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脆弱至極

作者:麥小冬
可如今,顧垣熙不在了,餘念甚至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還好嗎?”餘念弱弱的問,吸了吸鼻子,伸手摟住了痛哭不止的盛錦。

  “我沒事,如果方便的話,咳……”顧垣城清了清喉嚨,才繼續道,“回趟大宅,幫我和老三將黑西服帶過來,還有,算了,見面再說。”

  顧垣城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沒有太多波瀾。

  他好像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衿貴到讓人不可褻瀆。

  可是餘唸了解他,顧垣城的心理防線早就崩塌了,若是放在平日裏,他的口中何時出現過這麼多絮絮叨叨的語氣詞。

  而身邊的女孩,哭聲大抵更甚,好像瞬間被人掏空了,痛不欲生。

  餘念沒有時間再回大宅。

  只是讓阿戰幫忙在附近買了兩身男士喪葬專用的黑色西裝,白色襯衣,沒有任何配飾。

  在C市,穿着豔麗顏色到死者前是大不敬。

  亡人不能走的安穩。

  這原本都是老人家口口相傳的風俗,顧垣城卻也記着了。

  餘念也買了兩條黑色連衣裙,是她和盛錦的。

  到了醫院,她拖着她到衛生間去換,卻被那個女人重重的甩開了手。

  “我不穿!”

  她的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甩開餘念便往樓上跑,好像在突然知道了那個噩耗之後,她開始懷疑。

  懷疑爲什麼好端端的一個人會走得這麼突然。

  她覺得全世界都騙了她。

  盛錦身上淺黃色的羽絨服很是扎眼,她跑到ICU去,顧垣熙的病牀卻早就空了。

  走廊裏,顧垣徹蹲在牆角,像個孩子似的大聲哭。

  餘念追上去的時候,場景便是如此。

  好像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事情都不公平,唯有生死,對待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顧家富有,顧垣城和顧垣徹的錢多到自己都數不過來。

  可那又如何?

  在他們的兄弟離世的時候,他們也要在死亡通知單上簽字,也要穿上黑色西服,也要忙裏忙外的辦理後事。

  瑣瑣碎碎,到哪裏都是一個樣。

  只要有哥哥們在,顧垣徹大抵都是小孩子。

  顧垣城的臉色慘白,臉上那向來鋥光瓦亮的鏡片,有細微的模糊,還有指印。

  餘念追着盛錦跑到樓上來,看着她將蹲在牆角的顧垣徹拉起來,對着他怒吼。

  “你二哥呢?你二哥人在哪兒?”

  “……”

  顧垣徹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盛錦死死的縮在懷裏。

  “是因爲我們嗎?因爲二哥知道了我們的事,他生氣了?生氣了纔會離開我們?”

  “你別胡說!顧教授沒事!他不會離開我們的!”

  盛錦怒吼,抓了個同事過來問,“顧垣熙呢?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普通病房?是去普通病房了嗎?”

  “……”

  周遭無言,沒有人敢回答她。

  盛錦對顧垣熙的一片深情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並不是誰有都勇氣守着一個植物人五年的。

  雖然這五年裏,盛錦經歷了那麼多流言蜚語,可她從沒有因爲那寫而動搖過,她依然愛他。

  顧垣熙在醫院的人緣很好。

  他出身高貴,人卻沒有架子,帶了那麼多學生,全部一視同仁。

  而他在任的時間裏,從未出現過一次醫療事故,他一個好醫生。

  可大抵是人走茶涼……

  院長派了人來和顧垣城寒暄,可也只是寒暄罷了。

  “顧先生,有關於您弟弟死因,因爲事發突然死亡證明上還沒有寫,如果您同意屍檢的話,請在這裏打鉤,然後簽字。”

  餘念只是隱約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而這句話,讓她思慮萬千。

  醫生沒有稱呼他爲顧董,大概在生死之間,早就沒有高貴和低賤之分,沒有職位可言。

  董事長又如何?董事長的弟弟若是死了,燙得不過也只有那盒子似的太平間。

  顧垣城沒有說話,但餘念聽到了他刷刷的落筆聲。

  她走到他的身邊,將準備好的黑色西裝提着。

  視線不經意的掃過顧垣城的鼻尖,在那剛勁有力的簽名上,他選擇了‘同意屍檢’。

  “去換衣服吧。”

  餘念將袋子遞給他,然後踮起腳尖幫他摘掉身上的配飾。

  袖釦、腕錶、領帶。

  顧垣城面無表情的立在那裏,看着顧垣徹和盛錦抱在一起哭哭啼啼。

  好像整個人都丟了魂兒似的,又好像比誰都冷靜。

  “屍檢需要一些時間,二哥的靈堂你打算安置在哪兒?回大宅還是找個殯儀館?”

  “……”

  顧垣城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動,由着餘念解開他深藍色西裝的扣子,脫掉。

  “墓地那邊要提前打招呼做清理,墓碑上刻字也需要時間。還有火化的日子,你預備三天後還是五天後?”

