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嘶……”
喜娘正用五色的棉纱线绞去涂幼安脸上细小的绒毛,平时都不会留意的绒毛被拔掉时格外刺痛,疼得涂幼安一直吸气。
“今天可不能哭。”崔夫人见涂幼安眸中蒙上一层水雾后连忙道,“再忍忍、马上就结束了。”
听见這话涂幼安也只能忍着痛意,努力睁大眼睛让泪水不要流出来。
過了片刻后才终于结束了這番酷刑,半夏也端着水盆为她洗去脸上的粉末,那喜娘被她愁眉苦脸的表情逗笑,开口解释道:“想来是因为郡主的皮肤要比寻常人娇嫩许多,所以痛感也比常人明显些,過会儿就好了。”
說完這句话后喜娘又接着拿起刀片认真为涂幼安修眉,看着在开面后愈发细腻光滑的皮肤心下艳羡,笑着对崔夫人道:“若不是见到郡主,恐怕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肤如凝脂啊。”
崔夫人听见這话神情中露出几分自豪:“這倒是,我家绥绥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可但這皮肤放眼燕京也沒几個人能比得上。”
涂幼安忍不住心中腹诽。
寻常女子害怕变胖平日吃东西都极为克制,天天都吃不饱饭的的人,气色自然和她這种敞开肚皮吃饭的人不同。
大红色的圆领袍早已穿好,喜娘修完眉后便开始上妆,往日裡還略显稚气的面容在喜娘的巧手下顿时多了几分稳重成熟之感,就连涂幼安看见铜镜裡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面若满月,眼如水杏,再配上那双极细的柳叶眉与点点朱唇,真真是位玉软花柔的玲珑娇娘。
就在涂幼安准备感慨一下自己今天怪好看的时候突然头上一沉,抬眸时才发现凤冠已然戴在发上,不等她反应喜娘便与崔夫人一起将翟纹霞帔也为涂幼安穿好。
崔夫人看着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儿眼眶开始泛红,带着怅然又欣慰的笑意摸了摸涂幼安的脸庞,最后到底還是沒有忍住转過身拿着帕子擦拭眼角泪水。
“娘亲不让我哭,可自己倒是先哭起来了。”
崔夫人回头看见笑意盈盈的涂幼安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沒良心的,就要出嫁了也不见你不舍得娘亲。”
“为什么要舍不得,我又不是不回家了?”涂幼安一脸奇怪,“谢府离這裡也不远,坐马车的话一刻钟就回来了啊。”
“那怎么能一样?”崔夫人被她语气裡的天真弄得哭笑不得,“你今天嫁過去,从此便是谢府的新妇了。”
“那也不過是多了一重身份而已啊。”涂幼安摇了摇崔夫人的手软声道,“我不還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嘛。”
這番言论确实与常人所想不同,好在崔夫人并不觉得出格,她思索了下后笑着道:“這倒也是。”
谢无妄从早上起来就感觉如在梦中,脚下也像踩着云朵般沒有实感,直到前往定国公府祭拜完祖先后才终于有了几分成亲的真切。
這一個月的時間都让谢无妄觉得好像活在梦裡。
他从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這般靠近涂幼安,甚至還能看见对方鼓着脸冲自己撒娇的模样……
只是那些因为娶到心上人而产生的雀跃逐渐被蔓延开来的自卑替代。
若是换成其他男子,想必家中定会有长辈出面为两人证婚赐礼,但這些再寻常不過的东西他却沒有办法为涂幼安争取到半分,甚至连他的至亲血脉都不愿祝福自己的婚事。
耳边似乎還回荡着生母得知此事后歇斯底裡的哭喊,谢无妄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闭了闭眸,努力压下心中不安。
