場那麼多人,萬一你遇見一個半個認識伯父伯母的,你死定了。”
“無所謂了。”
盛錦用手當扇子,忽閃了兩下,忽的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趕忙對餘念說道。
“喂,你回家去和顧大哥說一下,把婚退了吧,現在我家老頭子高興的很,一心覺得我攀上高枝了,天天嘚瑟,還買了輛保時捷,說是給我的嫁妝,我現在壓力很大,這老頭子分明沒什麼錢了,還天天唸叨着讓我風光大嫁。這嫁不嫁的我不想提,我只想躲起來。”
“你覺得我在顧垣城面前還有話語權嗎?”
餘念無奈聳肩,大概早就沒有了吧。
否則,他帶着顧垣徹去盛家提親這麼大的事兒,他怎麼會不告訴她?
“算了,指不上你。如果從你這邊努力沒有用的話,我只能順應命運,然後……逃婚了。”
“……”
餘念依舊不知道該勸盛錦什麼,她分明也是活得稀裏糊塗。
兩個人在商場晃悠了一圈,除了餘念爲顧碩買了幾件衣服之外,都沒有什麼好買的。
餘念是因爲衣服多得很,都是顧董安排按照季度送來的,她就算傳到2030年都穿不完。
而盛錦……
顧垣徹給她的嫁妝裏,綾羅綢緞部分就已經包括了衣服,她的老父親特意收拾了一件客房,用來裝顧家送來的聘禮,哪裏需要再買衣服。
沒有地方去,便只能去醫院。
看看顧垣熙,餘念,大概也很久沒有來看過他了。
大鶴那傢伙也不知道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回來,這分明還有人等着他救命的。
餘念嘆了口氣,打算今天回家之後再發封郵件給他。
去醫院的路上,阿戰在開車。
餘念和盛錦並肩坐着,對於她腹中這個小生命議論紛紛。
而在某一瞬間,餘念和盛錦的電話同時響了。
分明是兩個不同的樂曲,若一起唱着就會顯得很聒噪,很煩人,很喪氣。
餘念接到的電話是顧垣城打來的。
“你在哪兒?”他的聲音顯然是和平日裏不同的,她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音的尾音大概在發顫,“和小錦剛剛逛街出來……”
“念念,你,你來下醫院。那個,我和老三……”
電話那邊的話還沒有聽完,餘唸的身邊便傳來了一記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哭聲來的突然,好像是剎那間經歷了極致的絕望。
阿戰猛地踩下了剎車,那剎車的聲音更加刺耳,好像剎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顧垣熙,去世了。
在他躺在ICU病房和病魔鬥爭了將近五年。
而就在他剛剛進經歷過第一百三十二次死裏逃生之後,他離開了人世。
顧垣城顯然聽到了盛錦的哭聲,也聽到了那刺耳的剎車聲。
他大概是保持着鎮定和理智的,安然的安排這周遭的事。
“阿碩太小,不要讓他到醫院來了,這幾天讓小美陪着她。你帶着盛錦去換身衣服再過來,這兒的空氣不好,給她戴口罩,還有你也是。”
“垣城。”
這是餘念爲數不多如此親暱的叫他,弱弱的兩個字,好像有萬千的情緒。
這大概是顧垣城始料未及的吧,他的弟弟,那個最是溫潤如玉的人。
他的車禍到了如今依舊是個懸案,顧垣城沒有使勁去查,大抵是想放那兇手一馬。
他不止一次問過她,顧垣熙出事和她的哥哥有沒有關係。
她否認了一次又一次。
可餘念知道,顧垣城從未相信過,從他的潛意識裏,早就認爲這事情和她的哥哥逃不開干係。
他不查,大概只是不想把事情查到餘唸的身上,不想牽涉太多,不想讓他們好不容易的感情更添羈絆。
可如今,顧垣熙不在了,餘念甚至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還好嗎?”餘念弱弱的問,吸了吸鼻子,伸手摟住了痛哭不止的盛錦。
“我沒事,如果方便的話,咳……”顧垣城清了清喉嚨,才繼續道,“回趟大宅,幫我和老三將黑西服帶過來,還有,算了,見面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