  “……”

  顧垣城原本就穿着件白色的襯衣,正好,也不用再換。

  餘念將新買的黑色西裝披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分明還沒有好,這樣大力氣的動佐,那種痛便入了骨髓。

  可餘念大概是顧不上了,眼前這個男人,直挺挺的站着,一聲不吭。

  他不像顧垣徹那般情緒崩潰痛哭流涕,他只是那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好像一縷幽魂。

  可他,是顧垣城啊。

  在他好不容易和她度過了短暫的美好之後,世事無常,他還是要面對打擊

  “念。”

  那脣瓣只吐出了一個字,像是用盡了力氣。

  餘念擡頭看過去,將自己的頭髮捋在耳後。

  “嗯,我在。”

  “你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C市辦喪事的這些事宜。

  這大概是顧垣城想要問的話,可不過幾個字,寥寥數語,餘念聽懂了。

  “我爸媽去世的時候,這樣的場景我大概也經歷過,只是那個時候陪着我張羅這些事的人都在分光我家的錢財之後走了……這種事情經歷過一次就什麼都懂了,而且,永生忘不掉。”

  餘念說的很平靜,她拍拍顧垣城的大臂,讓那個男人擡起胳膊來。

  那購物袋被餘念放在腳邊,她小心翼翼的幫眼前的男人繫好釦子。

  她將黑西褲拿出來放到顧垣城的手裏,推着他走到男廁所門口。

  “去換,我在這等你。”

  “哦。”

  顧垣城應了聲,走進去。

  餘念大抵是不放心的,搓着手等在門口,時不時探頭過去。

  顧垣城是五分鐘後從男廁所出來的。

  黑色西褲和西裝,白色襯衣,沒有系領帶。

  這是C市治喪的標準穿着,他那樣面無表情的走出來,鼻樑上的眼鏡早就不見了。

  “你也去換衣服吧。”

  顧垣城淡淡說道,越過餘念走了回去。

  ICU門外的走廊裏,顧垣徹和盛錦依舊在抱頭痛哭,那聲音大抵是刺耳的。

  可這樣的哭聲在醫院太過常見,稀鬆平常。

  盛錦還在念叨這顧垣熙在哪裏,只是這一次有人回答她。

  “太平間。”

  顧垣城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他從口袋中摸出手機,電話一個接着一個,可他都懶得去接。

  “顧大哥,你爲什麼也要騙我,爲什麼?”

  “我沒騙你,他死了。”

  顧垣城冷澀的說道,那眼睛斜斜的看過去,一片死寂。

  餘念換了衣服出來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光景。

  好像已經從一翻混亂中變成了下一番混亂。

  盛錦跪在顧垣城的腳邊,而那個男人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

  “起來。”

  餘念去拉盛錦,那個丫頭分明小小的身子,現在卻像是牛一樣的力大無窮。

  她抗爭着,像是沒頭蒼蠅一般亂撞,可餘念問她想要做什麼,她卻不得而知。

  人間慘狀。

  大抵不過如此。

  “如果你還想見他最後一面的話,就和我先去換衣服。”

  餘念也是冷靜的,拖着盛錦往女衛生間走。

  她好像在經歷了幾輪絕望之後忽的認清了事實,卻也聽話了,和餘念一起走進洗手間。

  “你手不方便,我自己來。”

  盛錦拿了那條黑色連衣裙走進一個隔間。

  餘念站在門外等她,而片刻的功夫,門裏傳來了悲痛欲絕的哭聲。

  如果說預感也分三六九等的話,餘念此刻的預感並不好。

  因爲,兩天之前,她接過一通電話。

  是來自棉蘭的。

  她的哥哥生了氣,嗔怪她的動作慢、斥責她只顧着兒女私情。

  餘念頂撞了他,態度很差。

  那時候她大概是真的豁了出去。

  哥哥想要的復仇那樣殘暴,她已經做過很多對不起顧垣城的事,這一次……她忽的想放手了,不管不顧了。

  “哥,你不要逼我,如果你再逼我的話,我答應你的一切都不會做了。”

  餘念這句威脅大概激怒了餘還。

  耳邊,是那個男人冷凝的笑意。

  然後他說,“我懂了,怕是我妹妹好日子過太久忘了疼,也好,哥哥好好幫你回憶一下什麼是疼,還有,顧垣城,我也幫他找找疼痛的感覺。”

  這通電話過去,不過只有兩天。

  兩天過後,二哥去世了。

  餘念忽然很想看看屍檢結果,她害怕,大概,也不完全是害怕吧……

  餘還那個人做事從不會給人留把柄,想必若真的是他做的,自然也不會讓任何人挖出證據。

  餘唸的手腕隱隱作痛。

  她扯掉了加壓繃帶,箍着那個東西,做什麼都不方便。

  像現在這樣扯掉了,讓傷處暴露在空氣裏,或許一切都會變好吧。

  那肉粉色的加壓泵帶,被餘念丟進了垃圾桶裏。

  她好像再也忍受不了盛錦的哭聲了,走過去,踹了門,一把將她拉了出來。

  “盛錦!你給我清醒一點!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算是哭瞎了顧垣熙也活不過來了!”