就半天。
待到了晚上他便将這偷来的幸福就此藏于心底封存。
谢无妄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便抬脚往涂幼安闺房的院落走去。
谢无妄并无其余亲眷,今日前来迎亲的人除了明镜司的兄弟外還有几位皇子。
端王也在其中,他用余光打量着谢无妄冷峻的侧脸,心下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怀疑。
燕京城内關於父皇与谢无妄的传闻他也听過不少,但因着自小便在父皇的教导下长大,所以他从来沒有相信過那些传闻。
可是父皇在得知谢无妄成亲后心情大好,不仅赏赐了许多银两珠宝,而且還拜托了叔父晋阳王夫妇作为谢无妄的长辈前往谢府代为证婚,甚至专门嘱托自己带着几個弟弟代表男方家人一同前去迎亲。
如今看来谢无妄的长相好像与他们兄弟几個倒也有些相似之处,若他真的是父皇的私生子,只怕眼下的局势說不准就要变了……
端王收回视线,好在其余几位皇子倒是沒有那么多想法,只当是谢无妄深受皇帝器重,甚至還颇为热情地帮着谢无妄对诗解谜以表友好。
今日所来之人基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沒過多久便轻松进了那院子,在呈上大雁一对后涂幼安也终于起身走出了屋外。
谢无妄看着凤冠霞帔盛装打扮的涂幼安有些恍惚,听到周围人的调侃才红耳牵過系着红花的绸缎与涂幼安往主厅走去。
待谢无妄敬完茶后两人便拜别定国公夫妇从定国公府离开。
定国公看着两個人离去的身影颇为感慨,随后拉起含着泪水的崔夫人道:“走吧走吧,陛下說了特许咱们娘家人跟着一块儿去吃席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崔夫人瞪了他一眼,擦了擦泪水哽咽,“早知如此,還不如让他直接入赘呢!”
“可别可别。”定国公连忙摆手,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搂過崔夫人贴在耳边低声道,“你瞧陛下为這小子成亲都破例多少次了,保不准京中传言是真的呢!
“要真的是亲儿子,那他肯定不同意自己儿子入赘咱家啊!”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說,你陪他在外征战多年,是不是他儿子你不知道嗎?”
“那可未必。”定国公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我又不是与他天天黏在一起,保不准就是哪次分开备战时闹出来的呢。”
方才還萦绕在崔夫人心间的悲伤被定国公這番插科打诨给彻底搅散,她翻了個白眼径直离开:“懒得理你,我要赶紧過去吃席了。”
三书六礼,十裡红妆。
迎亲的队伍长到看不到头,周围的百姓看着连连咂舌。
“這可不比端王的排面小啊。”
“毕竟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明镜司指挥使司啊。”
“我看未必,保不准京中传言才是真正缘由呢。”
直到被搀扶着坐在轿子上涂幼安自然听不到這些人的說话声,她垂眸看着言情晃悠的盖头终于产生些嫁人的实感,心头也不可避免地溢出几分愁绪,但這份愁绪很快就被腹中饥饿取代。
奈何按照成婚习俗新娘子现在是不可以吃东西的,但沒想到跟在轿子旁的半夏轻声道:“姑爷說在盒子裡放了些糕点,若是姑娘饿了可先垫垫。”
听见這话涂幼安眉眼间顿时舒展了不少。
看来自己也不用太担心婚后的日子,谢无妄這人還是挺会照顾人的。
不過她仔细思量了一下后還是忍住沒有吃。
到底是人生中仅有一次的大事儿,說她迷信也罢,反正今日讲究一下总沒有错。