  沒有了那加壓泵帶的束縛,餘唸的動作利落了些許。

  她脫掉了盛錦的羽絨服和襯衣,幫她將那條黑色裙子套在身上。

  她是孕婦,不能着涼,裏面的打底衣喁喁鼓鼓的被塞在裙子裏,看起來毫無美感。

  她將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脫了下來,蓋在盛錦的肩頭。

  “剛剛去商場匆忙,忘了幫你買外套,你先穿我的。”

  餘念幫盛錦將大衣的扣子扣好,動作要比剛剛照顧顧垣城時更加輕柔。

  “你已經是當媽媽的人了,要堅強。”

  餘念輕輕拉住了盛錦的手,帶着她向外走。

  “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個時候不要浪費太多精力,能坐下歇會兒的時候,多休息一下。”

  屍檢結束之前,他們誰都見不到顧垣熙。

  四個人便依舊坐在ICU外面,哭聲,刺入餘唸的頭皮,她的眼眶也跟着通紅,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面對親人的離去了。

  好像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有太多人離開她。

  父母離開時,她還小,有顧垣城來拯救她。

  可後來,她再面對的一切,便沒有人能救,沒有人能留了。

  她想起了姜瀾,那個本應該叫餘歸的人。

  她也叫二哥,給顧碩起了名字,他不像餘還這般有城府,他更像個傻子,威脅永遠威脅不到點子上,壞事做的也七七八八。

  可她卻很討厭他。

  他嘴裏吵吵嚷嚷的說着報仇,可又,真正傷害過誰?

  他走的那天,棉蘭那樣溼熱。

  餘念跪在他的靈堂一天一夜,那時候她懷着顧碩,大鶴勸她要顧及自己的身子,可那時候的她哪裏還顧得上。

  滿腦子都是那個混蛋在院子裏打拳的聲音,斥着腳,光着上半身,粗魯無比。

  他總是罵罵咧咧的說着話,餘念最討厭他這樣,可終究,那罵罵咧咧說着糙話的人離開了她。

  也是這個時候餘念才發現,或許她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討厭他。

  她叫他二哥,也是在他死了之後。

  如今太平間躺着的,也是她的二哥,她叫他二哥,叫了很多很多年。

  顧垣熙……是會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讓她穿得暖和一些的人。

  他會照顧她,幫她調養身體,整個顧家,唯有他一個人,在認認真真的給她當哥哥。

  可他,也走了。

  餘念想過,如果顧垣熙出事和餘還有關的話,她死都不會原諒他。

  她會替顧垣城報復,她什麼都豁得出去。

  可是啊……

  她又有些害怕,她害怕她敵不過他,她害怕自己沒有他那麼的心狠。

  偌大的龑會,遍佈東南亞的打手,餘還是比她更豁的出去的人。

  屍檢報告,在一個小時之後出來的。

  醫生的臉色焦急,遞了單子給顧垣城簽字。

  藥物過敏引發的休克、窒息。

  這幾個字讓學醫的盛錦變得狂躁起來。

  藥物過敏?不可能的,顧垣熙在醫院待了這麼久,他對什麼東西過敏都清楚的寫在病例上。

  那麼只能證明一點,人爲!

  他去世是人爲!

  餘念坐在椅子上,有這麼一瞬間大腦是空白的。

  很多亂七八糟的情緒在涌動,她害怕,這是一種被洪水吞沒過後的恐懼。

  若是真的,若真的像她猜測的那樣,顧垣熙的命,她該用什麼來還?

  “調監控,然後交給警方處理吧,我弟弟不能白死。”

  顧垣城淡淡說道,他走到餘唸的面前,牽起她的手。

  兩個人的手心都是冰涼,帶着岑岑的汗意。

  “繃帶呢?”

  “拆了,已經不疼了。”

  顧垣城沒有說話,當然,也沒有應聲。

  他牽着餘念往前走,顧垣徹和盛錦都跟在後面。

  好像只要這個男人在,一切的事情總有人決定。

  屍檢結果如此,醫院也有必須要負的責任。

  警察很快便過來了,調了監控,沒有任何奇怪的人進出ICU,護士醫生的交接班和給藥都有文字記錄和證明。

  這大概很奇怪了,奇怪的點就是,沒有任何一點的線索。

  是誰對顧垣熙下了手?監控裏看不到,記錄上找不到?

  可他就這麼離奇的,慘死了麼?

  警方又將關注放到顧垣熙生前最後用過的醫療廢物上,到垃圾房去找,唯有ICU那一袋子找不到了。

  這更加確定,顧垣熙的死,是人爲。

  只不過者人爲是猜測的,沒有任何根據。

  “顧董,還要不要繼續查?”

  警方自然是要尊重家屬意見的,幾個人圍在顧垣城的身邊,在等他最後的話。

  若是查,顧垣熙就暫時無法火化,無法入土爲安。

  可若是不差,這件事將就此終結,一了百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顧垣城的決定。

  警方是、顧垣徹是、盛錦也是……

  唯有餘念,她並不關心顧垣城的決定,只是死死的死死的攥着他的手。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顧垣城的冷汗密佈,那是餘念從未感受過的他的樣子。

  脆弱至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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