迎亲队伍绕城一周后才终于抵达谢府,涂幼安被那轿子摇得头晕恶心,出轿时虽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谢无妄扶住,虽然表情不算太好但头上遮着红盖头倒也沒叫人瞧出异样。
今日前来主婚的是皇帝胞弟晋阳王,夫妇二人满脸笑意地看着谢无妄与涂幼安行完三拜礼,待這两人敬完茶后晋阳王妃便笑着道:“希望你们二人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是啊。”晋阳王也跟着道,语气裡满是感慨,“你如今成婚倒也算是完成了兄——”
晋阳王妃轻咳一声,晋阳王這才回過神来:“总之,成婚以后定要好好待你新妇,男子成家之后更要上进,但也不能忘了顾家。”
“子晏明白。”
涂幼安敏感地捕捉道谢无妄称呼上的变化,不禁有些不满。
她到成婚当日才知道自己夫君的小字,而且還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可谢无妄那日就知道了,而且還是她主动說的。
总感觉自己亏大了……
涂幼安气鼓鼓地跟着主婚使进了新房,坐在床铺上等着谢无妄過来将盖头挑开。谢无妄进屋时看见坐在床上的少女下意识便紧张起来,等用喜秤挑开盖头后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憋着气。
古人曾云:“灯下看美人。”
谢无妄从前沒觉得這句话有什么特别,但此刻却终于意识到這句话的含义。
杏脸桃腮,秋水含情。
又让他想起那夜……
他红着脸垂下头,身旁的主婚使似乎习惯了這样的场面,格外熟练地将人推到床边坐下,少女身上缠缠绵绵的甜香立刻钻入鼻中,原本還勉强维持的理智一下子就被燃烧殆尽。
提着篮子的两位婢女上前将百合红枣花生撒到床铺上朗声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沃盥礼后便是合卺礼。
将苦葫芦一分为二用红绳牵起,夫妇二人各执一半。
合卺酒有些发苦,涂幼安被這味道刺激的胃中有些不适,眉头微蹙,稍稍抬手揉了揉腹部。
谢无妄虽然脑袋发蒙但還是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抬眸便给站在屋内的侍从递了個眼神。
主婚使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她笑着看向谢无妄:“麻烦新郎官将新娘子头上的红绳解下递给我。”
谢无妄听言下意识抬手去解那红绳,解下后又呆愣愣地将那红绳递给主婚使。
只见那主婚使走来,拿着剪刀从二人头上各剪下一缕头发,用那红绳绑在一起后放到一個红色的锦囊裡:“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這话刚落下周围人便纷纷开始调侃二人,那些话听得就连涂幼安脸上都浮出几分薄红,她偷偷瞄了眼身旁之人,在发现对方的脸比自己還红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嗯,不是她一個人害臊就好。
到這一步便算礼成,谢无妄终于回過神将那些起哄的人赶出了房外,他本想回来问问涂幼安可有不适,奈何還沒转身就被李副指挥拦着肩膀带去了主厅喝酒。
“你们晚上有的是時間,這会儿得先陪我們這些兄弟喝酒才行!”
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后涂幼安也放松下来,先前挺得笔直的腰板缓缓垮塌下来,她锤了锤自己的后腰一脸痛苦地开口:“累死我——”
“呸呸呸!”白芷立刻摸着木头啐道,“姑娘今日可不能說這個字。”
“好好好,我不說了。”
但白芷還是放心不下,非要她也摸着木头连呸三声才终于罢休。
涂幼安神色怏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好饿啊,有吃的嗎?”
“姑爷說早就备下了,方才便差半夏去拿了。”白芷走過来替涂幼安揉了揉肩膀,看着她揉肚子的动作道,“姑娘路上沒吃点东西嗎?您原本脾胃就不好,空腹饮酒可最是伤胃了。”
“沒有啊。”涂幼安想要摇头,奈何凤冠沉得根本晃不动,她叹了口气道,“不是都說未拜堂前不能吃东西嘛,我想了想就沒有吃。”
“真是难得。”白芷笑了笑,“沒想到我有一天還能看见姑娘讲究這些。”
“好歹我也是人啊,讲究一下有什么奇怪的……”涂幼安不满地撇了撇嘴。
半夏正好提着食盒回来,听见白芷的话道,“還叫姑娘呢,如今要改口唤夫人了。”
“這不是沒有人嘛……”白芷有些委屈。
“那也不行。”半夏一边将食物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边道,“规矩要现在开始养起,若是因为不习惯就不改,那日后在外人面前也会露出马脚。”
“倒也沒错,就按半夏說的做吧。”涂幼安扶着凤冠起身走了過来,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后忍不住弯了弯眼眸,“都是我爱吃的。”
“我刚到厨房那边食物便做好了,想来是早就让人备下。”半夏语气裡带着几分满意,“如今看来夫人的眼光倒是真真不错。”
“那是当然。”涂幼安听见這话顿时眉开眼笑,神色中還带着几分得意。
随便吃了些东西后涂幼安便继续无聊地坐在床上等待,奈何這些人吃酒的時間实在是太长,待谢无妄回来时涂幼安早已趴在床上睡得香甜。
不過到底心裡惦记着事儿,涂幼安也沒完全睡熟,她听见声音后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只是還沒来得及整理自己的衣服就见谢无妄大步走来将自己头上的凤冠取下。
“压了個红印……”谢无妄喃喃道。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但涂幼安见他神色清明便知晓沒有完全喝醉。
取下凤冠后的涂幼安如释重负,她也沒听清方才谢无妄說了什么,揉了揉脖子后就软绵绵地又倒了回去,懒洋洋地抬了抬手,道:“醒酒汤在桌上放着呢,你趁热喝了吧。”
谢无妄“嗯”了一声后便四肢僵硬地走過去将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随后便站在那裡背对着涂幼安道:“那,你先去沐浴吧……”
這個场景倒是有些眼熟。
“好吧……”
也沒多想,涂幼安撑起身子就往外走去,可等她沐浴回来却发现屋子裡空无一人。
“他人呢?”
白芷边替她擦发边回道:“姑爷說拿东西去了,然后就直接去那边沐浴了。”
“哦。”涂幼安也沒有多想,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便让白芷回去休息,待躺在床上翻身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這裡本来产生的睡意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咬了咬唇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好歹也算有過经验,应该問題不大……
她深呼吸不断安慰自己放松下来,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后顿时被吓了一跳,在看见是谢无妄后她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又紧绷起来。
对上身上還带着沐浴后的湿意,味道也与自己一样,气氛顿时便暧昧了起来。涂幼安清了清嗓子,见他头发未干主动问道:“那個,要不要我帮你擦头发啊?”
“……不必。”谢无妄生硬地回复道。
见对方拒绝涂幼安有些失望地躺了回去,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愣愣出神,自然也沒能看见谢无妄同手同脚走到衣柜处抱出一床被子的滑稽模样。
她歪头看向抱着被子回来的谢无妄一脸奇怪:“床上不是有被子嗎?”
谢无妄沒敢看她,也不吭声,只是跪在地上开始铺被子。
“……你這是做什么?”涂幼安感觉自己隐隐猜到了什么。
但谢无妄依旧沒有回复,直到将地铺打好后他才半跪在那裡,垂着头沉默了半天,片刻后道:“虽說那日是因为情况危急迫不得已,但到底是我毁了你的清白,你已是下嫁给我,无论从哪方面来說我都不应强迫于你。”
說到這裡他深吸了口气,缓了一下后看向目瞪口呆的涂幼安,压着心底酸意道:“你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心悦之人想要与我和离,我也定不会阻拦。”
“我——”
“谢无妄。”涂幼安出声打断他,猛地一下直起身子道,“你先過来。”
少女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平静,谢无妄虽然有些犹豫但還是乖乖走了過去。他对眼前之人毫不设防,自然沒能想到会被对方一把扯了過去。
力气算不上大,却也足够让他一個不稳倒在床上。
平日裡看着软糯胆怯的小姑娘今日却格外胆大,不仅手臂紧紧箍着谢无妄的脖子,甚至還抬起腿缠住他的腰身防止逃跑。
谢无妄還有些发蒙,刚伸出手撑住身子耳边就传来了小姑娘恶狠狠的声音。
“今天别說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破坏我的大婚之夜。”
“给我上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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